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朱一龍生賀24H)【朱一龍水仙】01行路難 巍雪 02無俗念 巍生 03望仙門 袍

追龍大陸北明歷1988年三月初一日,天落雨,傾盆。
長街,一只腳踏進渾濁的積水,一人獨行,拖著他的跛腳。
這是今年第一場雨。
他腳步一頓,抬首,任雨水打在面上,眼也不眨一下,似是聽什么入了神。
近旁一座茶樓,喚作怡心,避雨的客官喝著茶嗑著瓜子嘗著糕點。臺高三尺,上坐一說書先生,用一把肉嗓,正同簾外嘩嘩雨聲拼個高下。
“話說這三百萬年前,也是這般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場雨下了九九八十一載,是不停不住,方有了如今的天瀑、地懸、月帝、碧冰四海。正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想當(dāng)初八界圣尊鏖戰(zhàn)七天七夜,斗得是地暗天昏,日月無光,終致位面坍塌,非至道無力回天,只好任其日漸融合……如此這般又歷經(jīng)數(shù)萬載,神、仙、妖、魔、人、鮫人、修羅、翼各界幾近融為一方天地,彼此往來通商,跨族婚配者越來越多……”
不多時,風(fēng)歇雨住,街道上行人漸多,已沒了那男子的身影。
無魚山,名不見經(jīng)傳,巍峨有余,風(fēng)物不足,山上積雪成冰,終年不化,酷寒非等閑耐得。傳說無魚山曾是離天最近之地,后被魔尊一刀削去一半,至今還能隱約分辨得其被斜切而來的陡峭山勢。翼族最后一位元尊曾在這方天地間裂羽而殞,他的光芒曾蓋過無垠冰雪,令漫天星辰也黯然失色。
而如今,追龍大陸靈氣稀薄,能自由翱翔的翼族再難得見。
在大都市區(qū)一眼望去,修者寥寥無幾,先輩壽元盡,后輩無所修,曾經(jīng)那些煊赫一時的神宗仙門,八成已絕傳承,余下的也多是茍延殘喘。好在當(dāng)世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上天入地自可假于工具,普通人并不過分羨慕修者,修者也不必自視甚高。修真、各族正統(tǒng)血脈幾近絕跡皆是常識,連幼兒園的小孩都知道,是以人們路見何等樣妖魔鬼怪都不會太驚訝,但因為有八族共同簽署的限靈令,在大都市區(qū)即使見到修者,普通人也分辨不出其有何特別之處。為數(shù)不多的強者都低調(diào)得很,甚少露面。八族融合至今,仍存齟齬,但對于普通人來說,大都能相處融洽,少有歧視。
只見那連綿無魚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上,其頂端一片平整地似方似圓,直徑不逾八尺,上有一座寺廟,只得四間,卻只坐落于那塊平地之上,如若空懸,四下無著。漫天風(fēng)雪中,那寺廟不動如山,廟頂上竟是一片雪花也無。
一片白茫之中,南面墻頭數(shù)截紅粉花枝探出,孤寒天地間憑添一抹生機。
如墨衣擺拂過冰雪覆蓋的臺階,男子握緊手中的刀,腳下便是最后一級,再往前只有陡峭難上的冰山,連個下腳的地方都難找。
抬頭望向山頂方向的男子有著此間冰雪一般的面容,發(fā)上眉間染雪,肩上新雪未化,舊的已冷透,本就無甚血色的唇愈發(fā)蒼白。
他踏出左腳,穩(wěn)穩(wěn)地踩了上去,跟著挪動右腳,落足。當(dāng)他抬起左腳時,傾斜的冰面上留下了一個腳掌大的坑。
長睫微動,有人緩緩睜眼,距離他上一次醒來,已經(jīng)過了九年。山中無歷日,時間于他,只是一段一段的刻度。有很久無人踏足無魚山了,他如此想著,抬首望向天空某處,自語,“來得不湊巧?!?/p>
話音方落,那處天空黑云翻涌,閃電撕裂長空,雷聲轟鳴震人心魂。原本被阻隔在外的風(fēng)雪一下子凝聚,化作龍卷向那寺廟中間傾倒,不時方圓三百里內(nèi)的風(fēng)雪為之一空,雷電之下,天地澄明。
緊接著,第一道雷劫當(dāng)空劈下,落入龍卷,風(fēng)雪消弭了雷聲,殘暴的兇獸頓時化作了乖順的寵物,于是第二道緊隨而至。
山腰處的人聽著震徹天地的雷鳴,并不動容,眼中的冷寂一如眉間來不及融化的雪,腳下一步比一步用的時間更久,但他沒有停下,也不會停下。他要走的路,一旦開始,沒有任何事可以讓他停下。
天上劈下的雷電已是第五十五道,聲勢浩大,在那小小廟宇的中心,一股龐大的力量攜風(fēng)雪再次將之接收,雷電一融入其中就變得無聲無息,仿佛將其引向了另一空間。
一波無形的力量蕩開,寺廟之下整座山都在微顫。山腰處的人腳下一重,一只手撐在了冰面上,方才那股無形的力量如海浪般將他從頭到腳沖刷而過,雖然柔和,卻帶著某種不容反抗的威壓。
天空中出現(xiàn)了太陽,翻滾的烏云散開,其下的風(fēng)雪龍卷卻沒有散去,而是不停地凝聚更多,甚至露出了山頂?shù)恼婷妗?/p>
山腰處的人抬頭望去,小小一團紅漆色的建筑仿佛被釘在山尖之上。他已覺不出拂面的風(fēng)有多冷,衣衫盡透。

夕陽沉在山后,他手掛在冰上,雙腳無落處,離山頂已不遠(yuǎn),這一截山壁幾近垂直。風(fēng)雪之中,他只是堅壁上一個小小的黑點。
不知何時,那響徹天地的雷電止息了。夕陽也很快徹底沉落,他想,如果自己死在這里,會和這冰雪融為一體吧,成為山壁上一個很快就會被冰封的凸起。突然聽到腰間發(fā)出一點裂帛之聲,是什么崩斷了,動作比大腦更先反應(yīng),他一探手,將墜落的刀抓住。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可此時,他只得一只手掛在壁上,搖搖欲墜。

在距此千里之遙的大都市區(qū),如果一名修者達到了元嬰境界,或者一名武者達到了武師境界,運行真氣便能看見上空金光流轉(zhuǎn)的限靈結(jié)界,它就像一個無邊無際的羅網(wǎng),將整個大都市區(qū)保護也禁錮起來,在其中即便是世間的頂尖強者,所能施展的力量也有限。
此結(jié)界系由當(dāng)年人皇督造,匯集了各界最頂尖的結(jié)界師,傾盡皇室無數(shù)靈材,耗費二十四載才全部完成。那是當(dāng)時能保護普通人的唯一方法,那年月的修者可不似如今平易近人,多的是目無下塵視人命如草芥者。
所有親眼目睹過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天,天穹般浩瀚無邊的結(jié)界流轉(zhuǎn)著美輪美奐的璀璨光華,甚至有那如鳳毛麟角般存在的天資卓絕者,于那玄奧至極的繁復(fù)紋路中頓悟,自此前途不可限量。
那結(jié)界如一只巨大的手掌,柔和而堅定地將整個生活區(qū)籠罩而下,頓時天地為之震動,大地持續(xù)震顫了一年有余方歸于平靜。自此,新的時代開始了。直到陸續(xù)擴建的半個世紀(jì)之后,生活區(qū)才被正式命名為追龍大陸大都市區(qū),每年光是坐鎮(zhèn)修復(fù)結(jié)界的投入就是普通人根本無法想象的。當(dāng)然科技發(fā)展并非對此毫無幫助,將真氣作為一種新能源用于科技也是當(dāng)下熱門的研究課題,并且已有運用于都市基礎(chǔ)運行模塊的試點先例。也許有一天,人們真的能實現(xiàn)維持結(jié)界運轉(zhuǎn)的人力最小化。其中也不乏身為普通人的掌權(quán)者的野心,要用科技制衡衰落中的修真力量,甚至有一天取而代之,成為大陸的主宰。
即使大都市區(qū)已經(jīng)占地?zé)o比廣闊,隨著人口的緩慢增長,有限的資源當(dāng)如何合理分配,各族管理者共同參與的最高會議上,為了各族自身的利益相爭,至今也沒得出個確切的方案。理論上來說修真世界強者為尊,可惜的是頂尖強者多隱士,對庶務(wù)從不過問。尤其是血脈凋零的鮫人族、修羅族和翼族,在這樣的會議上總是很難討得好處,往往會碰一鼻子灰。

從未有過哪一位魔尊,像當(dāng)今這位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在魔域星渡殿為其處理日常大小事務(wù)的攝政官,都未曾親眼見過尊上的廬山真面。
如今八界融合已久,但每一族依然保有只屬于己族的區(qū)域,并且都有默契地紛紛遠(yuǎn)離大都市區(qū),這魔域便是其中之一,獨屬于魔族。魔域位于大陸西部,幅員遼闊,占地面積僅次于多人族聚居的大都市區(qū)。人族繁衍昌盛,多出走體修之路的武者,然此路需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苦,少有登峰造極者,大多終其一生也成不了先天武師,撐過二三百年的壽元上限便只能飲恨而亡。
魔族是人族之外的第二大族,但真要論修者實力,魔族居首是當(dāng)仁不讓。
魔族行事率性而為,所謂邪魔歪道非魔族修士所獨有,那本是人之本性。被說囂張跋扈也好,被罵卑鄙無恥也罷,魔族一言不合慣在拳頭上論真章,不與人逞口舌之快。如此,幾乎整個大陸西部都被默認(rèn)為魔族領(lǐng)地,他族惹不起躲得起。
星渡殿位于魔域北部,是魔族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者魔尊的辦公之所。
自八界大能大戰(zhàn)前起,大陸上就沒出過至道境界的強者,圣尊境便是存世修者的天花板,舉凡稱圣稱尊者,即是此境強者,整個大陸屈指可數(shù),他人若敢以圣尊妄稱,那就是嫌命長。當(dāng)世所知的圣尊境只有四位,神尊、仙尊、妖圣與魔尊,其一已隱世不下七個甲子,只知為羅姓;其二姓連名城璧,常居無垢山莊;其三同魔尊一般神秘,為世人所不知,妖族若不顯現(xiàn)原形,與人族無異,行于世間也很難辨出。傳言魔尊是四位圣尊中最有可能登臨至道者,已有半神之境,大道一成,即可超脫眾生之外,比肩創(chuàng)世龍神。
修真世界慕強者眾,越是神秘,人們越是感興趣,不少剛剛踏上修煉之路的年輕人,都以魔尊大人為畢生追求的目標(biāo)。
魔域是太陽都會退避三舍之地,但在部分他族看來,那更是被光摒棄的黑暗滋生之地,這里除了邊緣的兩成地域日照時長較正常外,越過了某條并不存在的線,往里每天日照時長驟減,到靠近中央?yún)^(qū)域時只剩下不足四小時,而中央?yún)^(qū)域每時每刻都浸泡在無邊暗夜里。
如夜黑袍遮掩了魔尊的身形,在窗外漏進的虛弱光芒里,那仿佛只是一團難以捉摸的影子。這團影子很少在殿內(nèi)現(xiàn)身,或者說整個魔域他都甚少出現(xiàn)。
攝政官正逮著難逢的機會向尊上匯報著自己難以處理的事務(wù),得到的反饋不過寥寥數(shù)語,“準(zhǔn)。”“駁回?!薄皻??!薄跋陋z。”諸如此類。而這下獄究竟是下哪個獄,不得而知。魔域能關(guān)押折磨犯人的地方?jīng)]有二百也有六十,攝政官不敢問,反正得了上命,自己后面想關(guān)哪關(guān)哪,尊上也不會過問。
旁的便是天大的事攝政官也只管匯報,標(biāo)點符號都不帶打一個,唯有接下來這最后一件難決的事不大好開口。抬眼偷瞄著那團巋然不動的影子,攝政官腰彎得更低,硬著頭皮道:“妖族和修羅族新送了兩位美人來,依然是想、想與我族結(jié)秦晉之好,不知尊上意下如何?”
攝政官沒敢說,那兩族來使言下之意皆是專為尊上千挑萬選的族中美人,同以往批量選送的質(zhì)量不一樣,此番兩族跟約好了似的,都只各送了一人來,修羅族人均美人那是天下聞名自不必說,便是妖族送來那位他瞧過一眼,也確實當(dāng)?shù)闷鹈廊硕?。只是外人哪里曉得,魔尊常年深居魔域,一心求大道,從不近美色。以前送來的那些,尊上是見都沒見過一眼,就讓攝政官自行處置,每次究竟是送回還是賞給誰,怎么送怎么賞他都是絞盡腦汁,早就被一個個想要給尊上枕邊送人的煩死了,他作為攝政官還不能跟一般族人似的,看不慣就上手,還得擺出大族應(yīng)有的氣度涵養(yǎng),禮遇雖談不上,也不能過分傲慢,魔族是沒什么好名聲,但自己得以身作則。
問完了好半晌,沒聽見尊上有任何吩咐,攝政官抬眼一瞧,腰一下子直了,左右轉(zhuǎn)了一圈,尊上已不知何時又沒影兒了。
攝政官腳一跺,這叫什么事兒,這次據(jù)說送來的可是兩族自己都沒剩幾個的純正血脈,可不能像以前那樣輕松打發(fā)了,一個弄不好是要開戰(zhàn)的。
攝政官無奈地往外走,剛走出大殿,廊上兩行產(chǎn)自月帝深海每一顆都價值連城的紫黛夜明珠連閃數(shù)下,只見自走廊另一頭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來一人。
攝政官沒好氣地道:“尊上執(zhí)政殿前,如此失儀,成何體統(tǒng)?”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老搭檔星渡殿執(zhí)事。執(zhí)事到了跟前,一把抓住攝政官手腕,“我的老哥哥誒,救我啊?!?/p>
攝政官面色一肅,“有話說話,休要拉拉扯扯?!?/p>
執(zhí)事自知失態(tài),趕忙收回手,苦著一張大長臉,“我、我剛把妖族進獻的美人安置到疊蘭陌,想著那里幽靜景色也還不錯,離主殿群又遠(yuǎn),不會沖撞了尊上……”
攝政官嘴一撇,“說重點?!?/p>
執(zhí)事急道:“你讓我按順序說?!?/p>
“……”
“這就說到了嘛,誰知我前腳剛帶人走,那小狐妖就跑啦!”
“跑啦是什么意思?”攝政官不解。
“哎呀,我審了跟著他來的人,說是他來和親都是被逼什么的,現(xiàn)在人送到了,不見了我們可怪不到妖族頭上,還說……”
“你倒是說啊,跟我還有何可吞吞吐吐的。”
“還說……”執(zhí)事實在不敢言明,一根手指指指星渡殿殿門,“躲起來見不得人一定是又老又丑,自己絕對不能好好一朵鮮花插在……那啥上……”
攝政官聽得雙眼一瞪,眉毛都快豎起來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妖,也太敢了……想著他趕緊四下里感應(yīng)一番,還好還好,尊上是真的已經(jīng)走了,這話可不能被尊上聽到。尊上是參與過當(dāng)年那場八界混戰(zhàn)的,至今已過去了近千年,關(guān)于尊上的容貌,私下里的八卦族中都甚是流行,卻不想在他族竟然都傳成這般地步了。
那個小狐妖他是瞧過一眼的,資質(zhì)尚佳,但堪堪金丹后期的微薄修為,出了疊蘭陌,別說魔獸了,光是在魔域四處彌漫的生殺瘴就夠要了其小命。
“還愣著干什么,快派人去找??!”攝政官當(dāng)即便催,自己已經(jīng)邁開腿風(fēng)一般卷出了長廊,忘記了自己剛剛還斥過執(zhí)事成何體統(tǒng)。
幽深的殿前長廊歸于沉寂,明亮的珠光照耀下,似有一道影子一閃而沒,快得仿佛只是一種錯覺。
而此時的疊蘭陌,一群尋人的魔族妖族離開之后,一處不起眼的花叢里竄出一道如火紅影,小巧一團,玲瓏可愛。其左右一望,確認(rèn)四下無人,遂跳上欄桿,躍上房頂,跳下去紅影一閃便又沒了蹤影。
他羅浮生,絕不會做任何人的棋子,過去送來的同族多的是被送還的,也沒見人魔族發(fā)作,一群只知道獻媚的老傻子,如果魔尊是個會耽于美色之輩,怎么可能成為當(dāng)世第一人。他就不明白,明明族中也有圣尊坐鎮(zhèn),干嘛還要上趕著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與魔族交好,他就更喜歡魔族的那句話,拳頭才是硬道理。
正如此想著,他小小的四足一頓,左右一望,眨眨眼,這……是哪兒???

鏡前,黑影摘下了玄金面具,亙古以來未有一刻散去的黑暗里,沒有人能看見他的真容。這個面具就像一個開關(guān),戴上它,所至之處盡是無限敬畏的頂禮膜拜,而取下它,他可以是一個最普通的小小妖族,也可以是一個魔域隨處可見的魔族。魔族無人知曉,他還有著一半的妖族血脈。
凝視鏡中黑影,他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無甚特別之感,正如外界所知,魔尊一心求大道,心無旁騖。
黑袍罩著他,恰似一襲夜色自腳邊延伸,與暗夜融為一體。攔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個問題,他自認(rèn)已做到世上最無情之人,卻為何與至道仍相隔千里之遙。修者求至道求的是永生,他求至道求的是道之終極。
一念回轉(zhuǎn),他突然想起當(dāng)年九嘆山下那個抱著自己雙腿死活不撒手的老頭。

九百九十九級石階,少有人行已生苔,一襲黑衣的長發(fā)青年站在第七級臺階上,那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老頭自稱是山上宗門的一宗之主,青年眉眼一挑,“那您這身打扮莫非是cosplay不成?”
老者聞言烏漆麻黑的臉一紅,倒也瞧不出,“哪里的話,如今萬宗凋零,我自認(rèn)資質(zhì)平平,到了怕也只得個元嬰境罷了,但宗門絕不能到我這兒絕了傳承,否則我定是死也難瞑目,去了九泉之下無顏面對宗門先輩?!闭f著老頭好一番嚎啕大哭,瞧著真有幾分可憐,于是青年挪動腳步往下行了一級臺階。
老頭頓時抱得更緊,癱坐地上,整個上半身懸掛在臺階和青年的腿之間?!拔铱葱』镒幽愎趋狼迤妫Y質(zhì)絕無僅有,非常適合傳承我宗衣缽,你別看我現(xiàn)在這般落魄,早數(shù)千……數(shù)百年前我們宗門可是雄霸一方叱咤風(fēng)云門徒云集,數(shù)萬載的宗門底蘊絕不是我吹的……誒誒誒!”
青年聽得十分感動,然后又往下行了一階。
“我只想做個普通人,閑閑散散數(shù)十年,不想做什么修士,您還是另覓良徒吧。”
老頭死死抱著他的腿,說什么也不肯撒手,“只要你愿意跟我上山修煉,別說什么徒不徒的,你要當(dāng)我?guī)煾?,?dāng)我?guī)煚敔斘叶疾辉谠捪?!”見小伙子還是不為所動,老頭繼續(xù)道,“你別急著拒絕我啊,你想閑閑散散,去山上逍遙也是一樣嘛,你想啊,以前一個宗門的資源得無數(shù)弟子爭破頭,現(xiàn)在所有的好處盡歸你一人,你又天賦絕佳,那修煉速度必是杠杠的,等你突破了普通……”老頭卡殼了一下,一時竟看不出小伙子的種族來,不管啦,“待你突破了最初的壽元上限,又能多逍遙數(shù)百年,難道不是美滋滋?”
青年低首看著老頭,“眾生皆苦,活那么久作甚?!?/p>
老頭暗自撇撇嘴,揚起臟兮兮的臉,“你看你這么有慧根,天生就與我宗門有緣,不學(xué)簡直對不起老天爺。”
青年默然思索了一會兒,“你這宗門叫什么?”
老頭一聽,這是有戲啊,頓時喜笑顏開,充滿自豪地大聲道:“合歡宗!”
青年聞言,并不猶豫,又往下遲緩地下了一階,帶得老頭整個人滑落一級臺階,不輕不重地摔了個屁股墩兒。老頭暗道這小伙子莫非是天生神力?自己雖然沒用真氣,尋常幾個大漢也休想拖動自己分毫?!靶』镒訉ξ易陂T有何意見不成?”
“意見我是沒有的,只是也曾聽聞貴宗所修道法特殊些,我不適合,您還是……”
“小伙子不可如此狹隘,我宗大道豈只一種?不修合歡,還有別的,過去我宗多的是修多情道的強者?!闭f著老頭盯著青年的臉仔細(xì)端詳,“我觀小伙子這等好皮相,修此道必也如有神助?!?/p>
聞言青年又往下行了一階。
老頭只管抱得更緊,勒得他都有點疼了,“你就說你究竟如何才肯入我宗門,只要你答應(yīng)將我宗門傳承下去,便是要老朽的修為性命都肯予你!”
青年輕蹙眉,“您既有此心,何愁尋不到有心人?”
“就不,我不說了嗎?小伙子你骨骼清奇,資質(zhì)絕無僅有,老朽真是沒多少年可活了啊,再上哪去尋小伙子你這樣的天縱奇才?。?!”
“……”
“你就應(yīng)了我吧,學(xué)不了吃虧,學(xué)不了上當(dāng)!”眼見著他又要往下走,老頭仰天一聲長嚎,把不遠(yuǎn)處啄食的林鳥都驚飛一大群。
此時,老頭眼尖地望見天際一片烏色,“你看,很快就要下雨了,不然小伙子你跟我上去躲雨,要是雨停了你還未改變主意,你自下山,我絕不阻撓,如何?”
青年沉吟數(shù)秒便答應(yīng)了,本意就是望此山景色不錯,想上山一游的,剛往上走就殺出來這名老者,才興了打道回府之念。
老頭頓時愈發(fā)熱情,生怕人跑了,在身上破布上擦擦手,攜著他就往上走。這短短交接間,自己這般邋遢,這小伙子半點嫌惡之色也未曾流露,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歡,這么好的資質(zhì)條件,不學(xué)合歡道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小伙子要不我?guī)泔w一程,就當(dāng)順便感受一下何為修者?”
“不必,我喜歡自己走?!?/p>
“可這長階遍生綠苔,恐怕你……”會摔跤。
“無妨,您若是著急可以先行一步,我賞著景就上來了?!?/p>
老頭自是疑惑,難不成自己看走眼這不是毫無根基的普通人?精神力在其身上暗自一掃,沒有遇到任何阻滯,也沒有半點真氣痕跡,分明就是個實打?qū)嵉钠胀ㄈ恕@项^笑道:“不急不急,我同你一道走?!钡挂纯此侨绾紊先?。
很快老頭便又驚訝了,不相信地自己以光腳板踩上臺階,這滑不溜的就是實打?qū)嵉奶μ\啊,那小伙子咋跟走大馬路似的呢,還果真一邊望著兩旁山色,好似閑庭信步,悠閑自在得很,根本沒去關(guān)注腳下,偏偏每一步又踏得格外穩(wěn)當(dāng)。
奇了怪了。老頭心下不明所以,總不致于小伙子其實是個出竅境之上的老妖怪在耍自己玩兒吧,便是那也不可能自己一點痕跡都瞧不出,他的資質(zhì)可沒自己說的那么菜,想當(dāng)年他師父也是求著讓自己上山的呢。只能說小伙子下盤工夫穩(wěn)?看起來倒的確像是練過點什么強身健體的東西,比如泰拳之類的。
不多時天上果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點點潤濕的青苔走起來更加滑溜。看到此時那小伙子總算是走得慢了,老頭才暗自點頭,這才對嘛,當(dāng)即湊上前去又開始游說,“小伙子,要是學(xué)了修真,你看……”說著他就身形如電往上一竄,一眨眼便出現(xiàn)在了三十幾級臺階開外,身形一晃,下一瞬又回到了原處,“學(xué)了之后自可來去如風(fēng),你喜歡賞景,要是會飛,大陸之大,何處不可去?再高的絕景都賞得!”
瞧著小伙子似有動搖,老頭趁熱打鐵,“你看此山山色就是一絕吧?現(xiàn)下是春天,這遍山似錦,到了夏天,我跟你說,山上聽夜亭外滿湖的珍品三合蓮,別處絕對難見,什么秋楓啊冬雪啊,等你繼承了這宗主之位,整座山都是你的!”
“不必。”
“什么不必?”
“再美的景色,也不必為我所有,有此一面之緣便足矣。”
老頭突然換了一種無比認(rèn)真嚴(yán)肅的口吻,“小伙子,須知大道無情,更無情的卻是人,若不為你所有,旁人因何要與你相看?越難得的東西,就有越多人覬覦,人也一樣?!?/p>
“好,那我便修這——無情之道罷。”
“你不爭,未必旁人就曉得你不爭……等等,你剛說什么?!”
“我答應(yīng)跟您修煉?!?/p>
“修……修、修什么?”
“無情道?!?/p>
只聞得濕漉漉的山道上一聲驚雷般的長嚎,這、這咱教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