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四月末，江南的雨下得絲絲綿綿的。透過窗去，不遠處河上，渡人正搖著船，唱著吳儂小調(diào)，酒肆中歌女正抱著琵琶信信而彈，評彈唱罷又轉(zhuǎn)一曲《臨江仙》。

近日來總是陰雨不斷，賀峻霖胸間處泛著疼。他望向窗外，撫了撫胸口，那處已經(jīng)掉了痂，泛著紅的疤提醒著他，他是死了一次。

只是……

賀峻霖的思緒隨著琵琶音飄向遠在呼察爾草原討伐的昭王。他放自己自由是為何，賀峻霖心想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茂林帶著一位女子和一個小童進了來。

“公子，人帶來了。”

賀峻霖轉(zhuǎn)頭，看見來人，點了點頭：“有勞了。”

女子笑了笑，她是這里手藝了得的刺青師。她從小童提著的箱子里拿出描的樣子，遞給賀峻霖：“不敢當(dāng)。公子看看想刺哪個？”

他接過幾張樣式，看了看，抽出其中一張：“就這張吧?！?/p>

女子看了樣式，問刺在哪里。

“胸間，那里正好有道疤?！?/p>

女子讓他寬衣，她從箱子里拿出了工具，這一坐便是兩個時辰。

賀峻霖到了最后，額上細密的汗稍一皺眉就滾落在手上。

女子囑咐了幾句便領(lǐng)了童子，跟著茂林下去領(lǐng)錢。修竹卻心疼地擦了擦他的汗，剛剛刺完青，不能不透氣，遂衣服便敞開不理。

修竹只瞟了一眼就不再看，公子的胸間盛開了一朵粉粉嫩嫩的蓮花，再配上那汗津津的樣子，實在……

修竹臉一紅，暗自罵自己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賀峻霖垂眸不語，半晌，他道：“他之前可有囑托什么？”

“王爺說讓我們幾個好好照料公子，公子安心等他打完戰(zhàn)回長安?！?/p>

等他啊……

賀峻霖笑了笑，點了點頭。他拿起昨日叫茂林出去采買的醫(yī)書開了起來，他自從醒來后，便不愛看時下的話本，倒是醫(yī)書、兵書、四書五經(jīng)、論語百家挨個看。

他倒是沒心思在仕途上，只是在嚴(yán)浩翔身邊，自己不能成為一個花瓶擺設(shè)。

見著兩個月來賀峻霖有了笑意，修竹也笑著道：“王妃……”

她叫了那么久的王妃，眼下改口確實有些難，可賀峻霖沒有惱，示意她繼續(xù)。

“眼下公子大好了，可以去金陵轉(zhuǎn)轉(zhuǎn)?！?/p>

句容離金陵不遠，馬車不過半天行程，來去也方便的。

“也好，這么久也沒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過。那便準(zhǔn)備準(zhǔn)備，明日就啟程吧?！?/p>

修竹歡喜地點了點頭：“是，王……公子?！?/p>

“我姓賀呀?！辟R峻霖隔空點了點她的腦袋。

修竹吐了吐舌，下去了。

賀峻霖起身倚窗看著河邊柳樹在雨中枝條隨風(fēng)起舞，隨著風(fēng)而來的還有歌女婉轉(zhuǎn)的歌聲：“浮世歡會少，勞生怨別多。相逢休惜醉顏酡。賴有西園明月、照笙歌。”

翌日，已經(jīng)換作丫鬟服飾的流觴叫起了賀峻霖，說茂林修竹已經(jīng)備好馬車，公子用了早膳便可出發(fā)。

賀峻霖點頭讓她下去，他自己換上了青袍，用了些桌上的早點，便往樓下去了，走至半路正好遇見了來幫忙的流觴老姿娘。

“六娘好?！辟R峻霖禮貌地點了點頭。

六娘笑著對他行了禮：“哎。公子慢走，我替公子收拾屋子去了?！?/p>

六娘如今身子大好，也在老宅上幫忙。流觴本就是昭王府的家奴，是從句容帶到長安的，她老姿娘留在句容府里。

四月的金陵城人聲鼎沸，賀峻霖走在街上感受著摩肩擦踵。修竹在他身后已經(jīng)捧著一包零嘴糕點了，這些里面有些是給留在句容的流觴買的。

“公子，前面就是留福樓了，是金陵最有名的飯肆?！?/p>

小二見是衣著簡單的公子與丫鬟，也不敢怠慢，笑臉相迎，將他們安排到二樓鄰窗。

賀峻霖將留福樓招牌菜都點了一遍，小二答應(yīng)著下去。

“你今日不必伺候我，也坐下來吃吧?！彼粗驹谝慌詼?zhǔn)備給自己布菜的茂林修竹道。

這也不是第一次叫她們和自己同桌而食了，自己本不注重規(guī)矩。

修竹開心地坐了下來，茂林則是謝過再坐。

小二將菜式一樣一樣地呈上來，口中報著菜名。

賀峻霖拿起竹筷，夾起一片竹筍，鮮嫩的竹筍咬下去就迸出老鴨熬的高湯，脆而不澀，爽口得忍不住讓人再加筷。

一頓下來費了半個時辰，他們倒也吃得盡興。

突然，他們看見街中一騎飛馬馳過，馬上人高喊捷報！

這個時候的捷報便只有呼察爾草原的了，賀峻霖一下子握緊了手中折扇，茂林給銀子的手也是一頓，修竹早已往樓下跑去等告示。

待茂林付完銀子，隨著賀峻霖來到告示前，那里已經(jīng)被人堵得水泄不通了。幸得修竹已然在最前面，賀峻霖就往旁邊站了站，就等修竹出來告知。

待修竹從人群里擠出來，她的臉上紅光滿面“公子，王爺他打勝了。匈奴王愿意成為附臣，這次隨王爺回來商談事宜。”

聞聽此言，賀峻霖倏然松了口氣，心中大石終于落了地。

“王爺平安班師回朝就好?！彼D了頓，眼中眸光閃了閃“我們回長安吧。”

茂林抬頭看著賀峻霖，捕捉到他眼里情緒，笑了笑：“全憑公子安排?！?/p>

修竹不舍地看了看遠處的塔寺，小聲嘀咕：“公子還沒去棲霞寺呢，那兒求姻緣最靈驗了?！?/p>

即便說得再小聲，賀峻霖也是聽到了，他點了點修竹的額頭：“我看是你自己想求段好姻緣罷了?！?/p>

“公子就取笑我吧。”修竹羞赧，紅了臉。

茂林取信給句容王府，叫了流觴和六娘一同坐船去長安，吩咐王府管事去辦通關(guān)文牒。修竹到了碼頭與船老大商定去長安所用銀兩。

而賀峻霖回到客棧房中也開始收拾起來，左不過一些金銀細軟之物，如果要去長安這些盤纏還是不夠的。

一切穩(wěn)妥，就待明日流觴和六娘來。

翌日，天方大亮，賀峻霖就起身穿衣盤發(fā)，還是那青衣那支玉簪挽起了男子的發(fā)髻。

用罷早膳，賀峻霖便等起了流觴和六娘，想是又要收拾盤纏又要等文牒下來，恐怕是要今日下午將將到。

想著，一聲馬嘶打亂了他的思緒，他起身望去，見馬車上出來的人就是流觴，就往客棧外走去。

流觴見是賀峻霖出來，她行了一禮：“馬車租的寬敞，公子和兩位姐姐上車也是容得下的。后面還有一輛裝行李的馬車，兩位姐姐將行李放到后面那輛上吧?！?/p>

馬車旁跟著負(fù)責(zé)治傷的醫(yī)官在馬上給賀峻霖抱拳行禮，此次他也同去。小藥童背著醫(yī)箱在馬車前室上也用稚嫩的童音問好。修竹走過去，給了藥童一把零嘴，藥童嘴甜地喊著姐姐長姐姐短的。

賀峻霖在上車的時候也摸了摸小藥童頭上扎成丸子的發(fā)髻。

三人和流觴上了車，修竹遞給流觴一包蜜餞，問道：“你小丫頭手腳怎的這么快？”

流觴見著是榮福齋的蜜餞，眼笑瞇成月牙，塞了一顆在嘴里：“公子只有一架子書和幾件換洗衣服，收拾起立快得很。還有公子要去長安，賬房那里支錢也不用多問的，直接就給了，官府哪里敢得罪王府，下文牒也是快的?！?/p>

流觴又拿了一顆給六娘，被六娘給推了：“小孩子喜歡甜的，我就不吃了?！?/p>

她又望向賀峻霖，賀峻霖接過那顆蜜餞：“榮福齋做的東西都是好吃的，六娘拿些不甜的嘗嘗吧。”

“難為六娘要跟我們上長安了，此去要得個半月一月的?！彼值?。

而此時馬背上的昭王也在往長安方向趕，呼察爾草原到長安，縱使是千里馬也須一月。

可他歸心似箭，自從他聽聞賀峻霖醒來之后便想趕緊把匈奴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