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論道

天海從地上抓起一把棋子，金、黑兩色的扁圓玉石在他手中相互摩擦，刺耳的聲響就像一枚枚鋼針，不斷在天海的耳膜上扎著。

天海松開了手，棋子叮叮當當?shù)氐袈湓谄灞P上。他盯著落下的棋子，就像剛剛與師弟無塵論道后，盯著倚竹軒外的滂沱大雨落在地面上一樣。

彼時大雨如注，濺起一片煙塵，世間的一切在雨中都變得虛幻、飄渺起來。

自從天海與萬象一戰(zhàn)，已過去了近二十年。期間，天海為求封印不朽面具之法，從昆侖山巔到黃昏幽谷，他幾乎踏遍了無極帝國的每一寸土地。可惜，因為一千年多前隱族與無極帝國的決裂，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已盡被抹去。

正當天海一籌莫展之際，一份信箋出現(xiàn)在了他的案頭，信是元教弟子無塵所留。信中大意是無塵剛剛接任隱族使者，他將在十日后，無極帝國永州梧桐城外倚竹軒備下粗茶，望師兄天海能屈尊而至，不吝賜教云云……

在天海的印象中，無塵并不是元教弟子中最杰出的一個，但他既然能通過層層考驗，成為隱族使者，定是有些過人之處。若能爭取他的幫助，也許對封印不朽面具大有助益。

只是這位無塵師弟既然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把信箋送到自己桌上，為何不直接與自己見上一面呢。天海原本對這種藏頭露尾的做法十分不喜，但他轉念一想，可能因為自己現(xiàn)在是隱族罪人，無塵要與自己接觸，理應做好萬全準備

十日后，天海冒著南國的蒙蒙細雨，來到了倚竹軒外。

只見涼亭中有一位煉氣士打扮的少年人正對著一盤殘棋出神。天海見他細長的眉毛下，一雙眼睛恰如今日春水，顯得整個人風姿俊秀，觀之忘俗，不由得在心里先對其生出了幾分好感。

“師兄到了，愚弟有失遠迎，還請勿怪?！睙o塵忽地抬頭，看天海站在涼亭外注視著自己，忙站起身向天海施了一禮，將他請進竹軒。

天海摘下斗笠，掉了掉身上的雨水,徑直坐到了無塵對面。

“久聞天海師兄好手談，愚弟正有一局殘棋，想跟師兄討教?！?/p>

天海早已注意到了桌上的棋局，只見陰子如龍，緊緊縛住棋盤上的陽子，而陽子卻形似飛鳥，正為求一口活氣奮力掙扎。

“請師兄用茶?！睙o塵緩緩將一只冒著熱氣的瓷碗推到天海的面前。

正當天海準備拿起茶碗，謝謝無塵的時候，忽然茶碗上的熱氣迅疾如電，直射天海面門。天海冷冷一笑，不慌不惱，向著襲來的熱氣一張口，將其吹散。

“無塵師弟，這是何意?！?/p>

刷，一道閃電如同矯健的白龍從云層疾沖而下，撕裂天地間暗啞的帷幕，將亭中的一切映得雪亮……

無塵瞇起眼睛，微笑道:“久聞天海師兄大名，今日有幸相見，一時技癢，冒犯了師兄，可不要怪罪喲?！?/p>

“今日究竟是下棋、飲茶，還是你還有其他打算，不妨直接講來！”天海面上作惱，有些生氣道。

“其實，師弟是想與師兄論一論道?！睙o塵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笑吟吟地說道，“師兄看這棋局像是何物？”

“哼，陰陽二神么？”

“師兄說的是這些棋子在棋盤上的形狀，我問的卻是棋局。師兄覺不覺得這棋局就像我們所處的世界一般？”

天海聽無塵這么說，忽然心思一動。

“那執(zhí)棋之人？”天海端起茶碗飲了一口，他如炬的目光盯著無塵笑瞇瞇的雙眼，語氣森然地問道。

“恐怕非止你我?！睙o塵泰然自若地笑著說，“這陰陽棋的游戲，恰是法天地之道。為爭一口 ‘氣’ ，陰棋陽棋在這方寸之地不懈廝殺，一局戰(zhàn)罷，一局又起，終是沒有了局。”

天海忽然有種感覺，包括自己在內的覺教弟子一直以來太重于自身修行，在對世界的感悟上，怕是已被元教甩在了后面。天海的目光從無塵的臉上再次挪到了棋盤之上。一瞬間，他忽然感覺自己也到了局中，而身邊的棋子紛紛活了過來，浴血搏殺、交戰(zhàn)不休，正好像那年草原勇士與無極兵士戰(zhàn)于云州城南。

“喝！”天海忽然大喝一聲,神色復又晴明。

“看來師弟的 ‘道’ 頗有些兇險?！碧旌５哪抗庥掷淞藥追?。

“你我不僅僅是執(zhí)棋者，也是局中人呢！”無塵迎著天海的目光起身，將雙手都按在了棋盤上，將原本擺得整齊的棋子撥亂。

“隱族使者要跟隨奪得不朽面具的凡人，直到他耗盡不朽面具積攢起的陰神之力，也耗盡自己的生命。當凡人死去，我們便收回不朽面具，同時抹除它存于世間的種種信息，直到下次不朽面具即將現(xiàn)世之時，再將關于它的傳說，在凡間散布?？扇羰翘旌熜址庥×诉@不朽面具，那我將如何自處呢？”無塵幽幽地注視著天海，緩緩道。

“即便不朽面具能被封印，可陰極真神的神魂正在逐漸復蘇。天海師兄可曾想過對策？”

還未等天海答復，無塵雙手暗運真氣，啪的一聲，他手下的棋盤與石桌竟被他震得粉碎，金黃和紫黑的棋子也紛紛撒了一地。

天海仰頭看著面前少年，此時天光已暗，少年的臉隱在暗處，怎么也看不清。

“當初羿射出的扶桑樹枝，就落在日輪島內，所以李紀等元教前輩才能將持有不朽面具的八岐子擊敗?！?/p>

天海聽聞此言，心中一凜。待他低頭沉思片刻，再抬起頭來時，卻發(fā)現(xiàn)剛剛說話的少年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天海站起身來，將茶碗中已涼的茶水一飲而盡，他看向涼亭外，如瀑的大雨似乎已將整個世界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