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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者《樹上的柏拉圖》(二)| 長篇科幻連載

2021-02-23 22:56 作者:未來事務(wù)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前情提要

少年柏拉圖在尋找他的父親,他在現(xiàn)實之中尋找目的地,卻在路徑上總是走進分岔路,徘徊在常識之外的境界中。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wù)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無形者?|?把存在主義當作人生哲學,熱愛詩歌,熱愛美,熱愛形而上的思辨,所以喜歡神神叨叨,所以時常自言自語。最愛菲利普·迪克和威廉·吉布森,希冀著能在文字中勾勒出超現(xiàn)實主義的迷幻畫面。小說《尼伯龍根之歌》2019年獲得未來科幻大師獎三等獎。


樹上的柏拉圖

第二章?夢的泊車員

全文約8000字,預計閱讀時間15分鐘

柏拉圖睜開惺忪的雙眼,系著紅黑色圍裙的星辰端著托盤走了過來,對著他擠了擠眼睛,“客人,這是送您的甜點?!本碌男〉由蠑[著一塊灑滿核桃屑的布朗尼蛋糕,嘗了一口甜得有些發(fā)膩。他放下刀叉,抬頭看了一眼咖啡店里的其他客人,發(fā)現(xiàn)這樣的待遇是自己獨有,但不明白為什么。

柏拉圖想了想,決定什么都不做。他坐在那兒等著風俗店的廣告出現(xiàn),等著烏鴉般的主持人向咖啡店里的客人報喪,但他沒有去看邋遢男士手里的報紙,也不打算追隨夢里的預示。這樣太危險了,也許鄰座那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就是仙童派出的眼線。他百無聊賴地去看窗外,窗外的風景同樣鉆入他的眼中。街道上,城市華燈初上,幾盞橘黃色的路燈早在夜幕降臨之前亮起,纏繞在綠化帶上的彩色小燈泡在薄暮冥冥中編織著霓虹,但在如此動人的斑斕之中,巴別大樓卻像警惕的巨人一樣沉默。幕墻上沒有窗,建筑仿佛由一整塊千米高的黑曜石切割而成,從外界絕無觀望到內(nèi)部的可能。必須趕在父親被活活燒死前抵達現(xiàn)場。他琢磨著,沉思著,一個神色木然的婦人從窗外匆匆走過,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狄俄提瑪在很早之前就是一具還魂尸,生活在火星的殖民地上,獨自一人把他拉扯大——她目光呆滯,面無表情,她老實聽話,除生存的本能之外再無其他的需求,她干很多的活,盡管這些簡單的工作要花很多的時間,她對生活沒有任何一絲抱怨,毋寧說是一位盡職盡責的仆人,堪比精神病院里切除了腦額葉的模范病人。

電視畫面如鮮花般在墻上盛放,但場景與夢中截然不同。這一次沒有阿芙洛狄忒,沒有烏鴉般的新聞主持人,屏幕上放送的是今年一月份西班牙畫家薩爾瓦多·達利的死亡,這個留著怪異胡須的男人是千夢之城最著名的藝術(shù)家之一,他的病逝也許令人惋惜,但他的意識還在夢中某處繼續(xù)生長??腿藗兌⒅聊豢戳艘粫?。鄰座那位留著蜷曲長發(fā)的邋遢男士又開始喋喋不休,但這一次少了柏拉圖的發(fā)言,他獨自一人坐了一會兒,又嘟囔了一小陣子,就覺得這樣的傍晚好生無趣,便悻悻然起身去門口的柜臺結(jié)賬,費用是十聯(lián)邦德國馬克,不找零。

天終于黑了,暮光已熹微,馬上就是柏拉圖的夜班時間。他過了橋,橫渡施普雷河,光明正大進入仙童公司的大樓,以一個卑微的學徒的身份。在此之前,沒有人知道他是在哪一天夜里上的岸,也沒有人知道那艘來往于地火的忒休斯之船如何在腐臭的泥沼和糜爛的陰戶中沉沒。他是肌表下游走的死亡,同行的人都已殞沒。他曾警告過船長,警告過船員,警告過那些一起住在集裝箱里的女傭和妓女,他說自己夢見了——閃電是如何的狂暴,暴風雨是如何在大海上空肆虐,遠在海平線另一頭的黑色金字塔如何鼓蕩出邪惡的看不見的能量波峰——但沒有人相信他,他們嘲笑他應(yīng)該躲進帳篷,抱一個像模像樣的水晶球,所以他們都死了,暴風雨以炮火的形式到來,飛船被民主德國的點防御陣列擊落,帶著一種他不喜歡的那種絞刑架下的幽默,落入北邊的波羅的海。又是一場噩夢,他的苦苦哀求無濟于事,到頭來便不得不和死人作伴。女人們豐腴的身體組成了尸骨之船,骨與骨的銜接在腐爛之后愈發(fā)結(jié)實,人體本身儲存的脂肪是最好的油燈。一路漂流,他與試圖啄食他眼珠的海鷗作斗爭,血淋淋的肉塊、白森森的碎骨和滿布疙瘩的皮膚混合著未拔除干凈的羽毛囫圇滾入腹中。那些試圖傷害他的兇殘鳥類反而使他飽腹,但這也并非幸事。強忍著作嘔的欲望,光是看見就會頭暈、出汗、心悸、焦慮、恐懼、呼吸困難,這對于一個恐鳥癥患者來說不啻于地獄里的折磨。他上了岸,一路南下,來到東柏林,又越過柏林墻。如今,腳踏著干燥的陸地,鼻尖嗅著好聞的咖啡和鮮花香味,那段艱難的求生經(jīng)歷,還有那艘死人指甲制成的巨船,回憶起來恍若隔世,似乎已是上輩子的事了。

柏拉圖把這段可怕的經(jīng)歷埋進內(nèi)心深處,想著這樣的困境都掙扎出來了,接下去的路也不該是問題。他戴上帽子,想去向那個名叫星辰的女招待要一個電話,但走到門口的柜臺前方才想起自己并無通訊工具,又突然想起了早上出門時忘關(guān)水龍頭,于是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做夢時可以夸夸其談,談吐自信得仿佛不可一世的君主,甚至有辦法套出她的名字,但現(xiàn)實是從來都不敢直視別人的雙眼,口袋像無辜的白紙一般薄弱。他摸了摸褲兜,手心出了汗,嘴巴發(fā)干,僵掉的口舌像木頭一樣堵在喉嚨。他窘迫地笑了笑,想要用某一個菲律賓妓女身上順走的戒指結(jié)賬,卻怎么都開不了口。然而,星辰正以慣有的熱情看著他,嘴角銜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先前那位先生已經(jīng)幫你付過了?!彼噶酥改莻€邋遢怪人之前坐的位置,一張被揉皺了的報紙慘兮兮地躺在那兒,像在無聲抗議前主人的殘暴不公。

柏拉圖向那個女招待致謝,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鞣制的皮革像千年法老的裹尸布一樣丑陋。他走了過去,從那個怪人的位置上撿起遺落的報紙,一方面,他心不在焉地看著報紙,另一方面,他又時刻擔心著公寓的水龍頭,并長久出于這樣一種無能為力的焦慮之中。水一定洇到走廊的地板上了把?房東一定會大發(fā)雷霆吧?真有意思,強奸犯的故事還有后續(xù)。這上面說,警方已經(jīng)逮到那個變態(tài),原來他是通過假扮成還魂尸來接近陌生的女子。報紙上盛贊了警察的用功,后者通過向妓女支付報酬,成功設(shè)下了陷阱?!拔覜]有強奸她們,是她們主動來勾引我。如果她們不想被人上,就不該把裙子穿得這么短,穿得這么暴露?!睆娂榉冈趫蠹埳险f。這就是他的作案動機。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論。

柏拉圖回憶著夢中男人不想讓他看見的內(nèi)容,往后繼續(xù)翻了翻。幾篇新聞報道擠占同一版面,每一片報道之中都有幾個字被圈起來了:知道,工作,你,的,我,想,提供,意義,見過,夢。他琢磨著啞謎先生留下的字眼,在心中像拼圖一眼努力拼湊著語義:你夢見過,知道我的意義,想提供工作。/我提供夢,見過你的工作,想知道意義。/我見過你,知道夢的意義,想提供工作。/我知道你,見過工作的夢,想提供意義。如此排列組合,羅列出一大堆可能,似乎都是背后的意思,但似乎又都不太像。如果那人真想見他,那他們不是早就在這咖啡店里相見了嗎?如果真要約一個時間地點見面,那啞謎先生干嘛又不在上面留下具體的聯(lián)系方式和聯(lián)系時間呢?

柏拉圖攤開報紙,合上,翻了個面,又攤開,又合上,甚至上下置換,想從字里行間找出其他一些隱藏的東西,但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星辰向他投來不解的目光,帶著些許好奇、些許善意,被他那反反復復的動作所迷惑?!氨浮!彼f,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趕緊出了門。臉像火一樣燒,背后傳來動聽的呼喚,但什么都顧不上了。過馬路的時候,一個穿著破爛,拄著拐杖的黑皮膚老人在道路盡頭的十字路口向人講授神諭,腳邊匍匐著一條安達魯狗。

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可抗力因素,柏拉圖在馬路中間駐足,認真地與那條安達魯狗對望,直至司機的怒吼接連響起方才回過神來。狡詐的神棍老頭兒繼續(xù)他的宣講,只在汽車喇叭響起時朝這兒投來不經(jīng)意的一瞥。柏拉圖匆匆疾行,讓開道路。暴怒的司機們駕著車沖過十字路口,神經(jīng)兮兮的老頭兒上一秒還在路中間高談闊論,下一刻就灰溜溜地躲了起來。

柏拉圖莞爾一笑,壓低帽檐進了國會大廈北面的通天塔。那是仙童公司的大樓,門是窄的,偌大的建筑只有這么一個出入口。這里并非世俗之地,整棟建筑清靜得像鬧市中的鬼屋。頭一次來此之時,他不懷好意地揣測此地發(fā)生火災(zāi)時的場景,想象著高樓之上的千萬人從一個口子奔涌而出,但大得堪比瓦爾哈拉的接待廳實際上空無一人,除了腳下鮮紅如血的地毯之外,入眼所見皆是嚴肅冷淡的工業(yè)風——燈光是白色的,冰冷而遙遠,三盞透明的圓形大燈泡依次垂落;廊柱是粗獷的鋼筋水泥,灰色的壁磚和地磚之間間或嵌頓色澤暗沉的烏木;兩側(cè)的墻壁上掛著自1962年以來名聲顯赫的架構(gòu)師的畫像。“我是睜著眼睛在做夢,我的畫確是一些夢境?!绷诛L眠說。達利,畢加索,菲利普·迪克,他們都是千夢之城的編織者,以其超凡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感染靈界,并架構(gòu)了千夢。

柏拉圖摘下帽子,走向前臺,按了按精致的小銅鈴。瓦爾哈拉的前臺桌子是一大塊產(chǎn)自中國廣西的黑白根,有著極其漂亮的雪花紋路。秩序乃是有待于說明的神秘,他想,耐心等待了一會兒,許久之后方才聽見高跟鞋踩在硬物表面回蕩出的咔噠咔噠聲。知性優(yōu)雅的接待員小姐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套裙,抱著厚厚的文件夾從深淵中走出,仿佛睡夢中蘇醒的世界邊緣之王。黑白根后面是一張烏木雕刻而成的椅子,不可移動,外觀是人的手掌的形象,掌心朝上,溫柔地托住王的臀部。接待員小姐輕輕挪了挪屁股,從抽屜里拿出金絲眼鏡,一聲不吭開始翻閱檔案,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事務(wù)。如果不是一串金枝般的鑰匙從她掌間滑出,他幾乎懷疑自己已在過馬路時死去,成了夜里游蕩的魂靈。

“亞空 在嗎?”柏拉圖接過鑰匙,空曠的大廳中回蕩著金屬碰撞的聲音。

“什么?”接待員小姐頭也不抬地問道。

“執(zhí)政官?!彼f。

“哦,你是說天照女士?!苯哟龁T小姐終于抬起了頭,就她的年紀來說,女孩的氣質(zhì)似乎太過于老成,她的五官看起來分明是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差不多,眼神卻嚴厲苛刻得像一個禁欲多年的老修女?!叭绻阆牒吞煺张恳娒?,那你就得先和她預約。但這是不可能的。”她冷淡地說,語氣比還魂尸還要寡淡?!按蠹叶枷胍娞煺张?,大家都沒見過天照女士。你看起來并不像投資者,我看起來也不像董事會的成員,所以不如讓我繼續(xù)做我的本職工作,而你乖乖滾到地下做你的本職工作?!?/p>

古老的金屬時鐘在灰墻上嘀嗒作響,嚴苛的光芒一閃而逝,世間邊緣之王的手指頭在光滑的石桌上不耐煩地叩動,仿佛暗示著毀滅的倒計時。柏拉圖張了張嘴,從喉嚨間擠出一聲“謝謝”,隨后踩著秒針的空隙憂慮地行走,把金枝插入彭羅斯階梯,去了仙童公司的地鐵站。他是怎么得到這份工作的?負責照管虛徑的老維修工卡戎近年來漸感力不從心,想著從年輕人當中挑選繼任者,他面試了一個又一個朝氣蓬勃的小伙子,卻怎么也不滿意,直到一周前柏拉圖以夢的思維贏得了這份枯燥無聊的工作。

老卡戎哼著歌在地鐵站的維修間敲敲打打,整天鼓搗這個,整天鼓搗那個,其兢兢業(yè)業(yè)的工作態(tài)度實屬世間罕有。柏拉圖邁下最后一級彭羅斯階梯時,正巧看見老頭兒撅著屁股趴在透明的墻上聆聽著奇觀發(fā)射出的脈沖——一束不斷閃現(xiàn)又不斷消失的暗紅色光柱,從倒懸的金字塔塔尖垂落,一路暢通無阻,連貫整棟建筑,最終落進地鐵站。

桌子上放著幾塊糕點,權(quán)作是老頭兒留下來的晚餐。柏拉圖抓起其中一塊面包,含糊不清地問道:“怎么了?卡戎?”

“噓!”老卡戎撓了撓光禿禿的頭皮,指尖牽連下少數(shù)幾根干枯的灰發(fā)。他換了個姿勢,把左耳換成右耳,眼中閃爍著敬畏的光,懷揣著一種不可描摹的、無限憧憬的心情?!澳隳苈犚娏藛??孩子,是很不得了的聲音!”

“聽見什么?”柏拉圖不動聲色地說。遍地都是酒瓶,地鐵站一片狼藉。

“千夢之城的心跳?!笨ㄈ终f,沖著他招了招手。

柏拉圖愣了一下,把頭搖成撥浪鼓。打死他也不去。他憶起了飛船被點防御陣列擊落前做的那個夢,有些畏懼空中那座神秘又古怪的黑色金字塔,擔心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某一時刻突然爆發(fā)的能量波峰將毫不留情地碾滅他的所有,包括構(gòu)成他存在的一切證據(jù)。

“過來聽聽嘛!”卡戎又醉醺醺地說,“難道你不是我的學徒嗎?難道你將來不打算留在這兒工作嗎?”老頭兒板起一張臉,“如果你不過來,我只能將你辭退。但如果你聽話,我可以答應(yīng)你昨天的請求,預付你這一個月的薪水?!?/p>

柏拉圖遲疑片刻,想起咖啡店里的窘迫,最后還是走了過去。西柏林的工資很高,但東柏林卻有著免費的醫(yī)療、教育資源和廉價租房。如今他住在東柏林的一座危樓里,如其他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一樣跑到西柏林尋求更豐厚的工作報酬。

“終究還是金錢打動人心。”老卡戎咂巴著嘴,為他騰出空間。

柏拉圖把側(cè)臉貼在透明的玻璃墻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世間最虔誠的姿態(tài)仔細聆聽,不是生怕褻瀆,而是害怕殞命。聲音泛了起來。僨張的血脈,涌動的熱流,冰冷的觸感,裝滿聲音的耳蝸。他先是聽到了血液在自己體內(nèi)流動,然后感受到了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一開始,他覺得這心跳聲是自己的,但聽到后面又不確定了,因為這聲音伴隨著脈沖的出現(xiàn)而出現(xiàn),也伴隨著脈沖的消失而消失。真是不可思議!但這也足以說明黑色金字塔的危險性。如果千夢之城是活著的呢?如果這活物對他抱有敵意呢?

柏拉圖想離開,但冥冥之中傳來低語:“死去的船長有一雙毛茸茸的手臂,把它扒下來費了不少功夫。如果葛朗臺知道貴重的金表來自死人,那他準把流浪的孤兒趕出門去。也許你會生我的氣,但那個支付給房東的金表能滿足他的胃口?!?/p>

“你說什么?”柏拉圖怔怔問道。

卡戎疑惑地望著他,“我說什么?”

“你剛才沒說話吧?”

“只是放一個屁?!?/p>

柏拉圖下意識屏住呼吸,很快就看見老頭兒眼中的戲謔?!澳阍谧脚??!彼桓市牡貑柕溃暗銊偛耪鏇]說話,對吧?”

“你聽到什么了嗎?”卡戎問道。

“也許是我白日做夢,太過緊張兮兮了?!卑乩瓐D離開玻璃墻,若有所思地說,“卡戎,千夢之城是活著的嗎?”

“為什么這么問?”

“你也說了,它有心跳聲?!?/p>

“但人沒辦法根據(jù)一樣事物能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聲音就說它是活著的?!笨ㄈ謴木S修間的架子上取出一個工具箱,又開始對地鐵站的虛徑敲敲打打?!岸x一下‘活著’,生命的存在需要更多的證據(jù)。難道還魂尸也算活著嗎?好吧,他們的身體的確可以說是活著的,但他們的意識已如飛蛾撲火,甘愿融入永恒燃燒的夢境?!彼斐鲆恢皇?,柏拉圖把螺絲刀遞了過去,看著他擰緊每一顆可能松懈的螺絲?!澳阌X得人是什么時候才算死的?我覺得真正的死亡發(fā)生在人被世界遺忘的時候,到那個時候你整個人就像都被無情的宇宙慢慢地從時間線中抹去了,這世界上沒有你的存在,沒有為你準備的位置,所有與你相關(guān)聯(lián)的事物都風化了,所有那些知曉使你稱之為‘你’的特質(zhì)的人都消失了。當然,這并不是說,你光記得一個人的名字就能使他不朽,鬼知道我們深切悼念的柏拉圖是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你,還是生活在古希臘的亞里斯多克勒斯呢?你們只是重名,形象只是虛無,名字沒有意義,徒弟對我來說就是讓我活得久一點,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看我,看得仔細點,別把我忘了,也別糊弄我的形象,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柏拉圖仍想著方才所聽見的低語,心不在焉地問:“記住了就能多活一段時間?”

“當然。”老卡戎不以為然地說,“每個人都是接受香火供奉的神祇,正是這么一份念想讓崩潰邊緣的存在得以茍延殘喘?!彼掌鹇萁z刀,撣了撣褲腿上的污漬?!伴e話時間該結(jié)束了吧?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吧。如果你再不進入千夢之城,那些橫沖直撞的意識流就會把藝術(shù)家們搭建出來的千夢之城搞得一團糟。”

“可是這一周以來,你什么都沒教我?!卑乩瓐D看著老卡戎彎腰駝背,插入定時的迷魂程序,顫顫巍巍躺在黑色藤蔓編織成的搖椅之上。眼睛只是一睜一閉,就輕飄飄睡了過去。身體成了夢游的還魂尸,過了一會兒又站起來,繼續(xù)在維修間敲敲打打,擰緊每一顆可能松懈的螺絲。

柏拉圖嘆了一口氣,同樣在那張搖椅上躺下。他費了好久才睡著,睡著之后似乎又過了很久才進入快速眼動期。在他睡覺的地方,空蕩蕩的站臺從未有真正的地鐵駛過,寂寥幽深的隧道里向來只有陰涼的風,像鳥山石燕筆下的鐮鼬,突然刮過,來自真空又產(chǎn)生真空。

柏林的地鐵像住著一只幽靈,黑暗中蕩漾著風聲,仿佛鐮鼬的歌,虛無中傳來這只幽靈的冥冥低語:一張從泥漿里升起的黑色臉龐,從一棵長有乳房的懸鈴木上吸奶。世界在它們的樹梢上喧囂。吞噬,或者被吞噬。在外面,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你害怕,因為你走的路引你離開了母親和家鄉(xiāng)。

我們能否用我們這充滿痛苦的殘缺之軀在荒涼的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中抵達那遙不可及的家鄉(xiāng)?痛苦是精神力量的秘密所在,而千夢之城就是最好的答案。在奇觀降臨之初,地球處于致命的崩潰邊緣,人們一度相信熱核戰(zhàn)爭將被打響,因為赫魯曉夫已經(jīng)把導彈運進古巴,而肯尼迪也讓載有核彈頭的轟炸機蓄勢待發(fā),一支龐大的艦隊從佛羅里達到波多黎各布成了一個弧形,封鎖了古巴海域。然后它就來了。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金字塔以倒懸的姿態(tài)降臨地球,雙方一度以為這是對方的秘密武器,后來弄清緣由之后又深信這將開啟一場新的戰(zhàn)爭——地球與天外文明之間的對立和沖突。

戰(zhàn)場轉(zhuǎn)移了。倘若用人類的思維去揣測,在外交上拒不應(yīng)答便可能被視作潛在威脅,任何一個戰(zhàn)爭中的士兵都有權(quán)利在出聲警告之后對不打算表明來意的陌生來客扣動扳機,但這巨大的神秘造物仍以簡潔的線條和精準的優(yōu)雅回之以沉默,并以超然的姿態(tài)高懸于柏林上空,如神明般俯視地球。幾輪試探之后,第一支探險隊派出,有的人瘋了,有的則遭受了莫大的精神沖擊,幾乎沒有人安然無恙。人們對其中一部分人進行隔離觀察,但被隔離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了。建立在先行者的基礎(chǔ)上,第二批探險隊從瘋?cè)撕蜕底拥闹谎云Z中汲取教訓,終于取得些許進展。智人的文明接觸到了自太古之初就在宇宙中流浪的漂浮物,陸陸續(xù)續(xù)掌握了精神的力量。

老卡戎對自己的學徒說:“霧之國,即尼伯龍根,其核心為千夢之城,最早被定義為一個基于信念的世界,一個基于用肉體去感受的世界??茖W家們用一幅蛋彩畫——《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由安德魯·懷思于1948年所作——來詮釋千夢之城的概念——患有小兒麻痹癥的克里斯蒂娜·奧爾森用瘦弱的雙臂支撐上身,拖著殘廢的下體在緬因州廣袤的田地里爬行,孤寂的天空,荒蕪的草場,馬車留下的車轍,視野盡頭的農(nóng)舍和教堂是自我有朝一日能夠重返的家園,比痛苦更強烈的是家園失落的憂傷。家園,是世界的最終本性,存于人的感覺之中。痛苦是精神力量的秘密所在,憂傷才是人生悲劇意識的根源。所以,見識到真正的本原,第一批探險隊——我們稱之為先行者——都瘋了,墮落了,被成圣的心智腐化,眼中的世界充斥著不能理解的瘋狂規(guī)則,歸來時帶著滔天的恨意和強烈的破壞欲。真理無跡可尋,混沌的謊言遍布虛空,一場無法擺脫的清明夢,換作是你也會崩潰。夢有自己的時間,夢有自己的規(guī)則,直到千夢之城建立之前,絕大部分人只是在做夢,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還有些人是醒著做夢的,但他們同樣沒能發(fā)現(xiàn)夢是現(xiàn)實的一種。進入千夢之城,做夢的過程是摸索的過程,如果人在反復找尋的虛徑中迷失了方向,卡戎就是冥河的渡神?!?/p>

柏拉圖想起了那個有關(guān)于父親的夢,臨死前的話是怎么說的?我們這樣徒勞地追尋,若是沒有步入徒勞無功的迷霧,就是在旅途中草草了卻此生。一輛校車滿載著幼小的夢朝著視界線盡頭的內(nèi)城駛?cè)?,整座城市都是一場夢,但夢中冰冷多霧的地方屹立著巍峨的人類城池。千夢之城藏于霧中,處于永夜的場所,始終閃耀著霓虹,像黑夜中匍匐酣眠的母親,時而靜默,時而低吟。孩子們在夢中上課,程序員們辛勤地敲打著代碼,所有人在白日不得松懈,在夜里也不曾放松。夢是后現(xiàn)代的墳?zāi)?,年邁的守墓人在此立起了“減速慢行”的墓碑。

這就是規(guī)則,眾多規(guī)則之一的規(guī)則。

現(xiàn)在,一場殘忍的噩夢從群山之中升起,向著千夢之城飛速駛來。老卡戎帶著年輕的學徒站在夢的高速路口,看著群山中超速駛來的噩夢,輕聲說:“看好,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課?!鄙狭四昙o的老頭兒閉上黯淡無光的眼睛,光禿禿的頭皮裹藏著一場馴化野獸的噩夢。在此之前,在更衣間,他披上長長的華美的袍子,由最安寧的黑夜和最靜美的星空織成,兜帽掩蓋了他的面容,胸口處的三重倒三角像湖水一樣粼粼閃閃——那是千夢之城的符號,賦予了虛空行走的權(quán)責,三個疊加的白色倒三角形意味著三重神圣、白色和平以及顛覆中的穩(wěn)定。

老卡戎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見自己的身體無限消解、無限放大、無限膨脹,充斥著浩浩蕩蕩的狂風,最后竟當真成了風。那風鼓蕩起來,天都搖晃,地是混沌虛空。風從繡著三重倒三角的袍子下鉆出,在群山之間呼嘯,席卷了在暴怒與迷茫中入侵的噩夢。日星隱曜,山岳潛形,天空中烏云密布,一切皆是夢幻所用的材料,一場睡夢環(huán)抱了短促的人生。風止息時,夢也停了,濃霧再度洶涌,在群山間泛濫,淹沒了蜿蜒曲折的高速公路。老卡戎回到精美的長袍之下,衣袂飛揚,獵獵作響,呼吸與吐納之間皆有山風的味道。曠野中還回蕩著若有若無的夢囈,噩夢卻從高速路上消逝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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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維特魯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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