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是母親的妹妹。

在我的記憶里，二姨是個小氣的人，她的很多言行往往讓人不太容易接受，可她到底是母親的親妹妹，作為外甥女，我再怎么對她有看法，也僅僅只能在背后閃一下這個念頭而已。

作為50后，二姨讀書的機(jī)會是母親給的。母親說，外爺讓她繼續(xù)讀書時，她覺得自己個子太高，和同班同學(xué)有點(diǎn)格格不入，同時正值讀書年齡的二姨也在殷切地期待著可以去上學(xué)。于是，作為老大，母親慣有的犧牲精神蓬勃而出，她二話不說就把二姨帶進(jìn)了學(xué)堂，僅僅比二姨大兩歲的母親卻主動退了學(xué)，要么做各類家務(wù)，要么幫父母照看弟弟妹妹。雖然后來外爺還是讓母親再次回到了教室，但若不是母親的各種努力與說服，二姨確實沒機(jī)會在恰好的年齡順利入學(xué)。

我們雖然兄妹較多，但家教甚嚴(yán)，加之父親工資待遇尚可，我家的生活水平談不上最好起碼也算中上等。小時候過年過節(jié)去二姨家，二姨并不會像別人家的姨媽那樣好吃好喝相待，噓寒問暖后收拾各種生活所需讓你滿載而歸。二姨很精明，她總是問這問那像是很親熱似的問個不停，但她不光不會給你準(zhǔn)備什么，在沒電話的那個年代，她甚至曾因為我們的突然到來而急急收起本已切好的食材，做一頓簡單的飯湊合了事，雖然在母親的教育下，我們除了望夏和拜年，平時根本就不會隨意去親戚家。而每當(dāng)此時，倘若二姨夫在家就很不一樣了！實在大氣的二姨夫總是默不作聲地拿出各種零食招待我們，記不清有多少次，二姨夫就這么用自己特有的樸實彌補(bǔ)著二姨在禮節(jié)上的不足。二姨那一次次不厚道的舉動，讓我們幼小的心靈特別受傷，但可能是習(xí)慣了她的行為，也或者是親情使然，因此，不快總會迅速過去，和寬達(dá)的母親一樣，我們從沒計較過二姨。

二姨與舅舅家僅僅相隔二百米，每次去望夏或是拜年，二姨都會趁我們到來時也帶了禮物一起到舅舅家。于是，無論夏天還是過年，我們都是在舅舅家吃飯，很多年過去了，也沒在二姨家吃過一頓飯。很多次，看二姨和我們一起出了門，二姨夫總會不動聲色地從廚房拿一塊鹵牛肉或是兩瓶好酒隨后送進(jìn)舅舅家的廚房，二姨夫的熱誠與實在得到了所有親戚的一致好評。好多個春節(jié)，幾個老表開玩笑說這次可都去二姨家聚餐，二姨總是當(dāng)作沒聽到，只顧自說自話。于是，幾個表兄妹都賭氣地表示以后長大了不和二姨來往。然而，盡管二姨的小氣有目共睹，但根藤纏繞切不開的血緣讓我們從來只把這當(dāng)作玩笑話。

歲月緩慢又匆匆，似乎是轉(zhuǎn)眼之間，二姨就邁入了老年行列。病重幾年的姨夫悄然離去，二姨的兒女都在外地，孤獨(dú)又膽小的二姨又是暫住距離最近的娘家，又是各種邀請母親去與之做伴，或者時不時騎著她的三輪車去母親家住兩天。盡管使出各種招數(shù)，但日子還很漫長，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二姨只得迫使自己慢慢適應(yīng)沒了姨夫的日常。

一個晚飯后，在我這里小住的母親突然接到二姐的電話，說是二姨準(zhǔn)備找后老伴了。盡管這事也不足為奇，但乍一聽，有著保守思想的我們都還是覺得極不合適。母親急急給二姨打去電話，了解具體情況后，母親也沒多說什么，她只是在放下電話后一遍遍地重復(fù)著：你看你二姨，兒女對她都可以啊，她咋突然就想著找人呢？自己過不是挺自由的嘛！不知道你表弟在部隊知不知道這件事兒？你表姐們也不知道對這事兒啥態(tài)度？不知道她找的這個人到底咋樣？真不真心對她好……母親作為老大的本質(zhì)與使命迅速被喚醒，她絮絮叨叨各種唯恐二姨受傷，我心里也頓時亂作一團(tuán)。這個我一直以來并不喜歡的人突然就牽絆住了我，我隨著母親一起為她擔(dān)憂，為她操心，為她未知的以后揪緊了小心臟。

新春過后，大概是年初的樣子，舅舅突然打來電話給母親：大姐，我二姐今天和那個人結(jié)婚了，還居然辦了儀式，你說她這可讓我的臉往哪兒擱？我真是拿她沒辦法，你幫我給她捎句話，我以后就沒她這個二姐了，她也沒娘家了！舅舅打電話的時候，我恰好在母親旁邊聽到，我竟忍不住笑出聲來：媽，我舅咋這么搞笑呢？我二姨兒女都不在身邊，她想找個人做伴也正常啊，只要那個人不丑，并且對她好，也不怕個啥啊！母親抬眼看了看我，沒有任何表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知道，她這個老大又記起了自己的排行與擔(dān)當(dāng)，母親的大姐大本質(zhì)再次引爆！我不禁憋著笑去了書房。

半月前，我向母親關(guān)問二姨的近況，母親說：你二姨說，那個人是退休干部，人長得可以，對她也很好，啥事兒也不讓她干，做飯洗碗都是那個人在忙活，每天還沒起床，那個人已經(jīng)幫你二姨泡了養(yǎng)生茶放在桌上了。聽完，我由衷地笑了：你看，這多好，就那你和我舅還有我?guī)讉€姨一天天熬煎得茶飯不思，這不就是我伯愛說的替古人擔(dān)憂嘛！

我那讓我心里隔應(yīng)了半輩子的二姨，在找到晚年幸福幾個月后，不聲不響的，突然就和除了她兒女之外的所有親戚終止了來往。而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竟有著說不出的難過，突然就特別想念二姨，想念我那個小氣了一輩子的二姨，想念那個是我母親親妹妹的二姨，無盡的思念化作兩千個情感飽滿的文字，問好二姨，祝福二姨，愿晚年的二姨安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