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了，被擁抱的感覺。

令人安心的溫暖。

但其實我有些后悔。

那時候我應(yīng)該躲開你的，9S。你的兩只手臂雖然纖細，卻是那樣努力的將我抱緊。那份感謝，很好地傳達過來了。

這是不被允許的。

人造人是禁止擁有感情。

無論我怎樣告誡你，你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拉著長音敷衍著我。

雖然這份任性很可愛，卻也只是夢的一部分而已。

它終將和夢一起，迎來破裂……

發(fā)件人是司令官。

內(nèi)容簡單明了。

“對9S執(zhí)行E指令。”

這才是我真正的YoRHa代號，二制式E型，負責對問題個體的內(nèi)部排除。就像是身體里的擬白細胞納米機一樣，將壞死的部分排除，回收，對于整體的健全而言是必須的存在。

從9S的反映上來看，他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可他卻仍然以那樣的態(tài)度對待著我，就算要違背輔助機所輸入的命令行也無所謂，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站在我的身邊。

吶，9S。

你是怎樣看著我的呢？

我說你眼睛很漂亮，那并不是謊話。它們清澈如水，卻又像潭水般深邃，我看不到你真正的想法。

有一瞬間，我失去了看到你的臉的勇氣。

因為在視線與之接觸的瞬間，眼中浮現(xiàn)的是漸漸發(fā)散的瞳孔，失去血色的雙唇，停止翕動的鼻翼……還有，凝結(jié)在雙頰上的笑容。

為什么，要笑呢？

那樣滿足的笑容。

解脫了的，笑容。

真的很令人羨慕啊。

機械生命體的警報將我的思緒凝結(jié)成它該有的冷靜狀態(tài)。數(shù)量是四，但是，樣子總感覺有些奇怪。這里已經(jīng)是廢墟城市的邊緣了，它們正在從兩棟相互倚靠著的高層結(jié)構(gòu)下穿過。那之后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沙漠地區(qū)的抵抗軍駐地了。

我放低重心，將白色太刀握在手中。敵人的個體值出乎意料的高，我借助目鏡了解到了這一點。離得太近會很危險，而掃描型的9S要比一般機體脆弱。

“9S，遠距離支援?！蔽业吐曊f。

“是?！?/p>

他并沒有像平時那樣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大概也意識到了對手和以前遇到的并不是同一個等級。

陽光的照耀下，其中的一個二足身上閃著光。它的雙足流暢的從沙地上走過，全然沒有隨行者的僵硬。視線掃來掃去，像是在觀察著周圍。

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和9S的敵意，連他的隨行者也是一樣。

“報告：構(gòu)成目標所用合金，材質(zhì)未知?！盤OD說。

“連YoRHa的數(shù)據(jù)庫里都沒有記錄么？那更有擊破的必要了呢，POD，之后的分析就拜托了。”

閃光機器人終于注意到了我們。

它徑直的向我們走來，身后的隨行者忙不迭的跟上。敵意表示的紅色光芒始終沒有在眼中出現(xiàn)。我提高了警惕。難道機械生命體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了么？

我聽到了，它的身體里傳出了人類的語言：

“初次見面，我們是來自……”

劇烈的爆炸發(fā)生在閃光機器人的身后，它隨行者中的一個中型二足已經(jīng)化作了灰燼與零件。它回過頭（很流暢地做到了），像是不相信所看到的一般，將舉著的雙臂放了下去。

是9S的駭入。

他將剛剛發(fā)出自爆指令的右臂放下，調(diào)整呼吸的同時，對準了另外一個。

“你竟敢，把，把我的弟弟給——！”

我箭步向前，逆袈裟斬砍在了它的右肩上?；鹦潜艦R，刀身被震回，光潔的機械表面上僅留下了凹陷的痕跡。

“去死！人造人！”

機械生命體的拳頭精準的捶向了我的胸口——那里是黑匣子的所在，我快速的回身閃避，勉強躲過。鋼索在它攻擊的間歇放出，補足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勢將刀身直直地插入。

這次，很流暢。

“嘎啊啊啊啊啊——！”

悲鳴著，它的身體炸作數(shù)塊。

球形頭顱從身體上滾落。

幾乎是同時，殘余的另外兩臺眼中閃過了紅色的光。那是敵意的表示，它們終于放棄了掩飾。像是得到了許可一般，手中的刀揮起來尤其輕快。

特殊合金個體（閃光機器人）僅有一個，其余的一如既往的不堪一擊。很快，地面上留下了一片廢銅爛鐵，之后會有專門的抵抗軍技師到這里收集零件。

“還差，一點……”

遺言說罷，閃光機器人的雙眼暗了下去。并沒有像其他個體那樣爆炸。

“這些，可鄙的家伙們……”

9S一腳踢在了足球大小的金屬頭顱上，沉默了的頭顱從沙地上滾過，停在了遠處的草叢之中。

“確認：威脅已排除?！盤OD說。

“不要聽他們講的話，2B，之前在工廠的時候我就提到過了，它們只是在模仿著人類而已，把語言的元素隨即的拼湊到一起……”

“它像是擁有著獨立的意志。”

“那只是假象，”9S走在了我的前面，我快步跟上，“機械生命體是沒有心的?！?/p>

他們是沒有心的。

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9S又向自己重復(fù)了一遍這句話。像是有一層看不到的陰影籠罩在他頭上一般，他的步履有些沉重。

我們正要離開這里。

“這就是，植物啊，謝謝……”

我又一次聽到了來自那個閃光機器人的聲音，聽上去，像是體驗到了喜悅一樣。

我回過頭去，看到它的顱部被纖長的草簇擁著。原本已經(jīng)暗淡的雙眼中，亮起了從未見過的綠色的光。

它在看著我。

如此的，不真實。

“后退，2B?！?/p>

“誒？”

話音未落，閃光機器人殘余的頭部在烈火中炸作了碎片，火焰將顱內(nèi)的冷卻油點燃，在草叢上蔓延開來。草的水分很少，火勢快速的蔓延。

“POD，火災(zāi)控制?！?S說。

“命令已收到，請求解除激光使用限制。”

“限制解除?！?/p>

兩道激光從分開的輔助機兩側(cè)射出，將火焰周圍的草坪燒盡，形成了一個圓形的滅火帶。

火勢漸息，青煙裊裊升起。

滅火帶中的黑色焦土中央，除了散落的零件與鐵皮，一個圓形的發(fā)光物引起了我的注意。它被黑色的外殼包裹著，中央閃著溫潤的光。

像是寶石一般。

“報告：該不明物與機械生命體核心的描述相似度極高，建議：原地銷毀?！盤OD說。

“把他交給我吧，2B。”9S說。

我將手伸出。

核心擁有著溫度。我有些驚訝，那溫度與其說是爆炸的余溫，更像是，生命的溫度。

我將溫熱的核心交給了9S。

“謝謝你?！?/p>

9S將它掃描后收集到了數(shù)據(jù)庫中。

“繼續(xù)前進吧，剛才耽誤的時間有些多了?！?/p>

穿過相互倚靠的高層，我們來到了沙漠地區(qū)的抵抗軍營地。

負責人賈卡思正倚在剛修好的傳送終端上。我事先了解過她的事情，本來是和抵抗軍指揮擔當?shù)陌材菽獙幫瑫r代的斗士，卻長期的游離在組織邊緣。她灰黑色的披風蓋住了額頭，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你們也是奉命來參加沙漠作戰(zhàn)的YoRHa部隊吧。我的名字是賈卡思。已經(jīng)有其他的隊員經(jīng)過這里了?！?/p>

“但還沒到集合時間啊?！?S質(zhì)疑。

“9S，自我介紹，”我提醒道，“我是2B，是本次任務(wù)的隊長 ?！?/p>

“哦，不好意思。我是9S，負責2B小姐的定期維護?！?/p>

我敲了下他的頭。

“哦，不需要敬稱來著……”

“啊啊，還是你們好說話啊。那種一看就是急性子說話也不聽的家伙，我也懶得管她們啦。不過還算是很能干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更新了不少任務(wù)數(shù)據(jù)了?！辟Z卡思抱怨。

“要和那種我行我素的家伙共事嗎……”9S有些抵觸，“把她們的數(shù)據(jù)共享給我們吧。畢竟事情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

“嗯，給你?！?/p>

通過輔助機建立起了數(shù)據(jù)流，新的坐標點更新在了視野右下方的地圖上。內(nèi)容是偵測到機械生命體反應(yīng)明顯的地域，數(shù)量是四。

“那個，你們是沒有必要從山谷上方過去的。我這就幫你們把路打開。稍微往后退一點?！?/p>

“誒，你要做什么？”

她沒有回答我們，而是輕輕的按下了手中雷管遙控的按鈕，劇烈的爆炸將被鐵架所封鎖的山谷炸開。

“明明可以挪開的……”

“那樣太費時間啦。這樣一來你們就可以追上他們了。去吧?！?/p>

她的說話語氣總給人一種“之后你們的生死就和我無關(guān)了哦”的感覺。但總體上而言，是個有能力且果斷的人。

出色的合作對象。

我們從賈卡思所打開的山谷之中穿過。

來自輔助機的內(nèi)線信息：

“提示：已進入可執(zhí)刑區(qū)域?！?/p>

它并沒在指我們正在參與的殲滅任務(wù)，而是，對9S的E指令。

他正毫無防備的將后背留給了我，我能在他來不及回頭的時間內(nèi)終結(jié)他的生理活動，就像以前做過的那樣。

用這把白色的太刀。

名字是白之契約，9S背后的黑之誓約的姊妹劍。在他拿到那柄黑之誓約之前，他用的還是配給的YoRHa制式無格鋼刀，我們在一處被機械生命體所占據(jù)的教堂找到了那把劍。

在他拿到它的瞬間，我將刀向他的頸部揮下了。

又要做一樣的事情了么？

……明明那時候沒有任何猶豫的。

我將刀收了起來。

“我可能會需要他的支援，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廢墟都市的沙漠。”

“同意?！?/p>

輔助機042比我想象中要通情達理，我松了口氣。我本以為它會將這件事報告給指揮官呢，那樣的話連我也會受到懷疑。

雖然我并不在意。

穿過了山谷，一望無際的沙漠出現(xiàn)在了眼前。遠處的風攜著黃沙滾滾而過，起伏的沙丘之前突兀著機械的殘骸。很快的被沙丘所吞沒了。

“唔哇，這里的沙子還真是滑呢——2B你也試一試？”

“9S，保持警惕。”

他從落腳點的石臺上一躍而下，沖浪一般沿著沙坡滑了下去。身后揚起了大量砂礫，在陽光之下顯得無比晶瑩。但這的確是唯一一個下去的方法了，我調(diào)整角度也跳了下去。干燥的熱風從臉上吹過。

砂礫打在臉上的感覺。

癢癢的，對我來說很新奇。

喔，想起來還是9S在Bunker幫我開啟的觸覺系統(tǒng)呢。在那之前我都習(xí)慣直接關(guān)掉的，因為戰(zhàn)士不需要痛感。

踢到了沙漠中露出的硬物。那是一個機械生命體的殘骸。

“9S，這個……”

“居然帶著，蝴蝶結(jié)？！”

它斑駁的頭顱一側(cè)系著粉紅色的蝴蝶結(jié)，暗淡的雙眼說明了機能的停止。我將掩蓋住它身體的沙子清理后，發(fā)現(xiàn)身體上的破口仍然保持著斬裂時的樣子。這是在最近被擊破的個體。

“那些家伙已經(jīng)到這里來了么？動作還真是快啊?！?S說。

“嗯，我們也要快些才行?！?/p>

在9S不注意的間隙，我將那個蝴蝶結(jié)小心地摘了下來，錄入了數(shù)據(jù)庫。

“疑問：2B的行為動機不明?！?/p>

“不要管那么多，POD?！?/p>

沙漠中的跋涉速度受限，這點在經(jīng)過沙丘的時候尤其明顯。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在另外一只隊伍抵達第二個任務(wù)地點之前將當?shù)氐臋C械生命體清理掉了。但與其說是殲滅，率先攻來的是對方。他們帶著奇怪的面具從沙土中一躍而出，手中的武器模仿人類的樣子，換成了印度彎刀。

“只會一味的模仿，區(qū)區(qū)的機械生命體……”

“9S，注意周圍。”

“是是——”

話音未落，重疊著的尖利警報聲從左側(cè)的沙丘頂端傳來。大量的雙足機械生命體從頂端一瀉而下，紅色的警報燈在構(gòu)成上半身的燃料桶頂端閃爍著。

不，那不是警報。

是亡命的尖叫。

“警告：敵群已啟動自爆程序，建議：快速退避。”

9S卻仍然站在原地。

“哼，這種程度的把戲……”

“9S！先拉開距離！”

他無視掉了我的話，將右手舉起對準了正中間的一個。

“過載指令，寫入！”

幾乎是瞬間，目標個體停下了腳步。

尖叫聲變成了痛苦的呻吟，它搖晃著身體想要后退，想要從同伴身邊離開。但已經(jīng)太晚了，從內(nèi)部開始的爆炸接連不斷的發(fā)生，以它自己為原點，引發(fā)了周圍個體的連續(xù)爆炸。

眼前被火光充斥，強烈的沖擊波使我險些失去平衡。

“咳啊——！”

“9S——！”

我看到少年被震飛到了空中，輔助機042及時的跟上，為他提供了臨時的減速措施。但也只是一時之舉，我從沙丘上飛奔而下。他是從沙丘的頂端被震飛的，到谷底的落差約有百米。

那么，就用這個身體。

輔助機已經(jīng)抵達了極限，9S開始了自由下墜。

來不及了……

“POD，鐳射！”

“鐳射執(zhí)行?！?/p>

大量的魔素以光子形式噴涌而出，我從沙丘上躍起，將刀刃向上伸到了光子流之中，利用光子的強大反沖將自己推向前方。

位置計算的很好。

雙臂穩(wěn)穩(wěn)的將少年接住，借助輔助機完成了降落。

懷中的9S失去了意識。

“分析：剛才的駭入因斷開連接的太過倉促，對9S個體產(chǎn)生了強烈的副作用?！?/p>

輔助機頓了頓。

“建議：執(zhí)行E指令?！?/p>

“誒？”

“9S機體仍然處于自我修復(fù)狀態(tài)，各項體感功能均未啟動。在他的數(shù)據(jù)中不會留下E指令的執(zhí)刑記錄，根據(jù)2B機體各項體征反應(yīng)來判斷，這是你所等待的機會?！?/p>

“不，我只是……”

黑色的護目從9S的臉上掉下了。白色的發(fā)絲之間，他的雙眼安詳?shù)拈]著。

吶，你在做一個怎樣的夢呢？

我閉上了眼睛。

白之契約的再構(gòu)成已經(jīng)完成了。我將白色的太刀握在了手中。光潔的刀刃上映著陽光，無垢的刀身顯得十分優(yōu)雅。

雙手反握住刀柄。

將刀鋒，對準了少年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