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中原鏖兵(上)
第一回 角色
且說林兒手下的東路軍,共分兩支。一支為寶珠的丁零軍,約兩萬人,一支則是仙姬的吐谷渾軍,約一萬人。
由于陳慶之厚臉皮地把槐沙集七俠全要了過去,大眼也只能聽調(diào)令前赴潼關(guān)統(tǒng)兵。林兒無奈,便將慕容白曜調(diào)過去接替大眼,做寶珠的副將。
另一邊,仙姬是原吐谷渾首領(lǐng)阿才親定的繼承人,可仙姬顯然沒有統(tǒng)兵打仗的能力,她的夫君陶貞寶也同樣是個文人。好在二塢主慕聵在麥積山面壁之后,便將三塢主慕利延的骨灰送回了上邽,也一直在忠烈祠守護,沒有離開。這一回吐谷渾軍重整旗鼓,他這個原本的二塢主當仁不讓做了吐谷渾軍的統(tǒng)帥。而一直陪曇無讖在吐谷渾弘揚佛法的李峻,也在林兒的極力邀請下,加入了東路軍,做慕聵的副手。
至于曇無讖,林兒在臨走前專門抽了時間去拜會過一次。曇無讖在山中建了個小廟,每日吃齋打坐,不問世事,只逢當集時辦一次講經(jīng)法會。林兒見他終究脫離了塵世的侵擾,也就不再打攪。
于是,東路軍兩支人馬一前一后,從黃陵繞道出關(guān)中,向黃河沿岸進發(fā)。
不僅人馬有兩支,行屋也有兩輛。龍行屋和鳳行屋,其主人分別是檀羽和林兒。在以前的數(shù)次行動中,因為各種原因,兩輛行屋很少同步出現(xiàn)。直到這一次,兩輛行屋終于并轡而行,共同發(fā)揮他們的作用。
龍行屋上坐的是檀羽、蘭英、尋陽、黃龍和令暉,他們的任務是制定戰(zhàn)爭方略。鳳行屋上坐的是林兒、漂女、陶貞寶、仙姬和令華,他們的任務是發(fā)號施令。仙姬完全沒有統(tǒng)率吐谷渾軍的能力,所以陶貞寶就要替她多做一些事。
于是,整個東路軍中,鳳行屋成了移動指揮部,而龍行屋則是參謀部。林兒不光要統(tǒng)率手下的三萬人,還要不時地處理各路義軍傳來的消息。好在高長恭在外圍,領(lǐng)著司馬靈壽的斥候兵,不斷將消息傳達,同時調(diào)配各部軍力。
為了分擔林兒的壓力,出謀劃策完全落在了檀羽等人身上。經(jīng)過諸人的反復商討,目前東路軍的戰(zhàn)略重點是淮河沿岸。
由淮河往北,到燕趙之地,青徐二州是必爭之地。由于南朝北伐速度極快,已將戰(zhàn)線打到了黃河一線,也讓這千里大平原成為了北朝不得不堅守的陣地。獨孤尼當然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在組織反擊時,他把所有兵力都布防在了青州的各個戰(zhàn)略要塞。
自林兒登高一呼,成為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各地的義軍紛紛響應。各路人馬如潮水般涌向了黃河前線。僅從賬面上分析,北朝的可戰(zhàn)之兵已經(jīng)多于南朝和新北海幫了。
可是據(jù)諸人的討論意見,卻認為青州的防守并不穩(wěn)固,林兒的人馬必須要及時控制住這里,才能阻礙局勢的進一步惡化。
只聽蘭英擔憂地道:“從我在各地的觀察來看,義軍們沒有統(tǒng)一指揮,很容易被各個擊破。而我們又只有三萬人馬,一旦有地方被突破,我們很可能鞭長莫及,沒辦法去救援。而且子云那邊防守潼關(guān)、攻打弘農(nóng),也需要我們從側(cè)翼配合,所以我們現(xiàn)在必須要找到一個戰(zhàn)略支撐點才行啊?!?/p>
黃龍卻嘟著嘴道:“我們又不是觀世音菩薩,到處救苦救難。我們來這里,是要收復失地的。我覺得我們就應該單刀直入,直接打到建康去。以攻為守,才是上上之策啊?!?/p>
蘭英道:“建康太遠了,孤軍深入,那絕對是有去無回的!”
黃龍偏著頭想了想,道:“那就先找近一點的地方吧,先收復淮河沿岸的土地,再去建康。”
蘭英道:“淮河沿岸?那倒應該先打滑臺,這樣就能和弘農(nóng)遙相呼應,控制住整個淮河的戰(zhàn)線,這樣也可徐圖建康?!?/p>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一個主張穩(wěn)守、一個主張急攻,互相說了半天也沒個結(jié)論,只好回頭去看檀羽和令暉。令暉卻面有難色地道:“要我想一些戰(zhàn)術(shù)還行,可現(xiàn)在卻是關(guān)乎全局戰(zhàn)略,涉及到北朝、南朝和北海幫三方,我是真的不行啊。到底是攻是守,還是檀阿兄拿主意吧?!?/p>
檀羽卻不作答,反而笑道:“越是復雜的局面,公主縝密的心思就越能發(fā)揮作用。這回我也拿不了主意,還是看公主的吧。”
他的話提醒了其余三人。尋陽一向擅長解開一些糾纏在一起的線索、并準確找到線頭。所以眾人又都看向了尋陽,只見她正凝神蹙眉,思索著整個戰(zhàn)局。
不多時,便聽她道:“羽郎,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不應該討論到底是分散防御,還是主動進攻,而是為什么新北海幫能夠在南朝人的攻勢中占得一席之地。北海幫和南朝的目的都是圖取中原,自然應是死敵,必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可是阿姊也說了,他們兩家在淮河沿岸相安無事,而且犬牙交錯,仿佛一家人,這不是很奇怪的嗎?”
諸人經(jīng)她這一說,俱都驚詫不已。黃龍奇道:“小師娘是想說,新北海幫根本就和宛城亂軍一樣,是南朝人在幕后支持的?這個猜測似乎太大膽了吧?雖說他們的實際領(lǐng)導者司馬飛龍原本是南朝的御史,可他已經(jīng)被南朝皇帝驅(qū)逐。況且他在南朝的實際地位并不高,至少不在劉義隆眼里。劉義隆實在沒道理讓他來分一杯羹?。俊?/p>
蘭英道:“會不會是兩家形成了某種戰(zhàn)時聯(lián)盟,就像三國時的孫劉聯(lián)軍一樣?”
黃龍仍質(zhì)疑道:“孫劉聯(lián)盟是共同對抗強敵曹操。可現(xiàn)在三方中最強的卻是南朝人,他們蓄謀已久、上下齊心,舉全國之力而來,他才是真正的曹操啊。難道說是曹操和劉備聯(lián)合共同對抗孫權(quán)?”
英、尋二女想想她的話,似乎也有道理,便沒了主意。
剛才尋陽提出自己的看法時,檀羽就在默默地思考著。正如尋陽所言,眼下的形勢的確太詭異了。新北海幫的頭目無非是司馬飛龍、荀萬秋、仇不問、沮渠唐兒、趙溫這五個。五個人的身份底細他可以說都很清楚,其中沒有哪一個能在南朝朝中真的說上話。那么,他們憑什么能在虎狼般的南朝人控制下占據(jù)他們自己的位置?除非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隱情,否則這事就太蹊蹺了。
蘭英見檀羽也皺著眉、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出謀劃策道:“羽弟,不如我們來一個投石問路吧?”
“投石問路?”
“就是派重兵攻打新北海幫控制的地方,這樣他們必須要有所應對。我可以根據(jù)他們所作的反應,來判斷他們到底在這場戰(zhàn)爭中扮演什么角色?!?/p>
檀羽聞言,點頭道:“英姊這計策不錯,如果不知道對方的角色,這場仗我們根本沒法打。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先明確各方的關(guān)系,再想辦法逐個擊破。既然如此,那么你們覺得打哪里比較合適呢?”
蘭英就將一張地圖攤了開來,又回頭去和令暉諸女商量。
令暉看著地圖,沉吟半晌,方道:“唔,打蛇自然是打七寸。現(xiàn)在整個戰(zhàn)區(qū)要說七寸的位置,當然就是這里,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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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鄒山
鄒山,位于齊魯大地,北距濟南郡東平二三百里。不過這里并非東平那樣的通衢要地,也沒有大軍在此駐扎。南朝派了五千人,新北海幫也派了三千人,鎮(zhèn)守這座縣城。雙方兵力犬牙交錯,但據(jù)消息說,這里是少數(shù)幾個以新北海幫人為將領(lǐng)的地方之一。
檀羽把商議好的攻打鄒山的計劃告訴林兒。林兒還感到好奇:“鄒山這地方位于沂蒙山區(qū),山路難行,并沒有戰(zhàn)略價值。打下了這里,我們就相當于成了一支孤軍,深入到敵軍腹地,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檀羽卻笑道:“鄒山可是孟子的故鄉(xiāng),林兒卻說它沒有戰(zhàn)略價值?”
林兒撇撇嘴,道:“好吧,沒想到打到你們?nèi)寮业睦系乇P了?!?/p>
于是,林兒當即下令,東路軍三萬人,火速向鄒山進軍。同時也向陳慶之那邊傳去消息,命韓均等人小心監(jiān)視弘農(nóng)附近宋軍的動向,看鄒山之戰(zhàn)會對南朝人產(chǎn)生什么影響。
鄒山西南有一座鐵山,山上有一座晚照寺,乃是后代佛教禪宗的一處重要祖庭,新北海幫將鄒山之戰(zhàn)的三軍指揮所設(shè)在了這里。據(jù)司馬靈壽傳回來的消息,鎮(zhèn)守鄒山的將領(lǐng)正是識樂齋的老對手,沮渠唐兒。
林兒、令暉諸女都還清晰地記得張掖之戰(zhàn)的慘烈,那時守城的正是沮渠唐兒。沮渠唐兒可謂是智勇雙全的一員良將。此番林兒大軍壓境,他手上只有八千人,便果斷放棄縣城,將防守重點放在了鐵山。此地居高臨下,扼守要道,要想攻破此處,勢必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林兒站在鐵山腳下,望著對面山上已然修筑得堅固的防守工事,不禁皺起了眉頭,不悅道:“雖然我大軍的動向全天下都在關(guān)注著,這沮渠唐兒也是個有戰(zhàn)略頭腦的人,可這防守工事也不是一天能修完的呀。我們前鋒的騎兵從黃陵過來,晝夜不停,一路換馬不換人,沒有耽擱一絲一毫的時間,就算有人給沮渠唐兒傳了消息,他也不可能有這么快的反應吧。你們說,這事怪不怪?!?/p>
檀羽就站在林兒旁邊,他也感到了不解,“這里的工事一看就是這兩天新修的,這說明我們的騎兵剛一動,沮渠唐兒就得到消息,開始修建工事??晌覀儚南聸Q心打鄒山,到騎兵出發(fā),中間并無耽擱。就算有奸細泄露消息,他也需要時間傳遞這消息吧,難道他們傳消息不需要時間嗎?”
諸人對此異狀也都感到了莫名,想不出什么原因。
林兒無奈,只能重新整理心情,問道:“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打還是不打?”
檀羽抿著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啊。林兒,現(xiàn)在全天下都看著你呢,這是出關(guān)中第一戰(zhàn),若敗了,會對整個戰(zhàn)局十分不利。所以我覺得,這一戰(zhàn)即使損失很大,也是非打不可的?!?/p>
他的話說得很無奈,的確,人最怕被名聲所累,束手束腳是很難做成大事的。
令暉聽聞此言,黯然道:“都怪我,不該出打鄒山的餿主意,搞得現(xiàn)在這樣騎虎難下。”
林兒忙走到她的行椅后,扶住她的肩,柔聲道:“阿姊別這樣想,我們還沒有敗呢,困境是不會擊倒林兒的。我想既然他們的消息傳得這么快,不如我們就來玩一場屠大龍的游戲吧,和他們戲耍一下?!?/p>
說罷,只見她臉上露出了一絲壞笑,轉(zhuǎn)頭喚高長恭道:“傳我令,前軍變后軍,后軍變前軍,立刻西撤五十里,進駐高平郡亢父城?!?/p>
亢父在鄒山以西,北靠泰山、南依濟水,乃是東郡重要的城邑,也是檀氏兄妹的祖上檀道濟的故土,尋陽之前所嫁的郗家就在高平郡金鄉(xiāng)。南朝北伐后,東平郡很快又重新回到了南朝的疆域。
林兒撤軍東平的消息,立即震動了北朝朝野。諸人剛到東平,就見到了獨孤尼派來的使者,詢問林兒到底是什么用意:“前日里聽說貴軍前鋒直逼鄒山,大家都翹首企盼一場大戰(zhàn),怎的大帥這仗還沒開打,就先撤了軍,這對我朝軍心,恐怕是大大的不利啊?!?/p>
誰知林兒卻不屑地道:“獨孤將軍他帶兵打過仗嗎?”
那使者一愣,支吾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回答。
林兒便道:“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回去告訴他,打仗的事不用他管,管好他該管的就行了。我的事,我自會處理妥當?!?/p>
使者無奈,只好悻悻地離開。
林兒這邊倒也不耽擱,大軍剛到亢父,屁股還沒坐熱,她的第二道命令就下來了:“大軍渡過濟水后便火速往南,收復金鄉(xiāng),收復我的家鄉(xiāng)!”
這道命令當真是駭人聽聞。天下誰不知道,金鄉(xiāng)是整個青、兗二州的咽喉要地,若打下這里,就可南征西進,洛陽和彭城這些大城都可垂手而得。也正因為如此,南朝人自打下這里后,就派了重兵把守。別說林兒手上只有三萬人,就是將陳慶之的七萬人加起來,也未必打得下金鄉(xiāng)啊。
可這命令似乎又很合理,因為世人皆知,羽、林二人的祖上故土就是金鄉(xiāng),尋陽公主也曾常住金鄉(xiāng)。更重要的,林兒不是別人,她領(lǐng)兵打仗還從來沒有失手過,既然她敢去打金鄉(xiāng),好壞就必定有她的理由。她已經(jīng)用一次又一次鐵的事實向世人證明了,若敢輕視她,那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于是,當她的命令剛一傳出,青、兗二州的南朝人,全都開始行動起來。他們緊張部署,防止林兒的大軍奇襲,真的攻下了金鄉(xiāng)城。
當一個人,她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全局時,那她的對手還沒開打,就已經(jīng)敗了。
一天后,林兒和檀羽等人再次站到了濟水旁,渡過這條河,前面就是金鄉(xiāng)城了。她的三萬大軍一路馳騁,也已在此地扎下營盤。
高長恭則在匯報他偵察到的情況:“現(xiàn)在金鄉(xiāng)附近一共有兩支人馬。城內(nèi)是南朝主力之師北府軍,約五萬人,統(tǒng)兵的正是我們熟悉的武陵王劉駿劉三郎。不過據(jù)說劉義隆也已經(jīng)親自從建康到了金鄉(xiāng)前線指揮作戰(zhàn),想是擔心劉駿有勇無謀,會壞了他的大事。而在金鄉(xiāng)以西幾十里,有一支新北海幫的人馬,約一萬人,與金鄉(xiāng)互為援助,若金鄉(xiāng)戰(zhàn)事起,它必能迅速馳援。”
檀羽聽完,便對林兒道:“看來我們的猜測是對的,已經(jīng)有兩點可以明確了。第一,對手的反應速度比我們的行軍還要快,一定是掌握著一種我們不知道的、能夠迅速傳遞消息的辦法。這樣一來,我們的任何行動,都難以逃出他們的視線,所謂知己知彼,他們對我們了如指掌,而我們卻對他們一無所知,我們這一場仗的麻煩真是大了。第二,正像公主說的,南朝人和新北海幫真的結(jié)成了一伙,他們已經(jīng)形成聯(lián)動,我們要各個擊破就更困難了??晌沂冀K想不通,他們兩家是什么時候攪到一起的?!?/p>
高長恭則補充道:“更棘手的是,劉義隆也親自來了?;实塾{親征,非同等閑,是對士氣的極大鼓舞。有他坐鎮(zhèn)指揮,我們似乎很難應對?!?/p>
兩人都是一臉犯難,誰知林兒卻笑道:“我還就怕他不來呢,他來了正好,來了我就該走了。蘭陵,傳我?guī)浟?,大軍向北,再渡濟水,然后向西,直撲滑臺,和子云會師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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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四渡
高長恭一聽這命令,登時傻了眼,急道:“師叔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大軍出關(guān)之時,大家都是志高氣盛。可這些天我們跑了這么多路,卻是一仗未打,連敵人的面都沒見。這樣跑下去,光是把將士們的體力耗光了,還如何打仗???”
林兒笑道:“我們在跑,敵人也在跑啊。而且我們光是跑路,敵人不光跑路,還要修工事、筑城防,可比我們辛苦多了。要是這點路都跑不下來,還怎么打仗呢?你就趕緊讓他們跑吧?!?/p>
高長恭無奈,只好依他,便下命令去了。
這命令一下,方才是天下嘩然。有為林兒叫好的,說她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和陳慶之的人馬東西夾攻、直取弘農(nóng),為了調(diào)動南朝人,所以有了前面兩渡濟水的行動。當然,也有笑話林兒是跑路元帥的,但畢竟不敢公開講,說武林盟主的壞話,那是要有大麻煩的。
天下嘩然的同時,各方人等也緊鑼密鼓地行動著。獨孤尼知道派使者來也沒用,索性懶得派了,直接吩咐他能指揮得動的各路人馬原地不動,看這個林兒到底要做什么。而劉義隆那邊,卻將襲取弘農(nóng)的命令信以為真,急命劉駿率了金鄉(xiāng)的三萬人馳援弘農(nóng),同時新北海幫的一萬人馬也開始向西運動,準備截林兒大軍的后路。弘農(nóng)是南朝中路軍的戰(zhàn)略要地,絕不能丟的。
可是,這時候的林兒,卻帶著漂女、仙姬在鄒山西南的鐵山下閑庭信步。
仙姬看見林兒正望著鐵山發(fā)呆,便問:“林小君,你在想什么?”
林兒指著山上道:“這座山上有一個晚照寺,等打下了這山,我要在這里念三天經(jīng)。”
仙姬奇道:“打下這山?我們不是要打弘農(nóng)嗎?”
林兒卻搖著頭,意味深長地道:“飯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場一場打。本來按照阿姊的安排,幾天之前,我們就應該拿下這山了。可是因為對手的消息傳遞太快、防御過于堅固,硬拼必然損失慘重,所以只好繞這么大一個圈子。其實他們又哪里知道,我一向都很聽阿姊的話。”
仙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并沒有完全理解,在她看來,林兒的行為總是顯得很高深,就是她的老部下,也往往摸不著頭腦。
剛過鄒山不久,一支新北海幫的小分隊便偷襲了慕聵的人。慕聵見好不容易遭遇敵人,磨拳霍霍,就要擺開陣勢和來敵一戰(zhàn)。此事卻被林兒知道了,林兒急派傳令兵前去,責令慕聵不得逗留討戰(zhàn),否則軍法從事。
慕聵是個急性子,得了繼續(xù)跑路的命令,二話不說就來到林兒面前討說法:“上次陳將軍那個不停換營地的陣法已經(jīng)夠奇怪了,但好歹遇上宇宙幫的人還能就地動手擒住。這一回我們卻只能不停地跑,連戰(zhàn)都不能戰(zhàn),這到底是打的什么仗?”
林兒卻神秘一笑,道:“眼下倒是有一場仗可以打,就是不知二塢主敢去不敢去。”
“有何不敢!”慕聵聲如洪鐘地答道。
林兒掩嘴笑道:“我聽說原來金鄉(xiāng)城本有五萬的守軍,可是因為我們的調(diào)動,現(xiàn)在城中只剩了兩萬人。更重要的是,那南朝的皇帝劉義隆可能還在金鄉(xiāng)城中坐鎮(zhèn)指揮。這劉義隆可是一條大魚,二塢主若能擒了他,才是立下不世之功勛了。不知二塢主可愿一往?”
慕聵被她一激,想也不想,直接答道:“只要你下令,我立刻就去!”
林兒道:“那好,今夜趁月黑風高之時,你的一萬吐谷渾軍秘密東還,直撲金鄉(xiāng),務必要以最快速度奇襲金鄉(xiāng),不得有誤?!?/p>
慕聵一拍胸口,道聲:“我這手下都是山里人,論跑路,沒有比我們快的?!北戕D(zhuǎn)身而去。
身后仙姬待慕聵走后,方才擔憂地道:“林小君,我們吐谷渾軍只有一萬人,就算金鄉(xiāng)城只剩了兩萬,也比我們?nèi)藬?shù)多啊。二叔帶了兵去,那不是白白……”
“當然是打不下來的?!绷謨盒χ棺∷?,“這就是出來之前我力邀李峻法師加入吐谷渾軍的原因。法師謹慎穩(wěn)重,才能很好地彌補二塢主的急躁啊。你快去告訴我?guī)煹埽屗賯魑业目谛沤o李峻法師,切莫耽擱了?!?/p>
說著,她又在仙姬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囑咐的話。仙姬這才明白過來,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去了。
當夜,慕聵果然率領(lǐng)著他的吐谷渾軍,三渡濟水,再次將劍鋒指向了金鄉(xiāng)。
一如林兒的預期,即使這樣秘密的調(diào)兵遣將,依然沒能逃過南朝人的眼睛,他們仿佛天神一般,洞悉著林兒大軍的所有動作。慕聵的人馬剛一出發(fā),那邊新北海幫也動了。鎮(zhèn)守鄒山的八千人馬中,所有南朝的五千人馬被全部抽走,奔赴金鄉(xiāng)、增援防守。
原來林兒的左右扯動終于發(fā)揮了作用。劉駿被牽出去的三萬人短時間內(nèi)無法回援,原本拱衛(wèi)金鄉(xiāng)的一萬新北海幫人馬亦被扯散,來不及集結(jié)。身在金鄉(xiāng)的劉義隆終于慌了神。他的手上雖還握有兩萬重兵,可他還是畏懼林兒,吃不準林兒這一系列動作,是否真是“擒賊先擒王”、針對他去的。于是,當他聽到報告說,慕聵的人馬正迅速往金鄉(xiāng)方向來,匆忙間他也不管不顧了,只要是兵,便全都調(diào)回去再說。
所以,無論你對戰(zhàn)局有多么了解,戰(zhàn)爭到最后,比拼的還是智謀。虛虛實實,令戰(zhàn)爭變得非常復雜,也只有掌握著人心的人,才能成為最后的勝者。
司馬靈壽一直受命在鐵山上潛伏,觀察鄒山守軍的情況,當鄒山的五千人被調(diào)走后,這里只余了新北海幫的三千人,兵力已嚴重不足,而且新北海幫是烏合之眾,戰(zhàn)斗力遠不及宋軍。司馬靈壽很快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就在附近的林兒。
林兒接到消息,這才傳令高長恭,讓寶珠公主和慕容白曜率領(lǐng)丁零的兩萬部族軍急攻鐵山,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nèi)拿下山上的工事。
寶珠之前就得了林兒密令,她的人馬并未走遠,一直等待著慕聵牽扯出的空隙,即可展開攻勢。這時候戰(zhàn)機一到,寶珠哪會客氣,她和慕容白曜分別率一萬人馬迅速向山上沖鋒,幾乎將整個山頭完全覆蓋。那山上的區(qū)區(qū)三千守軍,看到這樣的沖鋒陣勢,哪還有抵抗之心,看著局勢不對,立即就放棄了山上陣地,撤回到鄒山縣城中,重新組織防守。
另一邊,慕聵領(lǐng)著吐谷渾軍剛過濟水不久,李峻就將林兒給她的密令向慕聵通報了。慕聵一聽又是讓他撤軍,差點就要犯起橫來,不顧林兒的軍令。好在李峻一向是個冷靜的人,武功亦不輸慕聵多少,好說歹說才將慕聵勸下。慕聵長嘆一聲氣,只能依令,四渡濟水,重新回到鄒山。
鐵山上,林兒正在晚照寺中和令華一起念經(jīng),氣急敗壞的慕聵沖了進來,怒道:“你這是在耍我!”
林兒卻眼都不睜,只是鎮(zhèn)靜地說了句:“慕聵聽令,限你一天之內(nèi)攻下鄒山縣城,逾期不克,提頭來見。”
慕聵先是一愣,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在給他下戰(zhàn)令,當即應一聲:“得令!”
鐵山下,戰(zhàn)斗之聲再次響起。
山上,晚照寺里,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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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故計
英、尋二女正在客房內(nèi)和檀羽聊天。到了這孟子故地,檀羽自然要去借些古代齊儒的經(jīng)卷來讀。
可蘭英卻頗有些不解:“為什么林兒這次和鄒山這一個小地方較上了勁,花那么大力氣,就為了占這一座小城?”
檀羽一面讀經(jīng),一面回道:“正因為鄒山小,它的戰(zhàn)略價值才大呀。我們此戰(zhàn)的目的是在兗州立住腳,也在敵人的咽喉處插一根釘子。如若選擇去攻打大城,不僅戰(zhàn)斗難度很大,而且難以站穩(wěn)當。所以選擇鄒山,實是非常英明的決定呢?!?/p>
檀羽的分析似乎輕描淡寫,可在劉義隆那里卻是誠惶誠恐。寶珠速奪鐵山的消息顯然以最快速度傳到了他的耳中,他知道這第一回合交鋒,他又被林兒耍了。眼下他的人馬七零八落,鄒山卻只有三千人,他不知道依靠什么來守住這座縣城。這座城丟就丟了,倒未必會對全局有什么決定性影響??蛇@一戰(zhàn)天下人都看著,若是吃了這個啞巴虧,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找回場子。所以他給沮渠唐兒下的同樣是死命,務必死守鄒山城,待援軍趕到。
于是,慕聵主攻、沮渠唐兒主守,雙方就在兩邊主帥的死命下,展開了北朝反擊戰(zhàn)的第一場攻堅戰(zhàn),鄒山之戰(zhàn)。
慕聵將他的一萬人馬分成四支,分別攻東、南、西、北四座城門。沮渠唐兒手上兵力不足,只能揀重點區(qū)域防守。奇怪的是,他似乎對慕聵的調(diào)兵遣將十分了然,知道慕聵將精銳部隊派到了哪個方向,所以也能有針對性的應對。雙方就這樣針尖對麥芒,自正午開始,戰(zhàn)斗直接進入肉搏。
慕聵在南城門下,揮舞著手中寶劍,指揮人馬登城作戰(zhàn)。不遠處,高長恭則和李峻商討著對敵之策。
李峻擔憂地道:“師兄,這樣打下去絕不是辦法。那沮渠唐兒本以守城擅長,二塢主又是拼命三郎的打法,這不正中下懷嗎?”
高長恭皺著眉,沉思良久,方道:“我也知道這樣打不是辦法??蓭熓逑碌氖撬烂?,二塢主也是無可奈何。若是這一仗打得慢了,對面援軍趕到,那我們之前的牽扯行動就全都白費。這卻如何是好,師弟若有什么妙計,趕緊說出來?!?/p>
李峻卻苦著臉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圍點打援而已。這辦法師兄不是早想到了嗎?”
高長恭道:“嗯,陶小君之前就出了這主意,讓公主的兩萬人在各關(guān)隘要道潛伏,隨時準備應付來馳援的敵人??晌覀儺吘谷松伲脩?zhàn)于我們極為不利,攻下城池仍然是當務之急啊?!?/p>
“高阿兄,我倒是有一個辦法?!闭顣r,卻見漂女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高長恭略有些尷尬喚了聲:“漂……”
他與漂女之間的心結(jié)依然沒有解開。雖然雙方已經(jīng)知道不可能再做情侶,但過往的情愫始終還在。高長恭心中仍然在疑惑著林兒和漂女到底有什么區(qū)別,而漂女則早已將芳心緊鎖,再不準備打開了。
所以,反倒是漂女看得更開些,她輕輕地說道:“上回在張掖,鮑阿姊用了一招李代桃僵,讓馳援的鐵鷂子軍來攻打張掖,雙方拼了個兩敗俱傷。這一回,外面同樣有前來馳援的人馬,那沮渠唐兒一定會擔心我們故技重施。所以,我們不如順他的心愿,在今天夜里,突然停止攻擊,然后讓另一隊人馬假裝前來攻城。沮渠唐兒害怕這又是馳援的軍隊,必定不敢像上次那樣全力防守,而我們正可趁他猶豫的時候,一舉攻下城池?!?/p>
高長恭聽完,當即拍手道:“妙哉妙哉,這一招真可說是虛中有實、計中有計啊,就按你說的辦,我這就去安排?!?/p>
當下高長恭也不耽擱,便給慕聵明確了今晚何時停止攻擊的指令,并且告訴他一定要讓沮渠唐兒意識到,這是主動放棄進攻,有序撤離的。同時,寶珠手下也有數(shù)千人悄然移位,來到了鄒山城北埋伏,隨時準備在夜里發(fā)起攻擊。
諸軍完全到位時,天已逐漸黑了。慕聵還在指揮著最后一輪猛烈的進攻。他手下的吐谷渾軍經(jīng)過一天苦戰(zhàn),已損失了數(shù)百人。他也已將人馬全部集中到南城門下,放棄了其余三個城門的進攻。沮渠唐兒則似乎早料到了一般,南城也在同一時間加強了防守,其余三門則較為空虛。
慕聵立于馬上,一面揮舞寶劍,一面卻在心中嘆息:沒想到對面沮渠唐兒會這樣頑強,讓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索性,他還有后方強力的智力支援,能夠隨時提供優(yōu)秀的計策,否則,這一仗他是斷然打不下來的。
約到掌燈時分,按照高長恭的安排,正是兩軍移形換位的時候。慕聵當即一聲令下,所有攻城的人馬戛然而止,隊伍有序地開始向后撤退,沒有一盞茶工夫,整個攻城部隊竟全數(shù)退出了鄒山城的范圍。剛剛還吵鬧如斯的戰(zhàn)場上,瞬間安靜下來。沮渠唐兒手下的守城軍并沒有誰參加過張掖之戰(zhàn),對于這突然撤去的重圍,全都傻了眼,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然而剛過沒幾息時間,又聽見北城門外響起了馬的嘶鳴聲,一眾看不清服飾的幾千個軍人,風風火火直奔鄒山而來,看樣子,其人來勢洶洶,定是敵人的援軍。
沮渠唐兒手下一個指揮,見此情狀,二話不說,就將南門的守城軍迅速往北城調(diào)遣,勢必要在第一時間組織防守。
可是,一群軍士剛到北城門上,正要張弓搭箭,迎戰(zhàn)來犯之敵,卻從指揮所傳來一條指令:“遇戰(zhàn)不可輕動,先問清楚來人是誰再說。”
眾軍再次傻了。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生死只在一瞬,這時候還哪有閑工夫給你問清人家是誰呢?可他們又哪里知道,他們的主帥沮渠唐兒,上次正是吃了沒有先行詢問的虧啊!
于是,南城的指揮看對面敵軍迅速接近,便開聲詢問道:“城下是誰的人馬?”
城下便有人答:“奉武陵王令,前來援手,快開城門?!?/p>
指揮道:“貴軍稍等,我請示一下沮渠將軍。”便下了城墻。
可他剛下城墻不遠,就見有傳令兵過來,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什么。那指揮聽完,頓時驚出一聲冷汗,還未回頭,便大叫道:“諸軍聽令,別管城下是誰,統(tǒng)統(tǒng)給我射殺!”
城上軍士先是一愣,反應過來時,就見一輪齊射,箭如雨般落到城下,讓沒來得及躲避的敵軍頓時一片慘叫。
那敵軍一開始只道智計得售,正在準備趁城上不備時實施登城。可是,他們剛剛準備完畢,正要行動,城上的箭雨就下來了。猝不及防之下,他們也顧不得受傷的同袍,飛一般地向遠處逃去。逃得慢了,只能將一條小命交代。
遠處一直在緊張觀察戰(zhàn)局的高長恭見狀,大呼不妙,只得一面讓慕聵重新組織攻勢,繼續(xù)沖擊南城門,一面派人回鐵山,報告此戰(zhàn)的情況。
看起來,他們的對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強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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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飛鴿
晚照寺內(nèi),漂女正跪在林兒身邊哭泣,一邊哭,一邊嘴里還不停地道:“都怪我自作聰明,想出這個餿點子,讓公主白白損失那么多人馬。仙姑,你就罵我一頓吧,這樣我心里還好受些。”
旁邊蘭英和尋陽同時過去摻扶,可漂女鐵了心要跪,她們是怎么也拉不動。蘭英不禁急道:“美女這是做什么,勝敗乃兵家常事,哪有誰出的計就永遠會成功的。”
漂女卻抹了一把眼淚,道:“我這個計策,你們肯定都想到了的,對不對?你們之所以不愿意出這個計,就是知道會是這個后果的,對不對?我這么笨的腦子都想得到,鮑阿姊那么聰明,她怎么可能想不到呢。都是我自作主張,都怪我……”
“好啦!”林兒的一聲大吼震住了諸人。她原本還在和令華一起念經(jīng),這時候才睜開眼來,放下手中佛珠,來到漂女面前,輕輕扶住她的手臂,轉(zhuǎn)而溫言道:“好美女,別這樣,會讓我難受的。我知道大家都擔心鄒山一戰(zhàn),若不速戰(zhàn)速決,我們就要有大麻煩。我自己沒本事,拿敵人沒辦法,只好你們幫我承擔??涩F(xiàn)在不是討論誰對誰錯的時候,大軍還在山下作戰(zhàn),若我們這里沒辦法,那就只有全軍覆滅的命??炱饋戆?,告訴我,問題都出在哪里?”
漂女經(jīng)她一扶,這才站起身來,諸人就在這經(jīng)堂里各自坐下。漂女擦了擦眼淚,方道:“公主的人馬沖過去的時候,我和高阿兄一起就在不遠處看。一開始,他們分明已經(jīng)中了計的,并沒有第一時間組織反擊。若再待幾息的工夫,等公主的人馬接近城下,就可實施攻城。可是,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他們的箭突然就來了。我清晰地聽到,是有人叫嚷說:‘別管城下的人是誰’。很明顯,他們一定是突然接到了什么指令才這么做的?!?/p>
林兒聽完,便皺眉道:“突然來了一道新的指令?沮渠唐兒突然識破了我們的計策?”
旁邊檀羽卻道:“不可能。如果是識破,絕不會喊‘別管城下是誰’這樣沒自信的話,分明是有什么新的情報出現(xiàn),才導致他改變主意?!?/p>
林兒搖頭道:“這么說來,即使被我們圍得滴水不漏,他們的消息傳遞一樣很流暢。難道說,他們有鴻雁傳書?”
“鴻雁傳書?”諸人紛紛顯出茫然的表情。
檀羽疑道:“鴻雁傳書在史書上最早記載是蘇武在北海牧羊時,將自己的消息綁在了南飛的鴻雁足上。此后還有類似的魚腹傳書,則是將信塞進魚腹中。然而無論哪一種,都不可能準確而快速地將消息傳到目的地,畢竟動物的活動沒有規(guī)律可遁,你如何能確保發(fā)出的消息城中之人一定能收到?”
林兒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聽阿文兄提到過,南方有一些養(yǎng)鳥人,一直在馴化某種鴿子,據(jù)說這種鴿子有極佳的辨別方向的能力,即使在千里之外放飛,也能準確地飛回家中。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南朝人是憑什么這么快就傳遞消息的,除了這種奇異的飛鴿,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其它的辦法?!?/p>
檀羽皺著眉,分析道:“劉義隆最擅長的就是情報收集。他手上掌握著散布于全天下的細作,我們在南朝時都曾見識過他的厲害。劉義隆多年來一直隱忍未發(fā),大家都以為他是懦弱,不敢捋北朝的虎須,而從我們離開南朝時劉義隆的動作就能看出來,他心中其實有大志向,只是一直未曾表現(xiàn)出來。他擅長的是情報,所以要想讓他發(fā)兵北伐,就必須有掌握足夠情報的能力。后來他突然改變策略,不再隱忍,而是毅然發(fā)兵北來,似乎就在宣示著,他已經(jīng)掌握了這樣的能力。”
林兒補充道:“所以這一回我們所有的行軍路線他們都能用最快時間察覺,很明顯,他們不僅有散布于各地的細作,給他們提供第一手的情報。同時,他們一定還通過飛鴿傳信,將這些情報第一時間送到了軍事主官手上。于是,無論我們的行軍速度多快,他們也能夠比我們更快地做出反應?!?/p>
講到這里,林兒忍不住長嘆一口氣,道:“天吶!敵暗我明,接下來這仗該如何打,我已經(jīng)全然沒有頭緒了。我在這里念了這么久的經(jīng),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我做不到。以前數(shù)次大戰(zhàn),我們的戰(zhàn)果都是建立在充分的偵察和情報基礎(chǔ)上。這一次,這樣的優(yōu)勢變成了巨大的劣勢,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獲勝的信心了?!?/p>
檀羽見林兒一副失落的模樣,連忙過去握住她手,安慰道:“別著急,也許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程度。我是這樣想的,到底南朝人已經(jīng)掌握到什么先進程度的飛鳥馴化術(shù)我們還不知道,必須要首先了解這一點才行。不如讓我和英姊她們先去敵后偵察一番,再作區(qū)處。”
“可是……”林兒有些擔憂,卻又無可奈何地道:“深入敵后,實在太危險了啊?!?/p>
若是放在以前,林兒一定會堅決反對檀羽的決定??蛇@一次,她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若不了解清楚敵人的實力,她真的不知該如何繼續(xù)領(lǐng)兵打仗。
檀羽見林兒猶豫的神情,即知她只是嘴里反對,于是繼續(xù)勸道:“林兒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關(guān)于當年趙郡之亂的事嗎?那時候,仇不問他們幾個亂黨被關(guān)押,我曾對他們說,要進行一場大戰(zhàn),作為主帥首先就應該了解對方的每一個細節(jié),到對方的城里去走走、酒壚里坐坐。現(xiàn)在,就到了由我親自實踐這一說法的時候了。我們雖然已經(jīng)派了大量的斥候,做了許多細致的偵察,但那還不夠,我們甚至連誰在背后操縱整個全局都一無所知。所以林兒這次一定要讓我出去冒這個險,只有對對手有了十足的了解,我們才能打贏這場戰(zhàn)爭,給參戰(zhàn)的將士和天下士民們一個交待。”
林兒聽他如此勸,心中雖有不甘,卻也只能抿著嘴不置可否。檀羽明白她在心里已經(jīng)同意,也就不再多說,只是微作一笑,然后轉(zhuǎn)頭對諸人道:“英姊、黃龍和玉娘陪我去吧?”
“我也去!”漂女見檀羽沒點她的名,慌忙站起身來,急切地道,“檀生讓我去戴罪立功吧?如果遭遇不測,我可以用毒來對付他們。”
林兒忽然開口道:“我們家的這些武士,阿兄必須要選一個人隨行保護你們?!碧从鹣肓讼耄愕溃骸澳蔷徒须p妹吧?!绷謨寒敿磦髁睿骸八偃ヤP(guān)傳我?guī)浟?,調(diào)雙妹過來,讓她沿路保護阿兄,不得有誤!”
檀羽見林兒安排妥當,便出去讓仙姬替他們易了容,前赴敵后偵察。
這一邊,林兒則繼續(xù)和令暉商量如何能盡快拿下鄒山城:“阿兄去了敵后,我們必須配合他們行動,將戰(zhàn)斗打得更猛烈些,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F(xiàn)如今,沮渠唐兒雖在一座孤城里,了解的信息卻比我們還要豐富,我們到底該怎么打這一仗?”
之前諸人討論的時候,令暉就一直閉著眼思索對策。這時候林兒出言相詢,她才終于睜開眼來,緩緩地道:“從美女所用計策的效果來看,沮渠唐兒對我們還是相當忌憚的。林兒,不如我們同樣的計策再來一次,我就不信他不中計?!?/p>
林兒聞言一愕,弱弱地道:“再騙他一回?阿姊的意思是,時間又過去了幾個時辰,敵人的援軍又接近我們一點,沮渠唐兒心里也一定在計算著援軍趕來的時間,所以我們再騙一次,他一定會中招?”
令暉卻異常堅定地道:“林兒你不是常說嗎,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來。兵不厭詐,美女的計策被沮渠唐兒識破,但他絕對不會相信還有第二次。我有信心,這一回,我們一定能成功?!?/p>
林兒聽她如此說,便斬釘截鐵地道:“我全聽阿姊的。師弟,速傳我令,讓蘭陵按美女的計策,原封不動,再演一遍?!?/p>
陶貞寶這段時間一直在給林兒當傳令官,此次聞得命令,當即使動他的輕功傳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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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奪城
高長恭得了陶貞寶的傳令,當先也是一愣,便和身旁的李峻商議道:“師叔這是病急亂投醫(yī)吧?那沮渠唐兒對我們的情況了然于胸,再來一百次,仍然會失敗的???”
李峻沉思了半天,方答道:“這一條計策看似多余,但卻是對沮渠唐兒心理的巨大考驗。我不知道檀元帥作何想法,但她一定有她的道理,師兄還是聽命而行吧。”
高長恭想想也只好如此了,便再次布置,讓慕聵和寶珠各自安排人手,故計重施。慕聵固然又是一番無語,卻也無可奈何,只好依從。
其時已是后半夜,天已經(jīng)快要亮了,這是留給林兒大軍最后的機會。
慕聵拼了最后一口氣,指揮大軍將鄒山南門打得一塌糊涂,然后在第一時間撤走了他的人馬,躲到鐵山腳下,準備隨時支援寶珠所部。
另一邊,寶珠的部族軍雖然之前吃了大虧,可這一次寶珠竟親自帶領(lǐng)麾下人馬來到鄒山北城門,按照之前同樣的口徑,賺城上守軍開城。
那北城門上的指揮,見又是同樣的人來,心道一聲:“這些人,一次不夠還來二次?”便舉令旗,讓手下弓箭手準備齊射。
箭在弦上,正要發(fā)時,卻從后面急急跑來一個傳令兵,對那指揮道:“傳沮渠將軍令,大軍不可擅動,聽他號令?!?/p>
指揮奇道:“剛才同樣的人過來,沮渠將軍叫全軍奮力射殺,怎么這回又變卦了?”
傳令兵道:“弘農(nóng)過來的人,算時間差不多就是這時候到,沮渠將軍說,萬一打錯了人,我們?nèi)家獩]命,南朝人可是從來不講道理的。”
指揮想想他的話也有道理,只好放下令旗,等待沮渠唐兒更新的命令。
可是,戰(zhàn)場時機稍縱即逝。上一次,寶珠的人馬只差一點就可以實施攻城。這一次,他們吸取了經(jīng)驗,比上次更快。城上猶豫的這片刻工夫,已經(jīng)夠他們摸到城下。
就在沮渠唐兒新的命令還沒到來之前,寶珠在馬上一聲怒吼:“眾軍沖城!”她手下數(shù)千部族軍,如脫僵的野馬一般,直沖鄒山城墻。他們這一沖,不光是為了拿下眼前的城池,更重要的,是為之前被殺的自己的族人報仇。
所以,一個個丁零人,盡皆眼帶血色,那不是一夜未眠的疲倦,而是如狼似虎的血性。經(jīng)過龍空山之戰(zhàn)后,他們與生俱來的血性,全都激發(fā)出來,也為這支久戰(zhàn)之師,注入了無數(shù)戰(zhàn)力。
他們的統(tǒng)帥,是沙場上難得的女將軍,馳騁丁零多年的巾幗英雄。雖然已經(jīng)嫁為人婦,可寶珠公主受大眼的感染,更加的剽悍勇武,所以她指揮的人馬,較之她們的對手,更加地勇氣難當。
北城門上守城的軍士,一開始因為受指揮的影響,并沒有全心準備這場防守,以為城下果然是來援的友軍。所以當寶珠的人馬攀著云梯、繩索沖上城時,他們并沒有足夠的反應,也被打了個小小的措手不及。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就已經(jīng)有一處箭樓失守,寶珠的人馬如洪水一般,沿著被沖破的箭樓涌了上來,與守城軍士短兵相接,開始了肉搏戰(zhàn)。
遠處一直在觀察戰(zhàn)況的高長恭,見寶珠的人已經(jīng)沖破一個口子,連忙吩咐其余潛伏的丁零部族軍,由副指揮慕容白曜帶隊,全數(shù)跟上,城上城下一起沖鋒,誓要將優(yōu)勢進一步擴大。與此同時,之前戰(zhàn)略性撤退的慕聵人馬,亦殺了回來,直沖南城門。兩面夾擊,眼看終于能拿下這小小的鄒山城了。
這一戰(zhàn)又打了約小半個時辰,終于南北兩面同時告破,全殲守城軍。
兩面大軍得了高長恭號令,由寶珠分兵三千,進駐鄒山縣城。一面清剿北海幫的殘余勢力,尋找守城統(tǒng)帥沮渠唐兒,一面發(fā)安民告示,讓這中原故地的百姓能夠盡快回歸原本平靜的生活。此外,慕容白曜所部和慕聵所部,則分散縣城周圍各山頭,準備迎擊前來馳援的軍隊。
經(jīng)過清點,這一戰(zhàn)大軍損失了近三千人,幾乎和守城軍人數(shù)相當,可見即使要攻破鄒山這樣一個小的城池,也是極其不容易的事。
寶珠吩咐手下在城中仔細尋找,卻并沒找到沮渠唐兒的蹤影,想來是這廝趁著城破混亂之時逃走了。畢竟他雖然殘廢后武功大減,卻也不是平庸之輩,若身邊再有能人相助,要想逃出重圍,未見得是多么困難的事。寶珠將此事報告高長恭,高長恭也就不再追問。
鄒山剛拿下不久,從弘農(nóng)馳援而來的一支南朝軍就和慕聵的人馬遭遇上了。慕聵是以有備打無備,又是居高臨下,對方自然沒能占到什么便宜。想來他們也聽說了鄒山被攻下的消息,所以戰(zhàn)事沒有持續(xù)多久便退卻了。慕聵得了高長恭嚴令,并未追趕,此戰(zhàn)也就不了了之。
第二天一大早,寶珠手下剛剛打掃完戰(zhàn)場,林兒諸女就從鐵山下來,到了城墻邊。寶珠正走過來迎接,林兒忙過去拉住她手,道:“公主辛苦了,這一戰(zhàn)損失這么大,都是林兒的錯?!?/p>
寶珠早已在城中找了個地方洗去一身血污,換上干凈外衣,顯得格外精神。只聽她笑道:“主母不愧是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這一招計中有計,真是叫人防不勝防啊?!?/p>
林兒一番苦笑,頓了頓,方道:“聽說沮渠唐兒已經(jīng)跑了,不知可搜到什么重要的東西嗎?”
寶珠聞言,便叫手下人拿過來一個鳥籠一般的物事,說道:“這是從城中發(fā)現(xiàn)的,我們都不知道這里面本來是關(guān)的什么鳥,還請主母驗看?!?/p>
林兒打眼一瞧,就見那是一個喂養(yǎng)飛鴿用的鴿籠,便知自己和檀羽的商量果然應驗了。于是她也不動手,只是無奈地搖搖頭道:“我們猜測的沒錯,他們果然已經(jīng)在使用飛鴿傳遞消息了。公主派個人,把這東西送到潼關(guān),讓陳子云仔細研究研究如何破解這飛鴿傳書,他對這個比較在行。”寶珠便點頭應允。
接下來的兩三天,就是各方人等緊鑼密鼓地行動了。林兒和令暉就坐在鄒山城中,仔細商討著飛鴿傳信的事。有了這個東西,對于北朝反擊戰(zhàn)整個局勢,大家需要重新評估各方實力了。鄒山雖然勝了,但勝在用智。下一次是否還能這樣做,她們需要小心面對。
而在外面,那就更加熱鬧了。鄒山之戰(zhàn)是北朝反擊戰(zhàn)的首戰(zhàn),也是自南朝北伐以來,北朝軍隊打的第一場勝仗。永平帝拓跋余少不得要頒旨論功行賞,獨孤尼也專門派了使者來勞軍。與此同時,幾支各地的義軍也順著鄒山打開的這個口子,開始向淮河戰(zhàn)場縱深推進,占據(jù)了沿線的許多縣城。還有兩支原本就在鄒山附近駐扎的魏軍,約五六千人,受獨孤尼之令,加入到林兒大軍之中,以補充鄒山一戰(zhàn)損失的人馬,這也使大軍總數(shù)控制在一定的規(guī)模不變。
這樣的大勢,顯然是劉義隆最不想看到的。鄒山之戰(zhàn)后,他立即重新部署了自己的宋軍,以鄒山為原點,背靠淮河,一條幾百里的防線逐漸形成,也穩(wěn)定住了魏軍不斷侵蝕的陣線。雙方就在這中原腹地,展開了焦灼的對峙。
不論如何,林兒這開局的第一戰(zhàn),還是讓北朝的士民看到了信心。只要識樂齋人出馬,平定天下便不是夢想。所以當鄒山之戰(zhàn)的戰(zhàn)果傳回平城時,平城的百姓都聚集到了武州山。這里,在永平帝登基后,就被辟為皇家寺廟,開始修建大型石窟,因為皇后李元喜歡到這里來進香、為她的識樂齋家人們祈福。士民們涌到這里,與他們的皇后一起,慶祝這首戰(zhàn)告捷。
而對于整個北朝反擊戰(zhàn)來說,鄒山之戰(zhàn)的意義也許更加重大。因為林兒用她們的智謀,把信息不對稱的劣勢扳回了不少。至少下一次,宋軍再碰到林兒,勢必要對自己所掌握的信息產(chǎn)生一定的懷疑了,懷疑這是林兒又在使什么手段。
總之,整個南北大戰(zhàn),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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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彭城
且說檀羽和蘭英、黃龍、漂女、仙姬、雙妹一道,離了鄒山縣,便易容喬裝進入中原腹地。他們在南朝控制的各州縣巡弋,當然不是為了游山玩水,而是要盡可能多地搜集飛鴿和南朝的最新情況。
如此過了許多日。這一天他們進入了南朝的一座大都邑,彭城。自從南朝起兵北伐后,就將其前線指揮所設(shè)在了這里。
一輛普通的馬車,駕車的是一個虬髯的漢子,載著一車五個男女進了彭城。他們穿著普通的南朝服飾,和其他來南朝淘金的冒險者并無任何區(qū)別,每天從彭城城門過的,會有幾千輛這樣的馬車,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輛。
可是,這車上坐的,正是名動天下的紅玉先生檀羽和他的同伴們,駕車的則是化妝成南朝漢子的雙妹。如果劉義隆知道檀羽已經(jīng)來了彭城,他一定會親自來迎接的,不管他當檀羽是朋友還是敵人,這個人對他總是很重要。
六個人中,尤其熟悉南朝民俗的是檀羽和蘭英,作為南朝出生的北朝人,他們在南朝生活了太長時間,所以從打尖到投棧,從言談到舉止,都有南朝人的模樣,絕不會被人認出他們的北朝身份,更不會被當成奸細抓起來。
即使這樣,蘭英仍是擔憂不已。某天夜里剛要上床,她便忍不住問檀羽:“我們這樣直奔南朝后方最核心的區(qū)域,會不會太危險了?現(xiàn)在不比以前,如果羽弟有什么危險,天下都會大亂的?!?/p>
檀羽握著她手,鄭重地道:“林兒做事,一向以穩(wěn)重為要。英姊可知,她為何會同意派雙妹來保護我們,而不是武功更高的阿雙或木蘭?”
蘭英茫然地搖搖頭。
檀羽道:“自雙妹加入識樂齋后,有阿雙和木蘭這兩大高手指點,她的進步很快。我聽阿雙說,她現(xiàn)在的武藝已是七袋中最頂尖的,相當于木蘭阿姊剛到上邽時的水準,輕功則還要更高些。憑著這樣的武功,天下能戰(zhàn)勝她的,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十人。而這些人中,以四大武魂和他們的門人居多。自林兒當了武林盟主,這些人便都成了我們的盟友,不會與我們?yōu)閿?。異域中雖然也有高手,但數(shù)量稀少,且未見得能勝過雙妹。所以僅論單打獨斗,雙妹幾乎可說不輸給任何人。更重要的是,即使出現(xiàn)未知的意外,她還能依靠過人的輕功逃出去報信。所以林兒這樣的安排,無疑是對我們最安全的?!?/p>
蘭英道:“可為什么不把阿雙、木蘭他們都叫過來呢?那樣豈非更安全?”
檀羽無奈一笑,道:“我們此行是扮作南朝的打漁人。你何曾見過一個漁夫身邊盡是武林高手的?隨扈的人太多,反倒容易惹人注意,進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p>
蘭英聽他想得如此周全,也就不再多說。兩人又親昵了半夜,方才入睡。
這一天進得彭城,檀羽按著自己的想法,首先就是找城里的酒壚去打聽消息。一行六人,多是第一次到彭城,只有漂女當初四方游歷時曾來過這里。如今再來時,這里已經(jīng)換了天地。
漂女看著被損毀的城墻和路邊民宅,突然感慨道:“那邊那一家以前是賣最正宗的沛縣狗肉,據(jù)說還是項羽在的時候就有老店了??上а?,估計他家已經(jīng)遷到別處去,以后要再吃到那味道,定是難了?!?/p>
漂女是難得這樣深沉的樣子,黃龍忍不住去笑她道:“大美女也被師父附體了?!?/p>
諸人見狀,俱都一笑,漂女也不自覺地摸摸額頭,自己傻笑起來。
不過,傷感的不止漂女一個。檀羽這文人見著這凋零的舊河山,才是倍加傷感的。他隔著馬車的車窗,看著那些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磚墻,心中的唏噓便不自禁地生出來。自五胡亂華以來,胡漢之戰(zhàn)便無一日停息,這些原本的重要都邑更是反復被各方爭奪。當初早在仇池時,他就預料到南朝還會有二次北伐,他做著各種努力,試圖挽回這一切戰(zhàn)亂之危,但敗局仍舊來了。他無可奈何,他已經(jīng)盡力了。
待諸人笑完,才見到了正一臉傷感看著窗外的檀羽。黃龍和漂女一左一右過去挽住他的胳膊,黃龍黯然道:“對不起師父,我不該說那些。”
檀羽回過頭來,看著身邊二女的模樣,微作一笑,道:“我沒事,至少,我們都還在為了這個天下而努力,不是嗎?黃龍,等你以后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告訴他那些天下原本的美好,讓這記憶一代一代傳承下去。雖然現(xiàn)在我們面臨困難,但我們還沒有失敗,我堅信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的?!?/p>
黃龍聽他如此激勵,自然是堅定地點頭同意。
正此時,外面趕車的雙妹忽然小聲道:“先生,前面有一家典質(zhì)行。”
“典質(zhì)行?”諸人俱是一驚。
蘭英沉吟道:“上次出來偵察時還沒有見到,這才沒幾天,他們的典質(zhì)行就開到彭城了,這個速度倒是挺快的呢?!?/p>
檀羽卻奇道:“南朝北伐、大戰(zhàn)在即,商家都轉(zhuǎn)移到了南方,正是百業(yè)凋蔽的時候。典質(zhì)行的作用在于讓商賈有更多錢去經(jīng)商,很顯然,當大家的財力不足時,根本就沒有典質(zhì)的意愿。南朝人這么急著開這典質(zhì)行,我覺著不太正常。”
漂女道:“既然如此,我陪檀生進去看看不就行了?”
檀羽點點頭,便叫雙妹在街邊一家客棧停了車,蘭英諸女自行下車安頓,檀羽則和漂女一道,往那典質(zhì)行去。
出來之前,仙姬分別為他們做了易容,檀羽被扮成了一個粗獷的打漁漢子,漂女則是一個風情萬種的漁家女。漂女一直緊挽著檀羽的手,看起來,仿佛兩人從來都是一對兩情相悅的水上情侶。兩人就這樣手挽著手,信步走進了那家典質(zhì)行。
這典質(zhì)行很大,足足占了半條街。以前在南朝建康時,檀羽也曾路過徐湛之開的典質(zhì)行,那當然是整個南朝最大的一家,其規(guī)模,比之眼前這一家,還要略小一些。還沒走到,檀羽就已經(jīng)感到了某些不對勁。
典質(zhì)行的大堂里,人并不算多,想來正如檀羽分析的,現(xiàn)在彭城商業(yè)并未恢復,誰會來典質(zhì)行呢。
檀羽二人剛一走進,就有一個伙計十分警惕地走了過來,小聲道:“二位有何貴干?”
檀羽假裝出大大咧咧地樣子,干笑了幾聲,道:“我認識你們褚淵褚掌柜,他就是我那個村的人。我們夫婦倆想來這里謀個事做,應該找誰?”
褚淵就是在南朝多次與檀羽、蘭英對戰(zhàn),后接徐湛之之位、和蕭道成訂立盟約的那位典質(zhì)行新掌柜。檀羽心想的是,先把褚淵搬出來,這也能讓伙計減少一些懷疑。
誰知伙計竟是一臉茫然道:“褚淵褚掌柜?我們的掌柜并不姓褚啊,你一定是搞錯了。要不你再到別家去問問吧?!闭f著,就把檀羽二人往外趕。
檀羽卻是一愣,這褚淵是徐湛之的繼任者,當年司馬道壽到仇池開典質(zhì)行時,對徐湛之可謂恭敬有加,怎么這里的典質(zhì)行卻并不買褚淵的賬?
正想時,他二人已被趕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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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鬧騰
檀羽甚為不解,便到旁邊一個賣雜貨的小攤問道:“請問,那典質(zhì)行的東家是誰???”
那攤主想了想,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從來沒見他們東家露過面,據(jù)說連坐堂掌柜也并非大掌柜,大掌柜是誰我也不知道。”
“那這典質(zhì)行應該沒開多長時間吧?否則怎么會連大掌柜都不知道?”
“那可不是,攻下彭城的第二天,他們就在這里開張了。我當時就是看中了典質(zhì)行的人流大,才在這里來擺攤,誰知道他家竟然這么冷清,真是失算啊?!?/p>
“門可羅雀?或許是因為彭城的商業(yè)遭到戰(zhàn)爭打擊,還沒有完全恢復的緣故吧?”
“也不全是,我總感覺他家就沒打算好好做買賣。你說一個正常的買賣人,哪有一上來就把人往門外趕的,可是他家就經(jīng)常干這種事,就像是擔心你多站一刻會污了他家的地似的?!?/p>
檀羽聽他這樣說,就和剛才自己面臨的情形一樣,便知其所言不錯。于是道了聲謝,方站過來小聲和漂女商量道:“聽這攤主的意思,分明這典質(zhì)行有蹊蹺。影兒快想一個辦法,咱們?nèi)ピ囈辉囁牡??!?/p>
漂女腦子里一向壞點子最多,剛才被伙計往外轟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醞釀對策了。此時聽得檀羽問,她先是一陣壞笑,方說出她的主意:“一般來說,做買賣的最怕碰到打仗,打仗的時候最怕碰到當兵的。我想不如讓玉娘把你扮成一個南朝將軍的模樣,去他那店里鬧騰一番。他們可以趕普通人,我就不信他連當兵的也能趕?!?/p>
檀羽一見漂女壞笑,就知這主意定然頗具漂女的風格。此時聽完,他也忍不住笑,當即挽著她手,兩人回到住處,讓雙妹去附近軍營偷兩身南朝軍服。
次日一早,檀羽和漂女經(jīng)由仙姬易容,一個扮作了南朝的軍校,一個則扮作小卒,再次來到那典質(zhì)行。
這一回,檀羽是扮足了作威作福的樣子,手里持一個馬鞭,剛一進門,便將馬鞭在柜臺上敲得震天響,生怕人家沒注意到他。
由于時間尚早,店里只有一個正在擦拭桌椅的伙計。伙計聽到聲音,慌忙過來奉承道:“隊主,你這是有何貴干?”
檀羽粗著嗓子,對伙計嚷道:“把你們大掌柜給我叫出來。”
伙計先是一愣,方才說道:“大掌柜他不在店里,要不我去給你叫二掌柜吧?”說著,他便飛一般地跑進了內(nèi)堂。想來,這些伙計也很怕得罪當兵的,所以只能搬出掌柜來應付。
不多時,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隨伙計走了出來。其人一見檀羽這軍官打扮,立時笑容殷勤地湊過來道:“隊主對不住,讓你久等了。三兒,怎么都不給隊主看茶,我是怎么教你的?隊主大人大量,這些伙計都是新來的,怠慢了你,還望海涵?!?/p>
檀羽半搭著眼皮,半晌方瞅了他一眼,懶懶地道:“你是哪個?。俊?/p>
中年人忙回道:“鄙姓李,是這里的二掌柜?!?/p>
“你們大掌柜呢?”
“大掌柜他不在店里,你有什么吩咐,直接對我說吧。”
“混賬!”檀羽忽然睜開眼來,將馬鞭一揚,喝道,“你一個老二就來應付老子,這是不把老子放眼里是吧?”
那二掌柜見檀羽生氣,一面小聲賠禮,一面便在旁邊伙計的耳邊囑咐幾句。那伙計聽了囑咐,立時跑進了內(nèi)堂。檀羽見狀,心下了然,他這一定是從后門出去、找軍中熟識的人,好打聽自己這“隊主”到底是什么來歷。如果猜測沒錯,這家典質(zhì)行一定有很深的背景。
二掌柜安排完,又過來點頭哈腰應承半天,方道:“近日鄒山戰(zhàn)場失利,朝廷要求各個商家出錢資助前線戰(zhàn)事,隊主可是為了這事而來?不過,本店前日已經(jīng)捐助過一筆了。本店剛開張不久,買賣慘淡,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了,還望隊主能夠理解?!闭f著,他又從懷中拿出一錠足有十兩的金子交到檀羽手上,小聲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笑納?!?/p>
檀羽見狀,心中一奇:“我作的是小校打扮,并不是什么高級將領(lǐng)。雖然買賣人都怕當兵的,拿錢消災也是常有的事,可這一回卻甚是奇怪。且不說十兩金子對一個軍校顯然是筆巨款,就這樣什么都不做就給錢,那不是會引發(fā)很大的麻煩嗎?”
這個念想只是一瞬,檀羽心思何等靈便,很快就有了對應之策。他不客氣地將金子接過來,掂了掂,順手放入懷里,然后半帶笑意地道:“你這掌柜張口就是瞎話,你當老子那么好騙嗎?實話告訴你,老子和我身邊這兄弟都是最早打進彭城的。打進來第二天,你這店就開了張,你倒好,竟說‘開張不久’的話。”
二掌柜聞言,連忙賠笑道:“是是是,瞞不過隊主的法眼。不過我這店確實買賣慘淡,已經(jīng)許多天沒有開張了。要不你看,你坐了這么久,也沒見一個客人進來不是?”
檀羽繼續(xù)誆道:“這倒奇怪,以前在建康時,我也去過朱雀街徐掌柜的店,那里每天車水馬龍,熱鬧非常。怎么到了彭城來,卻沒買賣可做了?”
二掌柜聽檀羽這樣說,連忙順竿爬,“隊主原來是在建康當差?”
檀羽心中一笑,這掌柜果然是個行家,無時無刻不想著套他的底細。好在他對南朝官場甚為熟悉,當即不經(jīng)意地道:“也不是吧,只是跟著齊將軍到處跑。前年建康出事的時候,隨皇帝行在到的建康?!?/p>
“齊將軍?可是虎賁的齊將軍?”二掌柜臉上頓時一驚。
同時驚到的還有檀羽。一個做典質(zhì)買賣的賈人,竟能想都不想便說出“齊將軍”的身份,這未免太不正常了。這只能說明一種可能,這個二掌柜壓根就不是什么賈人,他還有別的什么身份,比如,他根本也是一個軍人!
二掌柜見檀羽陷入思考,并不答他話,以為是自己問得太多了,引起檀羽不安,連忙補充道:“隊主可能沒有待到華林園之辯就調(diào)離建康了吧?因為建康的典質(zhì)行掌柜后來換了人,不再是徐湛之徐掌柜,而是褚淵褚掌柜。褚掌柜上任后,典質(zhì)行分成了兩支,一支偏向太子,一支則偏趕驢社?!?/p>
“那你們是偏哪邊呢?”檀羽繼續(xù)不經(jīng)意地問。
二掌柜道:“我們兩邊都挨著,誰的買賣好,我們就做誰的買賣。隊主你也知道,做買賣就是這樣的,什么賺錢做什么?!?/p>
檀羽點點頭道:“你這掌柜挺有趣,我喜歡。既然你們已經(jīng)捐過款,那就沒什么事了,我走啦。”說罷,他便揚了揚馬鞭,轉(zhuǎn)身往外走。
二掌柜見檀羽終于離開,長長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送走這瘟神,口中仍是殷勤地道:“隊主你走好,沒事兒常來。”
可是剛到門口,卻聽身后有一人高聲喝道:“你沒事,我卻還有事,足下請留步?!?/p>
檀羽聞言,慌忙回頭去看。這一看,才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從內(nèi)堂中又走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大腹便便,檀羽實在太熟了。他就是建康典質(zhì)行原來的掌柜,徐老三徐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