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往往是從一段記憶出發(fā)的。

那些曾經(jīng)見過的人，那些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

都會出現(xiàn)在夢境當中。

總有那么一兩件你不喜歡的事。你很想忘記。

可夢，還是會將它拾起，保存。

但因為記憶已經(jīng)損壞，夢境拾起的都是零零散散的碎片。

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回憶。

那些不好的回憶，便被夢境所改變。

于是，一段真實而虛假的記憶便不斷浮現(xiàn)在夜晚的夢境當中。

2006年6月某日

昨夜剛下過一場暴雨，天空中烏云密布，陽光穿不過來。整個人間就好像一個巨大的蒸籠，潮濕的空氣壓得人們喘不過氣。

爺爺已經(jīng)住院有一年多了，抽了大半輩子的煙，終于是把自己的命給抽地快到了終點了。

現(xiàn)在基本上完全攤床上了，話都說不出來，一疼起來就咿咿呀呀地叫。特別是大晚上地叫的人心里亂糟糟的，心疼！

隔三差五還得去化療。頭發(fā)掉光了就掉眼淚。說不出話，不知道是在后悔自己年輕時，養(yǎng)成了抽煙這毛病，還是因為呼吸都疼。

爺爺?shù)牟》烤驮诙牵x地面很近，因此在這樣的天氣下，就感覺格外的悶熱。病房里總共就三個床鋪，爺爺在最中間的那一床。最里的床位雖然面靠著窗戶，卻沒有清爽的感覺。醫(yī)院不知道是擔心病房發(fā)生盜竊，還是擔心有病人想不來，窗戶外拉著網(wǎng)狀的鐵柵欄，就使得整個病房顯得格外壓抑。

2006年7月上旬

天空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我剛剛過了7歲的生日。

這個生日過的很不開心，以至于我到現(xiàn)在腦子里都充斥著不愉快。

具體是因為什么，我記不清了?？傊约旱哪且惶欤依镉忠淮问盏搅藸敔?shù)牟∥Ｍㄖ獣?/p>

奶奶由于腿腳不便，便一直沒有去過醫(yī)院看望爺爺。因此爺爺?shù)牟∥Ｒ恢币詠矶际怯晌野职趾灥淖帧?/p>

回到家也不敢告訴奶奶，還得強裝鎮(zhèn)定，撒謊。

2006年7月中旬

爺爺?shù)牟》坷镆仓挥幸慌_老舊的立式風扇，不僅風力不夠還很吵鬧，還得同時顧及三張床上的病人，風扇一開就是一整天。由于天氣的悶熱外加吵鬧的風扇，以及窗外不知道休息的蟬鳴，使得所有人都感覺無比的心煩意亂。

爺爺?shù)臓顟B(tài)似乎有點好轉(zhuǎn)，我們覺得推著輪椅將爺爺帶到醫(yī)院內(nèi)的小花園轉(zhuǎn)轉(zhuǎn)。

出門后，空氣悶地人想吐。

我聽見一聲“喵”，便朝著聲音的方向去了。

一只三色小花貓，躲在花園的座椅下。座椅上寫滿了販賣器官的電話。

它不跑，也不怕我。我就身手將它抱了起來。全是皮包骨頭，沒有丁點肉。

我把它放在我的膝蓋上，它喵喵喵地叫著，鋒利的爪子抓得我生疼。

我覺得是它餓了，便打算用自己的零花錢買根火腿腸給它。但又擔心它會跑，于是雙手抱著它，朝著小賣部的方向走去。

2006年7月下旬

基本上我每天都會和小貓一起玩，有時候給它買牛奶，有時候給它買火腿腸。

黑豆豆一樣的眼睛，看著我。而且它的眼睛不會隨著陽光而變化，一直都是那么黑黑的。

前幾天媽媽發(fā)現(xiàn)了我的這個新朋友，她對我說：“這貓哪里來的？還是黑貓！多晦氣??！黑貓咒人死的！你想你爺爺快點離開你嗎？”說完，她擰著小貓的后頸，嫌棄地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所以從那之后，我一直都很擔心會被大人發(fā)現(xiàn)。每當有大人路過，我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將小貓放在我的身后藏著，生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

今天也不例外。

2006年8月上旬

爺爺好像要不行了，小貓也不見了。

家里大人忙的一塌糊涂，這天老爸一大早就帶著姑姑開車走了，留下我和媽媽照顧爺爺，下午了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才回來。

老爸嘴里說著什么“一切都辦好了，給老爺子選了個好位置，對著的山上有個缺口，每天比別人家更早看見太陽?！?/p>

我什么都不知道。

爺爺?shù)囊庾R已經(jīng)有點迷糊了，每天還要用一根塑料管子來吸走卡在喉嚨里的痰。

2006年8月中旬某日夜里

爺爺離開了。

我在車上喝著酸奶，今天有很長很長的車隊，一路上撒著黃黃的紙錢，媽媽以前和我說過這是給死人用的，不能踩，于是我跳著縫隙走在路上。

來到了一處很陌生的空地后，大家都停下了，姑姑一直在哭，爸爸扶著奶奶，表情有幾分悲傷。

奶奶坐在輪椅上，雙目無神，眼球上充滿了血絲。

我們在爺爺?shù)撵`堂前磕頭，不知道為什么，我也在哭，哭得很傷心。

2021年2月3日

“爺爺，馬上過年了，我們來看看您！現(xiàn)在國家倡導文明祭祀掃墓，所以沒有帶紙錢燒，希望您能諒解。”

爺爺?shù)哪贡?，我同父母二人正磕著頭。

這是爸爸突然指著墓碑上的時間說著：“已經(jīng)過去十五年了，好快呀?！?/p>

媽媽在一旁附和道：“是呀，可惜爸爸走的時候，我沒有在身邊，都是你和妹她們忙來忙去的?！?/p>

媽媽沒有在當時沒有在爺爺身邊照顧過爺爺？我的記憶就像突然崩潰了一般，混亂了起來。

之后在回家的車上，我問道：“媽，爺爺當時住院的時候，你沒有來過嗎？”

“對呀，我當時工作有事，根本請不了假?！?/p>

“那我的記憶中，怎么有你的出現(xiàn)？而且......”

我將碎片化的記憶都同爸媽說了，迎來的卻是父母的詫異。

首先是媽媽這里向我說的，我是7月放暑假后才去的爺爺家，看望的爺爺，她由于工作原因一直沒能請到假，并且爺爺去世后安葬好了，爸爸才打電話給媽媽說的，這當中發(fā)生了什么，她一點也不知道

然后是爸爸這里，更加恐怕。他告訴我爺爺去世時的晚上，我就在爺爺身邊，我還拉著爺爺?shù)氖郑槐橛忠槐楹艉爸盃敔?、爺爺”，爺爺最后一眼看的人就是我；但在我的記憶中，我是一臉懵逼地被帶上了車，到了爺爺?shù)撵`堂前，才知道的爺爺不在了，根本就沒有拉著爺爺手的記憶。

還有就是當時爺爺住院的醫(yī)院在4樓，醫(yī)院有個花園，但從來沒有推著爺爺去過，花園里也有什么小貓，從來都沒有。

或許我只是因為經(jīng)歷了一段我十分想忘記的痛苦經(jīng)歷。我將它打碎，夢境將它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