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pony Else's Story

身邊的故事

作者：OtterMatt

翻譯：NostradamusT

“喝點什么？”我招呼道。

詢問顧客點單總是很有講究，一切取決于開口的方式。有時候，這句話里會帶著許多暗示，但也有時候，就只是單純的詢問。像眼下這個情況，我就問地簡明扼要，而坐在吧臺對面的雌駒想必會感謝我的直率。我得盡力避免出現(xiàn)差錯，畢竟能在酒吧見到維尼爾，這樣的機會不是每天都有。

她疲倦地嘆息一聲，摘下太陽鏡放在桌上。

“你看著來吧?！?/p>

伴著幾句咕噥，維尼爾趴在吧臺，雙蹄托著下巴，發(fā)起呆來。

? ? ? ?冷場了。

如果遇到冷場，我就需立刻對顧客的狀態(tài)做出評估。我眼下的主顧明顯不是初沾酒精，卻一點也沒有喝醉失態(tài)的樣子。放心，我看的出來。可能我的評估有點多此一舉，但酒瘋子的確是酒吧生意的大敵——這些酒鬼臭名昭著，會砸了你的場子。我曾親眼見過好些不錯的高檔酒吧，就因為多次放進去酒瘋子，被搞的活像黑夜店一樣，最后硬生生鬧到倒閉。

但維尼爾和他們不同，從她身上我找不到絲毫失態(tài)的跡象。坐在吧臺對面的，只是一只渴望逃避現(xiàn)實，想獨自找個安靜角落舔舐傷口的小馬?？闯隽怂臓顟B(tài)，我便轉身去酒柜里，抽出一瓶威士忌。

不是什么好酒，只是隨便取的。

維尼爾沒有拒絕威士忌，很快就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沒多久又續(xù)了一杯。她的面色開始慢慢解凍，看上去不再麻木，卻變地愈發(fā)悲傷了。我讓她緩幾分鐘，抽空去招待另一波顧客。那是三位常客，下夜班后都會來我這兒坐坐，已經連續(xù)好幾個月了。這個點的酒吧空曠的很，他們與維尼爾是僅有的酒客。等我回來后，比劃著詢問維尼爾，要不要再來一杯。但她搖著頭。

“不用了，換一種?！?/p>

我頷首示意，快速在琳瑯滿目的酒品中挑選著，維尼爾的視線也一起來回移動。眾所周知，維尼爾嗜好刺激濃烈的口味。但我覺得，她也會喜歡來一點醇馥幽郁的體驗。我翻出一只新巖杯，調好酒，又弄了點冰塊，決定找她聊聊。

“碰到煩心事了，嗯？我們這地方，難得見名駒過來?！遍_好了話頭，我順蹄把杯子推給她。

維尼爾小小地噴了個響鼻。

“算是吧。城里也難得找到這么安靜的地方。最近邪門了，小馬們好像總能知道我的行蹤，我下一步打算去哪，他們比我還清楚。”她淺嘗一口酒液，眼睛微微睜大，看起來對味道很贊許。

“唔，這真好喝。就好像......那什么一樣，反正很好喝。”維尼爾眼里滿是驚異。“多少錢？”

“不要錢，算我請的。”我聳聳肩?！霸蹅兞臅欤蛢汕?。”

這番話讓她瞇起眼睛，“你想撩我？”

看見維尼爾的模樣，我反倒笑地很放松：“哪里，三更半夜的，消磨時間罷了。再說，你看上去有心事，還是不吐不快？”

“那你是想聊天咯？”

“看你。是要找個心靈導師，還是只想單純找個聽眾？”

她沉默下來，若有所思。我趁機朝其他幾位老顧客揮了揮蹄子——他們已經喝完酒，往桌子上放了酒錢和小費，正準備離開。

等維尼爾回過神，我也已經送走了顧客。她看著徹底冷清下來的酒吧，又轉頭看著我，好像在尋思怎么開口。

“你聽說過我，對吧？”

我其實對她了解的不多，也沒閑錢去買大堆音樂唱片。但只要你不是深山老林里蹦出來的隱士，好歹也該聽過維尼爾·斯庫奇的名字。

“當然?！?/p>

她微微點頭?！澳?.....多謝你沒另眼看我。當然，如果你想噴我兩句，也是我活該?？吹轿疫€能若無其事的，滿世界恐怕就你一個了?！?/p>

“怎么會？”

維尼爾嘆口氣?！拔业氖聵I(yè)，已經全毀了。真的，就跟跌進陰溝里一樣?！?/p>

我嗯了幾聲，鼓勵她繼續(xù)。她又抬起杯子喝了一口，似乎在組織語言。

“怎么稱呼？”

“尼克（Nick）?！?/p>

“尼克？即使在坎特拉，這種名字也很少見?！?/p>

我翹起嘴角，從水槽中撈出一只杯子，慢慢擦著?！吧僖姎w少見，總比‘零錢（Nickle And Dime）’來的順口?！?/p>

維尼爾被我逗樂了，咯咯笑起來?！澳銢]賺過黑錢吧，有么？”

“那沒有。我都是小本買賣，必須精打細算。你看，開間酒吧，賺些顧客給的小費。這些幾角幾分的零錢，通常就是我用來付賬單的全部收入。我做生意不太在行，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p>

維尼爾舉起太陽鏡表示敬意?！澳阋餐Σ蝗菀?，”她拿起杯子，敬酒后一口喝干?！坝袥]有中意的對象？一個讓你心甘情愿操勞的心儀小馬？”

我搖頭?！耙郧坝羞^，現(xiàn)在就......算了。你呢？”

“有.....我曾經以為我有。誰知道呢，可能只是一廂情愿?！闭f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重新布滿陰郁的表情。我知道接下來就是關鍵的地方。

“那現(xiàn)在.....？”

“事情都發(fā)生了，說這些.....反正是我自己做的選擇?！彼芽毡油平o我，毫不掩飾地回答。

我繼續(xù)給杯里續(xù)滿?！奥犇愕恼Z氣，你應該是覺得自己選錯了?！?/p>

“沒，”她否認地斬釘截鐵。“我選的很對，但結果很爛?！?/p>

“怎么說？”

“怎么說？都是因為愛情唄。我喜歡上一只雌駒。”她用力吐出一口氣，“所有小馬都讓我離開她。公關啊，經理啊，還要加上我的形象設計師——他們覺得我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而且這段感情不可能有好結果的。我沒聽，結果就........”

我突然有些后悔引出話題?！澳愕姆劢z呢？他們總該理解你？”

維尼爾努力扯出一個苦笑。“他們啊.....我的粉絲當然理解，她的可不會?！彼ь^瞥了眼，似是看見了我的疑惑。“她是不得了的小馬，社會名流，漂亮，優(yōu)雅，傳統(tǒng)。我當初親了她一下，結果全世界馬上就知道了?！本S尼爾垂下眼皮，艱難地吞咽著唾沫?！熬褪瞧胀ǖ挠H，接吻都算不上。然后.....后.....居然會被拍到——那張照片瘋了一樣到處亂傳，我現(xiàn)在滿腦子的照片照片照片，睡覺做夢都忘不了?！彼隽艘淮紊詈粑?，開始往喉嚨里倒酒。我在一邊安靜地等她平復心情。

維尼爾滑開喝空的巖杯，抓起吧臺上的鋼筆，在餐巾紙上涂抹起來。漸漸地，故事里小馬形象的輪廓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她畫地很專注，似乎忘了自己剛才還傷心地一塌糊涂。

“那些粉絲，對這事兒可是深惡痛絕呵，而名流們甚至比粉絲還震驚。她已經被恐嚇信和侮辱信噴的崩潰了，還失去了在坎特拉交響樂團的席位，所有演出也泡湯了——知道么，連她的經理都已經跳槽到其他地方。原因很現(xiàn)實，只要他還是她的代理，那么他作為樂團經理承辦的音樂會，一張門票都別想賣出去。雪上加霜的操蛋事?！?/p>

隨著維尼爾筆尖游走，另一只小馬出現(xiàn)在畫面中?！翱赡芪彝ψ运降?。我當時的想法，就是等風平浪靜，然后我們就能擺脫公眾壓力，生活在一起。結果她恨上我了.....理應如此吧。當你被曾經引以為傲的行業(yè)踢出去時，也會和她一樣生氣的。她沖我發(fā)火，說她所有生活都被我那一吻毀的一干二凈，她說自己再也不想跟我有任何關系。現(xiàn)在她不僅不回我消息，甚至私下里見個面都不肯?！?/p>

當畫面逐漸豐滿，我突然意識到，維尼爾正在重現(xiàn)那個改變命運軌跡的吻。看來這個場景始終駐扎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和她描述的一樣，真的只是一枚輕吻，印在她心儀小馬的前額上，而她們的姿勢莫名散發(fā)出一股清新的溫柔。我不知道這幅場景會被維尼爾賦予怎樣的色彩，但我確信，在她筆下寄托著一種特殊的感情。這個吻一定在她心里占據(jù)很重要的位置。

“再往后，”她皺起臉，繼續(xù)說著?！拔揖蛯懖怀鋈魏吻恿?。哼，是不是很狗血？但的確是真的。我寫不出譜，編不了曲，也奏不出調子。每當我想做點跟音樂相關的事，就會突然覺得索然無味，提不起一點興趣。”

維尼爾低頭盯住餐巾紙上的畫，專注的樣子就好像第一次見到它似的。幾秒后，她晃晃腦袋，抬頭正視我的臉：“你在酒吧里，肯定聽過很多情侶之間的情話。但我和她從來沒說過什么情話，她給我的感覺就像.....只有在她身邊，我才能充滿干勁，沒有她我一無是處?！?/p>

她往后靠了靠身體，“所以說到底，我的時間很緊。音樂界新老交替很快，如果我再寫不出新曲子，不管我之前多么出名，幾個月后也會淹死在新秀崛起的浪潮里?！?/p>

說實話，她的故事讓我很震驚。其他小馬的悲慘遭遇我也聽過不少，但維尼爾的經歷仍是最扎心的之一。我蠕動了幾下嘴角，才遲疑地接過話頭：“怎么說呢.....我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事，也提不出好建議。倘若你真需要找個地方喝幾杯，散散心，至少我在酒吧會留你一個座位——免單的。”

她勉強抽動著嘴角。“謝謝好意，不過算了。借酒消愁可能會讓我舒服點，一醉解千愁嘛?？晌也幌胱?。很可笑對吧，我就是不想忘記她，哪怕一小會都不行。”

“唔，”我不由得驚嘆出聲，順便也活動一下腮幫的肌肉?！澳强烧鎵蛱鸬?。很塞心，但的確很甜?！?/p>

維尼爾死死看著我，這是今晚第一次真正盯住我的眼睛?！澳憔尤粵]嘲笑我？”她質問道，微微泛起的酒勁讓她的語氣變地強烈。“不笑話我的故事狗血？講那些諸如‘都會過去’‘總會放下’之類的雞湯？”

我扔下擦拭巖杯的抹布，雙蹄撐住桌子，毫不避諱維尼爾的視線?！昂牵ㄔ?！只要時間久了，沒什么過不去的，但你永遠不可能放下。這樣的經歷是很扎心，也會留下傷疤，而傷疤是好不了的?？蓳Q個思路看，你至少做了選擇。說到底，是選擇讓你從一只毫不起眼的宅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有聲望，有事業(yè)，有自己的粉絲，不再碌碌無為，混吃等死?！x擇’這種東西，不是每次都能選到自己想要的，也不要指望所有選擇都能毫發(fā)無傷。但是總有一天，哪怕你已經從業(yè)界隱退，甚至已經去世多年，世上仍會流傳這個帶給你傷痕的故事，仍會有小馬們談起那些關于你的話題。你還想要什么呢？”

維尼爾雙目呆滯地看著我?！岸倦u湯。都是其他小馬講爛的東西?！?/p>

我聳聳肩，“早說了，我不是情感專家。但我想告訴你的就這些?！?/p>

“雖然想不通為什么，不過作為安慰的話，的確起作用?！?/p>

“哼，沒準是因為你喝多了?！蔽邑毩艘痪洌缓蠛退黄鸸笮?，享受起短暫的輕松時刻。漸漸地，我倆的笑聲開始收斂，酒吧內的氣氛重新回歸寧靜與沉重。

“如果事情沒有好轉，你又打算怎么辦？”我平靜地問道。

她也學我一樣聳起肩膀。“沒想好?？赡茈x開坎特拉吧，隨遇而安，順便看看能不能重頭再來?！?/p>

“等等，你就這么輕易放棄她了？世事沉浮，前路未卜，不管怎么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繼續(xù)追下去。希望未來一切安好?！?/p>

維尼爾的視線保持在我身上，似乎在細細咀嚼剛才的說辭，又像在慎重考慮我的建議。最后，她點點頭，跳下高腳椅。

“謝謝你了，尼克。今晚多謝款待?！彼蠓降靥统鑫迕督饚?，放在盛小費的罐子里。突然，維尼爾奪過我的鋼筆，在作畫的紙巾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無所謂地笑笑，重新戴回那副標志性地太陽鏡。

“過些日子，我肯定還要來喝一杯的。”她說完便走出大門。

簡單的邂逅暫時告一段落，但事情還沒完。在那之后，我突然開始變地關心新聞了。我買了許多以前不屑一顧的雜志，希望能看到維尼爾的消息。我把那張皺巴巴的紙巾裝裱起來，掛在酒吧后面。為什么不呢？這東西好歹也算名駒所留，對不對？其他酒吧想要還沒有哩。

維尼爾實現(xiàn)了之前的諾言，一年后再次光臨了我的酒吧。但這次，她不是獨自前來。維尼爾向我介紹了奧克塔維亞——正如她早先形容的——一只高貴優(yōu)雅，彬彬有禮的小馬，不僅幽默健談，也對喜歡的酒品了解甚多，總之就是一副偶像模樣。小酌幾杯后，在維尼爾的慫恿下，奧克塔維亞向我講述了之后的發(fā)生的事。

與維尼爾與我邂逅的三個月后，我從一篇新聞中再次讀到她的消息。報道里，一名記者試圖深挖維尼爾盛名之下的污點，而維尼爾也和記者吵的不可開交。DJ基本吃了敗仗，報紙還是刊登出一堆不堪入目的猥瑣消息，但新聞的標題起的確實不錯。那名記者曾問維尼爾，如果有機會重來，她會不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維尼爾回答地毫不遲疑。她大聲宣告著自己的決心——她不會改變選擇，即使社會，音樂界，乃至喜愛的小馬都因此離她而去，她也將全心全意愛著女友，至死不渝。

這番話引起了巨大反響，而那個巧妙的標題也徹底改變了命運。說真的，當奧克塔維亞紅著臉講到這里，害羞的樣子真是可愛死了。她們原諒了彼此，又重新走到一起，各自的事業(yè)也開始好轉——盡管我非常懷疑，那篇文章是維尼爾的粉絲為她撰寫的，但對她和奧克塔維亞都有很大幫助。她們現(xiàn)在是坎特拉里很有名的情侶，但我仍像招待其他顧客一樣，向她們提供著最普通的服務。畢竟，拋開名聲，她們也只是一對普通小馬罷了。

重逢的小酌并沒持續(xù)很久。可就在她們喝完酒，準備回去的時候，維尼爾把視線投向那張被裝裱起來的紙巾畫——我把它掛在收銀機后的墻上。她搖搖頭，嘴里疑惑地嘟囔著什么。

“你居然還留著？”

我只是翹起嘴角，微微點頭。

維尼爾朝門口走了兩步，停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于，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扔下奧克塔維亞獨自跑了回來。

“真的沒有其他小馬開價買它嗎？”

我被逗樂了，忍不住沖她咧開嘴。

“最高出價早就飆到500金幣咯！”

維尼爾哈哈大笑，昂首闊步走出門，隨女友一起離開了。

至此，我們便再沒有過交集。之后的日子里，也有些名駒慕名前來，想試試大名鼎鼎的DJ-PON3曾經喜歡的位置。但我想，那個座位對習慣萬眾矚目的他們來說，可能真的太冷清了。

常來喝酒的老顧客也曾建議我，找維尼爾給酒吧打個廣告。

我一點不喜歡這個點子。

畢竟，這是維尼爾的經歷。如果我把她的成功當成自己事業(yè)的跳板，就實在太卑劣了。

在她們的故事中，我只是一位背景小馬，一名無聲的見證者。

但這正是最好的結果。

有時候，生活便是如此。承載精彩的并非自己，而是來自.....

身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