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因資質和命運究竟生活在多深的孤寂中，他又如何自知這種孤寂乃為他的命運，我是后來讀他留下的筆記才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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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個人，甚至第一眼見他，就會給人留下深刻、少見、稟賦超群的印象。他的臉透著智慧，異常溫柔活躍的表情折射出他是個不落俗套，內(nèi)心激越又敏感細膩的人。和他交談，他會在這種于他來說并不多見的情況下突破邊限，走出他的世界，脫口說出他獨有的、只屬于他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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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狼的一瞥還看穿了整個時代，看穿了所有浮躁的裝腔作勢，所有追名逐利、浮華虛榮，所有自負淺薄的精神世界中的游戲——??！不幸的是，這一瞥還更為深刻地看穿了我們的時代、我們的精神世界、我們在文化上的匱乏和無望。

?→這一瞥似乎在說：“看！我們就這么蠢！看！這就是人！”一切名譽、才智，一切精神上的成就，一切對杰出的追求，對人性的偉大和不朽的追求，統(tǒng)統(tǒng)不過是場愚蠢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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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辦法是，盡量讓我本人退居幕后。我并不想自我標榜，講故事，或進行心理分析。我只想作為一個見證人，更好地再現(xiàn)這名留下荒原狼手稿的古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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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痛苦之人的病不是發(fā)自他秉性中的缺陷，相反，源于他既豐富又無法和諧的天賦和力量。我斷定哈勒是位擅長受苦的天才。依照尼采的某些說法，他自身孕育出一種天賦，一種無限而驚人的承受痛苦的才能。我同時斷定，他的悲觀不是基于蔑視世界，而是基于蔑視他自己，因為他在毫不留情地鞭撻批判各類機構、各種人物時，從未將他本人剔除在外。他的矛頭總是最先直指他自己。他是他最先憎惡和否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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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基督徒，徹頭徹尾的殉道者。他將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尖酸刻薄、一切批判、一切邪惡、一切仇恨，首先指向他自己。而對待周圍的人，他則持續(xù)不變地拿出英勇的氣概和嚴肅的態(tài)度，去試著愛他們，公正地待他們，不傷害他們。因為在他心中，愛鄰人和恨自己同樣根深蒂固。如此一來，他整個一生都在佐證這樣一個道理：不自愛的人不可能博愛，對自我的憎惡同樣如此，它最終會如同極度的自私一樣，招致可怕的孤立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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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應當以受苦為榮——每經(jīng)受一次痛苦，都是一次對我們崇高地位的回憶?！剩∽阕惚饶岵稍绨耸?！但這句不是我說的那句——您等等——找到了：‘大多數(shù)人在不會游泳時不想游泳?！嗝礄C趣，不是嗎？他們當然不想游泳！他們?yōu)殛懙囟?，而非為水。他們當然也不愿思考，他們?yōu)榛钪粸樗伎?！是的，誰若思考，視思考為頭等重要的事，他雖然可以持續(xù)深遠地思考下去，但他卻誤把陸地當成水，終有一天會被淹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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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的真空世界出發(fā)，以他的疏離感和荒原狼性情打量，他確實欣賞和熱愛我們這個小市民的世界。這個世界穩(wěn)定安全，于他距離遙遠又不可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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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次看見我們的女仆，那個誠實女人，都會真誠地脫帽致敬。我姑母和他聊天，告訴他衣服該修補了，大衣扣子掉了，他都會極其認真專注地傾聽，仿佛在做著十足而絕望的努力，要通過一條縫隙，鉆入這個微小而和平的世界，在那里安家，哪怕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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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懷疑，這些經(jīng)歷中的絕大部分屬于文學虛構范疇。但這種虛構絕非隨意杜撰，而是試圖在顯性事件的外衣下，表達靈魂深處的經(jīng)驗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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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知自己與世隔絕，但他不會自殺，因為殘存的信念告訴他，他必須品嘗痛苦，品嘗心中邪惡的痛苦，直至終點。他必須死于忍受這種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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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試圖以回避或美化的方式，克服這巨大的時代疾病，而是將疾病本身作為描述的對象。這全部的文字意味著一次地獄之旅，一次時而憂懼時而英勇的旅行，在幽暗的靈魂世界的混沌中，以意志穿越地獄，直面混沌，忍受邪惡，直至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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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世紀人眼中，我們今天的全部生活風格比殘忍、恐怖和野蠻的生活風格更令人厭惡！每個時代、每種文化、每種習俗和傳統(tǒng)都有自己的風格，都有與之相宜的柔和與冷酷，美與殘忍，都視承受某些苦難、忍耐某種惡習為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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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的天性，他注定要在上個時代就承受今天的痛苦——今天成千上萬人承受的痛苦，他早在當年就孤單一人，不被理解地品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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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命運，就是將一切人類生活的可疑性上升為個人的痛苦和地獄，去一一經(jīng)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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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哈勒的筆記

老男人的不溫不火、不好不壞，適度愉快又尚可忍受的一天。沒有特別的痛、特別的憂，沒有實際的苦，也沒有絕望。這樣的一天，我既不激動，亦無恐慌，而是中肯平靜地思考著：是否到了像阿達爾貝特·施蒂弗特[插圖]一樣，用剃刀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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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那些靈魂死去的日子，那些內(nèi)心空虛絕望的日子——在這些日子里，我們身處被毀壞的、被股份公司榨干的大地上，人類社會和所謂文明，以其虛偽無恥、殘破孱弱的集市之光，像催吐劑般朝你齜牙咧嘴，步步為營，并毫不松懈地將你那患病的“我”，逼向難以負荷的絕境——誰若品嘗過這種地獄般的日子，誰就會對今天這庸常又不好不壞的一天感到格外滿意。他會感激地坐在溫暖的壁爐邊，感激地閱讀晨報并確信：今天既沒有爆發(fā)戰(zhàn)爭，也沒有建立新的獨裁政權，政界和商界沒有曝光骯臟的丑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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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懷絕望，一心想逃向別處，盡可能逃向欲望，必要時逃向痛苦。當我在既無欲望亦無痛苦的片刻，在寡淡無味又不溫不火的所謂好日子里呼吸時，我幼稚的靈魂中便升騰出劇烈的悲苦和愁悶，我甚至想將那把生銹的彈奏贊美詩和感恩曲的琴，扔向昏睡的滿意之神，扔向他那張心滿意足的臉。我寧愿忍受惡魔般的痛焚燒我的心，也不愿浸淫在這宜人的室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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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所詛咒的、最為厭惡的，首先是這種市民氣的滿足、健康和愜意，這種精心維護的樂觀，這種被滋養(yǎng)馴化的中庸和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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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文稿和思想間，標記和浸透著孤獨者的困境、人類此在的疑難，賦予這毫無意義的人類生活全新意義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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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的目標不是我的目標。世人的歡樂不是我的歡樂。我無法長久逗留在劇院或電影院里，幾乎無法讀報，極少讀現(xiàn)代書籍。我無法理解，人們在擁擠的列車和旅館，在嘈雜又充斥粗魯音樂的咖啡館，在優(yōu)雅的奢華城市酒吧和戲院，在世界博覽會，在游行的彩車隊，在為渴求教養(yǎng)者舉辦的演講會，在巨大的體育場里，究竟能找到什么樂子——成千上萬人追逐的快活，或許我也可以去追逐，但我無法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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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人是對的，如果咖啡館里的音樂、大眾娛樂、那些容易滿足的美國式人物是對的，那么我就是錯的，我就是瘋子。我就如我時常自詡的一樣，是匹真正的荒原狼，一頭迷失在它無法理解又深感陌生的世界中的野獸。它再也找不到它的家，它的空氣，它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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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幾乎每半平米，就有一家商鋪、一間律所，或一位發(fā)明家、醫(yī)生、理發(fā)師、修腳師的招牌朝你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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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奇怪，人什么都吞得下！我花了足足十分鐘讀報：一個不負責任的人的思想，經(jīng)由我的眼睛鉆入我的肉體。這個人將別人的話放進嘴里，就著唾液嚼碎，未經(jīng)消化，又重新吐出來，而我吞下了它，整整一大段！接著我又吃了一塊從一頭被打死的小牛身上切下的牛肝，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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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夜晚辨識濃霧中萊茵河上空浮動的云狀字符？唯有荒原狼。誰在他生命的廢墟上尋找殘破的意義，忍受著無意義之事的折磨，過著近乎瘋狂的日子，卻秘密地在最后的迷狂與混亂中，渴望啟示和親近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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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能呼吸一小時，又能生活，又能不必忍受痛苦地活在世上，無需恐懼和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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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石墻，我不會喚醒你。時候到了，他們會拆毀你，利欲熏心的公司會在你身上貼上招牌，但此刻，你依然存在，依然優(yōu)美、安靜，我依然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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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了不少，是個相當聰明的人。但他學不會的，卻是對自己和生活感到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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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無論他身著狼魔，他被痛打出狼性，還是狼只是他靈魂中的幻覺，結果都一樣。無論別人怎么想，無論他自己怎么想，對他都毫無價值，都無法把狼從他身上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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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狼有兩種天性：人性和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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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以狼看來，任何人類的行為都是恐怖的、可笑的、難堪的、愚蠢的、自負的。反之亦然。當哈里狼性畢露，當他朝旁人亮出狼牙，當他仇恨一切人，并與其虛偽墮落的道德習俗不共戴天時，他身上人的部分也伺機埋伏著、觀察著，稱他為畜生、禽獸，干擾并破壞他從狼性的簡單、健康和狂野中獲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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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幸的人生，也有它的光明時刻，也有它沙礫和巖石間嬌小的幸福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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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荒原狼，就這樣將他的雙重性和兩面性，帶到他所觸及的一切陌生人的命運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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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藝術家都是這類人。他們都有兩個靈魂、兩種天性。在他們身上，圣人和魔鬼的特質，母性和父性的血液，感受幸福和感受痛苦的能力相互為敵，又相互糾纏著共生或并存，正如哈里身上的狼和人。這些人雖活得極不安寧，卻能在為數(shù)不多的幸福瞬間，強烈地經(jīng)驗到難以言狀的美好事物。這瞬間的幸福浪花噴薄而出，令人神魂顛倒，乃至這短暫迸發(fā)的華彩，也能照亮他人，令他人陶醉不已。如此一來，藝術作品在這朵沖出苦海、珍貴易逝的浪花中赫然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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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生活是永恒而充滿痛苦的流變和激浪，是不幸和疼痛萬狀的撕裂，是駭人聽聞的，毫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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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整個人類生活，不過是個嚴重的錯誤，是人類之母突如其來的失敗小產(chǎn)，是大自然野蠻殘忍的徒勞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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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為金錢和舒適的生活，將自己出賣給女人或權貴。為了捍衛(wèi)他的自由，他曾上百次棄絕世人眼中的好處和幸運。對他來說，沒有什么比擔任公職，年復一年地按部就班聽命于人更可恨，更恐怖。他像痛恨死神般痛恨辦公室、文書處、公事房，最可怕的是他夢見自己被囚禁在軍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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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本性驅使他苦苦覓求的，他都能得到，卻得到過多，反而無益——起初是他的夢想和幸福，隨后變?yōu)樗嗫嗟拿\。追求權力者毀于權力，追求財富者毀于財富，卑躬屈膝者毀于盲從，貪圖淫樂者毀于貪欲，而荒原狼，則毀于他的特立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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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強大的人都毋庸置疑，能得到他內(nèi)心真正追求的東西。但獲得自由的哈里卻突然意識到，他的自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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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中沒有個性，沒有強烈命運、強烈特征的人，那些普通人、隨波逐流之人自殺身亡，就其標志和特征而言，并不屬于自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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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早在他們年少時就彰顯出并陪伴他們整整一生的情緒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他們的生命力并不虛弱，相反，自殺者中的一些人異常頑強，欲望強烈，天性膽大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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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到“自殺者”是因個性化而自覺有罪的人。他們的生活目標不是提高和完善自我，而是消解自我，回歸母體，回歸創(chuàng)始主，回歸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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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扇太平門都持久地準備為他敞開——對這一想法的信賴給他力量，令他對飽嘗痛苦、身處災難感到好奇，甚至在他真正不幸時，帶給他極度的愉快：“我倒要看看，一個人究竟能承受多少不幸！一旦到了痛苦的極致，我只要打開太平門，就能逃走?！痹S多自殺者都從這種想法中獲得非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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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盡管是條出路，但自殺也是種見不得人的非法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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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歲生日即是他的死日。這一天，他允許自己自殺。他和自己約好，這一天，他可以視當日的心情，決定自己是否走入太平門。無論發(fā)生什么，無論他正經(jīng)受疾病、貧困的折磨，還是經(jīng)歷遺憾和痛苦——一切都有了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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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小惡習和放肆不羈，他的置身事外，自覺是個怪人或天才的想法令他頗為得意。為了表達這份得意，他從不居住在市民性不存在的外省。他既不能安身于暴徒或異類的空氣中，也不能生活在罪犯或被剝奪權利者之間，而是一直居住在市民性十足的外省，始終與他們的生活習慣、他們規(guī)矩和諧的氛圍保持聯(lián)系，盡管這種聯(lián)系中存在矛盾和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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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路通向圣徒，通向精神殉道者，通向對上帝的自我獻祭。另一條路通向縱欲之徒，通向欲望殉道者，通向對荒淫的自我獻祭。市民們則生活于兩者之間，試圖謀求調(diào)和的中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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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理想不是獻身，而是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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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他們試圖安居于兩種極端之間，安居于沒有暴風驟雨的適度而有益健康的地帶。他們成功做到了，并為此付出了生命和感情的強度——追求絕對和極端生活之人才能贏得的強度。唯有犧牲“自我”才能活得強烈，市民們卻珍惜“自我”勝于一切（當然只是發(fā)育不全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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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性的本質是生命驅動力的軟弱。他們是膽怯的。他們唯恐付出自我，輕易接受掌控。為此他們以多數(shù)票替代權力，以法律替代暴力，以投票決議替代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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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一群荒原狼。的確，市民階級的生命力絕非來自他們中正常成員的品性，而是來自他們中大量存在的邊緣人。由于市民群體的理想模糊不清，具有彈性，眾多邊緣人、眾多頑強野蠻之人得以被收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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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個個超越了市民精神，肩負使命，以勢在必行的態(tài)勢活出了生命的強度，卻又個個出于幼稚的情感依附于市民性，沾染了弱化的生命強度，以某種方式滯留在市民群體中間，屬于它，受其約束，為其服務。因為在市民階級中，市民們奉行的是偉大人物奉行的反向原則：誰不反對我，誰就贊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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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高度發(fā)展的自我意識，都會反過來反對自我并導致自我毀滅。我們看到，他身上強大的驅動力，不僅可以將他推向圣人，也可以將他推向惡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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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天賦在災禍和厄運的地獄中煎熬著結出碩果。少數(shù)掙脫束縛的人步入絕對境地，他們以令人欽佩的方式走向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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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提供一種可能：不僅能同時贊賞圣人和惡棍，彎曲兩端使之接近，還能將市民們納入被贊賞者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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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塵世，就像并非活在塵世，尊重法律，又超越法律，去占有，一若一無所有，去放棄，又似乎絕不放棄——所有這些深得青睞、不斷被表達的崇高處世之道，唯有幽默有能力實現(xiàn)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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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實現(xiàn)這種目標，或為了有朝一日他能有勇氣縱身躍入宇宙，像他這樣一匹荒原狼必須直面自身，考察靈魂深處的混亂，獲得足夠的自我意識。這樣一來，他可疑的存在將顯現(xiàn)其不可變更性，他將不可能一次次從欲望的深淵逃向傷感的哲學慰藉，再從這種慰藉逃向對狼性的盲目陶醉。狼和人將被迫脫下錯誤的感性面具，赤裸地直視彼此。他們要么破裂、永恒分離，以致永無荒原狼，要么在幽默之光中締結理智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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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不僅有兩種天性，他還有成百上千種天性。他的生活正如每個人的生活，不僅搖擺在本能與精神，圣人與惡棍的兩級間，還搖擺在千百對、無數(shù)對對極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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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世界中，一些文學作品試圖在人物和性格描寫的面紗后揭示靈魂的多樣性，但作者往往對這一點毫無意識。要意識到這一點，作家們必須下定決心，不將這類文藝作品中的人物作為單一體看待，而是作為一個更高統(tǒng)一體的（不妨稱之為詩人的靈魂）一個部分、一個側面、一個角度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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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這種方式去觀察浮士德的人會認識到，浮士德、梅菲斯特[插圖]、瓦格納以及所有其他人物，共同構成了一個個體，一個超人。唯有超人個體，而不是單獨的人物形象，才能揭示靈魂的某些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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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一個人的胸膛、身軀向來只有一個，但居住其中的，卻絕不止兩個或五個靈魂，而是無數(shù)個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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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過渡，是自然與精神間一座狹長而危險的橋梁。他內(nèi)在的使命是走向精神，走向上帝，而熱誠的內(nèi)在渴望則驅使他回歸自然，回歸母體：他的生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搖擺在兩種力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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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是完美的造物，而是一種精神需求，一種遙遠的、既令人渴望又令人恐懼的可能性。在通往它的路上，恰恰是那些今天上了斷頭臺，明天上了紀念碑的少數(shù)人，經(jīng)受著可怕的折磨，又心醉神迷地走了短短一段——荒原狼對此也有所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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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荒原狼在不朽者的行列中，膜拜他所愛之人，諸如莫扎特，他終究不過是以市民的眼光看待他，如同一位教師般仰視他，將其完美無瑕僅僅歸因于他過人的天賦。他無視莫扎特偉大的獻身精神，他的甘愿受苦，他對市民理想的漠視和對極端孤獨的忍受——他將圍繞在受難者和成人者周圍的市民社會氣息，稀釋為冰冷而稀薄的宇宙以太——那份孤獨，是克西馬尼園[插圖]中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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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伊始時并非貞潔無辜。所有受造物，即便是表面簡單的受造物，一旦造就，就已經(jīng)是有罪的、豐富的，就已經(jīng)被扔進了骯臟的“形成”之河，并永遠、永遠無法逆流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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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將更多世界，最終將整個世界，嵌入你痛苦地擴張的靈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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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誕生都意味著掙脫宇宙，意味著與上帝的隔絕和分離，意味著痛苦的新生。而回歸宇宙，廢除個體分化的痛苦，成為上帝，意味著他的靈魂要擴張到能夠重新包容整個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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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說的人，是更高意義上的人，是成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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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有能力理解佛陀的人，一個對人性的升華與墮落有所感知的人，不該生活在一個被常識、民主和市民教育主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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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狂野疲憊地奔走游蕩于世間，新的痛苦、新的罪孽紛至沓來。而每次理想的破滅，每撕下一層面具，都伴隨殘酷的空虛和寂靜，伴隨致命的窒息和孤苦伶仃，我墜入空洞荒涼的無情地獄、絕望地獄，正如此刻，我不得不再次在其中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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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自殺愚蠢、懦弱、下賤，盡管自殺是不體面的、可恥的、萬不得已的出路，但被苦難碾磨后，任何一條路，哪怕是可恥的路，也令人心生向往。這不是什么高尚的英雄主義戲劇，這只是我在微小短暫的痛苦和難以想象的、無盡焚燒般的痛苦間做出的簡單抉擇。我已在艱難而瘋狂的生活中演夠了高貴的堂吉訶德。寧要榮譽不要愜意，寧重英雄主義不重理智——夠了，這一切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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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城市，在這人世間，會有誰的死令我失落？而我的死，又會令誰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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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時來找我，或我去找她，我們這兩個孤單又孤僻的人，都患有某種靈魂疾病，在靈魂深處，我們堪稱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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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能讓那些死亡之鳥站在我的墳墓上。這些道貌岸然的死亡之鳥，七嘴八舌的感傷的主內(nèi)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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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會淪落到這般田地？難道過去的我不是個靈氣逼人的青年，一個詩人，繆斯的寵兒，一個世界漫游者，一個熱情的理想主義者？這麻木，這對自己和一切人的仇恨，這情志不暢，這深深的令人懊惱的惡，心靈空虛和絕望的泥沼，究竟如何緩慢而躡手躡腳地籠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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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些人，要他們對曾經(jīng)的圣人，對這個日薄西山的世界，哪怕只說一句誠實嚴肅的話以示悲傷絕望，都太過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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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是個出軌者，反抗令人痛苦的機制，絕望地凝視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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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了加繆的《局外人》和薩特的《惡心》

我極度害怕死亡。盡管我根本沒有出路，被絕望、惡心和痛苦輾壓，雖然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吸引我，能為我?guī)砜鞓泛拖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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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說，責任在你父母！你是否也問過他們，你今晚該不該來黑鷹酒館？你問了嗎？你會說，他們早就死了？那好！你說你年輕時由于順從父母，沒學過跳舞——就算是！盡管我不相信你當年是個模范少年。可后來呢——后來的這么多年里，你都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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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夠聰明，他就該取笑畫家和教授的想象。要是他瘋了，他就該把歌德的畫像扔到他們臉上?？伤莻€孩子，所以他跑回家，準備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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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朽者不喜歡嚴肅，我們喜歡尋歡作樂。嚴肅，我的年輕人，是時間的事。我悄悄告訴你，嚴肅是出于對時間的高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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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只是一瞬，短到剛好尋歡作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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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誠需要時間，更需要不受制于時間！你不可能既認真地虔誠，又活在現(xiàn)實中，認真地對待現(xiàn)實中的時間、金錢、奧德恩酒吧，所有這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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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幅愚蠢的畫像就能讓人滿足，那圣人和救主又何必過那種日子，受那么可怕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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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打碎了我枯朽污濁的玻璃罩，向我伸出手，一雙美善溫暖的手！我突然又想起那些令人喜悅、擔憂和渴望的事。一扇門打開，生命跨過門檻，朝我走來?；蛟S我又能活，又能成為人。我在冰冷中沉睡凍僵的靈魂又開始呼吸，弱小的翅膀又開始在困頓中震顫。我曾見到歌德。一位姑娘曾教我吃飯、喝酒、睡覺。她向我示好，嘲諷我，稱我是笨孩子。而她，這位出色的女友，還談起圣人，告訴我即便我如此古怪，我仍不孤單，仍可被理解。我有姐妹，有人懂我，我絕非病態(tài)的例外。還能再見到她嗎？當然，她很可靠：“說話算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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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想到她或許會失約或忘記我們的約會，我就立即又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世界變得空洞，日子暗無天日，毫無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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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迫切需要、絕對渴求的不是知識和觀點，而是去經(jīng)歷，去決斷，去撞擊和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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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學的先生，我就像你的一面鏡子，所以你才喜歡我，認為我重要。在我身上，有著能給你答案和理解你的特質。其實所有人都該是彼此的鏡子，相互回答，相互呼應。但你這個怪人的奇特之處在于，你很容易著魔，甚至在別人眼中看不見、讀不到任何東西，一切都與你無關。而你這個怪人一旦發(fā)現(xiàn)了一張真正凝視你的臉，在這張臉上感受到回應和默契，是的，你當然尤其喜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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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當命令你，而服從我的一切命令是你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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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我，為了學跳舞，學大笑，學生活。我需要你，卻不是今天。我日后需要你，也是為了些重要和美好的事。你愛上我時，我會給你最后的命令，而你會服從，這對你我都有好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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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無法像赫米娜那樣輕盈自如地走鋼絲，在現(xiàn)實和可能的世界間來回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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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她擁有偉大的智慧，還是平凡的天真，生活都不會傷害一個懂得活在當下，懂得親近生命，能溫柔仔細地欣賞沿途的每朵小花，珍惜每個游戲瞬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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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靈機一動，轉念道：“野獸、猛獸這類詞實在太蠢了！我們不該以此談論動物。它們有時可怕，但它們比人類真實得多?！薄罢鎸?？你指什么？”“好吧！你看動物——一只貓、一條狗、一只鳥，甚至動物園里漂亮的大動物，比如美洲獅或長頸鹿，它們都很真實。沒有一個動物會感到尷尬或不知所措。它們既不想奉承你，也不想吸引你。它們從不演戲。它們就是它們，就像石頭、花朵、天上的星星。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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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因此不能原諒我。他們當然自認無辜：皇帝、將軍、大工業(yè)家、政客、報刊——都沒有錯，都不用承擔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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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不能廉價地擁有，就沒人愿意讓自己和后代免于一場大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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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們該放棄一切，放棄所有精神追求，放棄理想和人性？繼續(xù)讓野心和金錢來操弄我們，而我們只顧一杯杯喝著啤酒，等待下一次戰(zhàn)時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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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理想都能實現(xiàn)？我們?nèi)嘶钪?，難道是為戰(zhàn)勝死亡？不，我們活著，是為畏懼死亡，再愛上它。正因為它，微弱的生命才綻放短暫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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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膽小鬼！想接近姑娘，就要冒著被嘲笑的風險。這是賭注。哈里，最糟糕不過被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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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就像你。因為我和你一樣孤獨，和你一樣，無法愛生活、愛人、愛自己，無法嚴肅地對待生活，對待他人和自己。我就像你。是的，總有些這樣的人，對生活要求極高，又無法忍受生活的愚蠢和粗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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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驚訝，我會跳舞，又精通膚淺的享樂，卻不感到幸福。而我呢，朋友，同樣驚訝，你對生活如此失望，卻精通精神上、藝術和思想世界中最美最深刻的事物。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彼此吸引，成為兄妹。我教你跳舞、游戲和微笑，卻無法讓你滿意。我跟你學思考，學知識，也無法滿足。你知道嗎？我們都是魔鬼的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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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學點兒把戲，學點兒輕松的藝術，學著在生活中游戲。這方面你盡可放心，我是你的老師，是個比你理想中的情人更好的老師！你真的需要再和一個漂亮姑娘上床，荒原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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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從前的我如此絕望卻極度害怕死亡。我開始意識到，對死亡可恥又可惡的畏懼，是我虛偽的市民氣的一部分。那位哈里先生——才華橫溢的作家，精通莫扎特和歌德的音樂行家，曾撰寫思考人性、思考藝術的形而上學、思考天才與悲劇的文章的有見地的寫手，隱居斗室書堆中的感傷隱士，一步步墮入自我批判的深淵，卻無法在任何一處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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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哈里，原本正是這樣一位被市民們理想化的歌德，一位精神上的英雄，目光高貴，周身如同打蠟般煥發(fā)出莊嚴、智慧和人性的光輝，因自己崇高的靈魂而得意忘形！見鬼，這幅可愛的畫上如今戳出了幾個不懷好意的窟窿，理想中的哈里先生已經(jīng)悲慘地被肢解！他看上去就像一個被歹徒洗劫、穿著破爛的達官顯貴。要是他夠聰明，他就該學會扮演衣衫襤褸的貧者，可他偏偏自認破衣爛衫上仍掛著勛章，眼淚汪汪地要求繼續(xù)得到他失去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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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時刻夢想著跟隨童話中的王子去他們的城堡，又時刻能隱約知道自己艱辛而悲慘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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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瑪麗亞、赫米娜和她們的女伴們來說，是她們?nèi)康氖澜纭缓貌粔?，無意貪戀，也無需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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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你，不該是別的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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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非常喜歡這一切。而和別人在一起時，我喜歡的恰恰是相反的東西。他似乎并不在乎我，親吻我就像是對我的恩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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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埃里克，我遙遠不幸的情人，我可憐的女友。盡管她不像瑪麗亞那么放蕩不羈，那么懂得男歡女愛，可她的容貌并不比瑪麗亞遜色。她像一幅畫，停留在我眼前，好一會兒，既清晰又令人痛苦。她深深地與我的命運愛戀相依，隨后又漸漸沉沒，進入夢鄉(xiāng)，被遺忘，墜入令人哀傷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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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我在通往覆滅的路上荒廢了年華，滿是悲凄，我人生的核心仍是高貴的。它不卑賤，有品性，它不關乎金錢，卻關乎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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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去拼湊四散的圖像，只要我將哈里·哈勒的荒原狼生活作為整體升華為一幅圖像，我就能抵達這圖像世界，獲得不朽。這難道不正是在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意味著助跑，意味著去嘗試的目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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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香粉、香水到舞鞋，從戒指到煙盒，從皮帶扣到手袋，所有這一切存在的唯一目的是為愛服務，讓感受更為細膩，活躍死寂的周遭氣氛，如同魔術般賦予它全新的愛的器官。手袋不是手袋，錢包不是錢包，花不是花，扇子不是扇子。它們是愛，是魔力，是刺激，是使者，是偷襲者，是武器，是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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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是你要找的情人，荒原狼。她年輕漂亮，輕松愉快，在情愛方面又十分聰明，不會隨叫隨到。假如你獨占她，假如她不總是匆匆而過，你就不會感覺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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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否則，我就不會對我期待的死亡充滿恐懼！我需要并渴望的是另一種不幸。它讓我在欲望中痛苦，又讓我在狂喜中死去。這才是我要的不幸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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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的！我滿足于我的幸福，還能承受更多幸福。但假如這種幸福讓我不時清醒個把鐘頭，喚醒我的渴望，那么我所渴望的，不是永遠擁有這種幸福，而是去受苦，只是比過去苦得少一些，美一些。我渴望受苦。苦難讓我甘愿去死，讓我為死亡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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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生活越是喚醒你，使你回歸本性，你的危機感就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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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內(nèi)心本有一幅生活愿景，有信仰，有需求。你本打算有所成就，并愿意為此受苦，甚至犧牲——可你逐漸意識到，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你的作為和犧牲。生活不是一部英雄人物扮演的英雄史詩，而是一所市民階級的好房子。人們完全滿足于在這所房子里吃飯、喝酒、喝咖啡、織襪子、打牌、聽廣播。而誰想要別的，心里裝著別的——英雄氣概，美好事物，崇拜偉大的詩人，敬拜圣賢——誰就是傻子，是堂吉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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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對的，荒原狼，你完全正確，可你注定毀滅。對于當今這個簡單舒適、容易滿足的世界來說，你要求太高，訴求太多。它會拋棄你，因為你不合時宜。今天，活得快活的人，絕非你我之輩。想要真正的音樂，剔除噪音，希望靈魂取代金錢，真正的工作取代生意，真正的激情取代消遣——對于有這些愿望的人來說，這個華麗的世界絕非他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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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像我們這類不合時宜的人，無法活在當今世上？為什么？因為這個時代，還是所有的時代向來如此？”“我不知道。出于對世界的尊重，我寧愿相信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疾病，一時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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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像今天一樣？一直是個政客、奸商、仆役和享樂者的世界，而沒有人存在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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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里的所謂‘世界史’以及學生們?yōu)榱耸芙逃仨毐痴b的東西，所有英雄、天才，偉大事跡和情感，不過是以教育為目的捏造的騙局，以便孩子們在學齡期不得空閑。歷來如此，未來也不會改變：時間和世界，財富和權力屬于小人、庸人，而其他人，真正的人，除了死亡一無所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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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苛求之人，帶著渴望的不合時宜之人，根本活不下去。但是，每個真實行動的畫面、真正情感的力量，即便無人知曉，無人看見，無人為后人記錄保存下來，也隸屬永恒。在永恒中，沒有后世，唯有當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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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畫家們將圣徒會描繪在一片金色的天空中，光芒四射，美麗和平——它就是我之前說的‘永恒’，是時間和表象的彼岸國度。那是我們的歸宿，我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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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圣人曾是邪惡的罪人。罪行可以成為一條通往神圣的路，罪人和惡人也可以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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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摸索著蹚過漫長的泥濘之路，經(jīng)歷眾多的荒謬之事才能回家！而我們沒有領路人，我們唯一的向導是鄉(xiāng)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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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說的一切或許不是她的思考，而是我的思考。她敏銳地預見并吸收了我的思想，又反饋給我。于是思想成為語言，重新展現(xiàn)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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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xiàn)在才理解歌德的笑，那是不朽者之笑。這種笑不是朝向某人，它只是光，是神圣。它是一個真正的人經(jīng)歷了諸多痛苦、錯誤、惡習、激情和誤解步入永恒，步入太空后留下的笑。而“永恒”無非是擺脫時間。某種意義上，永恒是返璞歸真，是回歸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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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音樂中四處閃耀著清冷的、群星般的光芒，振蕩著以太般的清澈。是的，這就是永恒。它是凝固在空間中的時間，上方回蕩著無盡的超人般的歡樂，永恒而神圣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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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我還膽怯地抗拒純粹的性愛帶來的舒適無憂，害怕瑪麗亞含笑贈與的美，而現(xiàn)在我害怕死亡——可我的恐懼又深知，它頃刻間會變?yōu)楂I身和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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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屑一顧。我不是現(xiàn)代人，也不是老派人。我已出離時代，接近死亡，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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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離別，是深秋，是命運，為此盛夏的玫瑰才如此成熟，如此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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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我曾千百次見過高貴者或卑微者獲得解脫和擺脫自我束縛時，眼中陶醉的光，歡聚時半癡半癲的微笑——偉大的藝術家在大型演出季，喝醉的新兵和水手準備入伍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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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無法與扮成男子的赫米娜共舞，我只能在舞間休息時匆忙見她一面，跟她打個招呼。最后，她干脆從我的視線中，乃至從我的思想中徹底消失。我已失去思想，完全融入眩目的舞蹈旋渦。氣味、聲音、嘆息和語言撫摸我，陌生的眼睛向我問安，給我幸福，陌生的面孔、嘴唇、臉頰、臂膀、胸脯和膝蓋包圍我，音樂如潮的節(jié)拍將我拋來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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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您一如既往地走馬觀花，對您沒什么益處。您會被您的習慣、您身上稱為‘人格’的東西束縛、蒙蔽。毫無疑問，您早已猜到：征服時間，擺脫現(xiàn)實——無論您如何稱呼您的渴望，您所渴望的，無非是不再受到您所謂的人格束縛。它是一座囚禁您的監(jiān)獄。假如您帶著自我踏入劇院，您就會以哈里的眼睛，透過荒原狼的老花鏡觀察一切。因此，請您放下這副眼鏡，最好將您尊貴的人格留在衣帽間。如果您愿意，您可以隨時取回，它們隨時供您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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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過度運用智力，試圖借用理性的幫助安排那些理性根本無法觸及的事物，這并不是好事。于是就出現(xiàn)了兩種完全出于理性的理想。然而它們都天真地簡化了生活，繼而可怕地以暴力壓制和剝奪了生活。人類對人的形象曾有過崇高理想，但這一概念即將變?yōu)殛愒~濫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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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持續(xù)統(tǒng)一體’這一觀點是錯誤的。它給您帶來不幸。您也知道，人由眾多靈魂、多重‘我’構成。將虛假的‘相像統(tǒng)一體’分裂為許多形象，被認為是瘋狂的。為此科學界還發(fā)明了‘精神分裂癥’一詞。當然，某種程度上科學界是正確的：不經(jīng)管教、不經(jīng)一定的整頓和編隊，任何多元性都不可能被馴服。反之，科學界的錯誤在于，他們相信分裂的多重‘我’，只可能存在于唯一的、互相制約的、終生不變的秩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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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會時常帶給您快樂。您可以將今日令您不堪忍受的傀儡，那些敗壞您游戲的形象，降級為明日無關緊要的配角。您可以將那些似乎注定一時倒霉、交厄運的可憐小角色在下一場游戲中變?yōu)楣?。祝您愉快，我的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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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多么愚蠢和幼稚！現(xiàn)在我知道，無論馴獸師、牧師、將軍還是瘋子，他們頭腦中謀劃的思想和場景，同樣丑陋、野蠻、邪惡、兇殘而荒謬地盤踞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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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位姑娘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散發(fā)著獨屬于她的大地氣息，都以她特有的方式親吻、大笑，都以她特有的方式害羞，以她特有的方式荒淫。她們來了又去。洪流將她們帶到我跟前，將我沖向她們，又卷走我——這是場性愛洪流中的戲水，一場天真的游戲，充滿刺激、冒險和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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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注意這瘋狂的喇叭，它似乎在做世界上最荒謬、最無用和最不該做的事，它不分青紅皂白，無知又粗魯?shù)貙⒛程幷谘葑嗟囊魳?，慘遭扭曲的音樂，塞進一個不屬于音樂的陌異空間——但盡管如此，它無法破壞音樂本身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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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褻瀆了高尚的藝術，混淆了美麗的圖像大廳和所謂現(xiàn)實，用一把鏡像中的刀殺了一位鏡像中的姑娘，他還毫無幽默感地表現(xiàn)出將魔術劇院變?yōu)樽詺C制的意圖。為此，我們判處哈勒永生不死，剝奪他十二小時進入劇院的權利。此外，無法赦免的刑罰還有，他將被嘲笑。先生們，來，預備齊：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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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學會聽生活中該死的廣播音樂，學會尊重它背后的精神，嘲笑其中的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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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我會下好這盤棋?？傆幸惶?，我能學會笑。帕布羅在等我。莫扎特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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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后記

如果生命終將結束于墳墓中，我們又為何致力于艱辛地塑造自我，探索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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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勒的靈魂分裂在破碎的鏡像中。人能依照內(nèi)在的意愿，安排靈魂的棋子，塑造生活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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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就像“千百層薄皮組成的蔥頭，無數(shù)根細線構成的織物”。他意識到善與惡可以在理性的建構和反思中相互依存，意識到在治愈的路上，人必須以幽默接受生活，在自我嘲諷和嘲諷文化與社會的不足中調(diào)和自我。唯有幽默地看待現(xiàn)實，唯有在生命中輕盈地跳舞，開懷大笑，人才能找到擺脫生存危機的出路，在抵達完善的征程中邁出微小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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