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的、熱血的、冷血的


在我看來,井上的《灌籃高手》無疑是一部“丑陋”的漫畫,它有著“丑陋”的身體:宮城矮小的身體、三井壽疲勞的身體、赤木傷病的身體以及櫻木不熟練的身體。這些病態(tài)的身體出現(xiàn)在籃球場上,與流川楓近乎完美的身體一起競爭,不得不忍受著疼痛、傷病和疲勞。然而,以安西老師的話來說,即使是流川楓的身體,依舊不過是“日本人”的身體:在籃球這項運(yùn)動中,生為一個日本人就是有“原罪”的,你從一開始就只能擁有一副不完美的身體。
因此,最熱血的一定是最鐵血和最冷血的,井上這部漫畫無時無刻不充滿著對身體的羞辱、嘲笑和折磨。湘北對同伴最大的“善意”,就是將其放置在場上直到昏迷:如果你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跑動、不能跳躍,那么你至少要不停地挪動自己來拉扯防線;如果你的眼睛還能勉強(qiáng)看見籃筐,那么你就一定要命中下一記三分。所以,當(dāng)三井壽說出“我是三井壽,是個永不放棄的男人”時,他無疑是可笑的,因為他下一秒就會昏倒在球場上;但同時他也是偉大的,因為他下一秒就會昏倒在球場上。他看起來像個“超人”,其實不過是個“渣滓”。

這樣的角色其實是伊卡洛斯式的,是那個“丑陋”的、癡心妄想飛上太陽的男人,就像櫻木在山王戰(zhàn)最后關(guān)于“全日本時代”的發(fā)言一樣,蠟做的翅膀只需要此刻的飛翔。但是,對于這具“丑陋”的、凡人的身體來說,哪怕此刻也是不可能的,當(dāng)他最接近最熱血的太陽的那一刻,就是他迎來最鐵血、最冷血的墜落之時。如果那個墜落下來的男人還有余生,他可能會像三井壽一樣不斷地悔恨,就像三井壽不斷地悔恨自己逝去的時光一樣,他也會不斷地檢查自己的每一個失誤,直到他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最大的錯誤不過是因為他是個“人類”,是“渣滓”一般的生物。即使他付出再多的努力和汗水,他依舊不可能成為一個“完美”的籃球機(jī)器,他終究會受傷、會疲勞,他必須忍受著疼痛去追逐那些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的身體。而即使是那些身體,也有著比它們更出色的身體,依舊忍受著疼痛、傷病和疲勞。

最終,在追逐籃球的道路上,終點之處只能是一片虛無:他失敗了,他疼痛;他勝利了,他依舊疼痛;在偶爾的勝利調(diào)劑下的是漫長且慢性的疼痛。逃離它的辦法就是逃離籃球,就像魚住一樣回歸“凡人”的生活,而只要留在球場上,他就永遠(yuǎn)無法得到“人”之安寧,只能以某種不完美的形式存在:當(dāng)他粘上翅膀時,看起來像個“超人”,但當(dāng)蠟融化以后,裸露出來的不過是個“渣滓”。熱血來自于“人”之限度的破壞,他永遠(yuǎn)只能在過度與不足之間彷徨,承受著兩端的張力,在每一個撕扯著他的夜晚,不是像人一樣入睡,而是幽靈般的徘徊和尖嘯,是鐵血且冷血的。
但這“渣滓”般的生命卻不妨礙他才是最熱血的,就像奴隸失去了自由卻比主人更懂得自由一樣,但這樣的命運(yùn)卻也無疑是最鐵血和最冷血的。他,是鐵血的、熱血的、冷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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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倫勃朗
發(fā)布:子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