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抽空看了流浪地球2。
很不錯的電影，它屬于一種“大工業(yè)幻想”的繼承者。
這一幻想在蘇美雙雄體制下，曾經有一個巔峰。
在那個時代，工業(yè)填滿了我們對未來的所有可見性欲求，巨型機械，尤其是巨型機械與戰(zhàn)爭武器的一系列結合，堪稱是工業(yè)美學的絕唱。
流浪地球的所有的“設定”，很難說不是對這一美學的根本繼承。
這一美學設定也帶來的一種“硬核”對所有“非硬核”的排斥。
比如數(shù)字生命被“硬核”的工業(yè)救贖所排斥的唯一理由，竟然是數(shù)字派會消磨大眾的“意志”？
這一設定是完全不遵守所謂“社科”的邏輯的，但我很懷疑劉慈欣有意或者無意也是蔑視社會學的，因為說到底“社科”只是一個扭扭捏捏的想要依附與科學的“人文學科的叛徒”，它們自始至終都不能丟掉的某種人文殘渣，在物理學的視角看來，難免是一種毫不科學（硬核）的“軟”。
所以，“未來工業(yè)幻想”的社會學，應該是“機械社會學”，是必須服務于早在19世紀就被艾倫.坡這樣的幻想小說家予以確認的所謂“不可出錯的完美才是機械”的——社會學。
這是《流浪地球2》中，數(shù)字派被確定為“倫理禁止”的根本理由。
這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是一個必須二選一的世界。
電車難題在這里扎了根。
劉慈欣的所有小說，都極度渴望為世界提供一種二進制的陳述方式。
“硬核”的根本用意就在這里，它的合理性在于“形式邏輯”的合理推導，而不是社會陳述的“合理實現(xiàn)”。
從社會安定的角度來說，“移山計劃”只能拯救“一半”的地球人，那么這個事實不會帶來巨大的社會動亂嗎？
沒有，“抽簽”——不管這個抽簽的規(guī)則是什么，它幾乎就解決了一切。
以至于“數(shù)字派”所提供的的合理的“互補”性，就這么被毫不留情的抹殺了。
難道一半人可能的“死亡”，不比“數(shù)字派”可能消磨的意志更危險？
難道數(shù)字派作為一個“后備”，成為不能進入地下城的一個“選擇”，不會更好的緩解一般人的“絕望”？
如果處理月球都需要想到“后備”，處理高度復雜、不穩(wěn)定的社會問題，就不需要“選擇”了？
這樣的非物理學的、非所謂“硬核”的“軟傷”無處不在。
劉慈欣的作品是沒有故事遞進的。
他作品的魅力是純粹“腦洞”型的。
人物是服務于“陳述腦洞”的，是一個世界展開的“齒輪”。
所以，不管是《三體》還是《流浪地球》，所有的男女其實都是“無性別”的，
他們像機器人一樣扮演著男人、女人、戀愛、結婚、生子、戰(zhàn)斗、死亡……這一切的邏輯嚴謹?shù)?，關于腦洞展開所需要的序列遞進的“齒輪咬合”。
那么魅力是在哪里“爆發(fā)”的？
當“五十歲以上的航天員出列！”
獻祭與“工業(yè)救贖”的儀式就打開了！
注意，這里我沒有諷刺，沒有挖苦，更沒有貶意。
我甚至對劉慈欣這一“能力”贊嘆不已。
說到底，抓住了大工業(yè)幻想背后的“科學主義”的宗教氣質，并且抵達了這一氣質可能的“myth”，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在這之前，西方的科幻作家大部分只能做到將“科學技術的進步”與“宗教氣質”進行“反思”式的對比。
而劉慈欣做到了穿透這種對比，將科學主義的根本精神動力，指向了關于“myth”的體驗。
當李雪健最后近乎“野蠻”的聲稱“我相信”的時候，那不是一種體系的“推演”，那是對體系根本存在，關于體驗溢出的所有反身覺察的——“公理性咒語”。
科學主義為什么具有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它作為一種新的關于未來的“客體代理”，為什么具有著根本的說服性？劉慈欣的作品，是一個很不錯的回答這一系列問題的“展示物”。
但我們也要說，這種“大工業(yè)幻想”的回答，在西方觀眾那里很可能并不會完全得到理解。
極繁主義和國家主義的標簽背后是“蘇聯(lián)”作為一個“理解橋梁”，很可能成為西方觀眾切入的“基本視域”。
大工業(yè)幻想，在西方的語境中，已經被工程哲學、關系還原論和計算主義所替代，工程哲學并不服務于所謂理解“客觀世界”，而是模擬“物理世界”。
大型工程并不創(chuàng)造“客觀事物”，而是要創(chuàng)造一個“engine”。也就是“創(chuàng)造事物的matrix”。
劉慈欣總的來說是厭惡這種趨勢的，在他看來只有星辰大海才是一種真正的“科學浪漫”。
而忘記了cyborg所提供的的“維度拓展”比“量化拓展”帶來的認知的深度和廣度其實要大得多……。
這一對“量變”的依賴，有趣的也反映在《三體》的二向箔攻擊之中。
一個已經可以“穿透維度”的文明，卻只能利用維度這種“質變指征”來進行一種降維的量化打擊。我們就知道，這個所謂“降維”，其實不過是一種“量化進制”的幻覺罷了。
11和1在十進制面前的“質變”只不過是個“標簽”，說到底，那不過是量化的計數(shù)的小竅門而已……。
劉慈欣的所有作品，以這樣的視域來看，難免都是對五六十年代大工業(yè)幻想的進制式的“量化回響”。
它能如此吸引我們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這個“量化回響”是科學主義最基底的精神。
而作為科學主義的重鎮(zhèn)與未來的翹楚，中國正在努力的從這個“量化的基底”，來尋找一種未來科學主義可能的與國家主義相結合的——新路徑……。
超大工業(yè)幻想的復活，能否指向一個新的工程化的社會意志？
有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