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ion And The Unicorn
獅子與獨角獸

原文鏈接：https://www.fimfiction.net/story/466158/the-lion-and-the-unicorn

作者：Estee

Lotus 譯文預(yù)讀/編輯

譯文地址：https://fimtale.com/t/13453

譯者：heheloveer

全年齡 哈利·波特 我的小馬駒：友誼是魔法 日常 跨界 人類 鳶尾芙蓉 其他

簡介：所有的女孩子都當著他的面議論他，就好像她們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當作耳旁風一樣。對她們而言，他是個獎品：贏得了他就能彰顯出她們自己有多么出彩?；舾裎执挠械哪猩鷷硎苓@種膚淺的關(guān)注，但比爾·韋斯萊不是他們中的一員。有時候，他覺得這世上沒人能理解他。

但有傳言說世界不止一個。而且沒人也不等同于沒有小馬。

小小一夢，夢里有我

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

?

有時，他覺得自己仿佛身處混淆咒(Confundus charm)的中心：他自己不受影響，但卻一刻不停地朝四周散發(fā)出令思維扭曲的魔法。這種魔法只會影響女生，目前尚不知阻止它的手段，而只要能讓這魔咒消退，深陷詛咒卻無力解決的比爾·韋斯萊(Bill Weasley)愿意付出許多代價。

“所以我們今晚就在訓(xùn)練場見面，晚餐以后?！绷昙壍乃麑δ莾蓚€拉文克勞(Ravenclaw)女生中更高的那個說道。她有著一頭紅發(fā)，顏色比他的還要深一點。她穿著的學生長袍十分寬大，這表明她并不完全清楚該如何應(yīng)對這一馬平川的布簾之后正在醞釀的身形，也不希望別人去往這方面想。話畢，他迅速環(huán)顧四周，想要確認大清早這條城堡高層的走廊里沒有人——也沒有比一般人更加可怕的皮皮鬼(Peeves)——能聽見他們說話。目前的確沒有危險，于是比爾繼續(xù)道：“如果你想要進到下一個寶庫(the Vault)，你就必須練習那個魔咒，不然沒有一點希望。如果運氣好，我們能在宵禁前搞定。”

他對面的這個四年級女生（霍格沃茨(Hogwarts)有一小部分人把她叫做“解咒人”('the Curse-Breaker')，但一提到她大家一般會想起的是“讓我們又被關(guān)在公共休息室里的罪魁禍首”(The Reason We're all Confined To Common Room Lockdown?Again)，不過偶爾居然也會有人叫她“黛利拉”('Delilah')）點了點頭。

“但只能有我們兩個人。”比爾小心地說，“你這次不會跟著來吧，羅溫(Rowan)？”

一旁的那個女生體型要小些。她身材苗條，戴著眼鏡，膚色深棕，窄窄的鼻梁十分標致。羅溫的喉嚨里發(fā)出了一點聲響，與此同時她的左腳向后挪去，踉踉蹌蹌地在石頭地板上畫了個半圓，就好像她想要畫出一道保護符咒把一切尷尬之情拒之門外。比爾幾乎每天都能見到這樣的場景，而他見到的每一位情急之下的施咒者都沒能成功。這一次也不例外。

“咯呃?！绷_溫說道，或者說，這是比爾的大腦能為她發(fā)出的聲音作出的最為貼切的描述。這聲音中還包括至少半聲能把她自己也嚇得不輕的傻笑與一絲絲尷尬的咳嗽聲。

他的右手不自覺地舉了起來，探進了他的頭發(fā)里。他的手指好似神經(jīng)抽搐一般重新理著一束束長發(fā)，不過這只是讓她又“咯呃”了一聲。她垂下腦袋，好抵消她面頰上泛起的紅暈。

紅頭發(fā)的女生猶豫了一刻。她開口前幾乎總是要猶豫一下，然后——

“她不會來的?！彼f道，“她只是一直在做研究罷了。這樣她覺得更舒服一些，是吧，羅溫？”

黑頭發(fā)的女生點了點頭，有那么一小會，她抬起了目光，而不是盯著地板。

“那我們到時再見?！北葼柼嶙h道，“保證你今天不會在課堂上惹出什么麻煩就行。我們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你被關(guān)在公共休息室里，畢竟你已經(jīng)是在關(guān)禁閉邊緣試探了。”

紅發(fā)女生又點了點頭。她朝自己第一節(jié)課教室的大致方向轉(zhuǎn)過身子，邁步離開。羅溫——有時她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連在她最好的朋友身上——也跟著動了起來，而比爾則沿著通向級長浴室的道路走去。上魔咒課(Charms)之前還有點時間供他梳洗一番，盡管他真正要做的是“梳洗”的反義詞。再走幾步就到第一個秘密樓梯間的入口了——

“比爾？”

他轉(zhuǎn)過身。

那個紅發(fā)女生猶豫了一會才開口說話，而……

……比爾喜歡她。他們有著共同的愛好：他們都想成為解咒員(Curse-Breaker)，盡管比爾把這份渴望中的絕大部分留到了畢業(yè)之后，等到生活讓這需求變得更加……迫切的時候。他們相處得很不錯，他都邀她在陋居(the Burrow)過了圣誕節(jié)，盡管他嚴肅警告了她有些事情不能在她母親面前提。（她對塞蒂娜·沃貝克(Celestina Warbeck)唱的所有歌曲都表示出強烈的反感，還不知怎的希望看見吉德羅·洛哈特(Gilderoy Lockhart)變成城堡墻上的一抹天鵝絨，但這些比起他們兩個在那些寶庫里所經(jīng)歷的一切幾乎都算得上小巫見大巫了。幾乎。）她足夠迷人，以至于舞會(the Ball)前足足有六個學生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爭斗不休。然而他們間不存在愛情：她年紀要小兩歲，而且頭發(fā)紅得想不把她當成韋斯萊家的人都難——這種思潮顯然已經(jīng)擴散到了他的家人中間，因為她逃離陋居的時候沒能擺脫毛衣的糾纏。另外，她在舞會上是和佩妮·海伍德(Penny Haywood)一起的，這表明那六個學生中有三個本來就沒什么機會。

她迅捷聰慧，漂亮可愛，而且那暫時還沒顯出形狀的長袍后頭有東西正在迅速發(fā)展。但她最初找到比爾是為了求他幫忙破解之前的一個寶庫，他們花了很多時間在一起，可……她說話前總會猶豫。就好像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從一連串經(jīng)過仔細評估的選項中選擇的一樣，而這一切的終極目標便是找到合適的話語，讓大家對她的喜愛更上一層樓。

這個紅頭發(fā)女孩有著許多朋友。她還一直行走在關(guān)禁閉和開除的邊緣，因為對她而言沒有什么能比那些寶庫更加重要。而如果她希望得到他人的幫助，以知曉她那失蹤已久的哥哥的命運……她就需要大家對她喜愛有加。

他的確喜歡這個紅頭發(fā)女孩，她大概是他在霍格沃茨結(jié)識的人當中最接近朋友的了。他喜歡她……但她總會猶豫。這就表明，他永遠都不能完全信任她，就像不能完全信任弗萊德(Fred)和喬治(George)一樣。

“你和泰勒(Tyler)的事情怎么樣了？”她問。她交的第一個朋友就在她身旁，她們一同等待著。

比爾呻吟了一聲。

“糟糕。”既然埃米莉·泰勒(Emily Tyler)重新出現(xiàn)在了他的生活中，“糟糕”便是唯一可用的形容詞了。

“你想讓我——”

“不用。這次不用?！彼銖娦α诵?，“你和埃米莉共聚一堂，這要是不被扣分才怪。拉文克勞因為你再被扣上幾分我也不反對，畢竟這樣格蘭芬多(Gryffindor)就又有機會迎頭趕上了，但她可是在我們學院(House)。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究竟誰會捅出更大的婁子。況且……別又被關(guān)禁閉了。至少今天別。行吧？”

她最后點了點頭，然后便大步離開了。不過，羅溫又盯著他看了幾秒鐘：這段時間足夠讓她又發(fā)出一聲“咯呃”。這聲音有點像傻笑，有點像咳嗽，但主要還是像她在誠摯希望自己能夠當場倒斃。

比爾等到她們兩個都走了，然后才穿過樓梯間的入口。一般到了六年級的時候你才會知道有這樣的樓梯間存在，所以現(xiàn)在他終于可以不受打擾了——

——但當然啦，六年級又不止他一個人。

樓梯間里的三個斯萊特林(Slytherin)女生跟著他一直走到了魔咒課教室，于是乎她們在魔法史課(History of Magic)上遲到了。這對她們的成績或許不會有多大影響，但這么一來她們早上就補不了覺了。

今天他已經(jīng)是第三次去浴室了，但他還在擺弄自己的頭發(fā)。

他一直都在放任它長長，因此他母親也一直都在假裝（大多數(shù)時候如此）心臟病發(fā)作。他的頭發(fā)又長又凌亂，以至于看上去更像是獅子的鬃毛，比爾覺得這很符合格蘭芬多人的形象。這是徹徹底底，故意為之的不修邊幅，而他最近又養(yǎng)成了一個壞習慣：總是情不自禁地把它弄得更亂。他還在按時洗頭，畢竟做事也要有分寸，而且“異味”也并不是破除他身上詛咒的好方法，因為這絕對會導(dǎo)致扣分。不過，他曾經(jīng)以為只要徹底放棄整理頭發(fā)，讓它變成一團沒有形狀可言的玩意，這總能起到一點效果的。

事與愿違。

比爾有好幾個理由為暑假的到來感到恐懼，這其中首要的便是這幾個星期里他母親的剪刀總是近在咫尺。她肯定會嘖嘖說著什么這頭難以駕馭的毛發(fā)毀了他的形象。比爾會頭頂短發(fā)返校進行最后一年——

——明年就是我在學校的最后一年——

——的學習。這是不可避免的。這樣一來，他的母親解決了她心目中的問題，而他也就遠離了真正的問題所在。

比爾長得好看。帥氣。偶然聽見的流言蜚語讓他知道，至少有兩次，午夜前女生宿舍投票的桂冠都落在了他的頭上，而要是他知道了真實數(shù)據(jù)，尷尬之情足以讓他自行把全身上下的血液一齊變成活死人湯劑(the Draught Of Living Death)。一般認為，他是同級男生中長得最漂亮的，有些人甚至覺得限定詞可以換成整個霍格沃茨。許多女生跟蹤他，盯著他的臉看（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他的臉），一刻不停地咯咯傻笑。他倒是可以試著跟她們說上兩句話，可是……

……她們壓根不聽。

她們盯著他的臉看。她們盯著不放。她們把他看作一項大獎，一朵佩在那個贏取了他的芳心的女巫胳膊上的活體小花，一個活體的地位象征——但沒人覺得小花能有多么健談。追他的女生們主要關(guān)心的是和他在一起能讓她們看上去有多迷人，因此她們的腦子里裝著的也就只有迷人的長相了。你沒法和她們中的任何一人真正交流，因為他得到的回應(yīng)絕大多數(shù)都是咯咯傻笑，還有一些女生會露出迷惑的神色：她們無法理解這朵小花居然還會試圖開口說話。

那個四年級的拉文克勞女生把他看作同盟。他能教她兩年后才能正式學習的魔咒，甚至還可能跟著她進到下一個寶庫里頭。她之所以想讓他呆在身邊，是因為她需要他的知識和技巧。和她打交道很可能意味著要去校醫(yī)院走一遭（目前為止，他還足夠幸運，每次因為這事去醫(yī)院都是折返跑），但至少她對他的價值判斷和他對自己的價值判斷是高度一致的。至于其他女生嘛……

或許“小花”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對于霍格沃茨的女生而言，他更像是一只獵鷹。她們想要讓他呆在她們的手腕上，但那只是為了他的漂亮羽毛。她們對他的智力毫無了解，而一旦涉及到這個方面，她們對他的最高期望也不過就是讓他幫忙去拿樣?xùn)|西。然后呢，還有羅溫這樣的人。有時大家把她看作四年級里最聰明的女生。她公開表示自己渴望傳道授業(yè)。有些低年級學生無比熱切地希望她能在他們畢業(yè)之前站上講臺，這樣就能讓賓斯(Binns)早日退休了?？梢坏┧驹诒葼柮媲埃闹橇蜁陆档街荒馨l(fā)出一個音節(jié)的地步，而她光滑的棕色皮膚因為尷尬散發(fā)出的熱量足以讓每一顆汗珠都徹底蒸發(fā)。

他長得好看。帥氣。有可能是霍格沃茨最具吸引力的男性。而他對此無比痛恨。

因此他又一次站在了浴室的鏡子前，擺弄著自己的頭發(fā)?？隙ㄓ心撤N處理頭發(fā)的方式能讓他變得更加丑陋，至少也要丑到能讓女生們的聽力恢復(fù)正常為止。就拿最基礎(chǔ)的來說，她們幾乎完全無法辨識他嘴里說出的“不”。

如果我剃個光頭呢……

這個方法感覺可行。一個極端不成，那就走向另一個極端。當然啦，每兩個月從霍格莫德(Hogsmeade)來學校集合的理發(fā)師們可能不會太贊成這個請求，而如果要自己動手，他又不太清楚該如何避免流血過多而死，真要那樣可就太丟人了。不過，這個方法的確感覺可行。這么一來，或許他就有機會與其他女生真真正正地聊一聊了。截至目前，他與她們的交流僅僅局限于跳舞與在茶館碰面，最多再加上專屬于他生命中的那個拉文克勞女生的那個話題——詛咒寶庫(Cursed Vaults)。

他想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他想要有朝一日步入婚姻殿堂，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過上自己的生活。問題在于，他的父母教給了他很多東西，其中有一些，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經(jīng)學會了。

配偶是一個你能與之交談的對象。配偶是那個你最想與之對話的人，因為你們都深陷愛河之中。因為盡管同你所愛的人交流或許并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但只要有了它，你就永遠不會喪失對美好未來的希望。

比爾想要戀愛。

交談、討論、欣賞對方、平等看待對方，這些應(yīng)該是愛情的先決條件。

可在學校里那些咯咯傻笑的人群眼中，他似乎充其量不過就是活體珠寶罷了。

在不同課的教室間穿梭的路上，他設(shè)法避開了幾個女生，但她們也有自己的彌補方式：在課堂上給他遞小紙條。（在比爾印象中，他見過的最洋洋自得的表情就來自于那些成功把紙條遞給他的女生。）上面的信息永遠都是關(guān)于那么一個話題，還是為了她們想象中他的詞匯量而量身定做的，因此這些玩意既重復(fù)又無聊。

魔法提供了無數(shù)種遞小紙條的途徑，其中又有許多可行的方法供你選擇，不過一般而言老師們并不樂意看見教室起火。

午餐時分，他找了一個肉盾：從拉文克勞的桌子那邊把解咒人請過來一般能在他身邊清出一片空間，畢竟誰也說不準她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但今天晚些時候他們兩個本來就要見面，因此他沒有這個顧慮。再說了，她現(xiàn)在正和巴納比·李(Barnaby Lee)相談甚歡。從她話語中帶著的短暫猶豫，比爾能看出她大概是在勸說自己的斯萊特林朋友。不過鑒于她交談的對象是巴納比，“盡量多用一些簡單詞匯好讓他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恐怕是對她目前行為的最好描述。巴納比其人，或許可以說與他學院的特征相悖，是個熱心腸。他同樣有著巨怪(troll)一般的力量與巨怪一般的保護欲，如此一來要是有人膽敢打擾他們，會發(fā)生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但選擇不止這一個。把他的另一個選擇放在桌子對面也能起到清出一片空間的效果。沒有幾個人愿意去偷聽一場只可能是與火龍(dragon)相關(guān)的對話。

“……然后海格(Hagrid)才說‘我知道你想看看它，查理(Charlie)，但我已經(jīng)跟莫麗(Molly)保證過了……’”兩條胳膊往外一伸，擺出了一個朝上的V形，這姿勢道盡了沮喪之情，“他這人穿著靴子有九英尺高，結(jié)果呢卻被媽媽嚇了個半死！媽媽才多高，五英尺三！”

“三點五?！北葼栞p快地糾正了一句，然后繼續(xù)啃他的三明治。

“三點五?！辈槔怼ろf斯萊表示同意，然后又擺了一遍手勢，“也就這么點高了。傳言說那外頭有條威爾士綠龍(Welsh Green)，他基本上就是肯定了這個說法，然后又改口來了句‘我不應(yīng)該說的’。然后呢，我就連那條龍的邊都挨不著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媽媽。她人還在南邊幾百英里開外呢，可就算這樣她還是能阻止我為畢業(yè)后的生活做準備。太可怕了……”

他沒精打采地往后一靠，兩條正在不斷變粗的胳膊懊惱地交叉在一起。查理還沒有到真正的發(fā)育期（比爾開玩笑說他以后估計長不高了），但他的體力正在飛速增長。他在為日后同火龍搏斗做準備，因此這并不奇怪。

“這還不是最壞情況呢?！北葼栔赋觥?/p>

“一條威爾士綠龍就在這附近方圓三英里，”查理抱怨道，“我卻看不見它。還能有什么比這更糟糕的？”

“海格不會告訴媽媽你問過這事?！备绺缣嵝训艿?，“但放在明年就說不準了。”

查理畏縮了一下。

“噢?！彼麩o力地說，“是啊。今年——今年真的就是最后一個風平浪靜的年份了，是吧？”

明年就是我的最后一年了。

“風平浪靜”這個詞用得有些奇怪，尤其是因為他們兩個都被卷進過那個拉文克勞女生的解咒冒險之中（同樣，他們兩人都小心翼翼，在媽媽面前對此事守口如瓶）。但明年，比爾就要參加N.E.W.T.，而查理也要考O.W.L.——也就是在明年霍格沃茨將會結(jié)識珀西·韋斯萊(Percy Weasley)。這個孩子的本能不是去分辨對錯，而是打小報告與當場舉報。他們的父母對此都已經(jīng)厭倦了，不過比爾懷疑珀西在霍格沃茨度過的最初幾個月里肯定會不知所措，因為他可以給這么多老師打小報告。如果他恰好在兩間辦公室的正中間看見了可以供他打小報告的行徑，他大概會在原地（朝兩個方向）飛速振動好幾個小時。而要是他聽見查理想要去看火龍的話……

“到時候我們要多加小心?！辈槔碇赋?，“唔——萬事都得多加小心?！?/p>

比爾點點頭?！白鳂I(yè)做完了嗎？”

“做完了啊。”傳來的回答仿佛是受了侮辱一樣。緊接著，他又匆匆補充道：“除了草藥課(Herbology)論文沒寫：賓斯那邊還剩最后幾英寸，我要先把那頭解決?！苯又?，一部分是出于兄弟間的關(guān)心，一部分是為了回敬哥哥，他又問道：“你和泰勒怎么樣了？”

“糟糕。”比爾皺起的眉頭已經(jīng)很能說明問題了。

“有多糟糕？”

他來回打量著長桌，終于發(fā)現(xiàn)她正坐在南面那頭。她喜歡把自己棕色的頭發(fā)扎成馬尾辮，好把她俊俏的心形臉龐整個顯露出來。比爾曾花了許多時間對著那臉龐的形狀冥想。后來，他終于向它的主人袒露心聲，隨即便明白了她身上唯一與心相關(guān)的東西也就只有臉的形狀了。

“如果說有什么東西比起泰勒拒絕我還要更糟糕的話，”比爾嘆息一聲，“那就是她又改變心意了。”

他見識過她有多聰明。大家都知道她很漂亮?？伞?/p>

……那次求愛的后續(xù)才讓他意識到關(guān)鍵所在……

……她對他毫無興趣。

那正是他被她吸引的原因之一。

比爾能得到學校里絕大多數(shù)女生的注意力，而例外中的絕大多數(shù)又是因為她們喜歡別的女生。埃米莉喜歡男生——但她不喜歡他。她與他在走廊里擦肩而過，卻對他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注意，在公共休息室里也從來不坐在靠近他的地方。這讓比爾對她產(chǎn)生了興趣，之后又因此被她吸引，可……

聰明。漂亮。但直到表白之后他才明白她還很殘忍。

“她不想要你，是因為我們家窮。”查理提醒他。他一如既往，自然而然地直來直去，毫無顧忌，畢竟以后他的主要談話對象都長著鱗片?！八钱斨麄€學校的面這么說的。她想往社會上層爬，一開始，她想要嫁給一個有錢的巫師。但又不是說只有有錢才能算富裕，是吧？學校里尤其是這樣的。用人氣來衡量，你也算個富翁了：每年你都越來越受歡迎，這里面也有寶庫冒險的原因。你帳下存著的名聲多得用不完，而且還跟有火龍看守似的，萬無一失。大家都知道你肯定是要進古靈閣(Gringotts)的?；蛟S你現(xiàn)在身無分文，但解咒員要想賺錢還不是輕輕松松。泰勒啊，她在想著未來呢。不是你現(xiàn)在的處境，而是你以后的發(fā)展方向。所以現(xiàn)在她又想要和你在一起了?！?/p>

他只能點頭，因為他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樣事情上：瞪著兩年前的自己，想著這個孩子怎么會那么蠢。

“告訴比爾，我非常感謝他分享了自己的感情。至少還是值得一哂的?！?/p>

靜了一刻。空氣中充斥著最為純粹的尷尬。

“她至少給你道歉了吧？”

“沒?！北葼柍林氐爻姓J，“我覺得她認為沒有必要道歉。就好像現(xiàn)在她對我表現(xiàn)出了興趣就能把過去一筆勾銷了似的。”

這一次，尷尬的寂靜持續(xù)的時間有上一次的兩倍。

在說出下一句話之前，查理花了一點點功夫積蓄力量。這只讓比爾更加擔心了。“我先前看見她在和杰(Jae)說話?！?/p>

這吸引了比爾的注意力。霍格沃茨有著許多未解之謎，而對于他們這一代人來說，其中一個重要的謎團便是杰·金(Jae Kim)究竟是怎么被分進格蘭芬多的。必須承認，要把違禁物品（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它們出現(xiàn)在違禁物品列表里只是因為費爾奇(Filch)對快樂過敏）偷偷運到學校里來的確需要一定勇氣，但杰可沒有把自己局限在狼牙飛碟(Fanged Frisbee)的層次。而且，他幾乎從不過問別人要他偷運來的東西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

沒人真正知道杰在格蘭芬多做些什么。（有時，比爾還是會傾向于認為自己的情況是混淆咒在作祟，因此曾經(jīng)有一次他想弄清楚在杰分院(Sorting)的時候他到底坐得離那頂帽子有多近。）幾乎沒有幾個人會和杰聊天，除非他們有求于他。

“所以她在買東西?！彼⒓醋龀雠袛?，“她會和他說話，沒有別的理由。”杰的經(jīng)濟狀況與韋斯萊家類似，但他想要快速致富的野心要大上許多。

“考慮到最近的情況，”查理總結(jié)道，“這很可能是和你有關(guān)。多小心點，比爾。泰勒這個人啊，她殘忍得很，現(xiàn)在杰又扯了進來……我希望你能提防著。因為我們兩個的課程沒有交集，我也沒機會去旁聽你的課?！彼秩粲兴嫉丶恿艘痪洌骸暗绻ニ奚嵴夷悖沁€得先從我那層偷偷溜過去。我們應(yīng)該想個辦法，好讓我能給你發(fā)信號?！?/p>

埃米莉·泰勒和杰·金。有可能這事和比爾全不相干。不過，這世上有著各種各樣的詛咒，而她便是他極力想要破除的其中一道——但現(xiàn)在這個時候，他也躲不開這道詛咒了。

“下節(jié)課我和她一起上?！?/p>

立即傳來回應(yīng)?！跋肼N課嗎？”

“不成。明年就要考N.E.W.T.了。只要他覺得我有哪一節(jié)課故意沒來，我的平均分就要難看了?！?/p>

查理頓住了。

“你下節(jié)上啥課？”

比爾的回應(yīng)充滿悲哀?！澳?Potions)。兩節(jié)連堂?！?/p>

“噢，大哥。也太慘了吧……”

“今天我們接到了一項請求?！闭n堂上的斯內(nèi)普(Snape)能在交代大量信息的同時極盡挖苦之能事，“湊巧，這也帶來了一次學習機會：你們得以制作一種很少在這個年代制作的魔藥，其原因主要是有資格使用它的巫師寥寥無幾。這種魔藥非常罕見，因此出現(xiàn)在你們的N.E.W.T.中的概率極低，尤其是考慮到我目前還沒有得到重出考卷的契機。但，假若你們的確需要面對相關(guān)問題，你們肯定會慶幸自己上過這一課?？上?，如果我不是對你們中大多數(shù)人如此了解，我甚至還會心存僥幸，希望你們能在想到自己的導(dǎo)師時花點時間，感嘆一下自己有多么走運?！?/p>

斯內(nèi)普趾高氣昂地在一個個坩堝位之間穿行，動作激起的微風吹動了他的長斗篷。他觀察著這些六年級的格蘭芬多和赫奇帕奇學生，想找到正在開小差的，卻沒能成功。他提到了一種罕見的魔藥，因此目前，大家都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他身上。

“我收到請求，”氣流從他的鷹鉤鼻穿過，讓這幾個字更顯出幾分尖銳，“要提供一批德爾斐魔劑(the Elixir Of Delphi)?！毕乱痪湓捑拖袷莿澾^喉嚨的利刃，“誰能告訴我這是什么？”

教室里彌漫著可怖的寂靜。這種寂靜里唯一能聽到的只有你的學院被扣分的聲音。

“很好?！彼箖?nèi)普開口宣布，“順便提醒你們一句：有一位四年級學生都能回答這個問題。”（教室里的赫奇帕奇學生全都畏縮了一下。）“然而海伍德小姐并不在場，所以——”

一只手舉了起來。那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手了。

大家能看出來斯內(nèi)普剛剛在想的東西被擱到了一旁?！坝幸馑?。很好。你有什么想法，特魯?shù)撬剐〗?Ms. Trudence)？”

“是這樣，先生……”那個膚色蒼白（而且還在變得更加蒼白），身材纖細的棕發(fā)女孩孤注一擲地說，“……它是不是和德爾斐神諭(the?Oracle?of Delphi)有關(guān)？這種魔藥是為先知(Seer)準備的嗎？”

他對著她看了幾秒鐘。僅僅是看，那只舉起的手便已開始顫抖。

“并非真正的知識?！苯K于，斯內(nèi)普說道，“而是基于先前獲得的信息而作出的推斷，以此向新的領(lǐng)域進發(fā)。類似的做法有時能在課堂上擁有一席之地，但我建議你們不要對著坩堝故技重施。赫奇帕奇加兩分，特魯?shù)撬剐〗恪！?/p>

那只筋疲力盡的手猛地垂落到桌子上，而斯內(nèi)普又開始踱步。

“這種藥劑，”他對全班同學說道，“旨在暫時增強先知的能力。一般而言，先知們要隨意目睹幻象并非易事。制作得當?shù)乃巹┠茏屗麄冎鲃舆M入催眠狀態(tài)，如此他們作出真正的預(yù)言也就更為輕易。它的效用還包括延長此類幻象的持續(xù)時間，以及讓先知的顳葉范圍得到增長。因此，貨真價實的此類藥劑非常搶手——但鑒于真正的先知是如此罕見，自然也沒有提高其產(chǎn)量的必要。”鷹鉤鼻的鼻尖仿佛卷曲了起來?！岸裉斓恼埱髞碜蕴乩飫谀峤淌?Professor Trelawney)，因此我們要制作的很可能不過是雪利酒的替代品。必備材料與制作說明——”他朝著黑板一揮魔杖，粉筆線條開始在黑板上延伸扭轉(zhuǎn)，形成字跡，“——供你們查閱。這種魔藥非常高階，并且很少有機會制作，所以我并不指望你們能獲得完全的成功。最開始，我會進行演示，隨即在課上親自制作一坩堝。如果你們有誰認為需要自我評估，可以靠近觀看。前提是要安靜?！?/p>

對于斯內(nèi)普來說，這態(tài)度可是難得友好。比爾不確定教授這是想要抓住機會，通過制作這種罕見藥劑來展現(xiàn)自己的技巧，抑或只是為那句關(guān)于雪利酒的話感覺特別得意。

黑發(fā)男子停住了腳步。

“另外，”他說道，“本節(jié)課上暫時放寬一項規(guī)定，僅限本節(jié)課。同時還有一道命令。”

大家豎起耳朵。

“制作這種藥劑所需的溫度之高，你們之前從未有所經(jīng)歷。”斯內(nèi)普說話的同時，兩道下劃線出現(xiàn)在了黑板上的兩個句子下頭，“如此的酷熱在這間教室里非常罕見。由于把昏倒的學生抬去校醫(yī)院非常麻煩，你們可以在坩堝位一旁擺上水和干凈毛巾。除去長袍依然著裝整齊的學生可以把長袍徹底脫下，不用擔心導(dǎo)致學院扣分。其余的人可以卷起袖子。若是你們?nèi)耘f感到過熱，那就去走廊里呆一會，但不能超過六分鐘：你們的魔藥不能有超過六分鐘無人看管。至于那道命令……”

漆黑的雙眼轉(zhuǎn)向了學生們。它們評估著所見的景象，卻總是找不到想見的事物。

“……這種藥劑，”斯內(nèi)普輕聲說，“是給先知用的，也只能給先知用。潑濺在裸露的皮膚上不會造成損傷。若是有一滴進了嘴里，這或許會導(dǎo)致刺痛與反胃。但只要攝入的量多于一滴，那么你體內(nèi)的魔藥就會試圖增強一項你很可能并不具備的能力。典型的后果是全身抽搐，口中喋喋不休地發(fā)出毫無意義的音節(jié)，持續(xù)數(shù)個小時之久。所以，如果你清楚你是先知，請勿把它偷偷帶離教室。而如果你僅僅是相信自己可能擁有這項能力——那么這就是你得出結(jié)論的機會了。要么你的事業(yè)生涯將會徹底改變，要么你將會明白這件工作永遠不適合你。無論如何，你都有充足的時間在回倫敦的火車上多加考慮。”

好幾個學生在盯著他看。沒有人眨眼。

“換言之，沒有校長(the Headmaster)的直接允許以及特殊才能核定證書，無人能飲用此種魔藥?！彼穆曇翕蛔冃。懊靼琢藛?？”

一般而言回答斯內(nèi)普有兩種方式，其中不是表示贊同的那種通常會導(dǎo)致禁閉。

“到我身邊，”一聲聲同意的回響消退之后，教授說道，“仔細觀察。因為對于你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是唯一一次目睹其制作過程的機會。”

如同往常，儲藏柜前一片擁擠。比爾比大多數(shù)人高，他通?？梢陨扉L胳膊，去拿高層架子上的東西，但如果他想拿底層架子上的原料，那就只能等到人群散去一部分以后。無論如何，大家都會同時涌去拿原料：就算是兩節(jié)連堂，他們也需要盡快開始制作魔藥。在后頭磨蹭的每一分鐘都是浪費。

如此一來，整個班的學生就都聚集在了一小片區(qū)域內(nèi)。對于比爾來說，這導(dǎo)致了可怕的后果。

“下一個去霍格莫德的日子就要到了?！币浑p柔唇就在他耳邊輕啟，為此它們的主人必須得踮起腳尖，“你知道的，最好提前訂好茶館：畢竟位置實在有限啊。所以我真的應(yīng)該立即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給定了?！?/p>

他傾盡所能不去理睬她，一邊想著要是沒有把頭發(fā)全都掛在耳后該多好。如果能把耳朵嚴嚴實實遮住，或許她就會知難而退了。

“就我們兩個人?！彼敛涣羟榈乩^續(xù)道。他們周圍的學生散開了一些?！霸谡麄€鎮(zhèn)子最浪漫的地方共度時光。就像你一直想要的那樣……”

她的舌尖拂過他的皮膚。

他差點跳了起來，險些丟掉了手里的曼陀羅。他握緊了手，果殼上的刺幾乎刺進了他的皮膚。

每天都是如此。每天，她都無處不在，每個轉(zhuǎn)角都能遇見她的身影。只有弟弟能充當他的護盾，因為一旁的這個閑話女王曾經(jīng)公開表達過她那關(guān)于查理·韋斯萊身上滿是動物糞便臭氣的錯誤觀念。他受夠了，他受夠了那群除了咯咯傻笑以外百無一用的女生，受夠了那個除了陰謀詭計以外一無所長的女生，所以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很大，別人都聽得見。

“曾經(jīng)想要?！彼f道，“不是現(xiàn)在想要?，F(xiàn)在我已經(jīng)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埃米莉?？辞辶四憔烤故莻€什么貨色。我再也不想和你有什么瓜葛。”

旁人紛紛退縮?？伤齾s更靠近了一步，他感到她的身體繃緊了。

“你會回心轉(zhuǎn)意的?！卑Ｃ桌颉ぬ├粘块g里除了斯內(nèi)普之外的所有人憤怒地宣布，“我保證?！?/p>

他的坩堝離儲藏柜和水池都很近：這是它的優(yōu)點之一。但如果要說這個位置最大的好處，那就是它離她的座位很遠。

他必須不停地重新裝水，而地下教室里的干凈毛巾已經(jīng)快告罄了。

藍百合。天仙子。非洲夢根。碾碎這個，煨燉那個。這里削一刀，那里削一刀，沏泡，攪拌。都是在這間教室里的正常操作。但正如斯內(nèi)普警告他們的那樣，這一切都是在地下教室從未有過的高溫中進行的。于是已經(jīng)有學生走進過道，享受著經(jīng)過精確測量的六分鐘休息時間，期盼著他們的頭暈?zāi)垦Ｄ茉谧詈笠幻雭砼R之前徹底消失。他的眼睛每轉(zhuǎn)向一處，看到的都是被卷到肩膀處的袖子，而如果熱浪沒有把比爾眼中的景象徹底扭曲，斯內(nèi)普居然把手腕整個露了出來。

看著這魔藥的制作過程很有意思。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不屬于那種會隨著制作進度變換顏色的魔藥。一開始它是一團亂糟糟的東西：里面的色彩太多了，其中大部分都迅速混雜在了一起，把整鍋魔藥染成了泥巴一樣的棕色。但經(jīng)過他的攪拌，那些顏色開始變淡，而隨之……

他曾經(jīng)去看過一場電影，一場貨真價實的麻瓜(Muggle)電影。（這可是費了他一番功夫，主要是因為他得教父親回去的時候怎么才能避免被抓現(xiàn)行。）這份魔藥令他回想起了那美妙的一天，因為它會閃爍。它的顏色越淡，就越像是在往他的眼睛里投射一束束小小的閃光。這會導(dǎo)致他眨眼，而每當他一眨眼，他的虹膜上留下的殘影似乎都會暫時顯出某種形態(tài)。有那么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許多椅子放在一個開闊空間里，而在另一幅殘影里他有一瞬間看到了爪子……

“斯內(nèi)普教授？”埃米莉的聲音傳來：她這個人喜歡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其實她的笑聲特別好聽，可當你發(fā)現(xiàn)她到底因何而笑，你就明白問題所在了。）“我的駱駝蓬種子剛拿來的時候就裂開了。請問我能不能從柜子里再拿一點？”

教授隨手一揮，示意她快去。腳步聲越來越近。比爾的位置就在儲藏柜旁邊，這意味著埃米莉快要靠近他了。他不想再與她有更多接觸，他已經(jīng)準備好用余生忘掉她舌頭的感覺了。此時他需要更多的水：比起教室中的酷熱，“她又要與他身體接觸”這個想法更能讓他汗流浹背。如果他動作快點，還能在她經(jīng)過之前走到水池邊——

——但制作魔藥的要求非常嚴格。他必須按照由內(nèi)向外的螺旋形攪拌三次，現(xiàn)在就得動手。于是他便選擇先做該做的事，因為解咒員需要在魔藥課中取得優(yōu)異成績。完成了這項任務(wù)之后，他開始起身。

他的手抓住了桌子邊緣，因為房間里很熱，他覺得需要推一下桌子助力。這就意味著他的胳膊肘正在朝外拐。

右胳膊肘碰到了什么東西。

傳來一聲聲響，一聲突然的喊叫，其中充滿了痛苦與憤怒。有一樣纖細而又透明的東西從他眼前飛過，因為要推著桌子起身意味著你的眼睛會朝下，他看見一個開了口的小瓶正吐出澄澈的液體，聞上去像是他母親做的飯菜。這些液體全都進了他的坩堝。

里面的魔藥不再閃爍。

它開始閃耀。

它閃耀著紫色的光芒，它閃耀著化作迷霧與蒸汽與一束熱氣騰騰的煙云，徑直鉆進了他的肺里。

它聞上去仿若無物。

它聽上去好似萬物。

它看上去如同時光。

它摸上去有類虛空。

他的右手掌底下是木頭。左手掌底下沒有。木頭摸上去有些涼。他的皮膚碰到了許多粗糙的小突起，就好像沒有抹勻就干透了的顏料。

這是他最先產(chǎn)生的知覺，而他第二個感覺到的就是涼爽。微風輕輕拂過他的皮膚，氣溫有些低，他很慶幸自己還穿著長褲和襯衫——

我身上沒穿長袍。

——所以如果他一只手底下是木頭，空氣還很涼快……他是在室外嗎？他是不是被帶出了學校場地；是不是躺在擔架上；擔架上是不是有木頭欄桿，上面隨隨便便地涂了油漆；抬擔架的人是不是準備一出阻擋魔咒的范圍就用隨從顯形(Side-Along Apparition)把他帶去圣芒戈(St. Mungo's)？

但隨即他便意識到自己是站著的。

比爾睜開雙眼。

他的右手貼在一堵墻上，一旁是一扇窗戶的邊緣，而那扇窗戶真的很矮。就好像他摸著的房子是用來給小孩子做游戲的模型，但它的的確確是一棟貨真價實的建筑物：一棟完整的住宅房，盡管二樓似乎并沒有給一樓留下足夠的空間。從窗戶的位置判斷，如果他在房子里，他的腦袋大概就要挨著天花板了，可……

……他在室外，在一條小巷里，在兩排比例不對的建筑中間。這些建筑讓他想起了法國的鄉(xiāng)間小村，但它們實在是太小了，而且顏色也太耀眼了，哪怕現(xiàn)在是晚上——

——現(xiàn)在是晚上。他在夜晚的戶外。意識到這一點后，他狂亂的目光迅速投向澄澈的天空。

他是個六年級學生，而且對天文學(Astronomy)不感興趣，因為解咒員不需要這方面的知識。O.W.L.成績一出來，他就把這門課拋下了。辨識群星那些最微小的細節(jié)從來都不是他的強項，不過他的知識還是夠用的，于是他便瞪著頭頂那片完美的星空，卻發(fā)現(xiàn)整片星空都是一個完美的錯誤。

沒有污染帶來的霧霾。沒有云朵。成千的星星，上萬的陌生光芒在夜空中閃耀，這片夜空比起他所熟知的那片要少了一半的色彩，但余下的那些都變得強烈了許多。每一種顏色都明亮而耀眼，哪怕現(xiàn)在是夜晚，哪怕是在這輪不正常的月亮之下，這一切都太耀眼了……

這和那些建筑是一樣的道理。一道道圓弧仿佛能脫離整體獨立存在。邊緣處的線條更是如此。窗戶閃爍著光芒，好像這就是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一樣。

我在做夢。

他……他記起來了。那些液體灑進了他的魔藥里，而這兩樣?xùn)|西肯定是不能放在一起用的。那道霧氣。他失去了意識，于是現(xiàn)在他就在做夢。

但除此之外……他的手掌下還有許多小小的，粗糙的突起。還有木頭的感覺。

他的夢境中真的出現(xiàn)過如此鮮明的知覺嗎？涼爽的感覺，微風吹過皮膚的感覺？他真的有在夢中觸碰過東西嗎？

他無法確定。但他的確是把損壞了的藥水吸進了肺里，而這可能會導(dǎo)致無數(shù)種后果。這其中，比起一般情況而言感知更為鮮明的夢境依舊屬于可能性較低的范疇。

我在做夢……

他下意識地掐了自己一把，隨即發(fā)現(xiàn)在這夢境中痛覺也是存在的。他的左手狂亂地，情不自禁地按在了額頭上，摸到了恐懼的汗水。也就在這時，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直跳。

他試圖讓自己從夢中蘇醒，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期望龐弗雷夫人正在努力工作，期望斯內(nèi)普正在制作解藥，畢竟斯內(nèi)普教授（在比爾的心中他剛剛才獲得這個頭銜）非常擅長此道。他只能等著夢境外的人對他施以援手，而在他們成功喚醒他，抑或是在藥效消退之前，他都會身處夢境之中。而盡管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他對此依舊沒有絲毫掌控。

他沒有什么自救的方法，可站在這條甚至都不存在的小巷里更是毫無助益。于是比爾·韋斯萊強迫自己站直身子，擺正肩膀，闊步走進了黑夜里。

這很像是一個村子，而且建這村子時顯然并沒有考慮到“商業(yè)區(qū)”或者“最大街寬”這樣的麻瓜概念。它感覺上比這些構(gòu)想要更為古老，但與此同時它看上去又是新嶄嶄的。

有許多住宅。有些建筑像是商店，透過窗戶，他能看見一些飄忽不定的陰影，那或許便是里面售賣的商品。標牌掛在一扇扇小小的門上方，他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門上只有條形把手，他連一個球形把手都沒看見。大部分時候，標牌上都只有圖像，即使有些地方寫了文字，他也看不懂。

街道是用鵝卵石鋪的，但不知怎的它們踩上去很舒服，他穿著運動鞋的腳完全不感覺硌。他的腳步聲沒有激起一點回音，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因為這附近根本就是空無一人。他是街上的唯一者，在這繁星下的明亮世界中行走的半個巨人，這里的樹木（這里就是有樹，還有草坪）一切正常，但其他所有東西都要小上一號。

他試著敲了敲幾扇門，可就算某些窗戶里露出了光芒（同時使得他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況），房子里也無人回應(yīng)。有兩次，他半蹲著把耳朵貼在了亮著燈的房子的門外。他能隱約聽見一些無法辨識卻成系統(tǒng)的聲音。里面有人居住，但——他們永遠不會走出家門。至少在這個夢里不會。

這個鎮(zhèn)子有著自己獨特的魅力：他花了一分鐘時間去欣賞鎮(zhèn)里的鐘樓，又在一棵長成了房屋樣子的樹前駐足了更久。這個地方對魔法并不陌生，他清楚這一點是因為這可是一位巫師的夢境，因此他也把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帶進了夢里。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醒過來，不知道他究竟還要在這里呆多久才能醒過來，不——

如果我真能醒過來

這個想法讓他突然僵住了。寒冷徹骨。

有些傷勢無法治愈。

有些解藥制作不出。

我本可以睡到我——

——明年本應(yīng)是我的最后一年。

我本來要畢業(yè)。

去古靈閣工作。

遇見自己的心上人。

我本想養(yǎng)育孩子。

我本想墜入愛河。

我本想找到一個合適的女孩。

我本想遇見一個會聽我說話的人——

要是他沒聽見有東西在夜里移動的聲音，他可能就要當場崩潰了。

堅定的步伐。微弱的回音。穩(wěn)定的節(jié)奏，有四個相當實在的物體敲擊著路上的石頭，愈發(fā)靠近。它從十字路口的左邊過來——

——這只獨角獸(unicorn)也不對勁。

她沒有面對他，她正望著下一條街的路口。她離他有大約四十英尺遠，還在靠近之中，踏出的每一步仿佛都帶著明確的目的。另外，她實在是太小了。（他花了大半夜時間才弄明白她其實還算高的——至少對于她這個種族而言。）真正的獨角獸比一般的馬要稍大一點，它們蹄子附近的毛會長得非常長，而蹄子本身則可以反射光芒，就好像金屬一樣。幼駒鬃毛和皮毛的顏色多種多樣，但會隨著它們年齡的增長而褪成銀白色。這只獨角獸已經(jīng)是白色的了，而且?guī)缀跏羌儼住匀唬@也意味著她會顯得有一點點灰。但她實在是太小了。一只小馬大小的獨角獸，她角上的螺紋不對，眼睛也過于巨大。她的四肢修長優(yōu)雅，鼻子短得可笑，柔軟的粉色鬃毛（他從沒想過自己為什么會一眼就認出這是匹母馬）中間夾雜著一縷縷白色……

“你真美?！彼p聲說道，因為這句話不說出口實在是罪過。

這句話讓他迅速意識到了一連串的事實。

那對白色的耳朵立即朝他的方向轉(zhuǎn)去。這意味著她聽見他說話了。

她的腦袋也隨之轉(zhuǎn)了過來，他看見那雙本就巨大的眼睛睜得更加巨大。同樣，這讓他對她的頭顱有了徹底，直觀的印象，而這又導(dǎo)致他對她的腦容量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就在他發(fā)現(xiàn)她的鬃毛與精美的尾巴經(jīng)過了精心打理的那一剎那，他也明白了她聽得懂他說話。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獨角獸，而那獨角獸臉上突然閃過的怒火告訴了他她也從未見過她所面對的事物。

她的角上光芒涌動，從與頭顱相連的根部一直流淌到尖端。他也掏出了魔杖——因為就算是在夢里，巫師也總是帶著魔杖的——準備自衛(wèi)，畢竟這是個夢，而在夢里她什么都可能干得出來——

——她抬起了左前腿。蹄子在地上重重一踏，就踏了一次。隨即傳來的那聲響鼻里透出一股任性。

“行啊?！豹毥谦F厲聲說道，“就算在這么個地方，就算在這么個時候，就算是這么一只噩夢里才有的兩足動物，我聽見的第一句話還是‘你真美’?！彼执蛄藗€響鼻，尖角周圍的光芒更耀眼了?！安还茉趺粗?，你反正是丑的可以。把那根棍子挪開。”

她開口說話了，這顯然是夢境在作祟。但在這里他也只找到了這么一個可以與他對話的生靈。

她似乎還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她的角很長，她的前蹄正刨著鵝卵石，顯然是要往他的方向猛沖過來。既然他能在這個夢里感到疼痛，那也就有可能在這個夢里丟掉性命。

“把你角上發(fā)的光關(guān)掉?！边@句話說出來沒有他希望的那么有氣勢。

“你先把你的棍子挪開?！豹毥谦F命令道，“我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傳導(dǎo)魔法用的。哪怕是在夢里。有什么東西想要攻擊我，我都清楚得很?！?/p>

他眨了眨眼。她沒有。

“……做夢的是我。”比爾最終說道。他努力讓自己的魔杖尖不要顫抖?！安皇悄恪！?/p>

又是一聲響鼻?！安粚Γ?strong>我才是在做夢的那個。一般的夢里是不會有像你這樣的玩意的。這是個噩夢?！?/p>

“為什么你會覺得是你在做夢？”這個問題聽上去相當富有哲學意味。

她的頭朝左邊稍稍歪了歪，但角瞄準的方向沒有絲毫改變。

“因為我現(xiàn)在睡著了。”那匹母馬說道，“而且不受我的控制。今天晚上我喝了助眠魔藥，因為——因為什么與你無關(guān)。但我把它和纏結(jié)(the Tangle)混在了一起——”

“——跟什么混在了一起？”

“——所以說這兩種東西混在一起肯定有問題。魔藥出了毛病。的確，我是睡著了。但我也在做夢，而且我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以前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我努力想讓自己醒過來，但……”

她的鬃毛因為氣惱而抖動。尾巴則只是甩來甩去。

“藥效過幾個小時就會消退?！豹毥谦F說道，“但在那之前，我就只能呆在這里。還得和你作伴。我可不想再夢見什么妖魔鬼怪。這已經(jīng)是我的家常便飯了，不過那些妖魔鬼怪都長了一副小馬的樣子。我也不知道你算不算一種進步?！彼p輕搖了搖頭，然后又擺正了腦袋。“月亮上的環(huán)形山啊，你可真是個丑八怪?！毕乱痪湓捓锼坪醢环N古怪的寬容，“不是說這是你的錯，但——”

他完全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會觸到他的痛處，尤其考慮到他對自己的長相本來就缺乏好感?！啊移鋵嵾€是挺帥氣的?！?/p>

她又歪了歪腦袋。接著歪的角度增大了。

“看不出來?！彼砻髁俗约旱目捶?，“我肯定是不會和你一起去參加派對的?！彪S即又重新考慮了一下?！爸辽?，不付給我足夠的幣(bit)，我是不會的。要知道我曾經(jīng)還跟兩足動物一起出去玩過?！?/p>

聽到這句話，比爾又覺得自己應(yīng)該眨眨眼了。

“……你還干過啥？”他想象不出這個畫面。他也不愿意去想象?！澳阍?jīng)——真的……”

“沒錯啊?！豹毥谦F半是辯解，半是反駁地說道，“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干的是女伴這一行。”

“什么叫女伴？”

他瞪著他，就好像他是這世上最愚蠢的生物一樣。這很糟糕。接著她開始解釋。那更加糟糕了。

“不管怎么說，我曾經(jīng)給一個牛頭怪(minotaur)當過女伴?！痹诮忉尩淖詈?，她又補充道，“一起去參加派對。所以我曾經(jīng)跟兩足動物一起出去玩過。”

盡管凱特爾伯恩教授(Professor Kettleburn)會在無意間讓急救成為每節(jié)保護神奇動物課(Care Of Magical Creatures)上的共同主題，他還是在這門課里取得了高分。這讓他得出了完全錯誤的結(jié)論。

“你帶著一只毫無智力可言的野獸，”他慢慢說道，“一只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把人頂死的野獸——去參加派對？”

這次輪到她眨眼了。

“他卷進了一場關(guān)于關(guān)稅的爭論里，吵到最后他向那只牦牛發(fā)起了摔跤挑戰(zhàn)?！豹毥谦F回答道，“對方拒絕了。就這么回事。另外，大使先生是位鰥夫，而參加那場派對一定要帶上一個約會對象，所以他就雇了我。帶著一匹小馬去參加派對能顯示出他依舊深深摯愛著他的亡妻。”

一剎那間，她幾乎露出了微笑。這為她輕柔，充滿敬意的話語劃上了一個句號。

“那一晚我過得很開心?！彼p聲結(jié)束了自己的故事，但她角上的光華沒有半分動搖，“他們都應(yīng)該向他學著點?！蓖蝗婚g，她又擺出了一副最為挑釁的姿勢?！盀槭裁茨銜X得是你在做夢？”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答案說出口會是什么效果，但他還是說了。

“……魔藥出了毛病。”

她干巴巴的回應(yīng)足以吸盡空氣中的水分。

“真的嗎?！?/p>

他花了一段時間向她解釋。接下來他開始解釋這一切發(fā)生的那個房間是怎么回事，隨即范圍又擴大到了整個城堡，最終差點就要說到部里——

“——好啦，夠了！”那匹母馬惱怒地打斷了他，“看來我想象力很豐富，這是好事，但你還是快點住嘴吧！”她又露出一絲迷人的微笑，“再說了，過了這么長時間，你的肩膀肯定已經(jīng)酸了。我沒有胳膊，但我清楚你不可能一直像這樣舉起胳膊指著前面。你傳導(dǎo)魔法用的木棍都開始發(fā)抖了?！?/p>

他還一直在掩飾呢……

“而我整晚都能保持這個姿勢?！豹毥谦F得意洋洋地指出，“所以，為了節(jié)省時間，要不就這樣：既然我們一輩子都爭不出究竟是誰在做夢，那最好還是把這個問題徹底拋到腦后吧?！彼谋砬轱@示出她已經(jīng)單方面宣布勝利了?！暗阏娴膽?yīng)該把你的木棍放下來了。我也會滅掉角上的光環(huán)。我們兩個同時。另外，要知道我能在你舉起木棍之前就重新建起魔法力場。一言為定？”

我絕對可以在那之前擊中你至少一次。

因為這是個夢境。但這是一個被魔法創(chuàng)造出的夢境，而魔法……非常奇異。魔法可以被編寫在詞語與手勢之中。被閉鎖在公式之內(nèi)。被記錄在書頁之間。

但它永遠，永遠都不可能被真正理解。沒有這個特性，魔法也就不成為魔法了。

“或許我們兩個都在做夢?！彼p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在同一個時間，出于幾乎同樣的理由。所以我們才會共享一個夢境。”

她的眼睛又睜大了，但這一次不是因為驚愕。直到那神色從她眼里消失，他才認出那是恐懼。

“我不愿意?！彼o靜地說道，“我不愿意別的生物進到我的頭腦里。如果我要相信事實如此，真要相信你真實存在——那我就不得不發(fā)動攻擊了。所以，不要想著讓我接受這個觀點，兩足動物?，F(xiàn)在不行。你準不準備把你的木棍放下來了？”

“……行?！?/p>

他放下了魔杖，一秒鐘過后，她角上環(huán)繞的光芒也消散了。她本來是有機會發(fā)動攻擊的。

“你叫什么名字？”獨角獸問。

“比爾?！彼卮?，“比爾·韋斯萊。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