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 · 白雀神龜(節(jié)選) | 潘海天科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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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這周和下周,是「不存在科幻」的“大角周”。我們會陸續(xù)投喂8篇科幻作家潘海天的經(jīng)典科幻作品。
前幾天,我們發(fā)布了讓潘海天得名“大角”的《大角,快跑》、“未來事務(wù)管理局 X 52TOYS · 第4屆原型大賽” 的參考作品《餓塔》和奠定潘海天小說中“少年視角”特點的《克隆之城》。
今天要投喂的小說是長篇《九州·白雀神龜》的節(jié)選片段。
這是一部什么樣的小說呢?
(下文引自《白雀神龜 | 九州考古》)

《白雀神龜》,作者潘海天,2006年5月出版。
同樣是聚焦于胤末時代的小說,這次的主角是草原上的蠻族部落——曾經(jīng)推翻青陽部,一統(tǒng)草原的灜棘部之王,瀛臺寂的故事。大角的首部九州單行本,也是他的首部九州長篇,沒有再版。
小說連載于《九州幻想》2005年11月—2006年3月,是九幻上連載的第二部長篇,第一部在九幻上連載的小說是雜志版《海上牧云記》——《美人如玉劍如虹》。
小說講述的是胤末草原上,蠻族部落之間的征戰(zhàn)。大小部落之間的戰(zhàn)爭,最終灜棘部統(tǒng)一草原,故事的主角是瀛臺寂。而小說,也從瀛臺寂的出生開始。
相比較大角其他的作品,這部作品更為沉重,一個部落為生存而戰(zhàn)的悲愴,一個孩子看著世間殘酷與離奇的一切,一個從出生下來就洞悉這一切的天才,還有一個背叛辰月試圖拯救世間的教徒。
故事的時間線在《九州縹緲錄》和《羽傳說》之前,主角在最后俘虜?shù)那嚓柺雷訁胃?,就是呂歸塵的祖父,而同時代的胤朝皇帝,就是著名的風炎皇帝白清羽。如果你看過《九州志》系列第一季,則會對風炎王朝印象深刻。
如果一切都如當年的計劃那樣,那么在九州的諸多作品中,胤末時代將是體系最為完整,出場人物最多,涉及作品最多的一個時間段。有《九州縹緲錄》、《羽傳說》、《懷人》、《白雀神龜》、《無星之夜》、《風起云落》等等作品。
即使是閱讀當年留下的那些未完的坑,我們也能從中感受到那個英雄輩出的亂世到底有多么宏大。
在小說點評區(qū)和我們聊聊你的閱讀感受!*也歡迎添加未來局接待員微信:FAA-110,在“不存在科幻”小說討論群中參與小說討論。

| ?潘海天 | ?知名小說作家、編劇。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國家一級注冊建筑師。代表作有《偃師傳說》《大角快跑》、《二十四格每秒天堂》、《九州·風起云絡(luò)·鐵浮圖》、《九州·暗月將臨》等。作為中國第三代科幻作家的代表人物,曾獲五次銀河獎,單本圖書銷量十萬冊,作品曾被譯為英文、意大利文在海外出版。他是“九州”世界創(chuàng)始人之一,《九州幻想》雜志的主編,擔任過上海文藝社大型文藝類專著《新世紀文學大系玄奇卷(2001-2010)》的主編。著有電影劇本《潛伏在延安》、《王二大爺?shù)钠婷盥贸獭?、《迷碼電梯》、《九州一翼動天》等。
九州·白雀神龜(節(jié)選)
(全文約7000字,預計閱讀時間17分鐘)
引子
琴聲靈動猶如數(shù)百只彩色羽毛的飛鳥匯集成的鳥群,忽集忽散,忽上忽下,回蕩在白色的帳篷內(nèi)。
一張烏沉沉的大琴橫放在地,十六根琴弦由一老一少同時撥動。兩人配合默契,宛如一人。那老者身形瘦弱如孑然蒼鶴,滿面風霜,神情愁苦,少年才十來歲年齡,眉目輕快,撫琴之時還有余暇抬眼偷望帳中的舞娘。十多位舞者中,那位腰肢纖細的綠衣舞娘在帳篷中央華貴的氈子上輕盈飛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腰肢柔軟得仿佛沒有骨頭,宛轉(zhuǎn)間如輕煙拂動。舞裙下金光閃爍,響聲吭瑯,原來她的光腳踝上系著幾顆金鈴鐺,一振一聲,玎玎玲玲地合上琴聲,竟然是一拍不亂。
寬敞的牛皮大帳里雖然點著十多支牛油大燭,不知道為什么還是顯得冷氣森然。座上除了一位獨飲的白衣人,就只有一位有一雙冰冷的黑色雙瞳的青年武士,似一根標槍般立在背后。白衣人看上去年歲不大,但目光里卻有可以馳騁千軍萬馬的闊大原野,令人不敢仰視。此刻他半躺在一張巨大胡床上,神情慵懶,注意力似乎在琴聲上又似乎不在。
琴聲在此時猛然間一轉(zhuǎn),原來爾雅之音化為巨丁開山,夸父戰(zhàn)舞,那老者雙手開闔,揮動起來灰蒙蒙地一片,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只手。那少年如今已跟不上老者的節(jié)奏,只得住手,眼睜睜地看著老者額頭上不斷匯集起的汗粒。
曲調(diào)一拔再拔,到了最高音處,如百十團流星巨火次第綻放,正在心神搖曳處,猛然間十弦同時崩斷。彈琴的少年一愣,臉色轉(zhuǎn)為煞白,只見四下里的燭光一搖,那老者雙手從琴下抽出,竟然精光湛然,各持一支細細的長劍,朝座上的人撲去。
那些跳舞的女孩駭叫起來,四下奔逃躲藏,青年武士皺了皺眉,大步迎了上去,甚至都沒有拔刀,只一伸手,十指如鉤就從那老者飛舞的劍光中穿了進去,一把扭住他的脖子,咔吧一聲響,登時了結(jié)了這名刺客的性命。琴前坐著的少年郎還在那兒發(fā)呆,武士轉(zhuǎn)過來臉來,朝他微微一笑,少年慌忙跪伏在地,渾身抖成篩糠。
白衣王者坐的床上鋪將著一張巨大的赤毛虎皮,那位綠衣舞女縮到床前虎頭之后,雙手捂在胸口,雖然在簌簌發(fā)抖,卻大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并不顯得太害怕。
白衣人倚在床上,用銀筷子輕輕地敲著矮幾上的銅酒盅,那是剛才中斷的舞曲最后幾個節(jié)拍。余音裊裊,散入到帳篷中兀自有血腥味的空氣里。
“可惜啊,殺了慕先生,這鳳炅一曲,怕就要失傳于世了吧?!彼]著眼睛,仿佛在回味剛才的琴聲。他不開口,就只有武士手撫刀柄,立在帳篷中心虎視眈眈地看著所有的人,看得她們蹲在原地,抬不起頭來。過了良久,那白衣人才轉(zhuǎn)向那名舞娘問道,“你是呂德的女兒嗎?你也是納戈爾家的后人吧?!?/p>
那舞娘一愣,隨即仰起脖子來。她慘然一笑道:“你果然看出來了,不錯,是我逼迫慕先生來殺你的,和小慕無涉,他全不知情,你放過他——”
白衣人探過身去,他身上發(fā)出的冰冷氣息讓她后縮了一下。他抓住她的胳膊,輕輕地一扭,輕輕巧巧地將她拉近身來,兩人面對面地挨得緊緊的。他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時候,因為痛苦和恐懼,那女孩情不自禁地發(fā)起抖來,但還是鼓足勇氣,將秋水一樣的雙眸迎了上去。他的手扶到她的肩膀上,她就覺得那兒的肌肉和關(guān)節(jié)完全凍結(jié)成了寒冰,動彈不得了。她絕望地喊叫了一聲,從她懷里突然竄出了一條赤紅色的小蛇,長舌猶如繚繞的火焰,一對毒牙閃著青光,朝白衣人胸前閃電般噬去。
兩人挨得即近,又事起突然,白衣人卻似早有準備,好整以暇地一低頭,一口氣吹在那條毒蛇三角形的頭上。那蛇的動作一滯,盤成彎弓形的身子在空中停了一瞬,白衣人就在這一瞬里低下頭去,在蛇頭的尖端上輕輕一吻。
他的一舉一動都雍容大度,雖然是吻蛇,卻似從后花園里摘下一朵鮮花放在唇邊一樣。那條毒性猛烈的赤蛇登時凍成了一根僵硬的冰棍,啪地一聲落在地上摔碎了。
舞娘臉色煞白,咬住嘴唇不作聲。
白衣人溫柔地垂目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我雖然與青陽為敵,呂德卻是被自己的王呂貴觥殺的,你為什么要來殺我呢?”
女孩看著他溫瑩如玉的眼睛,只覺得自己心頭猛跳,她猛地別過頭去,不再看他的眼睛,胸口起伏,大聲說:“你是魔鬼,瀚州的每一蠻人都恨不得殺了你?!?/p>
白衣人輕輕地嘆息說:“我愛的是天下人,卻得不到天下人的愛。罷了罷了?!彼p手一緊,將女孩環(huán)抱在手,用死亡之唇朝她親去。
他們雙唇相碰,那女孩輕輕地向后一仰,發(fā)出了一點微弱的動靜,那是小鳥在獵鷹爪下的無望掙扎,是明知不可能逃脫的本能反應,瞬間被凍成了一尊冰的雕像,大睜著眼睛,睫毛上猶自掛有一滴凍成圓球的淚珠。
一根手指劃過她僵硬光滑的臉龐?!罢媸瞧涟?,”他嘆息著說,松手將她向后推去。那尊冰的雕像落在地上,發(fā)出嘭地一聲脆響,碎裂成了億萬頃水晶碎粒。
起身去后帳前,他對那青年武士說:“呂戈,把這兒收拾了吧,她也算是你的堂姐呢。”
后帳里四面都掛著厚厚的銀貂毛皮,光這些沒有雜毛的皮毛,就值在千萬之上,只是這里仿佛比前帳還要森冷。
“你殺了她?”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她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裘皮大衣下,看不清樣貌年齡,只聽聲音清脆悅耳,可知歲數(shù)不會太大。
“沒有人可以為我辯解。沒有人理解我。”他不樂地說。
“你越想不透,你的身上就會越冷?!?/p>
“我將天下放在了自己的心里,殺人是壞事,但我殺了這十幾萬人,卻可讓整片北陸瀚州,讓整個九州大陸上的億萬生靈,都得生存——我有什么錯?”
“壞事終究是壞事,即便做它的目的是為了行善也是如此。你老師明了這一點,所以他由著自己的身體腐爛,但不會像你這樣痛苦?!?/p>
“所以他才死得早——”白衣人怒喝道。
“你真的是這么想嗎?”那女人冷笑一聲,她手足一動,就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捻懧?,原來她手上足上都系著長長鐵鐐銬。
白衣人突然怒喝道:“七曲部敢反我,我自然要將它屠戮得個干干凈凈。下個月我就要召開庫里臺大會,讓整個瀚州尊我為大蠻天王,誰又能攔住我的腳步呢?我還要西征夸父,南渡天拓,即便是壞事,我也要將它們坐得轟轟烈烈的,讓后世傳誦。”他始終風度翩翩,白衣勝雪,縱然在刺客突起白刃加身時,也不動如山,但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個女人面前卻總是展露出心底的世界來。
“不要再殺人了。你就聽我一回,阿鞠尼,不要再殺人了。如果你這次不殺,我就發(fā)下毒誓,”女人的語聲突然轉(zhuǎn)柔,她的話音越來越輕,到最后幾不可聞,“我發(fā)誓,以后就是你最卑賤的奴仆,事事順從你的安排,你要怎么樣就怎么……”
白衣人茫然地看了她半晌,他后退了一步,躺在鋪滿厚厚毛皮的褥子上,慢慢地說:“云罄,這十年來,我多想,我多想是這樣呵??墒侨缃褚呀?jīng)遲了,我不能碰你,”他低頭看著自己又長又敏捷,卻散發(fā)著無窮寒氣的手指,寂寞地說:“我再也不能碰我所愛的人了?!?/p>
第一卷? 陰羽蒼狼
青虎十二年,也是瀛棘年號改元白雀的那一年。
瀚州大地凝固在二百年來最黑暗的谷玄律之中。寒冷凍結(jié)了欣欣向榮的阿遙草,凍結(jié)了蟄伏在溫暖草根下的生命,也凍結(jié)了瀛棘原上藍水晶一樣的香蜜湖。在那些冷得像刀鋒一樣的夜晚,香蜜湖邊的大石被巨冰一塊塊地拱起,起起翹翹,參差如刀——后來瀛棘七氏的人都改口叫它狼齒湖。蒼狼們在冰原上奔跑,它們的瞳孔被耀眼的銀色閃爍成芝麻大的小黑點,縮在厚厚的滿是冰凌的眼瞼后面,它們的號叫嗥叫聲在夜里能傳遞到百里之外的白梨城里。
在這滴水成冰的長夜里,我出生在堪離宮皋德殿那冰冷如鐵的青石板上。
他們說我生下來不哭不叫,他們說我生下來就能轉(zhuǎn)動著眼珠四處張望。曠古未有的黑色長夜給了我漆黑的眼珠,狼的號叫嗥叫給了我冷漠的眼神,我仿佛知道自己降生在一片混亂而艱難的時世里,惟有比周圍更冷漠,才能不被這個世界凍傷。
侍女們熟練而又忙亂地移前退后,她們把井里敲上來的大冰塊放在架在炭火上的銅臉盆里,直到溫暖的水泡翻滾開來,她們?nèi)彳浀母觳泊似鸨朔?,擦去我身上的血跡和羊水,把我用暖和的毛氈包裹起來?!笆莻€男的呀,夫人。”一個聲音說。
我沒有聽到回答,我看不見自己的母親。她的床榻四周飛快地被一圈華麗的綢緞包籠了起來,那些帷幕像閃光的瀑布一樣垂掛,壓抑的喘息聲則仿佛一道彎彎曲曲的小路,從帷幕后面透了出來。舞裳妃是她們蠻舞原上最漂亮的女人,她的聲音明媚婉轉(zhuǎn),猶如樹影下穿行的陽光,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瀛棘王就是那樣被俘獲的,但此刻她明白,呻吟和苦痛無法驅(qū)散籠罩這個部族之上的悲凄濃霧了。
忙亂的女人們形成了一股洶涌的潮水。那些紛亂的繡花緞袍和濃厚的麝香味,讓襁褓中的我窒息而且眼花。世界移動起來,烏黑的瓦頂變成了冰晶一樣的天空,隨后又變成了低矮的瓦頂。我被抱到了一處偏殿中,現(xiàn)在潮水退開了,如豆的燈光下,一個青衣淡妝的嬤嬤默默地把我摟在懷里。她的臉上,還有著未干的淚痕。在她的懷里,我觸碰到了一對寬大而下垂的乳房,它們沉甸甸的地,充滿誘惑,散發(fā)著刺鼻的奶香。這股刺激勁讓我的鼻子往后皺摺了一下。我用下巴和沒長牙的牙床狠狠地去尋求它的源頭,我咬開了什么東西,一股溫暖的帶著血腥味的奶水沖入我的咽喉。我喜愛這種刺激,它讓我高興。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些值得贊美的東西。
二百年前,一個王朝覆滅在和帝王一同長大的奶兄弟身上,因而殺掉奶媽的乳兒,便成了我們瀛棘部的殘酷習俗。
楚葉嬤嬤就是舞裳妃從她的家鄉(xiāng),三百里蠻舞草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同族姑娘。在她踏入這座雍容龐大、剛剛開始透露出一點腐敗氣息的王宮時,她那幼小孩兒的血還沒有流盡,這個長眉毛長鼻梁的女人,卻不計較一切,滴著血和乳汁,把所有的母愛都傾注到我這只賊杜鵑崽子身上來。
我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往空中噴出一口奶,它在風中凍成了塊冰晶,隨后就分崩離析在空氣里。
我抬起頭來,睜開眼睛,就看見我憤虢侯瀛臺白的影子在窗外山一樣移動。夜寒如刀,空氣都要凝固了,可他的腳步還不停下來。他在院子里來來回回地走,月光把他的亂發(fā),他的怒氣映射在花格窗的紙上,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瀛臺白是我庶出的二哥,我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是怒氣勃發(fā)的,他的怒氣蒸騰,如同院子里那棵亂了時令、如雪般張張揚揚蓋滿一樹的白梨花。
讓我回頭說說瀛棘那時候面臨的悲劇吧。
那時節(jié)瀛棘部新敗,已面臨滅頂之災。瀚州霸主青陽遣大將鐵棘柯率七部大軍洶洶而來,與瀛棘對陣西涼關(guān)。瀛棘出關(guān)決戰(zhàn),大軍連戰(zhàn)連捷,將青陽人殺退了七十余里,瀛棘大將軍、昆天王瀛臺寒回只留下武威、玉鈴兩衛(wèi)軍守衛(wèi)關(guān)隘,盡遣其余六衛(wèi)大軍緊追,逶迤至虎皮峪南,不料青陽精銳虎豹騎突然自后出現(xiàn),截斷瀛棘主力歸路。瀛棘四萬大軍在岸門屯被圍得鐵桶也似,堅守不能,后撤無路,沖殺三日不能出。
我叔父昆天王瀛臺寒回此時尚且還拿著把小木鑿刀在關(guān)上門樓內(nèi)刻一塊木頭,聽到敗報,他低首不語,臉色黑如烏鐵。左右都屏住呼吸,不敢開口說話。后來七曲酋長刑雄、陌羊酋長羊斂前來求見。七曲、陌羊部都是瀛海邊的小部落,各有數(shù)千兵馬在西涼關(guān)助瀛棘守衛(wèi),尤其七曲,以虎弓射手聞名,是瀛棘守衛(wèi)關(guān)隘的力助,瀛臺寒回正苦悶無計,忙喝令衛(wèi)兵將兩人放入。卻見那兩人后面還帶了一位滿臉笑意的年輕人,那人長得面生,服飾又非蠻人。瀛臺寒回的執(zhí)戟衛(wèi)士警覺異常,當即將其攔在階下,青光閃閃的長戟只在他頸項處晃動。
那人不以為忤,在階下微笑著拱手道:“我是青陽王派來的說客步無咎,特來拜見將軍?!?/p>
“青陽王呂易慳?他也來了么?”我叔父瀛臺寒回喜怒不形于色,他問這句話的口吻依然如常,但此問即出,已然心怯。
步無咎微笑著說:“帶領(lǐng)虎豹騎的,不是我們大君又是誰呢?”
瀛臺寒回冷笑了一聲,道:“你是個東陸閑人罷了,無非仗著嘴皮利索,四處挑撥是非混碗飯吃,我瀚州向來最恨這等人。如今你竟然混飯敢到我這來,真是好大膽子!——當我就殺不了你嗎?”他橫了刑雄、羊斂一眼,眼中殺氣森然。那兩人都低下頭去,不敢看他。步無咎卻臉色不變,施施然道:“好大膽子的是將軍你而非我啊?!?/p>
他說:“瀛棘四萬大軍此刻被圍岸門山,內(nèi)無糧草,外無救兵,命在頃刻,不值一提了。瀛棘能仰仗者不過西涼關(guān)而已。我昨日見青陽王時,獻上一計,可三日內(nèi)拿下西涼關(guān)。西涼關(guān)即下,以東一馬平川,直抵白梨城,瀛棘部就算完了。將軍不早日替自己打算,豈非膽子更大嗎?”
步無咎說完這話,斜眼偷望,他看見瀛臺寒回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抓住刻刀而發(fā)白了,不由心中稍稍一放,多了幾分把握。
瀛臺寒回果然又怒喝道:“那好,我倒要聽聽,步先生用什么計策能三日內(nèi)拿下西涼關(guān)?你如果說不上來,我立時就砍了你的腦袋?!?/p>
步無咎哈哈一笑,負手說:“我從青陽大營趕來,一路勞累,久聞瀛棘人深諳待客之道,不知道能否請我進去喝杯茶呢?”
我叔父瀛臺寒回臉上一時陰晴,如云氣聚散,末了道:“既然來了,不說上幾句話,你難免不甘心吧?!彼麛[手讓衛(wèi)士放步無咎進去。
步無咎拍了拍袍子,大刺刺走進關(guān)樓內(nèi),他四處看了看,果如七曲人所述,門樓外雖然戒備森嚴,樓內(nèi)卻空蕩蕩地擺放著一幾一屏而已。瀛臺寒回不喜亮光,窗戶都用木板條釘死,只漏進微微幽光,蠻族人沒有座椅,雖然修筑了土關(guān),在關(guān)門上起了箭樓,但在屋內(nèi)卻只鋪著毯子,依舊是席地而坐。步無咎來北邊的時間長了,也極習慣這種情形,當下在客位坐下。
“給先生奉茶。”一名身著青袍,挽著雙髻的年輕女子目不斜視,端著一個烏木盤子自屏風后轉(zhuǎn)了出來,盤中放著一杯清茶。她在幾上放下盤子時,步無咎聽到了幾聲清脆的聲響,卻是那女子白如皓玉的手腕上套著兩枚金鐲子在輕輕撞擊。他拿起茶杯的時候看清了她的臉,不由微微一愣,原來那女子面目皎好,雙目卻沒有光彩,是個盲女。
等待步無咎將杯子挨近嘴邊,我叔父瀛臺寒回就大聲道:“說吧?!?/p>
“我對青陽王說,步某不才,愿憑三寸不爛之舌,前來勸降將軍?!?/p>
瀛臺寒回愕然,隨即放聲大笑:“我為什么要降?我關(guān)中武威衛(wèi)尚在,足可一戰(zhàn)。”
步無咎突然將杯子一扔,也是一笑。他自從出現(xiàn)后,就笑意滿臉,但恰才這一笑卻尤其詭異:“你聽聽外面的聲音吧,我倒想知道,聞名遐邇的武威衛(wèi)若沒有了馬和兵器,又怎么來一戰(zhàn)?”
瀛臺寒回一驚,只聽得四下里風聲中夾雜著轟轟的火焰奔騰之聲,關(guān)下一陣騷動,奔跑聲,慘叫聲不絕于耳。熱浪和紅光順著風直卷到關(guān)上,原來馬廄和武庫、糧庫都燒了起來。
瀛臺寒回剛跳起身來,卻見四面釘死的窗欞外漏進的光突然都被一條條的人影擋住了,接著卜卜聲響,木板條被人撞開大口子,一支支鋒利的箭蔟穿過口子直指室內(nèi),密密麻麻的,足有十七八支。
竟然有這么多奸細混入關(guān)中,瀛臺寒回又驚又怒,轉(zhuǎn)念一想,嘿然道:“原來七曲、陌羊已經(jīng)反了?!彼人粤艘宦?,死死地盯住步無咎:“你不是說客,是刺客?!?/p>
“不錯?!辈綗o咎點頭承認,他臉上依舊笑咪咪的,左手扯開長衫,露出腰帶上一支短刀柄來。他說:“我本來不必留你,但青陽王求賢若渴,只要將軍降了,也是好大一個富貴?!辈綗o咎直視著瀛臺寒回的眼睛,他已從昆天王的目光里看出了驚怒和恐懼之色,但卻還有一絲光亮不是他能讀懂的。他悄聲地嘆了口氣,果然瀛臺寒回便咬著牙說:“我雖然貪生,但從來不知道如何在威嚇下與人談判。”
步無咎冷笑一聲:“那就休怪我步無咎不客氣了?!彼笫忠粨蔚孛?,就要跳起。
瀛臺寒回原本不知道步無咎是刺客,步無咎卻知道要怎么殺眼前這人。從走入這間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準備這一刻的一動。他坐下去的姿勢,盤腿的姿勢,手放的位置,都是為了方便跳起來去抽腰上的刀。他習慣在殺人的一刻才抽刀。借助抽刀的力量,全身的肌肉都會像壓緊的弓脊一樣突然彈開,自踵而腿,自腿而腰,自腰而肩,有序而飛快地彈起,所有的力道都會灌輸?shù)剿g那柄又細又尖,蛇牙一樣鋒利的短刀上,那一刀突刺,他能劈下飛蠅的翅膀。
就在步無咎一足半跪,全身彈起來的瞬間,猛地里突然金光閃爍,風聲勁急,如一件有形的實體兜頭而下,將他罩在其中,他那蓄勢已久的一刀,竟然刺不出去。
步無咎向后急縮,只覺得勁風催過鼻端,原來一只鏈子錘自梁上流星一樣疾落而下,木地板紛飛中,鏈頭上那枚大錘發(fā)出轟隆巨響,正砸在他蓄力而起的腳尖上,錘上的釘頭將他整只腳死死嵌在地上,步無咎竟沒跳起來。他慘號一聲,右手已經(jīng)抓住刀向前疾劈,卻覺得肩膀一痛,拿刀的手竟然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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