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有預感。
“演技炸裂”這句贊美，就快貶值成商業(yè)互吹了。
前幾天，郭采潔在綜藝上宣布，“顧里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
被網(wǎng)友解讀出了想要轉(zhuǎn)型的意味。

有人立刻循著蛛絲馬跡，去回看了她最近一段時間大小熒幕的表現(xiàn)。
結(jié)果，還真在一檔綜藝上找到了她演技回春的證據(jù)——

這段被夸“炸裂”的演技長這樣——

跟顧里、喜寶一比，確實有感染力得多。
但要說“炸裂”，好像也有點名不副實。
曾幾何時，這個詞成了娛樂圈的萬金油。
老演員轉(zhuǎn)型、新人演員出圈，似乎都離不開一次“炸裂式”的演技來證明自己。
想冒頭的“影帝”“影后”太多，這樣的贊譽都快要不夠用了。

趙寶剛夸鄭爽演技“炸裂”，結(jié)果把自己的口碑炸裂了
最近一次看到這個詞，是用來夸《山河令》的兩位主角。
作為本部門唯二沉迷這段感天動地兄弟情的觀眾之一，看到這樣的評價被用在他們身上，莫名有一種心虛和羞恥感。
就好像自家孩子晚上補作業(yè)卻被鄰居夸愛學習——
明明是分內(nèi)的事，在別人眼里倒成了刻苦的表現(xiàn)。

情緒還算到位，但夸炸裂就太夸張了
尤其是飾演男主溫客行的龔俊，被觀眾蓋章認定演技翻身。
先前和女演員周雨彤合作戀愛小甜劇，說起情話來都透著拘謹和木訥；

在《山河令》里，反倒騷話連篇，四肢五官都是戲。

臺詞改過，唇語專家可自行解讀
因為這種反差，演員本人被網(wǎng)友調(diào)侃：
“人家演耽改是下海，龔俊是回家”。
這是觀眾最初夸他演技“靈動”時的套路。
言辭還算比較克制。
結(jié)果沒過兩集，溫客行受（情）傷黑化，放狠話說自己要“一瘋到底”。

好家伙，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瘋批美人嗎？
這下大家坐不住了，彩虹屁呼之欲出——
果然，演技炸裂的評價，它又雙叒叕來了。

以面癱型演員為基準線。
能正常做表情，就是靈動；
表情足夠外放再配合一些肢體語言，就是炸裂。
評價演技的標準，什么時候通貨膨脹成這樣了？

02
“炸裂”的降級，從來就不是一部劇、一個演員造成的。
現(xiàn)在想想，那些曾經(jīng)被吹爆的表演，有的即使拿到現(xiàn)在來看也足以封神。
《你好，瘋子！》里的萬茜，一人分飾7角。

長達6分鐘的鏡頭獨白，一鏡到底。

當年趙文瑄在《大明宮詞》里也是一人分飾兩角。
但是后來上訪談節(jié)目的時候，他說這樣的分飾兩角其實并不難。
因為兩個角色涇渭分明，服化道臺詞都在幫他區(qū)分人物。
萬茜徒手演繹7重人格之所以出圈，是因為這場獨白戲情境單一，發(fā)揮空間并不大。
但她通過各種細微的肢體變化，呼吸細節(jié)，眼神轉(zhuǎn)換，硬生生演出了7個完全不同的角色。

這場戲，把萬茜帶進觀眾視野的同時，也讓一人分飾多角再次成為演技派的代名詞。
很多演員在被問到最想挑戰(zhàn)的角色時，都會脫口而出：瘋子、精神病患、多重人格……
某演員綜藝上，《你好，瘋子！》里的安希（萬茜飾）一角被選手瘋搶。

作品里但凡有相應(yīng)的情節(jié)設(shè)置，也會被刻意截取出來。
打上一人分飾N角的標簽，再帶一句“演技炸裂”的評語。
也不管演得到底走不走心，反正噱頭有了，演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精分界也卷起來了
其實按照這種說法，最早的演技派應(yīng)該出自86版《西游記》。
當年劇組經(jīng)費有限，每個主角基本都扛了好幾個角色。
最忙的一位演員，甚至一人分飾了20幾角。
但根本沒有觀眾會在一部都是長板的作品里討論這些。

要是現(xiàn)在有人截一段猴哥發(fā)狂的戲出來，配上“演技炸裂”的tag，網(wǎng)友準會覺得這人哪兒有點問題。
現(xiàn)在觀眾欣賞的“炸裂演技”都是碾壓式、跳躍式的。
要么是情緒突然爆發(fā)——爆哭、怒罵、發(fā)酒瘋；
要么是人設(shè)一下子反轉(zhuǎn)——反派突然懺悔、主角突然黑化。

比如新版《倚天屠龍記》里“仙女落淚”的周芷若?
網(wǎng)劇《春風十里不如你》里，張一山就貢獻過一段這樣的表演。
男主角秋水（張一山飾）得知女主角小紅（周冬雨飾）為別人打胎。
一直放不下兩人感情的秋水，在飯店吃飯時，借著醉酒對小紅破口大罵。

這段瓊瑤渣男式的表演當時還上了熱搜，被網(wǎng)友盛贊“太炸”“絕了”。
這種大開大合的表演方式為什么能唬到人？
我想，大概在于它足夠抓人眼球。
飽滿的情緒、猙獰的五官、突然爆發(fā)的臺詞與肢體……
假如對手沒有及時調(diào)動自己腎上腺素，就很容易被質(zhì)疑接不住戲。
比如周冬雨。

面對秋水聲淚俱下的控訴，小紅冷笑，眼神躲閃，出言回擊……
但觀眾期待的是一場爭鋒相對的撕逼，就像小時代那樣。
用眼神演戲的周冬雨，輸給了用五官演戲的張一山。

何冰在《圓桌派》上談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
說現(xiàn)在演戲最大的雷區(qū)就是在重頭戲上大灑狗血。
“激動得泣不成聲、語無倫次”，以為這就是在傳達情緒。
但這樣表演出來的是動作，是行為，不是情緒。

如果所有的情緒都要靠“炸裂”來表達，那不是生活，只是表演。
同樣，動不動就在劇情里渾身發(fā)抖，瞪眼呲牙，暴跳如雷的演員，應(yīng)該去查查甲亢，而不是認領(lǐng)“演技炸裂”的贊譽。
不過很遺憾，對于這種表演方式的追捧，已經(jīng)不單是演員在為自己貼金。
03
從2017年《演員的誕生》第一季開始，國內(nèi)演技綜藝迎來了井噴期。
在這類節(jié)目里，受時間限制，被挑選出來的表演片段往往是一部影視作品里最戲劇化的段落。
沒有前后情節(jié)的鋪墊和緩沖，加上賽制的影響，演員們?yōu)榱巳?，最討巧的方式就是外化情緒。

經(jīng)典老番
這種表演方式，其實更像是舞臺劇。
在宣傳新片的時候，范偉就被問到過對于這一類綜藝的看法。
他直言自己很反感“飆戲”這兩個字，因為技術(shù)PK獲勝并不代表演員就能演好戲。
影視拍攝和綜藝舞臺表演最大的區(qū)別，是“前者給鏡頭演，后者直接演給觀眾”。

給觀眾演，觀眾的反饋就成了第一位。
所以，克制的表演，在綜藝節(jié)目上注定不受歡迎。
在《演員請就位》第一季里，牛駿峰曾經(jīng)因為即興表演太過入戲引起過爭議。

這種爆發(fā)式的表演，本身就更容易被鏡頭和觀眾捕捉。
在隔壁《演員的誕生》里，表演指導劉天池也曾因為“表演節(jié)奏不能太平”，給宋洋提出了錯誤的建議。
歐陽娜娜的名場面“螞蟻競走十年”，也是因為劉天池教她要“解放天性”。

不難發(fā)現(xiàn)，這類演技綜藝本身就給了所謂“炸裂表演”足夠的關(guān)注度。
在很多時候，炸裂又被簡化成了“會哭”。
譬如在《演技派》里，趙露思的一段哭戲，就被節(jié)目組安上了“演技爆發(fā)”的標題。

但偏偏，這種強情緒又確實容易感染觀眾。
即使偶有不錯的細節(jié)處理，一場節(jié)目下來，能被反復特寫，多個機位呈現(xiàn)、最終傳播和討論度最高的，依然是爆哭和嘶吼的片段。
這種“催熟”式的演技，自然也會逐漸影響觀眾對表演的預期。
周迅出演《如懿傳》的時候，除了被認為年齡不大適配之外，還曾經(jīng)被質(zhì)疑“面癱”。

在剛剛得知自己被伺候自己8年的婢女出賣，被污蔑謀害皇嗣的時候，她眼里有慌張和懼怕，同時又清澈堅定。
這種情緒很微妙，但又很符合當下的情狀和角色本身的性格。
因為這個時期的如懿，是防御性，而不是攻擊性的。

就連導演汪俊都評價說，“她（周迅）其實無形中把整個戲的品格，往上抬了”。
但這種細節(jié)呈現(xiàn)，在一些觀眾看來卻有點過于內(nèi)斂了。
假如周迅在這場戲里涕泗橫流，怒目圓睜，額角青筋暴露，可能更符合他們心中對炸裂演技的想象。
最考驗演技的戲碼，往往是弱化情緒，甚至反情緒的。

《演員的誕生里》，秦昊跟馬思純合作半生緣。
秦昊演沈世鈞，馬思純演顧曼楨，曾經(jīng)的戀人經(jīng)歷多年波折，再次相遇。
片段的最后，兩人相視一笑，秦昊最終也沒哭出來，把眼淚留在了戲外。

這一笑，讓我想起了電影《甜蜜蜜》。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走散的戀人們，傷痛和眼淚早就在分開的這段漫長歲月里被治愈和淡忘。
重逢時的泯然一笑，就足夠道盡所有情緒。

可因為沒哭，沒有煽動劇情發(fā)展，給觀眾一次暢快的情感宣泄。
有人評價道：
秦昊這回太不入戲了。
通過肢體和眼淚去傳達情緒，已經(jīng)成為一種比微表情、眼神更直接、更迅速、更便捷的表演方式。
對內(nèi)斂式的演技，有些觀眾已經(jīng)失去鑒賞力和耐心了。

當觀眾都開始急于在影視劇里尋找這樣的炸裂時刻。
那些抽離了表面情緒和肢體語言的表演，還有機會被看到和夸獎嗎？
這可能不是一個人、一部作品的問題。
是國產(chǎn)影視，一次自上而下的膨脹和坍塌。
如今，“演技炸裂”這個詞已然越來越尷尬。
某種程度上也是在提醒所有人。
演員也好，觀眾也好，實在不必急著用這個詞來證明什么。
因為最好的作品和演員，從來無需靠標簽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