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原——狼群聚集之地，顧名思義。 半月前—— “這里應(yīng)已是狼原了，該把你的計劃講給我們幾個了吧”走在最前的大漢將木棍像扁擔(dān)一樣橫扛在兩肩，兩只胳膊隨意的搭在上面，一搖一擺地，顯得很懶散。他體格很壯，身形高大，棉衣外又裹了皮衣，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大概會被錯認(rèn)成一頭小熊；但看到臉龐時，多少會有些驚訝——雖然皮膚因為常年風(fēng)沙磨損的有些粗糙，但臉型勻稱，五官俊美，即便滿臉布著很多大塊的深色斑痕，也依然讓人覺得很帥氣，只是，“你****都吊了我一路的胃口了，問了你丫這么多次，就是不說，這回該說了吧！”他實在不是個會討人喜歡的家伙，各種意義上。 （****代表不文雅的語言內(nèi)容，請各位看客自行腦補(bǔ)） “花豹！”小個子大伯有些斥怒的意味，不過被花豹直接針對的書生卻依舊面帶微笑，不慍不火的，娓娓道來：“無妨。他只是還在因靖邊的事情怪我，不怨他。豹子兄弟，既然咱們到了，我這就講出來便是?！? “***的文人。說好，我現(xiàn)在還跟著你們是因為大哥，別的人別指望我給好臉色——” “哦？不是因為阿貍么？”書生一臉壞笑。 “你丫——” 大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踩了花豹子一腳，豹子趕忙收回朝書生打出去的拳頭，喃喃地應(yīng)了句“大哥，我錯了”，然后老老實實地退到?jīng)]有琉璃的一側(cè)去。 同行的一共六個人，被花豹叫做‘大哥’的小個子大伯，巨漢，書生賀先生，黑衣女，琉璃和花豹。“目標(biāo)只有一個，就是那個白發(fā)的年輕人。咱們六人中，除了我與豹子，都與他見過面，應(yīng)該都能認(rèn)得出——” “放心吧軍師大人，就算沒見過，長的那么明顯的家伙，長了眼睛的都能認(rèn)得出！”大伯聽花豹說這話，扯過他手里的棍子抬手便打——也虧得花豹躲得及，一邊躲又一臉茫然地叫嚷著，“哎哎哎別別——大、大大哥，怎么了，我又說錯話了？” “大哥，不必如此，他是無心的。豹子兄弟，既然你這么自信，那就與我一路，充當(dāng)我的眼睛?！? “你不必護(hù)著他，這小子就是欠收拾，結(jié)結(jié)實實揍他一頓就老實了！” “別別別，我錯了，大哥，我真錯了，我忘了賀先生的眼盲了——” “好了，都不要鬧了，正事要緊。跟著馬匪進(jìn)入狼原之后，勢必要分開搜索。大哥由老牛護(hù)著，燕子跟著阿貍，豹子兄弟帶著我，每人都帶著阿貍的艾草香包，如果不是沖到狼群當(dāng)中，應(yīng)沒有被嗅到的危險?！? “你們要記得，不要讓香包沾水。每隔兩日一定要采些新鮮的艾草放進(jìn)去，這里草勢茂盛，找些艾草應(yīng)當(dāng)不難。”一邊說，琉璃一邊仔細(xì)地演示填裝艾草的過程。 “哎——真麻煩。狼來了，趕跑就是；再不濟(jì)就打一架唄，又不是打不過——”花豹不耐煩的態(tài)度險些又惹得大哥發(fā)怒，只是被琉璃搶了先。她不動聲色地將艾草在手中用力一攥，冷不防地一下子全呼到毫無防備的花豹臉上去了。花豹反應(yīng)過來，趕緊三把五把將碎草屑全抹干凈，艾草汁沾的滿臉都是，雖然不痛不癢，不過—— “啊——哈——啊————阿嚏————阿嚏——啊————啊————阿嚏！” “很香吧~~你可以等能夠正常說話之后再夸我呦~人家親自選的材料效果可是很好的~~” “阿嚏！——你——阿嚏！——” 花豹這么個英俊威武人高馬大的大漢，卻被整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讓原本面帶怒色的大哥，甚至幾乎看不出表情的巨漢都忍不住發(fā)笑，始作俑者琉璃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唯獨(dú)黑衣女臉上看不見丁點笑意，反而越發(fā)緊皺著眉頭。 “不能讓他和你在一組！”黑衣女眼神變得兇猛，緊緊盯著書生，其他幾人也被她的嚴(yán)肅嚇得收了笑容，“大哥，不能讓那個活寶和他一組，太危險了！” “燕子——”書生想要制止黑衣女，“大哥，不用管她——” “讓我和他一組，我護(hù)著他！不用那個不正經(jīng)的家伙！” “燕子！” “哥！” 大哥看著這樣的兄妹倆，卻插不進(jìn)一句嘴。他大略能明白賀先生如此分組的用意。讓六人中最放心的巨漢跟著自己，保護(hù)自己；八面玲瓏的阿貍帶著身法極好的燕子，互為補(bǔ)益；智將則與武將為伴，賀先生與花豹。這樣的分配的確妥當(dāng)——如果花豹能好好聽他的話，不過這似乎……不可能吧。 “就讓她和你一起吧。如果讓那個混小子護(hù)著你，我也不放心?！? “大哥——”書生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zhuǎn)口自言自語著，“那花豹——” “讓他跟著我吧——”琉璃看著勉強(qiáng)接上氣，彎著腰大口喘息的花豹，“這樣，路上也會有趣些吧?！? “阿貍，謝謝——”燕子輕輕抱了抱琉璃。 趁著大哥和燕子去向剛剛直起身的花豹說明，書生走到琉璃身邊輕聲對她道謝，同時也提醒她要注意安全，琉璃也同樣輕聲地、卻很鄭重地叮囑書生：“你還是自己多加小心吧，你們恐怕不會比我更安全?！彼坪跤行┢婀值亩冢瑫犞鴧s很欣慰，安詳?shù)奈⑿ζ饋怼Ａ鹆Э粗⑿Φ臅?，有些無奈：“你就是顧慮的太多，讓自己承擔(dān)的太多了。小心早晚一天，因為這個丟了性命?！? “總有些習(xí)慣，改不了的。” “……” “……” “阿貍！你和我一組啦？”花豹喜不自勝地插進(jìn)來，“嗯，那個，你也知道，狼原很危險！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我認(rèn)為我們應(yīng)該時時刻刻緊緊挨在一起，嗯，‘時時刻刻’~~” “好啊~~” “誒~真的，太好了！” “只要你不怕睡著的時候不小心被我閹了~” “額——你是，開玩笑的，對吧？” “你~猜~~” 看著瞇著眼，笑靨如花的琉璃，書生真的打心里覺得，有她在真是太好了。 ? 白狼驅(qū)逐馬匪，返回狼原的當(dāng)天晚上 “叟（所）以，你萌（們）到這里已經(jīng)十天了？”白狼乖乖照琉璃的醫(yī)囑，雙手將消腫用的外敷草藥壓在鼻子和上嘴唇處，勉強(qiáng)與小個子大伯交談。他們現(xiàn)在的所在，是查克爾專門為白狼和受傷的灰狼們準(zhǔn)備的大帳，比別人的帳篷大了兩圈，同在帳中的，還有十幾頭受傷的狼，為它們挨個診斷上藥的琉璃和薩雅，一旁割著羊頭肉喂狼的查克爾大叔，坐在小個子大伯身后的巍峨的巨漢，站在門邊靜靜看著門外飄雪的花豹，以及在離狼群和白狼最遠(yuǎn)的角落里，雙手持棍，死死盯著白狼的黑衣女。 “進(jìn)入狼原之后的幾天，我們一直跟著馬匪，不過全無收獲。所以按預(yù)定的計劃，分三組，我與阿牛逆著你的假信標(biāo)朝東北，阿貍與花豹向西，約定三日內(nèi)未尋得便原路返回，善于隱匿行跡的賀先生和燕子則繼續(xù)跟著馬匪。我和阿牛一路平安，十天前就找到了這里，”大伯指了指身后的巨漢，“可惜你并不在這里。阿貍和花豹在六天后跟著我們留下的記號也找了過來，只有賀先生和燕子，遲遲不到，應(yīng)當(dāng)是找到你了。只是沒想到——” “今早，燕子姐把他背回來的時候真的嚇到我了。眼瞧著只留著一口氣，傷口還在滲血，脈搏已經(jīng)快沒有了，”琉璃嫻熟地做完了狼群的傷診，貼著白狼坐過來，接著大伯的話說，“還好小妹我醫(yī)術(shù)高明，就地取了草藥，敷傷止血，又取羊內(nèi)臟熬湯補(bǔ)氣，忙活了大半天呢，才把他的命保下來。喂，小哥啊~是不是對我刮目相看了呢？” 說著這么心驚膽顫的事，臉上卻還是妖媚地讓自己汗毛倒豎，這個女人實在不能沾。心里這么想著，白狼趕忙躲開湊過來的琉璃，坐到大伯身邊去了。 “之后這段時間我會留在烏魯木，不會去漢人那邊幫你們找人。至于你們，既然活著到了這，守了狼原的規(guī)矩，是去是留你們隨意——” 不知是不是有意，立在門口的花豹猛然打了個噴嚏。 “你若不愿意，我們自然也不會逼你?！贝蟛牶螅従彽貏袼?，“只是此事不能說與你無關(guān)，靖邊一千戍邊將士曝尸荒野，數(shù)千戶百姓家破人亡。這諸多慘劇，緣起你與那人的恩怨，你又如何脫得了干系？” “連年打仗，死的人少么？也沒見過追償命債的，怎么這些人就這么特別？” “如果你知道那些天靖邊城里都發(fā)生了什么，就不會這么問了?！边@是花豹答的，依舊看著門外，頭也沒回。 白狼自然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什么事，但大致也能猜到，他們的親人朋友各種認(rèn)識的人在靖邊過著平靜單調(diào)的生活，然后突然因這些事件被殺?！皬?fù)仇嗎？”白狼嘆了口氣，“這不是什么理由，我不會幫你們的。” “哈，別太以為自己多重要了，***，我們自己做事也用不著你——” “花豹——” “狼哥，大伯，那個書生醒了——”小個子大伯剛要訓(xùn)斥花豹，哈依客突然沖進(jìn)大帳，高興地朝著白狼和大伯大喊，卻又忽然看到靠到白狼身邊的琉璃正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臉?biāo)⒁幌戮图t了，一下子支支吾吾起來，急忙往外躲，“那——那個，那個書生說，讓狼哥你去見他?！? “什么，不行！”聽到前半句最高興的，是一直立在角落里的黑衣女，剛沖到哈依客跟前，還沒開口問詳情，就被后半句又嚇了回去，“才剛醒過來，見那個做什么！你先帶我過去！” “這可不行，大姐，賀先生特別囑咐我，除了狼哥，他誰也不見?！? 聽了這話，小個子大伯和白狼都有些狐疑，黑衣女則是徹底聽愣了。他應(yīng)該還記得自己昏厥之前是在和誰廝殺吧？醒了以后要見仇人，還是單獨(dú)見？不要命了嗎？ “少年，如果你不介意，去見見吧?！辟R先生應(yīng)當(dāng)是在考慮比自己更多的事情，大伯想，于是他先寬了白狼的心。白狼想想，點了點頭，起身跟著哈依客出門的時候，忍不住瞥了一眼一臉殺氣死盯著自己的黑衣女。 “你小子白天的時候去哪了？我過了半個月才回來，也沒見你迎我！”出了大帳，白狼右臂環(huán)住哈依客的脖子問道。 “狼哥，你就別問了——”哈依客剛剛因為離開大帳恢復(fù)正常的臉色馬上又變得通紅，“這事我真不想說——” 另一面，大帳里，“大哥，你怎么不攔著我哥，讓那個去他那就是要他的命！”白狼和哈依客走遠(yuǎn)后，黑衣女即刻向大伯抱怨道。 “你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再說，見個人而已，沒事的。” “那個不是人！那是頭狼！” 小個子大伯趕忙示意黑衣女住口，又暗暗指了指一旁的查克爾和薩雅，黑衣女察覺自己語失時，還發(fā)現(xiàn)原本在大帳另一邊的十幾雙眼睛，也都齊刷刷地看著自己。 “草原人都是狼。她的話也算沒說錯，”查克爾大叔笑呵呵地開了口，給小個子大伯和黑衣女遞過一壺?zé)嵫蚰蹋蟛χ婧谝屡酉聛?，斟給了琉璃和巨漢，那十幾束目光也都漸漸散開了。等大伙都啜了羊奶，查克爾自己也飲了一口，接著說，“不過，狼小子不能算是草原人。他是一匹真的狼。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是在狼群里的，才現(xiàn)在一半高，我也嚇了一跳呢！” “狼的崽子！怪不得不懂人事——” “花豹——” “如果你說的人事是什么報仇之類的事，不止是他，這里的人都不會懂，”查克爾用滄桑卻慈祥的聲音淡淡地駁斥著花豹的嘲諷，“只有你們這些在中原生活的人，才會認(rèn)為活著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別人要了你的命，你就要報復(fù)回去。草原人可是不敢這么想的，這種想法對我們來說太奢侈了。 “居無定所，食無所出。牛羊吃草，我們吃牛羊。草原能養(yǎng)活的牛羊只有這么多，要吃飽，不挨餓，就要爭，同人爭，同狼爭。你比別人強(qiáng)，你就活，別人死；別人比你強(qiáng)，別人活，你死。自己能不能活命，都在自己，怨不得別人。人是這樣，狼也是這樣。” 帳內(nèi)的幾人聽了話，都不作聲。一旁一只灰狼吃飽了羊肉，步到查克爾身邊，將頭枕在他的大腿上，閉著眼臥了下來，查克爾則輕輕地給它理順后背上的鬃毛。其余的灰狼也都圍靠著后面的薩雅，安靜地休息了。黑衣女看著他們，依舊不能釋懷，賭氣似的問道：“如果你至親的人當(dāng)著你的面被狼咬死，我不信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查克爾聽著，轉(zhuǎn)頭與身后的薩雅對視一眼，兩人無奈地笑了。良久，依舊笑著，查克爾像是對黑衣女說，也像是對其他所有人說： “狼原無人敢犯的原因，是流傳著十幾年前踏入狼原的部落杳無音信的事，”他看向點頭的眾人，“這件事是真的。那個部落是月氏族東遷的末裔，流落到狼原邊境那年的冬天，幾乎被狼群屠滅了。” “……” “這里，烏魯木，是那之后才有的?！? “……” “最早建起烏魯木的人，都是那個部落的幸存者。哈依客，薩雅，還有我，都是?！? 查克爾笑著，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腿上睡熟的灰狼，就像一位老人，看著聽自己講故事，熟睡在自己懷中的小孫子。 而在他對面，一片寂靜中，花豹靠著帳篷緩緩地坐下來，大伯將黑衣女手中的木棍取下來放到一旁，放著呆住不動的黑衣女不再管，拿起壺，將查克爾盛羊奶的杯子，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斟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