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物種，人類曾以為永遠不會與它們成為朋友，然而機緣巧合之下，它們卻進入到了我們的生命中。一些物種，人類以為它們永遠會是自己身邊的伙伴，然而它們卻在人類看不到的地方迅速變化成長著，最終離開。

今天這篇小說，講述了星際開發(fā)時代，人類的一名考察員來到了有著奇特地質(zhì)構(gòu)造的外星球，與當?shù)赝庑巧镆欢螇艋冒愕挠颜x和冒險。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蔚東 | 科幻作者，曾為游戲雜志撰稿。力圖創(chuàng)作出有趣的故事，將科幻的遙遠和現(xiàn)實的情感結(jié)合起來。代表作《古巢》。

春潮

全文約98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19分鐘

一

“傻小子，你從哪來的？”一個長相怪異、身子肥碩的怪家伙對我問道。

“我……想不起來了……”我迷茫地望著四周，不明白自己怎么會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

“以前從沒見過這家伙，實在是很可疑?！泵娌课⒓t并長有十只觸手的另一個家伙說道。

“咱們帶他去見長老，讓長老決定怎么處置?！痹捯魟偮?，第三個家伙就扇動著魚鰭一般的扁長翅膀，緩緩浮到了空中。

我被剛才兩個家伙一左一右擒著，他們開始擺動自己的身軀和觸手，拖著我升到半空，緊緊跟在第三個家伙身后。

途中，三個怪家伙對我說，他們住在一個被稱為“窩群”的聚居地。在那個地方，一切都要聽長老的。由于他們從沒見過像我這樣的奇怪家伙，所以必須向長老報告和請示。

三個家伙分別叫做大壯、紅面和扁翼，我仔細觀察他們奇特的身體，并沒有看到任何類似“嘴”一樣的發(fā)聲器官。后來我發(fā)覺，他們的聲音能夠直接傳入我的大腦，在腦海中與我對話和交流。而我很快也學會了這種交流方式。

不一會功夫，我們來到一座幽深的山谷，山谷周圍光禿禿的，兩側(cè)的山崖邊掛著許多形狀奇特的小房子。這個山谷非常狹小，山崖之間的距離大概只有兩百米，那些小房子從崖頂一直蔓延到山腳，像是一個個長在山脊上的藤壺。

他們帶我飛到谷底最大的一座房子前，見到了一個長著彩色羽冠的家伙?？礃幼樱@就是他們口中的長老。

聽了三個家伙的報告后，長老悠悠詢問道：“陌生人，你是怎么來到這個地方的？”

我努力回想，可腦子里始終有一種混沌不清的感覺，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隱約浮現(xiàn)。

“失控……下墜……”不知道為什么，當我回想起這些畫面，心中便感到驚慌失措，“考察船……彈出……下墜……失控……”我不停重復這幾個詞。

“傻小子，你怎么了？你說的是什么？”大壯過來察看我的狀況。

我一下把他推開，整個人縮成一團，繼續(xù)默念那些詞匯。

“真是個可憐人?！遍L老嘆道，“讓他先在這里住下吧，你們給他找一個窩?！?/p>

長老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待我逐漸平靜后，三個家伙把我?guī)У揭粋€藥罐似的小房子前，對我說：“這個窩空了好久了，以后你就住這兒?！?/p>

他們將一個刻著雙峰的徽記交給我，說：“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雙巖群’的正式居民，咱們以后就是朋友了?！比齻€家伙開始手舞足蹈，用各自的方式表達著喜悅。

朋友嗎，也不錯，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交到朋友了。

考察日記02

來到這個星球的第二天，我終于找到了那艘該死的飛船。

在我興致勃勃接下考察任務(wù)，駕駛它進入這個星球的大氣層時，操作系統(tǒng)突然失靈。飛船失去控制，在氣流中劇烈顛簸，以極快的速度傾斜下墜。我及時登上小型飛行器，將自己彈射出去，才避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場。

它靜靜地躺在前方的沙石地上，墜地時在地面劃出一條長長的傷痕。飛船外殼被撞得破損變形，沒有散架已然是萬幸。

我進入殘破的飛船，仔細檢查各個系統(tǒng)的完好性。

結(jié)果令人絕望，除緊急求救系統(tǒng)外，其他系統(tǒng)全都呈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故障。包括一名考察員賴以生存的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

沒有了這個系統(tǒng)，我消耗掉的食物將無法進入循環(huán)合成流程。若找不到新的食物來源，我將會餓死。

我把剩下的儲備食物和瓶裝水全部收集起來，按最低消耗量分成了30份，勉強夠我吃一個月。隨后，我啟動緊急求救系統(tǒng)，在100萬公里內(nèi)廣播求救信號。

現(xiàn)在，我只能希望，有哪艘飛船會在一個月內(nèi)從星球附近經(jīng)過。

考察日記04

我初步探查了墜落點附近的地區(qū)，這里的土地十分貧瘠，周圍沒有任何水源。不過在地勢較低的地帶，生存著許多較為原始的低等生物。

這些生物扎根在沙土里，以沙土中的微生物和空氣中的飄浮物為食。它們有一條或數(shù)條腕足，極少移動，腕足固定在地底。它們的個頭很小，最高不超過30公分，但是外形各異。有的長得像一朵百合花，有的長得像一株珊瑚，還有的像一把折扇。

它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偶爾輕輕搖擺，仿佛一點活力也沒有。我毫不費力就抓到了其中一只。

回來后，我把戰(zhàn)利品拿在手里左右端詳。盡管看上去不像一道美味可口的大餐，但我還是把它扔進了烤箱。

剛出爐的這玩意散發(fā)著一股怪異的氣味，順著熱騰騰的氣流鉆進我的鼻腔。我屏住呼吸，大口咬下去。

我的天，這絕對是我吃過最難吃的東西。關(guān)鍵是，這玩意的口感就像嚼不爛的老牛皮，實在令人難以下咽。我不得不把它吐出來。

這意味著，我將會繼續(xù)挨餓。

二

見到我無精打采的樣子，三個家伙連忙湊過來，關(guān)心道：“你怎么了，又要發(fā)病了？”

“我……我好餓……你們有吃的嗎？”我有氣無力地說。

“餓？那是什么？”大壯好奇地晃動著自己的身體。

“就是……吃不飽的感覺……”

“你是說，吸收養(yǎng)分？”紅面把觸手盤在一起，伸向半空。

“對，養(yǎng)分……我要養(yǎng)分……”

“我們這兒沒有養(yǎng)分?！北庖碚f，“不過，如果你感覺難受的話，我們可以給你藥?！?/p>

“什么藥？老子沒病，老子要吃的?！蔽矣行┥鷼?。

三個家伙不由分說，拖著我從小窩頂上的洞口飛出去。我們停在山崖邊的一塊巖石上，只見三個家伙在陽光下聚精會神地維持著某種姿勢。不多久，他們體內(nèi)發(fā)出了微弱的光芒。光芒慢慢流向他們的手部，匯聚成一顆珍珠般的小光團。

“喏，把這個吸收掉，就不難受了?！彼麄儼研」鈭F合在一起，遞到我手里。

一股柔和溫暖的觸覺從手掌傳來，我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光團，將信將疑地塞進嘴里。

進入我口中的一瞬間，光團便立刻融化，如同一道暖流，融進了我的身體。

“我好像，不餓了?！蔽颐亲诱f。

“這不是真正的養(yǎng)分，只能暫時緩解難受的感覺?！北庖砩煺挂幌鲁岚蛘f，“但馬上就要到圣恩節(jié)了，到了那天，我們所有人都會去樂園，那里有吸收不盡的養(yǎng)分?！?/p>

“樂園？那是什么地方？”

“真是個土鱉，連樂園都不知道?！奔t面嘲笑道。

“傻小子，讓我來告訴你?！贝髩蜒b模作樣地說，“樂園呢，就是樂園，是每個人都要去的地方。只要到了圣恩節(jié)，大家都可以通過容器去往樂園?！?/p>

“容器？那又是什么？”我茫然道。

“什么？你連容器都不知道。”紅面驚訝地揮舞著觸手，“你這家伙，該不會沒有容器吧？”

得知我沒有容器后，三個家伙都感到很吃驚。他們告訴我，在這個世界，容器是通往樂園的媒介，同時也是每個人的命根子，只要誰的容器壞了，就會死掉。

在他們眼里，我是個活生生的奇跡，也是個十足的怪人。

“我也想去樂園，幫我想想辦法。”我不愿再遭受那種饑餓感。

三個家伙陷入了思考，半天不說話。

“有了。”紅面突然說道，“我曾經(jīng)聽說，有的人一輩子只去一次樂園。”

“我也聽說過。”扁翼接過話頭，“如果能找到去過樂園的人，說不定可以借到容器?！?/p>

于是，他們決定幫我找一個愿意借出容器的人。

我稀里糊涂地跟著他們，在窩群里一家一家詢問。然而，大多數(shù)人都把我們趕了出來。但最后，我們在山腳下的一間小房子里，找到一個同意我們請求的老人。老人有一個條件，只要我們幫她找到孩子，她就把容器借給我。

“我已經(jīng)去過樂園了，我在那兒生了一個孩子。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為什么，我現(xiàn)在想見見他。只要你能找到他，我就把容器借給你?！崩先诉@樣對我說。

我們得到的唯一線索是，跟老人一起生孩子的那個人，長著一條螺旋狀的尾巴。所以，我們必須找到一個長有螺旋狀尾巴的孩子。

考察日記07

今天我看到了舒爾特-461c，我所在的這顆星球，是這個大家伙的第二個衛(wèi)星。作為一顆氣態(tài)巨行星，舒爾特-461c在天空上顯得非常巨大，它表面那白色與青色相間的紋路，讓我想起了漂亮的青花瓷。

觀星之余，我修好了遠程通訊設(shè)備，這能讓我聯(lián)絡(luò)上兩億公里外的科研基地?？墒?，設(shè)備無法正常工作。我排查了所有故障，終于找到癥結(jié)所在——這顆星球存在著強大的電磁干擾。

我檢查了磁場測量儀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這里有明顯的異常磁場現(xiàn)象。從數(shù)據(jù)上看，磁場會不時發(fā)生波動，并且似乎有兩股磁場在彼此干擾和碰撞。

難道除了星球本身的磁場外，還有其他磁場源？

那些生活在低地的低等生物，我曾在它們體內(nèi)檢測到生物電活動，但那種微弱的生物電，應(yīng)該不足以形成如此強大的磁場。

不論如何，我總算明白了飛船墜毀的緣故。當這兩股磁場發(fā)生碰撞時，會產(chǎn)生強烈的電磁干擾，飛船的操作系統(tǒng)因此失控，繼而墜落。

而且，這種異常的磁場現(xiàn)象，或許就是我會做奇怪的夢的原因。

三

“你總算來了。”扁翼對于我消失又出現(xiàn)的情況已經(jīng)習以為常。

“我們幫你打聽到了，老圓耳的孩子八成就在針石群。”紅面將十只觸手變成了針尖形狀。

“是我打聽到的?！贝髩寻鸭t面擠到一邊說，“前不久我結(jié)識了一個巡風者，他說他在針石群見過長有螺旋尾巴的小孩。那一定就是我們要找的孩子?！?/p>

“謝謝你，大壯。”我向他道謝。

“咱們是朋友，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忙。”大壯鼓起胸膛說。

雖然來這里的時間不長，但我已經(jīng)學會了飛行。在這個世界，只要把天空當做游泳池，就可以翱翔天際。

我跟著他們飛出去，來到山頂?shù)却莻€名為短須的巡風者。從他們興奮的描述中，我得知巡風者是這個世界最受崇敬的人，唯有經(jīng)過最嚴格的訓練，才能成為一名巡風者。

“巡風者是最帥的，他們一直在保護世界。”

“只有他們會開巡風船，他們最厲害！”

“他們?nèi)ミ^很多地方，什么樣的人都見過?！比齻€家伙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時，空中傳來一聲長鳴。我抬頭望去，看見一艘造型別致的飛行船正從遠處駛來。

“那就是短須大師的船，快！”大壯第一時間飛起來，往巡風船的方向飛去。我和其他人也緊隨其后。

越是高處，飛起來越吃力。我們四個人費勁所有力氣，才趕到了巡風船附近。這時我終于看清了船的樣子。我本以為會是一艘很大的船，但實際上只有帆船那么大。船身的材料跟我住的小房子差不多，不過似乎更薄更輕盈。船首前方有一個中空的凸出部位，又扁又寬，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哨子。船身中央立著一根高高的桅桿，一塊倒梯形的薄板固定在桅桿上，猶如一對展開的雙翼。

“短須大師，是我，大壯。”大壯帶我們登上船，對站在船首的人喊道。

“你怎么又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在執(zhí)行很重要的任務(wù)嗎。”名為短須的巡風者轉(zhuǎn)過身來，全身根須在空中不停飄動。

“這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那個朋友?！贝髩寻盐易У角懊?，“我們想搭您的船去針石群，找到那個長有螺旋尾巴的孩子。”

“是這樣啊。”短須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說：“好吧，那我就破例改變航線，送你們?nèi)メ樖??！?/p>

答應(yīng)我們的請求后，短須即刻轉(zhuǎn)身，開始操縱那個復雜的控制裝置。他在那些按鈕和拉桿上操作一通，桅桿上的翼板隨即動了起來，其中一面板子順時針轉(zhuǎn)動，與另一面板子形成接近直角的角度。船身在空中緩緩轉(zhuǎn)向，隨后往針石群的方向快速駛?cè)ァ?/p>

在船上，朋友們跟我說了許多關(guān)于巡風者的事情。在這個世界，巡風者們每天駕駛巡風船在各自的航線上巡游，他們身負保護世界的重任，若是沒有巡風者，這個世界就會在“風”的侵襲下消逝和毀滅。

“風？”我感到很困惑。

“沒錯，那是最可怕的東西?！奔t面似乎很害怕。

另外兩人也對風充滿畏懼，一談起風，他們就顯得惶恐不安。

忽然，巡風船響起一陣刺耳的鳴笛聲，短須的聲音同時傳入我們的腦海：“大家注意！風來了！”

聽到這句話，三個家伙害怕地縮成一團。我扶著桅桿站起來，看到前方的天空中浮現(xiàn)出一大片白色迷霧。

“那是颶風！”扁翼直愣愣地望著迷霧，身體止不住地發(fā)抖。

只見那片迷霧如急流一般襲來，像是一團不斷蔓延的濃煙。當迷霧越來越近時，我發(fā)現(xiàn)那些白霧漸漸變得透明，那半透明的霧狀體以某種規(guī)律扭動著，它周圍的空間也隨之被扭曲和撕裂。在那些被撕裂的空間后面，我什么都看不到，沒有光，也沒有黑暗，只有一片虛無。

一股恐懼感從我的內(nèi)心冒出，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被那片迷霧吞進去，就算是高山也會在一瞬間湮滅。這一刻，我總算能理解那三個家伙的心情。

“大家別害怕，坐穩(wěn)了！”短須沖我們喊道。

我緊緊抱著桅桿，看到短須手忙腳亂地在控制裝置上忙活。巡風船迅速轉(zhuǎn)向，繞到了迷霧側(cè)面。短須抬起長滿根須的手，向下拉動一根大大的操作桿。只聽“呼”的一聲，船體產(chǎn)生短暫震動，一陣像風一樣的震波從船首的凸出部位噴出。

那陣由船首噴出的風直直撞擊迷霧，迷霧的一部分被吹散，被扭曲的空間恢復了原狀。短須駕駛巡風船靈巧地避開迷霧，對著霧身又發(fā)射了好幾次震波。最終，颶風被驅(qū)散，危機就此解除。

考察日記12

為了搜尋更多的食物和水，我駕駛飛行器外出，對這顆星球進行全面勘察。在勘察的第一天，傳感器發(fā)出異常信號，顯示某處存在不尋常地形。我循著信號找去，來到一個寬闊的盆地區(qū)域。在這里，我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大裂口。

這個裂口以一種不規(guī)則的形狀撕開地表，看上去至少有半個足球場那樣大。無數(shù)條裂縫由裂口中心向周圍蔓延，而裂口下方又黑又暗，深不見底。

我放了一臺探測器向裂口深處探索，在大約2200米深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液態(tài)水的存在。探測器提取一部分水體進行分析，結(jié)果顯示，水體具有一定溫度，并且有微生物生存。越往下探索，水體的溫度越高?？磥砟切┪⑸锞哂辛己玫哪蜔嵝浴?/p>

在電量耗盡前，我收回了探測器。這一次的發(fā)現(xiàn)說明，裂口下方存在一個很大的地底湖。

其實我一直懷疑這顆星球存在液態(tài)水，不然怎么會存在生命。遺憾的是，這是一個咸水湖，無法作為生存所需的水源。

在后面幾天的勘察中，我在其他地方又發(fā)現(xiàn)了更多大裂口，而且每一個裂口底下都存在地底湖。

當我記錄的大裂口數(shù)量超過一百時，我開始意識到，在那些裂口底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地底湖。

這顆星球，存在一個廣袤的地下海洋。

四

“你知道怎么入靈嗎？”紅面歪著脖子，對我問道。

我搖搖腦袋。

“這是一種儀式?！北庖斫忉尩?，“光是借到容器還不行，你必須完成儀式，才能使用容器?！?/p>

“別擔心，咱們帶你去圣所，告訴你怎么做。”大壯在一旁拍拍肚皮說。

在上次度過颶風危機之后，短須大師把我們送到了針石群。那是一個建立在針石地帶的窩群，附近全是高大筆直的尖石。針石群里有一個教兒所，這個世界的小孩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他們從小全部在教兒所長大。

我們?nèi)ソ虄核蚵?，卻得知一個噩耗。教兒所的老師告訴我們，那個名叫小螺旋的孩子，不久前因為容器損壞而去世。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三個家伙說的全是真的，這個世界的人，生命不由自己掌控，容器的存亡，決定了他們的生死。而容器，是他們無法支配的存在。

我們把這個消息帶給老圓耳，老圓耳似乎不那么傷心，她只靜靜地默哀了一會。最后，她把自己的其中一對耳朵借給了我。

三個家伙說，我得戴上這對滑溜溜的耳朵，在圣所里完成儀式，然后才可以使用老圓耳的容器。

我跟著他們飛出雙巖群，來到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前。小山下方有一個很大的山洞，我們從洞口飛進去，一直往里飛。山洞內(nèi)部有來源不明的微光，可以勉強看清地形。飛了一段距離后，地勢開始往下，我們就這樣一路朝著深淵底下飛去。

“這里就是圣所？”我狐疑地問道。

“不，圣所在最下面?！北庖砘卮?，“這只是其中一條路，其他地方也有同樣的路，全都通向圣所?！?/p>

不知飛了多長時間，洞底的微光愈發(fā)明亮。很快，我們飛出山洞，來到了一個敞亮的空間。

我四顧環(huán)望，這個空間非常廣闊，幾乎望不到邊際。空間內(nèi)空無一物，唯獨最下方存在著某種東西。

“那些就是容器?！贝髩阎钢路侥切┟苊苈槁榈臇|西說。

我們繼續(xù)往下飛，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那些東西的模樣逐漸清晰，每一個都長得奇形怪狀。

倏然之間，一個印象閃過我的腦海，我似乎在哪里見過這些東西。我四下掃視眼前的每一個容器，然后努力在腦海里回想?？晌以趺匆蚕氩黄?，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見過這些容器。

當降落到地面時，我才驚覺，這些容器竟然如此高大，每個都有三層樓那么高。三個家伙帶我來到其中一個容器前，對我說，這就是老圓耳的容器。

我抬頭望去，這個容器的外形像是一株巨大的海葵，有如一棵大樹矗立于我眼前。我按照三個家伙教我的方法，把雙手貼到老圓耳的容器上，然后閉上眼睛，將所有感官集中于手掌。

慢慢的，我仿佛感覺到了某種聯(lián)結(jié)。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個朦朦朧朧的景象。在這景象中，我看到了一片遼闊的沙地，以及由許許多多容器組成的茂密叢林。我置身于叢林深處，感受到容器與容器之間彼此連接、彼此感知、彼此交流……

一種祥和、平靜、慵懶的感覺在我心中漸漸生起。

我睜開眼睛，儀式完成。

考察日記19

系統(tǒng)發(fā)出警告時，整個星球正在劇烈顫動。我從睡夢中醒來，只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洶涌的波濤聲。我急忙跑出飛船，查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遠遠地，我就望見一股滔天巨浪從地平線處襲來。作為一名考察員的直覺告訴我，大事不妙。

我用最快的速度登上飛行器，駕駛飛行器遠離地面。在飛行器上，我清楚地看到，在離墜落點最近的大裂口的方向，一條水龍般的巨大水柱正從裂口處不斷向外噴涌。源自地下海洋的海水在半空中化作數(shù)不盡的銀白色顆粒，如沙暴一般由水柱頂端傾瀉至地表。

洪水奔流而來，淹沒了每一寸土地，考察船瞬間被吞沒。半天光景，我身下的陸地就變成了海洋，除少數(shù)高地外，目之所及均被海水填滿。

現(xiàn)在我明白，為何這個星球存在如此多的大裂口。當星球內(nèi)部爆發(fā)劇烈地質(zhì)活動時，地下海洋便會從地底噴發(fā)出來，沖破地表，形成前所未見的巨大海嘯。

不過，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強烈的地質(zhì)活動，目前還不得而知。

考察日記21

我大概，會死在這個星球。

逃離大潮水那天，我來不及拿任何東西，匆忙間便登上飛行器。如今，考察船不知被沖去了什么地方，飛行器上只剩下之前勘察時帶的幾個罐頭。過不了幾天，我就會餓死。

在飛行器中避難的這些日子，我唯一的樂趣就是觀察新出現(xiàn)的這片海洋。

原本死氣沉沉、扎根于地表的那些低等生物，在海水中竟然發(fā)生了奇妙變化。它們的體型變得更豐腴，外表變得更鮮艷。本來固定于地底的數(shù)條腕足，變成了水下游泳的利器。

看樣子，來自地下海洋的豐富養(yǎng)料，使它們的形態(tài)徹底改變。

三天以來，我看到這些生物在水里四處游動，盡情地汲取養(yǎng)分，互相交配繁殖，每一只看上去都那么歡快。潮水似乎讓它們從死寂中復蘇，給它們帶來了新生和狂歡。

這景象令我不自覺地想到那些奇怪的夢，盡管無法記清所有細節(jié)，但我記得那些家伙對我說過關(guān)于“樂園”的事。如果說真的存在什么樂園，那不正是我所看到的這幅畫面嗎？

我不禁冒出這樣的想法，我在這個星球夢到的那個奇怪的世界，會不會跟這個星球存在某種聯(lián)系。

所謂的圣恩節(jié)和樂園，會不會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潮水，以及由潮水形成的海洋世界。順著這個想法，我不由得把更多事情關(guān)聯(lián)起來。一個奇異的聯(lián)想在我的腦中誕生。

也許，我夢到的那個地方，是以某種非現(xiàn)實形式存在的世界。生存于這顆星球表面的眾多低等生物，由于平時處于較為干旱的環(huán)境，因此會進入一種低消耗的休眠狀態(tài)。在漫長的歲月里，它們學會了類似腦電波交流的方式把彼此聯(lián)系起來。當越來越多的生物通過這種方式交流時，一個由生物電波組成的意識網(wǎng)絡(luò)便形成了。

在這個由全球生物構(gòu)建的意識網(wǎng)絡(luò)中，它們逐漸發(fā)展出智慧，化身為我所夢到的那些奇怪家伙，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特的世界。

對于它們而言，唯有大潮水會喚醒自己沉睡的軀體，也就是它們口中的容器。而海洋世界，就是它們最向往的樂園。

五

這次，我只見到了扁翼。他的翅膀垂得低低的，仿佛很傷心。

“你錯過了圣恩節(jié)?！彼恼Z氣中透露出失落。

“抱歉，我沒有趕上?！蔽艺嬲\地表達歉意，然后問：“怎么不見大壯和紅面，那兩個家伙呢？”

“他們沒有回來?！北庖碚f。

“什么意思？”

“不是所有人都能從樂園回來?！彼Z氣低落地回答，“樂園是我們所有人都要去的地方，有些人會回來，而有些人會永遠留在那個世界?！?/p>

我懵懂地點點頭。得知以后不會再見到那兩個家伙，使我有些難過。

看到扁翼情緒低沉，我不想打擾他，一個人飛出了小窩。我在雙巖群中胡亂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群里多出了許多孩子，全部集中在由長老管理的教兒所內(nèi)。同時，很多窩又空了出來，不少人跟大壯和紅面一樣，一去不返，永遠留在了樂園。

就在我準備返回自己的窩時，長老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身邊跟著一名守衛(wèi)，守衛(wèi)身上長著一對大大的螯。

“就是他，把他抓住。”

在長老的命令下，守衛(wèi)快步來到我身邊，用他的大螯牢牢鉗住我的雙臂。

“怎么了，為什么要抓我？”我困惑地望著長老。

長老慢慢走上前，對我問道：“聽說，群里有一位居民把容器借給你。而后，你去圣所完成入靈儀式，正式承接了容器。有沒有這回事？”

“沒錯，我借了老圓耳的容器，可她是自愿借給我的?！蔽医忉尩?。

“不論她是否自愿，既然你承接了容器，就必須履行去樂園的使命。”長老說，“但你沒有出現(xiàn)在樂園，這便觸犯了我們這兒最神圣的規(guī)矩，必須接受最嚴厲的懲罰。”

“可是，老圓耳已經(jīng)去過樂園了?！?/p>

“她是她，你是你。你知不知道，在你完成儀式不久后，她便去世了?！?/p>

“什么，老圓耳死了？”我驚訝道。

“只要失去容器，誰都無法繼續(xù)生存。她因你而死?！遍L老嚴肅地說。

聽聞老圓耳去世的消息，我一下覺得很愧疚。盡管她是自愿借出容器的，可我還是為此感到自責。畢竟，我并不依賴容器而生。

見我不再反抗，長老和守衛(wèi)把我?guī)У窖马敚瑢⑽谊P(guān)進一間狹小陰暗的石牢中。長老告訴我，即使我是一名外鄉(xiāng)人，也要按照這里的方式進行處置。明天，他們會把我押到一個位于特定地點的刑場，讓我接受“風刑”的懲罰。

說罷，長老留下守衛(wèi)，獨自離開了。

我一個人待在石牢內(nèi)，一直在想長老說的話。根據(jù)他的說法，明天我要去的刑場，建立在一個會定期產(chǎn)生風的地點。他說的風，應(yīng)該就是之前我在巡風船上見到的那種“風”。到時候，我會被裝進一個牢籠里，掛在高大的刑架上，等待風來洗凈我的罪孽。同時，我的存在會和罪孽一起，被完完全全抹除，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這就是“風刑”。

我越想越覺得可怕，尤其是我曾親眼目睹過颶風，那種扭曲、撕裂、虛無的駭人景象，讓人一想起來便直冒冷汗。

正當我繼續(xù)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動靜。不一會，動靜停止了，石牢的門被打開。

“快出來?！币粋€聲音說。

我出去一看，扁翼站在門口。那名長著大螯的守衛(wèi)則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我聽說你被抓了，明天還要接受風刑懲罰。”扁翼急切地說，“快逃吧，我不想再失去任何朋友了。”

我看了看倒地的守衛(wèi)，說：“那你怎么辦？咱們兩個一起逃吧?！?/p>

“不?！北庖砘位纬岚颍f：“在這個世界，無論我逃到哪里，最終都會被他們找到。而你不一樣。雖然我不清楚你從哪來，但我知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只要你回到自己的世界，就不會被抓到?！?/p>

“那，我們還會再見面嗎？”我問。

扁翼沒有回答，他用兩只翅膀把我推到崖邊，讓我趕快逃走。再過不久，就會有巡邏的守衛(wèi)經(jīng)過這里，發(fā)現(xiàn)我被放跑的事。

我聽從扁翼的話，從崖邊躍上半空，朝著荒蕪的群山飛去，遠遠逃離雙巖群。

“再見，朋友。”飛出一段距離后，扁翼的聲音傳入我的腦海。

我回頭望去，看到扁翼在崖邊沖我揮動著雙翼。

我沖他揮揮手，隨即轉(zhuǎn)身飛去。

考察日記33

地質(zhì)活動逐漸平息，潮水漸漸退去。海水從大裂口回歸地底，陸地再次出現(xiàn)。

在海水完全退去前，那些生物重新扎根于地面。地下海洋的高溫和黑暗不適合它們生存。

在這持續(xù)了半個月的大狂歡中，很多個體完成了繁衍的使命，其中一些在不久后死去，而另一些會迎接新一輪生命誕生。

僅剩的罐頭早在一周前吃完，從抵達這個星球那天起，連續(xù)一個月的節(jié)食使我變得非常虛弱。潮水退去后，我感覺自己的半只腳已經(jīng)踏進死亡的世界。我用最后的力氣操控飛行器降落，拖著半死的身軀爬出艙門，一點一點向附近那些低等生物靠近。

我顫抖地伸出手，抓住離我最近的一只，將它從沙地里拽出來。隨后，我開始狼吞虎咽，一口一口，將整只生物生生吃下。

此時的我，已然顧不上什么味道或口感，只憑本能在生死邊緣掙扎。

令我沒想到的是，這些烤熟后猶如老牛皮的玩意，生吃的口感居然近似于生蠔。吞下一只后，我又抓了另外幾只，直到把自己吃撐。

饑餓的問題暫時解決，我回到飛行器上休息，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辦?？蓻]過多久，我便感到腹中不適，開始止不住地拉肚子。

一連兩個小時，我拉了五次，吃進去的東西幾乎全部拉了出來。我變得比之前更加虛弱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覺時，一艘飛船從天而降，停在了飛行器附近。一個救援小組將我抬到他們的飛船上，對我進行了緊急治療。

昏沉中，我被告知，自己將被帶回科研基地。

考察之旅就此結(jié)束。

最后一篇日記

自那以后，我再沒有去過那顆星球。

回到科研基地我才知道，在發(fā)生大潮水那天，基地的觀測人員發(fā)現(xiàn)舒爾特-461c出現(xiàn)了異常的重力擾動現(xiàn)象。受其影響，我所在的衛(wèi)星爆發(fā)了強烈地質(zhì)活動。他們擔心我的安危，于是派了一艘救援船趕去。我因此撿回一條命。

據(jù)觀測人員計算，這種重力擾動現(xiàn)象呈周期性出現(xiàn)，每一次的間隔大約是三個地球年。有鑒于此，星球的危險系數(shù)被列為中危。而我?guī)Щ貋淼目疾鞌?shù)據(jù)，使人們相信，那只是一顆存在原始微生物和低等生物的普通衛(wèi)星，不具有太多考察價值。

離開那顆星球之后，我再也沒有夢到那個世界，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叫做扁翼的奇怪家伙。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清楚，那個世界究竟是如我所想，是那些低等生物構(gòu)筑的意識空間。還是，只是我的一個夢。

我再也無法得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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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宇鐳??

題圖 《新SOS大東京探險隊》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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