大巴車準時停在了宿舍門口。巴蓬先把北冕背上車，再把自己和他的行李都提上來。北冕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靠坐在座位上，頭歪向一側。巴蓬幫他扶著身子，防止顛簸的車廂對他造成二次傷害。

到了監(jiān)獄門口，他們依次下車，登記。當負責登記的獄警看到巴蓬背上的北冕時，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你……不是，你們這……怎么回事？”

“出了點意外，他現(xiàn)在暫時醒不過來。”巴蓬言簡意賅，“所以，我想替他在醫(yī)院里申請一個床位。只需要一個房間就夠了，不會占用公共醫(yī)療資源，我會全程陪護的?！?/p>

獄警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看他，看看他背上如同睡著了一般的北冕，又看看他拖在身后的兩人份的行李。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氣：“好，我?guī)湍闳枂??！?/p>

她讓其他人先走，巴蓬留在登記處，然后自己轉身去打電話了。同伴們臨走前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他回以安慰的目光。不久后，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短發(fā)女孩來到這里，帶著他們?nèi)チ吮O(jiān)獄的醫(yī)院。巴蓬后來得知，她的名字叫欣欣。

北冕就這樣住進了醫(yī)院。他的病房在一樓，位于走廊最深處的角落里，平時根本不會有人往這邊走，甚至走進大門的時候都不會想到往這里看一眼。不過巴蓬想要的正是這種效果，安靜，偏僻，無人打擾。他收拾好自己和北冕的房間之后，就急匆匆地趕到醫(yī)院，就像以前還在宿舍時那樣，陪護在北冕身邊。

日子飛快地流逝，對于巴蓬來說，這樣的生活和以前并無太大區(qū)別。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坐在北冕的床邊，時刻注意他的身體狀況變化，等待著他醒來。偶爾他也想到監(jiān)獄里別的地方轉轉，但是很快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就算要做那些事情，他也必須等著北冕。北冕還沉浸在無盡的黑暗中，他怎么能自己一個人去逍遙呢？到了晚上，他替北冕掖好被子，調(diào)整空調(diào)的溫度，然后關上門，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的房間。到了第二天，同樣枯燥乏味的過程就又開始了重復。

這樣兩點一線的生活在別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巴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堅持下來的，他只是覺得，自己既然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那不管發(fā)生什么，他都必須想盡辦法堅持下來。

北冕是在八個月之后蘇醒的。那天是極普通的一天，沒有極端的高溫或低溫，沒有風霜雨雪雷電冰雹，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發(fā)生。就是在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初秋的午后，巴蓬剛好走進病房的時候，北冕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巴蓬起初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使勁地眨了眨眼睛。但是沒有，眼前的景象沒有任何變化。這不是他的幻覺，北冕真的醒了。

他幾乎沒有反應過來。深陷在艱澀的無望等待中太久，他幾乎都要忘記狂喜的感覺，以至于在他身體下意識地做出動作的時候，他的大腦卻還處于短暫的麻木狀態(tài)。他抬起腳，跌跌撞撞地朝北冕的病床奔去，動作遲鈍得像是關節(jié)生銹了的機器人。撲到北冕床邊的時候，他想抓住北冕的手，卻又怕這個動作對他造成二次傷害，伸出的雙手搖晃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北冕，你終于醒了！太好了！”

他的聲音中摻雜著喜悅的哽咽，聽起來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北冕渾濁的眼睛無神地直視著他，眼中沒有聚焦，對他的動作也毫無反應。巴蓬的心漏跳了一拍，短暫的喜悅轉瞬間被沖刷得干干凈凈。那雙眼睛了無生氣，死寂得仿佛倒映不出這個世間的任何東西——如同行尸走肉般空洞。

巴蓬本能地感到有點驚慌。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做點什么轉移一下北冕的注意力，于是努力地調(diào)整自己的表情，試圖讓它看起來更自然一些：“嗯……我去給你切個水果吧？你剛醒來，可能身體還有點不適應，先休息一會兒再試試能不能起來吧?！?/p>

他轉身離開病房。北冕凝望著他離開的身影，然后，很慢很慢地抬起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被子。

巴蓬自認為動作已經(jīng)很快了。因此他根本沒想到，僅僅是幾分鐘以后，他再端著切好的梨進來時，病床上已經(jīng)空空如也。

裝著梨的瓷碗掉在了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但巴蓬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管那些了，他發(fā)瘋似的跑出了病房。

北冕會去哪里？他為什么要出去？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走廊里靜悄悄的，他們這一側向來沒什么人。病房里是沒有裝監(jiān)控的，但是外面走廊有。巴蓬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查看監(jiān)控，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朝醫(yī)院門口的保安室沖去。

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屏幕里，巴蓬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監(jiān)控顯示，北冕在他離開沒多久之后就自己從病房里走了出來。他的動作很慢，很僵硬，帶著大病初愈般的虛弱，但是非常堅定，沒有絲毫猶豫。他的病房在走廊盡頭，旁邊就是樓梯間，他向著樓梯間走去，然后消失在監(jiān)控里。

巴蓬瘋了似的跳起來，也朝樓梯間沖去。

他已經(jīng)明白了北冕想做什么。北冕蘇醒時的那個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想以自殺逃避現(xiàn)實的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處在逃不開的現(xiàn)實中，那么他會做什么？答案只有一個，可是那個答案是如此絕望。

不行，北冕，你不能那么做！你才剛剛睜開眼睛，就又要一頭扎進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去嗎？！

巴蓬一步跨兩級臺階，一口氣沖上六樓的天臺時已是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可是他不敢停下腳步，他生怕自己一旦慢了哪怕一秒，北冕就會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還是慢了一步。

當他猛地撞開通向天臺的那扇門，并四處搜尋著北冕的身影時，他的眼睛恰好捕捉到了天臺四周低矮的水泥欄桿后面，那一閃而過的、飄動的，茶色發(fā)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