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四周的士兵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我們站在墻邊，身后已無路可退。

皇女站在離我們稍遠一點的地方，面沉如水，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咔——咔——咔——”

整齊的邁步聲越來越響亮，他們好像是只會聽從命令的機械一樣，沒有任何感情、沒有任何人格，鐵青的臉上失卻了神采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

沒有呼吸，沒有溫度，卻不同于行尸走肉的笨拙，這些士兵可以靈巧地戰(zhàn)斗——如果這是命令的話。而現(xiàn)在，我?guī)缀蹩梢钥辞逅麄兡切]有任何表情的臉了。

“連累你了，”虞美人嘆了口氣，“不過現(xiàn)在，放下武器才是最傻的吧？”

“.........”

我沒有回答。

“你后悔嗎？”她轉頭問我道。

我不由得一愣。

“我沒有后悔的余地，來到這里可是任務啊。”

“不，我不是說這次。我是說......在你不得不作為御主戰(zhàn)斗的這些年里，你...后悔過嗎？”她遲疑了一下，再次問道。

這樣啊......

我后悔過嗎？

這條路，我質疑過、審視過，甚至也曾動搖過。是啊，在我親手毀滅異聞帶的時候，我甚至不敢迎上人們的目光。

他們是我的敵人啊。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我們是絕不可能相容的存在。異聞帶的一切——都是敵人。

可是——他們，不也是無辜的嗎......

他們的生命，不也是有意義的嗎？

“瑪修姐姐，還有大哥哥，你們都是御使吧？神的御使會庇佑我們的~”

格爾達興奮活潑的聲音仿佛還在我的耳畔縈繞，可是啊，那孩子在虛空中迎來終焉之前，我最終也未曾回頭向她道別，哪怕是一句簡單的“再見”也沒有......

我沒有勇氣去面對這樣的離別。

我后悔過嗎？

“當然后悔過啊......”

我猜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嘴角一定掛著無奈的苦笑吧。

“數(shù)不清的事情，我都曾經(jīng)后悔過。但是啊......這條道路本身就是無數(shù)的選擇組成的。人生也好，戰(zhàn)斗也好，我到目前為止的旅途中，都很開心能夠遇到——我所遇到的人們。對我自己而言，這就夠了”

“所以我是不是后悔并不重要啊。比起這個，我們所堅持的信念、我們認為正確的東西——只要堅持了這些，應該就能把后悔的程度降到最低吧。因為這樣，我做出的選擇，就是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了。”

“你是......這樣想的嗎......”虞美人輕嘆一聲，“選擇，嗎？......真羨慕你呢......”

“說起來，這樣被數(shù)不清的敵人圍困......呵，讓我想起了，一些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呢......”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遠方，眼中似有一絲淚光閃過，不過轉瞬便消失不見了。她的眼睛有些失神了，眸光伴隨著斜陽緩緩沉下，映照在那美麗的面容之上的，竟是無盡的酸楚與惆悵。

“啊啊......為什么在我身邊的人，無論何時，我都無法保護呢......”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臉頰上一行淚痕悄然落下。

“虞前輩......”

“沒什么，一些失卻的回憶罷了。不提起來，也就不會痛苦。”

她慢慢睜開雙眼，眼圈卻還有些紅。

“禮裝——幻想強化！”

我走上前一步，發(fā)動了禮裝術式，橙色的魔力流動活躍起來。

“不是吧，魔術師啊，”雅科夫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要單挑我的軍隊嗎？哈哈哈哈......到底是什么讓你做出了自殺的決定??？！”

“沒什么，”我的內(nèi)心竟然出奇的平靜，沒有絕望，也沒有悲傷，“這就是我的選擇，僅此而已?！?/p>

“別說傻話了，”皇女拉住了我，“這本來，就是我的結局啊......我不該連累你們的。只要我消失，一切就都會恢復正常了吧......”

“我說后輩，我還沒弱到需要你來幫我擋子彈哦？”手握長劍的女子悄然站在了我們身邊。

“不錯嘛，剛剛那么巨大的消耗，居然能穿透魔力隔絕結界補充回來？”雅科夫瞪了瞪眼睛，露出戲謔的笑來，“無妨，掙扎吧。士兵們啊，沖鋒！——”

“等等?！?/p>

虞美人仰頭望了望華美的穹頂，深吸了一口氣。

“吾之名為虞，對你們而言，或許只是個在漫長的時光中失卻了‘死亡’這一概念的女人而已。但是啊，像這樣站在這里，讓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些往事呢。我無力干預歷史，但至少可以選擇現(xiàn)在。Master，請退后吧，這里交給我?！?/p>

她的語氣出奇的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焦灼，只有一絲穿越了時光的悲涼縈繞其中，揮之不去。

“我不會離開?！蔽覔u了搖頭。

她淡淡地看著我。

“虞前輩，謝謝你為我揮劍。我能理解你的...悲傷，因此，我會與你同在。”

她明顯地怔了一下。

“理解？......幾百年沒聽過這個詞了啊......”

她長嘆了一聲，劍刃上的火焰愈發(fā)灼熱。

“以令咒為契——魔力輸出突破限定，緋紅之月、解禁許可?！庇沂稚弦鄣募t色光芒亮起，我默默地吟誦著早已爛熟于心的咒令符文。

空氣在燃燒。

這是我閉著眼唯一能感覺到的變化。

空間仿佛被激蕩的瑪納扭曲了，連站立都逐漸變得困難起來。我停止了詠唱，慢慢睜開眼睛，劇烈的魔力流動如同縹緲的赤紅色綢帶一樣憑空凝聚著、升騰著，逐漸匯集成巨大的、火紅的球體，在那熾熱的火球的正中央，女子曼妙的身形緩緩浮現(xiàn)，她的手中是燃燒著烈焰的兩柄長劍。

“不對！”尤羅夫斯基大叫一聲，“不對！你......那不是人類的力量！你是什么人？！”

“人類，回答我?！?/p>

她的聲音無悲無喜，仿佛意外降臨的天外來客。

“你到底是什么人？！”雅科夫紅了眼，大聲吼道，“別在那裝神弄鬼！”

“砰——”“砰——”“砰——”

他手里的槍一口氣響了好幾聲，閃爍的火光卻被吞沒在漫天血色之中。

“回答我?！?/p>

“你啊，作為生命而存在的你啊——可曾見過地獄嗎？可曾珍視自己的生存嗎？”

女子的聲音優(yōu)雅而空靈，似是來自于四面八方，卻又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攝人心魄。

“少廢話！”緊接著又是幾聲槍響。

可惜毫無作用。

“我不會抹殺你的存在，因為這并不是我的恩怨?！?/p>

“然而，這一劍乃是生命對生命的抗辯——施虐者啊，哭著乞求饒恕吧。”

女子的手緩緩抬起，穹頂之下，一輪血紅色的圓月旋轉著、沸騰著，仿佛具有了生命一般翕動著。

“哭泣吧，此乃吾之意志?！?/p>

她的手悄然揮下，纖長的指尖所指向的，是圍在我們四周的人山人海。

如血液般凝聚的魔力體傾瀉而下，仿佛灼熱的鐵水一般澆筑在成群的士兵身上。后者來不及反應，便被溶解在熾熱的血色之中。奇跡般地，只有我們站立的地方未曾被血色侵染，我的面前宛如一道屏障，隔絕了一切動亂與哀嚎。在這結界之外，天空低沉得可怕，天地之間唯有這血紅色的、地獄一般的靈魂蕩滌。

這就是......令咒解禁之后的——她的力量.....

我不由得愣住了。

紅之月下美人，這是殺戮與美的結合，那精致的紅月下，除了被她允許存活的生命之外，沒有生者。

緋紅色的月輪之下，女子微微笑了笑，對我、對一旁凝視的皇女、以及所有即將逝去的、可悲的魔力容器們。

“謝謝......”

我好像聽她這樣說來著，只是聲音低不可聞，轉瞬間也湮沒在無盡的喧囂之中。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