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fā)親娘
白發(fā)親娘
今日慶祝母親五十大壽,姐姐抱著她剛過一周歲的兒子也來了。進門后,姐姐猶豫了一下,聲音很輕地說:“娘!俺來了。”母親猛然睜亮了昏花的眼睛,用一縷驚異的目光盯視著姐姐,急促地說:“你到底叫我娘了,我的閨女。”姐姐微微的點了點頭,母親地從圈椅上跳下來,把姐姐拽到自己的眼前,嘴角抽搐著,好像要說什么,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兩行渾濁的淚水涌淌下來。我和兄妹們也是驚喜萬分,姐姐終于叫我的母親“娘”了!姐姐的一聲“娘”使多年沉重凄冷的屋子,一下子便有了陽光、溫暖和親密??粗赣H和姐姐,我感到有一股苦澀的泉水,在我心間緩緩流淌,又翻卷起我遙遠(yuǎn)的記憶······
我本來有五個兄妹的,二十年前,一家七口,全靠父親二十幾元的工資生活,加上父母還要贍養(yǎng)爺爺奶奶,家境貧寒可見一斑,缺吃少穿,父母難以養(yǎng)活我們,大姐十幾歲就夭折了,家里又少了一個幫手,于是更掀不開鍋。被生活所迫的父母只好把僅三歲的二姐送給了沒有孩子的姑媽養(yǎng)著。那時,我不知道母親把姐姐送給別人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可是,在我成長的十幾年里,我深深理解了一個母親的心。
姑媽是一個自私而又有心計的人,自從姐姐跟了她,她就想法設(shè)計、絞盡腦汁切斷母親和姐姐聯(lián)系,掩埋母親姐姐之間的親情,從不允許母親和姐姐見面的,況且我家離姑媽家要走一天的路程。因此,我們好多年沒有再看到過姐姐。母親有好多次在夢中喊著姐姐的名字夜半驚醒。然后,面窗而坐,默默地流淚,我當(dāng)時很茫然。
記得姐姐十歲的那年,爺爺去世了。村子里有個“風(fēng)俗”,老人去世親戚三代都必須參加葬禮,姑媽不得不把姐姐也帶來了。母親一眼看到我的姐姐,上前把她摟在懷里,殷切切地說:“小紅,叫娘,我就是你親娘??!”而姐姐只是用陌生的眼睛驚恐地看著母親,掙扎著,極力想掙脫,母親愈是摟得更緊了。母親拿出好長時間不舍得讓我們兄妹吃的幾個大甜梨,舉到姐姐面前,又急急地說:“紅,叫娘給你吃,叫娘??!你不認(rèn)識娘了嗎?”姐姐仍然怯怯地看著母親,掙扎著。這時,姑媽闖進屋來,一把將姐姐從母親的懷里拽走,還不住地大聲嚷道:“幾個爛梨就換俺孩子一個娘嗎?!······”
那天,母親撲爺爺?shù)膲炆?,哀嚎大哭,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來。許多幫忙的人都禁不住陪著流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又是五年沒有看到姐姐了。一次姑媽村子里唱大戲,奶奶非讓母親用車子拉她去聽?wèi)?,母親只好答應(yīng)了,去時也帶了我。那時,我是十三歲,讀初二年級。母親知道又要見到我的姐姐了,她把平時省吃儉用積攢的20元,給姐姐買了一身漂亮的衣裳。來到姑媽家里,十五歲的姐姐念書剛回家??墒?,我們都彼此更不相識了,不過,她可以與我說上幾句話了。姑媽一邊心疼地責(zé)怪奶奶:“說來聽?wèi)?,為啥不讓人捎信來,叫我去接你?。?rdquo;一邊不住的瞥著我的母親,母親只是呆呆地看著她的親生女兒,我的親姐姐。過了一會兒,母親把給姐姐買的衣服拿出來,招呼姐姐說:“小紅,過來,看合適不合適?”姐姐好像沒聽見。當(dāng)母親喊第二聲時,姐姐有些驚詫地看著母親說:“叫我么?我不叫小紅,我叫軍。”母親先是一怔,又連忙笑了笑說:“過來呀,娘給你買了一身很漂亮的衣裳,你試試看。”姑媽趕忙走過來,連諷帶譏地說:“俺孩子不稀罕這紅不紅、紫不紫的衣裳,她的新衣裳多得都穿不了??!再說,俺孩子從小就不白要別人家的東西。”說著把姐姐拉到里屋去了。
下午,姑媽帶著奶奶、姐姐和我去戲院聽?wèi)?。母親說有些不舒服,留在家里。晚上,母親沒有吃飯,第二天一大早便拉著奶奶,帶著我回家了。走時,母親什么也沒說,只是兩個眼睛紅腫的厲害。那個漫長的夜晚,我不知道母親是怎么熬過的。
姐姐十九歲的那年夏天,在上學(xué)的路上,不小心被汽車撞了,當(dāng)時,母親的胃病正鬧的厲害??墒牵犝f消息后,急得要命,要我立即用車帶她去醫(yī)院。我們匆匆趕到縣醫(yī)院時,姐姐已被包扎了傷口,但還昏迷不醒。母親撲到姐姐的身上,用顫抖的雙手撫摸著姐姐的傷口,撫摸著姐姐的臉龐和雙手,還不住的理理姐姐的頭發(fā),掖掖姐姐的被子,只見母親兩行如線泉般的淚水,順著面黃肌瘦的兩頰滑落下來。看著悲傷欲絕的母親,我的眼睛里也噙滿了苦澀的淚水,剎那間,我深深地理解了一顆做母親的心,理解了一個無奈而悲慘地給了兒女生命、又年年歲歲牽掛兒女、被愛日日夜夜所損傷的一個母親的心。我多么渴望姐姐也能明白母親的心,叫她一聲“娘”,以來告慰母親內(nèi)心難以愈合的痛傷??墒?,姐姐又怎么會理解這一切呢?
值得慶幸的是姐姐只受了點外傷,住了半個月的院,便恢復(fù)了健康。母親始終守候在姐姐的身旁。半個月的時間,母親雖然胃病更加嚴(yán)重了,人也愈加憔悴,但我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欣慰的光。
姐姐二十二歲了,到了出嫁的時候。姐姐的嫁妝按理要有姑媽做打點,可是母親仍然給姐姐又備了一套很豐厚的嫁妝。姐姐嘴里仍然什么也沒說,只是在上轎的時候,看著母親留下了兩行晶瑩的淚。母親對我們說;“這20年里,雖然你姑媽和我合不來,她主要是不讓你姐認(rèn)我這個娘,可是她對你姐還是很疼愛的,憑這一點我就心滿意足了。都是因為那時家里窮,我狠心把孩子送出去,我沒盡到當(dāng)娘的責(zé)任,我對不住你姐······”
后來,姐姐每年也帶著她的丈夫來我們家一次,看望母親,但她不喊我的母親“娘”,也許她不理解母親當(dāng)年為何把她送給姑媽家的事實?也許20年沒有叫娘,她叫不開口?她出嫁的第二年有了自己的兒子。
“潔,你愣著干么?還不給你姐倒水去。”母親的一句話,把我從深遠(yuǎn)的記憶里喚醒。我看著母親、姐姐和姐姐的兒子,仿佛找到了姐姐終于能開口叫母親“娘”的原因了,也許是因為姐姐也有一顆做母親的心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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