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寫下這個序，我實是感到赧顏。因為向來作一篇文章，連題目都沒有，原是不多見的。我這篇便是，原稿本是有了題的，然我覺著太過幼稚，便扔了，然后又不斷的想了幾個，終覺得不滿意，這便留下一段無頭的文字來，我現(xiàn)如今要重塑它一篇，為先這眼睛就極不好點。也罷，我索性就留下來，先寫著吧。

這篇文字，大可算是我作的第一篇小說似的文章了，原是于零六年末就已作好的，之后改了三次或四次，復(fù)又扔了半年，如今我又將它拿了出來看時，便覺得這些文字實在是幼稚得可愛了?，F(xiàn)時的我，早已不比以往的單純與無憂，時過境遷，物隨人變，如今倒有點滄桑之感了。這真是！唉。

所以，我讀這些文字，憶起了我的高中一二年級的單純，便覺得它們實際上是很值得紀念的。逝去的東西，本是極難找回的，不過這些文字會有一些幫助。

但是我要改，看著這個有些地方還是類似于學(xué)生作文之類的東西，我讀來便要發(fā)笑，呀呀，這樣的老師講的話，這樣的傻傻的抒情，真的要發(fā)笑了。

我不能說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很老練了，否則真該罵我是年少偏愛傷春悲秋、是故作癡人盼人笑憐了，然而多了這兩年的歷史是真實不虛的，這樣，如今我至少能讓自己的文字帶上一些有含義的東西。(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是改作，也是重作，然而我想了又想，這些文字終原來流露出來的天真、幼稚，或是純潔的憧憬，我是不能去破壞它的。十六七歲的年少，那時心中的情愫與感想，是現(xiàn)在所不能再流露得出來的。它記錄了一個時代一種心境。此文是虛構(gòu)的，而虛構(gòu)中的人物的感情，怕也是他自己所虛構(gòu)的罷！他的最終受病與失去了君，終是他的不幸。

我常希望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是真正能夠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多愁善感的少年的心境，這就要保持著文字本來的幼稚，但又不能像是真的初高中作文一樣，沒有感情的虛構(gòu)，去一味的追求華麗辭藻與用典，這樣讀起來就感覺酸酸的，特矯情，整個一文學(xué)小青年，便會難堪。而要做到克服這些這樣的事，在以往是我決計無法做到的，那時的年少，誰有那樣沉靜的心呢？淡看過眼煙云，笑問人世滄桑，本來就是需要徒增的馬齒的。

呵，這花花年華。

(一)

太無情，東風(fēng)無力，更有思緒如霧，不識紅塵滾滾，不識浮生若夢，世間更有多少癡兒女，問情為何物？

太匆匆，林花謝了春紅，愁漲雙溪，淚灑空舟，嘗道是海枯石爛，江水竭流，誰知白衣蒼狗，人去情難留。

誰知誰與共，古今多少秋？

誰等誰等了一萬年，只等來一個夢？

誰對誰凝望一秒鐘，于是留在傳說中？

中古的戰(zhàn)場，茫茫的北漠，消逝的古樓蘭，火化的阿房宮，華山的斷腸崖人斷腸，夜半的長恨歌人長恨……數(shù)不盡的傳說，依依夢里花落。

（二）

已是黃昏獨自愁。

夕陽西墜，落日的余暉，將天地都染得殷紅，西天一幕，拖得悲涼而滄桑，那一抹定格了的無語的畫面，沉重而蒼茫，仿佛在訴說著千年來不變的天地與萬變的人世。

秋末。

學(xué)校旁，西郊的小樹林里，又已容著了我的纖弱的身軀。我近來，因身體的益衰，感情變得本是很脆弱，然而卻忽的對大自然懷了親近的感情，這些日子來，往往會帶了一本小小的書，出來走一會兒。

這美麗的由香樟與楓樹長成的樹林，地上鋪滿了落葉，很干凈而且清爽，空氣里也透出幾分清逸的幽香，淡淡的若有若無。它曾是我兒時的樂園，之后又成為我的伊甸園，再后來生病后，就很長一段時間沒來，然而，自我出院了不久前第一次來了之后，它便逐漸的又成為了一個安慰我的安靜的地方。

我本是個極為留念的人，從來生怕錯過什么，又因著身體的虛弱，所以一路來我便行的特別的慢。在每次的短短的又幾乎相同的旅途中，我總會仔細的觀望著周圍的一切一切，生怕漏掉了什么該銘記的東西，生怕錯失了什么該牽掛的事物。

我原來我也是這樣的依戀的人??！

時走時停，我行得極緩，在一個布滿了枯黃的荒草又鋪滿了干凈的落葉的低矮土坎上，我停下腳步，然后蹲下身來。我瞇著眼睛，看了落日，即將逝去的落日，那種凄涼哀傷的美，便瞬間讓我的心中漲滿了一段薄薄的愁緒。我不由得心里想到，唉唉！這美好的世界，我將終離你而去！唉唉，這美好的世界，這美好的落日！

天地初靜，如洪荒初開。

我也靜得如一尊石塑。

有著細細的風(fēng)，撫著我的零亂的頭發(fā)，同母親的手一般溫柔。我一時心中忽然特別酸楚，竟含了淚，跪在了枯黃的落葉上。

我便沉寂了我的心。我靜靜的傷感，靜靜的落淚，靜靜的聽著傍晚的時間絮說。晚風(fēng)伴著夕陽，吹落許多許多。香樟落葉，自九天飄凌而下，顯得那么圣潔而偉大，那昏黃的天空、凄碧的遠山，此刻仿佛都只成了漫天落葉的背景。蕭瑟秋風(fēng)滿載愁，拂得地平線上的楓樹也落葉了，飄下點點血紅的淚來?！岸嗲樽怨艂?a target="_blank">別離”，我對自己說，你呀，你不要太留戀。

望著那似乎亙古不變的黃昏的落日，我回想著那些流傳了千年的傳說。它不什么都見證了嗎？

那些美麗的神話，如同飄零在風(fēng)中的黃葉，沉重而哀傷。

(三)

我現(xiàn)在知道，一個人若是將離去了，他總是對他小時候的事記憶得很清楚的。那時的不懂世事，那時的單純與天真，往往會造就了極快樂的時光。雖然是十多年碾了過去，我卻還清晰的記得小時侯所看漫畫書、小人書，那些小小的故事，那些簡單的圖畫，和那些拿了書跑到樹林里躲起來偷看的時光。

我講過我常會帶一本書來，而今日手中所拿的，便是極小的時候所看的如今已經(jīng)發(fā)黃的一本講著古老的神話故事的小人書，歲月如刀，此刻，書面已經(jīng)開裂，一翻了開來，書頁便泛出一陣塵土的味道，那種獨特的氣息，仿佛沉寂的歷史逝去的年輪。

我讀過很多故事，最難忘是石女望夫，最難忘是英臺初嫁！

仿佛古容儀，含愁帶曙輝。露如今日淚，苔似昔年衣。

有恨同湘女，無言類楚妃。寂然芳靄內(nèi)，猶若待夫歸。

這當(dāng)然不會這樣童真的書上會有的文字了，它是我自己過了許多年之后從其它的書上抄過去的。很是感動于佳人的化石，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若是都化作了磐石，那心里堅定，一定是比磐石還堅的罷。

江上見危磯，人形立翠微。妾來終日望，夫去幾時歸。

明月空懸鏡，蒼苔漫補衣?？蓱z雙淚眼，千古斷斜暉。

撇去古詩，我讀著這些小學(xué)生都可以看懂的文字，突然覺得它比什么都艱深。原來，要真正參透一些東西，本是極難的。

這個故事是很簡短，說是，在湖北武昌的北山之上，有一座石頭，被人稱作望夫石。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子的丈夫被征為兵卒，要去很遠的地方作戰(zhàn)。臨行的那天，這個女子便帶著年幼的孩子去送行，丈夫走遠了，她便登上山眺望，再走遠了，她便登上更高的地方，一直望到丈夫消失在路的盡頭。而之后的每天，她都會登上山去，遙望遠方，守望丈夫歸來，日日如是，風(fēng)雨不改。但是，日復(fù)日，月復(fù)月，年復(fù)年，丈夫始終沒有回家。有一天，母子二人如常登山時，在半山腰，突遇狂風(fēng)暴雨，雷電交加，母子二人突然在天崩地裂中消失於世上，但他們站立的位置卻出現(xiàn)一塊巨大的石巖，一塊小石負于一塊大石之上，形似失蹤母子二人。傳說是其深情感動蒼天，把他們化成石巖，永守山峰。

小人書上，黑白分明的畫著立在山腰的望夫石，簡單的線條，勾勒的是千年的悲壯，單純的顏色，渲染的是萬世的真情。

很喜歡這樣一句詩：留下孤獨的我，在風(fēng)里，站成一棵秋天的大樹。

我每次想到，佳人化石，千年來，一直就在高丘之上癡癡地佇立，任天可變，風(fēng)可轉(zhuǎn)，水可西流，王屋可變太行，這?？煽荩蔂€，望斷天涯心不變，化作這望夫石，立于東海岸，我的心中，總是漲滿了哀婉的感動。 #p#副標題#e#

唉，好好的，怎么這么樣的一個人呢？

更刻骨銘心的是梁祝化蝶。

這個傳說，想來是人盡皆知的。便不用說罷。

只是我獨對它的迷戀，對它的感傷，或者是與人相異的。

我自小聽母親講過這個故事，又在小人書上讀過這個故事，然后，又在電視里見過這故事，動畫版飾演版的我都看，多多少少至少也見聞了二十來次，然而我每看一次，還是往往會莫名的灑了許多的淚來，呵，用我同學(xué)諷刺我的話來說，啊啊，你真是感情豐富！

最難忘是英臺初嫁！

原情可動天，原情可撼地。

我與你相識，我與你相知，我與你相戀，我與你相許，我自己縫好嫁衣，我只為你穿上。

你與我束發(fā)，你與我穿花，你與我畫眉，你與我披霞，你親手挑起紅巾，你只為我心動。

愛到情深處，淡看死與生。

愿在衣而為領(lǐng)，愿在月而為華；愿在裳而為帶，愿在枕而為巾；愿在發(fā)而為澤，愿在簪而為花；愿在眉而為黛，愿在鬟而為珠；愿在莞而為席，愿在野而為家；愿在絲而為履，愿在裙而為襯；愿在晝而為影，愿在山而為崖；愿在夜而為燭，愿在雪而為被；愿在竹而為扇，愿在玉而為瓊；愿在木而為桐，愿在冬而為夏！愿在男而為梁，愿在女而為她。

愿桃花源里，雙鵝依舊。

最難忘是英臺初嫁！

燕燕于飛，之子于歸，之子于歸，宜爾室家。紅妝初成的你，讓我畫眉。讓這漫天的桃花也醉，讓這遍地的紙錢紛飛。紅妝初成的你，讓我畫眉，紅妝初成的你，笑得好美。今生今世，我們無悔，即便化蝶，即便成灰，你于漫天喜樂聲里，跳入了我的墳中，之子于歸，之子于歸。黃昏的時候，天太灰，大江上下，殘陽斜照，情深的時候，這種離別，不傷悲。愛的太美，愛得太累。也許，我們該從此睡一睡，在這漫漫的黃泉路上，有你相陪，相依相守的我們，爭著朝朝暮暮，數(shù)著年年歲歲。這靜謐的棺里，是我們獨自的世界，我情愿做鬼，也怕流淚。我們就在這沉沉的棺里度過，千世萬世，縱墳外黃土成堆，縱山中磐石已碎。我想，我們的墳上，即便沒有馨香的荃芷，沒有爛漫的薔薇，也必是年年雙蝶齊飛。前世鴛鴦，今世夫妻，如今做鬼，你我為鬼，永不憔悴，英臺為鬼，永遠很美……

萬花叢中，只為君舞，死生相許，億劫不負，天亦有淚，風(fēng)云變矣，千紅一哭，萬艷同悲。

我有多少淚，為你滴到燭盡時？

亙古傳說，一曲梁祝，多少癡人淚？多少兒女悲？我憔悴，只因花太美！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更有孟姜哭城，更有織女牛郎……

事實上，這些傳說，細細地想來，會比聽來更為感人百倍，只因為，一個是耳，一個是心。

誰近呢？

（四）

“一日秋風(fēng)侵芳草，幾行青鷺度斜陽”，一群不知名的鳥飛過，將落日拖入地平線，天地間，便又只剩我一人，和緩緩飄落的秋葉。

Sentimental!Toosentimental!

我收回留戀落日的目觀，理了理思緒，擦掉淚痕站起身來。望望朦朦朧朧的山巒，我不禁又感到孤獨和傷感起來，葉靜于風(fēng)，我仿佛聽見了一絲絲或一縷縷渺茫的歌聲，“那也一定是一首古老的情歌罷！”我想，便提起腳來。

“嚓——”

我心中一抽緊，感覺什么東西碎了，緩緩低下頭，只見我的腳下，一片黃葉，可能過于干枯，被一踩，竟成了粉末。我?guī)缀躅澏读艘幌?，因這傍晚的樹林靜得出奇，這枯葉碎裂的聲音，便格外的清晰，“嚓——嚓——”一遍又一遍回響著，敲打著我的纖弱的神經(jīng)。我慌忙挪開腳，低下身去，卻發(fā)現(xiàn)碎片已和泥土混在一起，無法再拾起了。我心里忽然又難過了起來，本來，我一路行來，踩碎了也不知多少片枯葉，然而，這一片，卻是碎得讓我驚心動魄，它的碎裂的聲音，聽來不是清脆的嚓嚓聲，而是生命的支離破碎的聲音！就像我五歲的時候摔壞一個熱水瓶一樣，響得撕心裂肺。

我蹲下身，看著干凈的樹葉干凈的泥土，眼中無神。

然而我看著看著，就突然微微的笑了。

這是它的選擇，也是它的宿命。質(zhì)本接來還潔去，我想：你終于融入了這你深愛的土地。

我便捧起了一捧細土，輕輕撒落于碎葉之上。而這樣的熟悉的動作，不由得讓我憐想起黛玉葬花來。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綃香斷有誰憐……”

落花下，黛玉凄凄地唱，一片兒花瓣兒一鋤泥，一行清淚草萋萋，淚灑空枝，情濃愁更苦，花開花落花無語，幾多情種，盡葬花鋤下，花雖無語，花卻有情，或許前生注定，這，就是一場悲劇。

幾許愁眉，弱柳扶風(fēng)，三分顰蹙，落花含淚。

君不聞，“而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是何等凄涼！

而“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又是多么悲壯？

黛玉呵，我多想親自見一見你。

你的顰蹙的眉，一定聚得比我的更濃吧！你的哀怨的詩，一定寫得比我的更令人感動吧！

黛玉后來雖是焚了她的聚著心血的詩稿，然而提前卻被曹先生留了下來。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黛玉有才，有才到讓我嫉妒。

不，我嫉妒應(yīng)該是寶玉，也不，是恨寶玉，寶玉雖是個有情人，但終究也是個膽小鬼。不是說為伊可消人憔悴嗎？不是說一生只為你畫眉嗎？為什么后來又這樣的不做主？

不對，我思量著，我的高中的老師會這樣說。這是封建社會的錯誤，封建社會是洪水猛獸，在封建社會的壓迫下，黛玉和寶玉的愛情才會變成一幕悲劇……

賈寶玉不及祝英臺，萬分之一都比不上。我只是這樣想。

世上也很少人及得上英臺的勇敢。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是英臺先離去了，山伯會不會也為她殉情。

如果他不死，我就去把他給劈了。

寶玉不肖，然而他與黛玉的愛情仍是讓我最感動的。

黛玉和寶玉的愛情是一場悲劇，曲終人散，一個香魂斷絕，一個遁入空門。而這份愛情，沒有曲折磨難，沒有海誓山盟，它只是真情侵襲，襲入了人心的最深處，那么纏纏綿綿，仿佛連水都揉碎了，又那么凄凄切切，仿佛一只二胡獨寂的悲嘶。它平平淡淡，融入每一分每一秒。這份愛情，是那么凄美，讓人心痛，它不完美，但最動人心弦，最感人至深。

不知誰說過這樣一句話，平平淡淡才是真。

很有道理。這個世界，即便是有著神話，也決計是不會多有的，也難降臨到我們平民小老百姓身上。

真實的愛，從來都不需要一萬年，事實上，只要短短的幾十年，就已經(jīng)完全夠了。

（五）

暮色漸濃，煙靄闌干，如已死去多時的天幕灰得慘然。

天又已開始暗了，我思慮著，我的日子，又過完了一天呵！

想到此處，我的心中，也如這夜幕降臨，落下霧來，潤得心兒都濕漉漉的?！斑€是別想了吧！不然又會犯病了”，我這樣考慮著，便輕輕拂落了手上的沙土，站起身來——這便望見一座鉛灰的云，架在兩座玄黃的山之上，天色昏暗，我的雙眼又縹緲起來。

那兩座山與云，正像搭成了一扇空闊的門，但門內(nèi)空空，門外空空，連門本身也是空……我沒能提起腳來，仍是想著，“自以為什么都空了，真傻！”

想到遁入空門，皈依佛祖，我便記起史鐵生的一句話：“我常以為，是眾生度化了佛祖?！狈鹫婺芏然娚矗繉氂穸萑肟臻T，終也無法忘記不了情。蓮花座下，佛說法蓮華，然而，即便滿是花飛，滿是繁華，這無盡的繽紛掩蓋的是無盡的孤獨，留下的是無盡的寂寞，如來無一切色相，四大皆空，說佛法，即非佛法，渡人者實人自渡之。情根深種之人，受棒喝之警，沐醍醐之禮，于燃燈古佛前受戒，亦無覺悟之心。

寶玉有一首參禪偈，寫的是：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 #p#副標題#e#

是無有證，斯可云證。

無可云證，是立足境。

其意思大概是，你認為你領(lǐng)悟了，我認為我領(lǐng)悟了，但只有通過內(nèi)心的意會交融，才能夠真正達到領(lǐng)悟的地步。等到了再沒有什么可以領(lǐng)悟的程度，才可以說得上是真正徹底的覺悟了。達到了徹底覺悟的地步，也就是沒有什么再需要證驗的時候，才算是進入了思想的最高境界。

我說寶玉你覺悟了嗎？

沒有，我替他回答了。

我患了神經(jīng)衰弱之后，醫(yī)生也曾建議我讀一些靜心的書，我于是便嘗試著讀了幾本佛經(jīng)，然而，終于沒能靜下心來。

佛教說，宇宙歷千劫，一劫為13億4千萬年。毗婆尸佛為過去第一佛，距今有九十一劫，我一算之后，想了想我們所學(xué)的物理地理，忽然吃驚的說啊呀那個時候宇宙還沒打爆炸呢毗婆尸佛你駐扎在哪里?。?/p>

如此，我便知道佛，也是空了。

佛說：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一葉一菩提，一土一如來；

一生一成敗，一世一輪回；

一聚一離散，一喜一傷悲；

一方一凈土，一笑一塵緣；

一夢一虛妄，一悟一釋迦。

我只說：

一戀一真心，一迷一萬年。

佛又說：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是故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我說，放屁！

佛于是沉默了。

我卻突然差點哭了，我說觀音啊，你飛升的時候，干嘛還要回望紅塵蕓蕓眾生？干嘛還要流下一滴紅塵淚？

不能自渡者，終不能滅度之，一萬年也執(zhí)迷不悟。我于是也不求讀佛能解脫了，只是常到天地間走走，就像此時，走在微涼的秋風(fēng)中，便感覺很親切，很坦然，心中也很平靜，自然的萬物，其實是與人的心靈相隔最近的，或許，也只有一草一木、一花一葉，最能讀懂人心。

（六）

天色也終于暗了下來，山卻更增一層朦朦朧朧的風(fēng)致，一片氤瘟似乎籠罩了整個天山相接的地方，縹縹緲緲如煙，蒼蒼茫茫若霧，煙霏霞斂，霧起云動，浮光掠影間，似乎已過了無數(shù)個生生世世，歷了無數(shù)個死死生生，我的心，不由得癡了起來。半晌，回過神來，抬頭望望天，已是“一鉤新月，月光如水，水如天”，清澈而純凈，不像那如幽靈般的山巒，模模糊糊的，如海面浮動的蜃景，又如新娘蓋了一層輕紗，讓人充滿了想象又不可名狀，惹人漲滿愁緒又不知因何而起。我揉了揉眼睛，便想，還是這天空清靜，看那月牙靜靜的懸于穹隆，不言不語，那么安靜祥和，我的心，也終于慢慢平和下來，垂下頭，突然想到自己出來了這么久，母親應(yīng)該著急了吧，便嘆了口氣，往樹林外走去。

起風(fēng)了，樹葉沙沙的響，我突然覺得有些冷，便抱住了雙臂，這樣，便連心里也覺得暖和些了。風(fēng)吹弱木，泠泠作響，皓月流光，凄凄如泣，這淡淡的月光，照在我身上，如同太息一樣的目光，“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或許，這一彎冷月，正是望夫女望夫，孟姜女尋郎，梁山伯祝英臺化為蝴蝶，牛郎織女遙望銀河的永恒見證人，它見過世間最浪漫最偉大的愛情，而如今，它照在我這個失意的少年身上時，又含著怎樣的感情呢？

我就這樣有一步無一步地走著，忽地抬起頭來時，卻如見了鬼魅一般，嚇住了。我只能又停下來，因為我不小心，見了月光照耀下那條殘存的絲帶。

“去年無夜時，花布燈如晝。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無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落春衫袖?！币菜闶窃屡c等依舊吧，去年秋游，我與君在回學(xué)校之后系上這條絲帶，那時，它那么鮮艷，那么美麗，就如情竇初開的花蕾。

如今，這條絲帶都還沒有在北風(fēng)中被完全吹落，只是這一年，太像一場夢！太虛幻！太無情！

想到君的離去，我的新又絞痛起來。準確的說，是胃，胃很痛，像被人撕去了胃黏膜似的，只是我找不到三毛所說的那種草藥，只能用拳頭按住胃部，這樣，多少也能減少一份痛楚。

那條已褪成白色的絲帶如溪底的水草一樣飄動，一遍又遍輕語那過去的美好的故事：

（七）

我與君相識在學(xué)校，同一個班，州立高中。

我十六歲，她十五歲。我默默的注視了她一年，她便十六歲了，也更加漂亮了。

突然有一天下午，在其他同學(xué)都在上體育課、在我一個人正在安靜的樹林外呆呆的望著西天的云霞的時候，君跑來了，她嚇到了我，她是個勇敢的女生，她湊得那么近，以至我聞到了她身上如幽蘭般的輕香。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天邊的夕陽，說：“嚇，鐘小文，你，又在憂郁了，你怎么老喜歡一個人傷感呢？”聲音出奇的細膩溫柔。

我答不出來，而且緊張而且臉紅了，張了幾下卻什么也沒說出來，搖了搖頭，算是作了回答。

我想見著她，又怕見著她，這種矛盾心境，想是許多人都經(jīng)歷過了的罷。這下我正一個人呆想著她今天穿的那件格子短襯衫很好看的時候，她突然闖了過來，這叫我如何的不吃驚且緊張。

然而她也不再追問，只是也向天邊望去，如同尋覓著什么，又像在等待著什么。

“哎，”半晌，她又說話了，只是聲音有些變調(diào)，“你——能讓我望著你的眼睛么？”說這話時，她紅了臉。

我心兒突然咚咚地跳了起來，依言乖乖的轉(zhuǎn)過身，鼓起勇氣看著她，卻也不知自己心中此時究竟是什么感覺。她明亮清澈的眼眸投入我的波心，一直、良久。

我感覺自己快窒息了，她也終于嘆口氣，轉(zhuǎn)過身去，用手按了按發(fā)燙的雙頰，說：“你太憂郁，你的眼神，就跟雨天的天空一樣，灰蒙蒙的一片濃霧?！?/p>

我怔了怔，不知該說什么。

“不過，我很喜歡呆在濃霧中的……”她的聲音很小，如同一根松針落地，但在我聽來，這卻是心底深處最響的音樂，靈魂深處最強的靈犀。多年來，有誰會陪著我傷心呢？我的心又開始跳得很快，只能避開眼去。

“現(xiàn)在，你看著我的眼睛?！彼蝗蛔プ×宋业碾p肩，下定決心似的說。我?guī)缀跏Я松?，要逃了，好一會兒不知所措?/p>

“喂！你不敢么？”

不敢，我心里橫著一想，我有什么不敢的？

便終于鼓起了勇氣，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她的目光那么善良而純潔、溫柔而明澈，就如一泓清可見底的清泉，又如夏夜里碧空的辰星，那柔軟溫潤的目光，拂得我全身都酥軟了下來，就如垂死的人，在接受女神的憐惜……

“你懂了么？”她輕聲開口問道，一陣香氣，我的心神不由一蕩。

但我只是嘆口氣，搖搖頭。

她便突然生氣似的放開手，退后一步，說：“你聽著，我——喜歡你！”

我全身一震，仿佛落入了真空世界，這實在太如夢幻了。

“怎么了？”見我半晌不語，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見她這副委屈的模樣，我慌了神，不知該說什么，我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我默默地注視了她一年，也不知為她寫下多少東西，但是，我根本無法說出來……

“難道？你……”她眼中噙滿了淚水，低下頭去。

“不，不是！”我仿佛知道她要說什么，慌忙解釋。

“真的么？”她抬起頭來，眼中閃過欣喜的光。

我看了一眼她美麗的面龐，猶帶著淚痕，楚楚動人，我是多么地想……但是我不能，我清楚地明白，有些幸福，根本不應(yīng)該屬于我，也不可能屬于我。

我痛苦地閉上雙眼，轉(zhuǎn)過頭說，“我們該回去上課了?！闭f這話時，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心也痛得一陣痙攣。 #p#副標題#e#

“不，你在逃避！”見我越走越遠，她幾乎在喊：“這不是你……”

我怔住了，我真的在逃避！但我為什么要逃避？是不夠勇敢么？我停了下來。

君很快追上來，她拿出一個小小的筆記本，說：“你看，這不都是你寫的東西么？”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她，又翻了翻這個本子，發(fā)現(xiàn)它雖不是我的，但上面的內(nèi)容，確實是我寫下的，一年來，厚厚的一疊。我這一年常會癡癡的想，我現(xiàn)在要寫下我的心，然后等我們老了，我們再在陽光下坐上一把老藤椅，一起翻開厚厚的日記來看我們的年輕的時候的傻傻的心境，我只為她一個人寫，也只會給她一個人看，我想，到彼此都老了，還能依稀看到當(dāng)年的幼稚與天真，一定是極感動的。于是我寫下我所想的。

不過，這只是我的秘密，我不讓任何人知道。更怕她知道。

然而她此刻手中卻有著一個抄本，我不由奇怪的想，“她怎么會有的呢？”然后忽的就窘迫了，那里面有好多東西，是都含著我深深的思念的，雖然壓抑、隱晦，但那么多，她不可能看不出來的。

“我……”我囁喏著說不出話，也不敢再看她。

“我明白你的，”她的語調(diào)格外輕柔，像是怕傷害了我，她說：“你——有些自卑，也太壓抑！”她已經(jīng)很小心了，就此閉口。

但還是晚了，我全身一顫，痛苦地用雙手捂著臉，像一只受傷的羔羊，無力地蹲下身去。我在高中階段的心是被扭曲了的，在眾多不如人的打擊下，極度自卑而又不服。在這種自卑下，任何勝利者的微笑都是對自己最大的打擊，甚至連暗戀別人也不敢對自己承認。我是不敢，我的小小的心，似乎薄得如同一張紙，弱得如同一根柔絲，我害怕失去，也害怕得到，我總感覺得到的東西有會很快失去，那樣，我的心會隨，因而我也是真的自卑，我常常把自己孤立起來，為的就是避免“仰視”的那種痛楚，我也常?？粗恍﹤械奈淖?，寫一些傷感的話語，常?？匆恍┫诺漠嬅?，為的就是一憂傷療憂傷，或者，可以說是以毒攻毒吧！

結(jié)果，一年多來，“毒”性日重，而且我也如吸鴉片一樣，對那種莫名的哀傷不可抽身地依戀起來。

而這一切，君都看了出來，雖然我平時都笑著、掩護著，但她還是看出來了。

或許是因為她是我喜歡的人吧，但真正應(yīng)該是通過這個筆記本上的文字看出來的。

此刻，見我痛苦，她并未顯得憐惜，她只是蹲下身來，柔柔地對我說：“你是不相信我嗎？我是真心的。每當(dāng)看見你落寞的樣子，我都很傷心，我希望能給你帶來一絲快樂。但起初我也不敢，我害怕走不進你的心；后來，我偷看了你常常寫的東西，讀了很久，這才敢確信，也才鼓起勇氣來。你——不要總那么悲傷好么？”她顯然也很緊張，將地上青青的草，扯得碎碎的滿地都是，但她的聲音，卻是那么的深情，如沉沉的夢語，又如叮咚的泉水，我是真的被她俘虜了，被她俘虜了我的心。

……

（八）

我有著幸福的童年，但是只維持到了六歲。

我的父親是初中的老師，母親來自農(nóng)村。他們結(jié)婚用了五年，愛我用了五年，離婚用了五年。

自我六歲他們開始不知為了什么原因吵架。

母親總是弱的，無論吵架還是打架都是弱的，她便常抱了我的頭痛哭。她總說對不起我，沒有讓我幸福的生活。然而我沒有感覺，我經(jīng)了一年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我習(xí)慣了沉默，習(xí)慣了沒有溫暖的家，習(xí)慣了把事情藏在自己一個人心里，習(xí)慣了自己去照顧自己，習(xí)慣了一個人偷跑出去看我的書。

就躲在那片西郊小樹林里。

我父親唯一值得讓我驕傲的是，他有著極多的書，擺滿了一個大書柜，還裝滿了一個大箱子。這是他的寶貝，不過幸好他并不禁我去看。

我常會拿了一本好的書一個人躲到樹林里，看到天昏地暗，看得入迷，看得忘我，看得欣喜，看得流淚，這便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能把什么都給忘了。

一直以來，我都獨處居多，母親在一個服裝廠上班，父親在市里的三中教書，我一個人過活。自由。

他們吵架，我起初會哭，會傷心會害怕，但不知什么時候，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默然了。我拿了書拿了面包一個人跑出去，管你們吵到?？菔癄€！

到我十一歲時，他們終于離婚了。

父親有一次對我說，文兒，爸爸對不起你。我說，你走吧，我會和媽媽好好過的。父親于是很吃驚。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

父親尊重我的意見，同意把我判給母親。

他走時，把我?guī)У綍?，說，我把這些書留給你，只是你不要糟蹋了。

我突然覺得高興蓋過了離別的憂傷。

父親只帶了一箱衣服就走掉了。其它什么都沒要。母親不感動，我也沒去送他。那天我放學(xué)回家母親說，我和你爸離婚了，他已經(jīng)搬了出去。我說，哦，便進屋鎖上門做作業(yè)，結(jié)果第二天交上去得了個C。

父親走后，我和媽媽兩個人過，我那時很小但特別懂事，母親常說我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而我，只是單純的想以后能讓母親少哭一點。

小學(xué)看完了我父親收藏的近一半的書，上了初中后，語文老師說我是神童。

我的初中母親送我讀的是一中，我父親并不教我。事實上，他在三中教數(shù)學(xué)。

初中因為老師的寵愛，很自由，準我去讀各種的課外書，只是要求不準落到全校第三名以后。于是我去看紅樓夢，看三毛，看蘇曼殊，看張恨水，看郁達夫，看少年維特，看亂世佳人，去讀海子的詩，去讀柳永的詞……

但終于到高中以后，出現(xiàn)問題了，為先就不受語文老師的喜歡，作文總是偏了題。而其他方面我也覺得似乎一下比別人笨了很多。我拼了命的對自己說我要給我母親爭氣，卻仍是只能在班上處個中上游。

我們班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尖子班，就是在每次考試中全校前一百名都要占到六十個以上的。班上共七十二人，倒正好是孔門七十二賢。

因著學(xué)業(yè)上的不得志，于是總覺得很失意，天空也很灰，我努力的努力了一年多，狀況似乎并無改善，甚至還有惡化的趨勢。因為，我真的覺得好累。

仍是習(xí)慣獨自去散心。

我不回家，雖然我家離學(xué)校很近，中間只隔著那片樹林，走路也就三四十分鐘，然而我堅持住校。我初中就是住校的，三中離我家很近但一中很遠。我母親聽我說要住校也無話可說，我要做的事，向來是沒人可以改變的。

有些晚上，我會去學(xué)校里靠近女生宿舍的那片小樹林里散心，那是幾排蔥郁的香樟木，能夠造出幾分寧靜來。而有時我則會去煤灰跑道慢慢的走，因為黑幕里樹林中的呢喃讓我難受。

仍是習(xí)慣寫心。

但君已占去了我的大半的篇幅。

君是我們班難得的十一個女生中的一個。

她漂亮，愛笑，成績也很好，老師喜歡她，同學(xué)們喜歡她，所有人都喜歡她。

我本不喜歡她。

我恨她。

恨她讓我喜歡上她。

所以好像我是先恨她的。

然而我卻沒對她設(shè)防，她隨時可以把我拿下，套我一個大才子小詩人的光環(huán)。她結(jié)果還真的瞞著所有人選擇了我。

她說你的憂郁憂郁到讓我心痛。

我看起來很憂郁嗎？我突然很害怕。

不，你偽裝得很好。別人看不出來你整天笑嘻嘻的還愛開點玩笑心里卻自閉得很。那個“不”字的發(fā)音拖得老長。

那你怎么看出來的？

哈，這個嘛！是因為，本小姐有火眼金睛。

我笑了，說，哦，我看出來了，原來你是個妖精！唉，我這輩子真是死定了，怎么被個妖精給纏上了呢！

呵呵，她格格的笑了，拉著我的耳朵說，我就是個迷死人的妖精呀。

她喜歡我給她寫詩，而我一看到她也確實能寫出來。

她很單純，單純到可以說傻。我往往很容易就能拿出一點東西來騙過她，背一首《關(guān)雎》她都能認為是我寫的，真不知道這是不是教育的失敗。我還知道她恨我寫憂傷的詩而事實上卻喜歡的不行，所以我總愛逗哭她。 #p#副標題#e#

哭是女生的天性，也是她們的武器，然而往往也會很可愛。

記得一次電影院放泰坦尼克號，周末打折，我便預(yù)先買了票然后和她一起去看，結(jié)果看完了她眼淚鼻涕弄了我一身。還擰著我問說你怎么可以不陪著我哭，我看她紅著鼻尖很可愛，便冒出一句，唉，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不會為誰而流淚……她忽然就安靜了，捧著我認真的說，我今后，只會為你一個人哭。

我寫《何必執(zhí)著》：

既然風(fēng)已不再留念天邊的晚霞，晚霞也不再在意風(fēng)的遠去，那么風(fēng)又何必因為晚霞的黯淡而惆悵？晚霞又何必因為風(fēng)的消逝而悲傷？

既然山已不再依戀黃昏的暮云，暮云也不再在乎山的隱去，那么山又何必因為暮云的濃重而嘆息？暮云又何必因為山的沉默而傷感？

既然葉已不再纏綿秋日的楓林，楓林也不再顧念葉的落去，那么葉又何必因為楓林的孤寂而憐惜？楓林又何必因為葉的飄逝而哭泣？

既然人已不再懷念過去的往事，往事也不再痛恨人的背離，那么人又何必因為往事的重演而哀痛？往事又何必因為人的眼淚而停留？

既然心已不再留意水逝的時光，時光也不再等待心的醒悟，那么心又何必因為時光的偷走而震顫？時光又何必因為心的碎裂而永恒？

既然你已不再珍視曾經(jīng)愛你的我，我也不再在乎你給的傷痛，那么你又何必因為我的迷失而流淚？我又何必因為你的淚光而迷惘？

她看了跳起來說，啊，我知道答案，是因為我還愛你，你也還愛我……

我有時只是寫幾句：

逝去的，不是深秋的紅葉

是我對你的思念

留下的，不是昏暮里的空枝

也不是我的悲愁

該來的，它總要過

她看了又是喜歡得不行，搶了過去，過了半小時回來，一臉迷茫的問我，這寫的是什么意思?。苛粝碌氖鞘裁?？而逝去的又究竟是什么？

我說，我怎么知道？你覺得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咯……哼，大詩人的東西豈是你們這種小孩子就能隨便看懂的？

什么什么啊？我的耳朵被提了起來，你再說試試……

老師好！我突然嚴肅的說。

啊！她如扔一個燙手的山芋一樣把我扔開，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我在騙她，立即恨得咬牙，說鐘小文你不得好死……

然而我早已跑開了

我有時會故意玩一點深沉

而我在不落的風(fēng)里沉淪

在漫長的年代中短暫

而你看著我微笑

微笑著又流淚了

然后我也總是不肯講到底是什么意思。等了一個星期，她神秘的笑著說我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我倒好奇了。

這是一首情詩……

噗，我忽然就笑了。

她繃了臉，說鐘小文你是不是想找打？

我立刻像翻書一樣的把臉翻到嚴肅的一頁，說，你看得懂就好，是的，我沉淪了只有你來搭救我……。然后我笑得特別溫柔。

高中時候，老師查早戀是查得很厲害的，不過幸好我們班女生不多，而看得過去的也就幾個，倒讓老師輕了不少心。

只有幾個很要好的人知道我掉進了福窩中，個個都羨慕得要死。

為了保住秘密，我和君特能演戲，在教室人多活或老師在的時候她絕對能表現(xiàn)得和我就像三年說話沒超過三句一樣，而我在和她說話時也竟能把那種其他普通男生同她講話的緊張表演得惟妙惟肖。

周末，就是我們的天下。我連我的母親也不管了。唉，不孝就不孝了，我想大不了以后讓她不許和母親爭吵一句。

那片小樹林自然是我們常去的地方。

我們的學(xué)校算是處于郊區(qū)，坐落在一片比較高的山峁之上，雖然這會使我們爬上來有點累，但里面環(huán)境很好，別的學(xué)校就有人戲稱因為我們學(xué)校太高了，所以他們爬不上來。學(xué)校被圍墻圍著，北面是進入學(xué)校的車道，很陡的一架高坡，遠遠的在下面抬起頭可以看到“鬃高中”四個金光大字，很有氣勢，一看就知道是高等學(xué)府，同學(xué)們到了這里，往往會感覺這就算是真正體味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意思了。在學(xué)校東面圍墻外，有一個斜滑下去的高坎，坎上雜亂的長滿了一些不知名的樹，透過枝枝葉葉依稀的可以看到高坎下面是一條小河，黑乎乎的，而河對面就是市區(qū)，一片燈紅酒綠。學(xué)校南面，是圍墻最高的一面，因為這里最容易有人翻出去，圍墻外面是一個小村落，一條石子公路可以通到市區(qū)，往往會有人從這里想辦法出去然后到市區(qū)上網(wǎng)玩游戲，但這實際上也是個玩兒命的活，不少人會在這里留下難忘的記憶，曾經(jīng)就有個摔到胸腔內(nèi)器官錯位，之后又有個摔到手腳全骨折，但結(jié)果他硬是撐到玩了一晚上的電腦游戲后才回來就醫(yī)，同學(xué)們都認為那哥們兒實在是太敬業(yè)了。而最后的西面，沒有圍墻，一排三層的樓房過去，分別是三個食堂、醫(yī)務(wù)室、郵件收發(fā)室、理發(fā)店、打印店、小賣部，還有個停放校車的車房，然后后面就是很高的一個石坎，斜下去有一條小路，路的旁邊有一條小小的水渠，過去零星的有著幾塊水田，再上去就是我說的那片小樹林了，處在一座小小的山上，而我的家就在樹林的另外一面了。千萬別以為我的家就是在郊區(qū)的郊區(qū)，事實上，從我家再往西走，不過五分鐘，便到了柏油馬路，這個奇怪的郊區(qū)是讓市區(qū)給圍起來的。

我回家會從北門離校，然后繞到西面的那條小路上，去穿過那片樹林。

我?guī)е臅r候，能在那樹林里聽歌看書談天說地到天黑，然后我送她回學(xué)校。我再一個人穿過小樹林回家去，一點也不會害怕。

樹林里有著一些好看的干凈的大石頭，我常會拉了君上去墊上我的書包讓她坐著再靠在我肩上睡覺。那時她真溫順的像只小綿羊一樣，我會忍不住去摸她的香香的頭發(fā)。

我們在樹林里過得每一天都是無比的甜蜜而難忘的，記得有一次，也是坐在石上，她提議要我在石頭上刻字，要深深的刻入石中保證一百年后也還能看見。我于是拿了我爸留下的仿做的瑞士軍刀來認認真真的刻字。

我在石上刻道：君，我永遠愛你！

她看了嘻嘻的紅著臉笑，說，你敢就把名字和稱呼也刻上去。

這有什么不敢的？

我壞笑著加了兩個字：“老婆”，然后繼續(xù)在后面刻：“鐘小文至……”

哎呀——

因為用力過猛，刀一滑，我的手被刀狠狠的割了一下，先是麻麻的沒反應(yīng)，然后過了三秒鐘，馬上那殷紅的血就“嘩嘩嘩”的流下來。

啊——君頓時慌了，上來抓著我的手居然就嚇哭了。

沒事，小傷口，只需要消消毒。說完我便去吮吸傷口，我母親講唾液可以消毒。

君看了看。忽然拉過我的手，幫我吸。

我心一時跳得特別快。

我還沒吻過她。

我看著她，說，呵，你的樣子就像一個吸血鬼。

她撇開了我的話，抬起頭心疼的問，還疼嗎？

我搖搖頭。

她又歪著頭笑了，眼中閃著光，臉上淚痕猶在。

然后說，我就是一吸血鬼啊……

那，我情愿讓你吸光我所有的血！

她就緊緊的望著我，然后忽的把臉湊了上來，我們能感覺到彼此的熱氣呼到了各自的臉上。

我抿了抿嘴唇，緊張得不得了。

君也很緊張，我能聽見她咚咚咚的心跳像小鹿撞墻一樣。

我記得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紅得像小蘋果，呼吸急促到鼻翼一張一翕。

還是她比我勇敢，先將紅紅的小嘴湊了過來。

瞬間，我被融化了！

像巧克力一樣。

……

那夜，我徹夜無眠，甜甜的在那里想了一晚上。她說她也一樣。

她喜歡浪漫，我也不覺得她矯情，要讓她一天一天開心得就像在蜜罐里呆著。那樣我也能體味到從未有過的刻骨銘心的快樂。

我們彼此給對方力量，我說，我以后要養(yǎng)你呢！所以現(xiàn)在必須把物理考到一百一十分，化學(xué)考到一百零五分，生物考到六十分。

她說呵呵我以后要住別墅，還要去歐洲旅游，所以你要幫我把語文提高二十分！你看我現(xiàn)在語文只能考個一百零幾分這腿瘸得多嚴重哪…… #p#副標題#e#

日子過得充實，快樂，成績也是越來越看漲，我最好的一次差一點就殺進年級前十，而她最好的一次是全年級第二。語文分數(shù)比我的還高三分。

感覺我們就能一直這樣幸福的走下去。

直到今年初夏！

……

（九）

一段枯枝落入了我的頸中，回過神來，我便意識到君已離去了，于是又心絞痛得蹲下身去，用拳頭緊按著胸口，而月光仍舊投下她憐惜的目光來。我念著我曾經(jīng)寫的被君撕掉的詩：

“葉落，無風(fēng)

兩個人的夏天

擠在春與秋之間

那份逝去的愛情

其實

根本就沒來得及開始

依戀的

心傷

離開的

我不知道

聽，秋在唱歌

葉落沙沙”

或許，也是早就注定了的吧，我是今年夏天剛來到，蟬開始叫了，樹葉開始轉(zhuǎn)茂盛了，玉米地里的玉米開始長出紅胡須時被檢查出來得了胃癌的。

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只錯過了一次體檢，但誰知那時的胃痛就是征兆了呢？我向來是習(xí)慣了這種痛的，痛得麻木，也不知這竟是如此嚴重的病。

我去醫(yī)院檢查后便住了院，她不知道，一個星期后在醫(yī)院找到我，一進病房就徑直沖到我面前，沒來得及喘口氣，便關(guān)切的問道：“你病了？”我壓著心里的痛，微笑著說：“你從來愛說些廢話，不病我躺這里睡覺啊?”聽了我輕松的語氣，她的臉色一下似乎好轉(zhuǎn)了許多，將被子推開一角，坐到我身邊來，嗔道：“你害死我了，住醫(yī)院了也不跟人家說一聲，害我擔(dān)驚受怕，你快告訴我，到底什么??？”

“我有什么辦法？學(xué)校里又不能帶手機，我當(dāng)天晚上胃痛得死去活來于是第二天早上便進了醫(yī)院檢查，來不及通知你?！蔽夷昧嗣?，欠身替她擦汗。轉(zhuǎn)口狡黠的笑著說道：“嘿，你——真的每天都在擔(dān)心我呀？茶飯不思？”

“哎呀，你還說！”她見我一臉壞笑，扯掉我的毛巾，生氣的將一絲頭發(fā)撩到耳鬢上，正襟質(zhì)問道：“快說，到底什么??？”

我心中忽的一酸，但我怎能說給她聽？我于是嘆口氣，故作嚴肅道：“我得了艾滋病，你還要我么？”

“喂！”她提高語調(diào)，站起身來，杏眼一瞪，喝道：“你怎么能這么壞？”

我示意她小聲，我住的雖是單人病房，但這畢竟是醫(yī)院。她于是又乖乖地坐在我身邊。我指了指胃部，說：“醫(yī)生說是胃潰瘍，穿孔了，但沒什么大礙?！?/p>

她馬上又換上一副關(guān)切的面孔，說：“那要不要緊？你還覺得疼嗎？會很快好嗎……”

我笑了笑，笑得很苦，她沒有瞧出來。

那天，很久才把她打發(fā)走了。

但又一個星期之后，她已哭著跑來了，她望著我流淚，說：“你……”便撲到我懷里來。我是真的感覺要失去了，我將要失去這個美好的世界了，但我決得好幸福，擁著她時，我眼角的淚珠沒有流下。我們就那樣緊緊的擁抱著，直到下午的陽光照在來臉上來也沒有分開，我們似乎害怕，害怕只要分開一秒鐘，彼此就會永遠失去對方。她的淚，濕了我的肩。

在我母親來時，她已經(jīng)走了，走之前，她只說：“你會好起來的！”雖然我們都知道需要奇跡，因為這畢竟已是晚期，而我的身體本來又羸弱，但因為這句話，我明顯感覺我脆弱的神經(jīng)，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此后，我做了兩次手術(shù)，我的母親仍是每天紅腫著眼睛來照顧我，父親除了給我交醫(yī)藥費，絕少來，我想他是不敢來。

而之后的來兩個月，君仍是每個禮拜六、禮拜天來看我，雖然時間越來越短，話也越來越少，但我每次都能因此而快樂的度過一個星期。

離高考只有不到兩個月了，她便再沒有來，我也早叫她不來了，畢竟高考更重要。

因為參加高考是我的一個心愿，我便讓母親和老師在高考題目出來后給我拿一份到病房。

每科試卷在正式高考開始約半個小時之后，題目就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出來了。我的老師于是幫我打印一份試卷讓我母親送給我做，我按著時間，每做完一份后把試卷交給老師，兩天后，在所有人結(jié)束了高考之后的一個小時之后，我也終于結(jié)束了我的高考，最后一門是英語，老師幫我找到的聽力材料效果不是很好，我超時十分鐘才交卷。

之后第二天報紙上已經(jīng)出來了全部的答案，母親給我買了一份，我卻一眼沒看。我那時覺得好累好累，然而又似乎覺得很輕松，真像打完了一場大戰(zhàn)歸來，而且又不用關(guān)心的戰(zhàn)爭結(jié)果。

我的各科老師按著答案給我閱卷，雖然他們?nèi)家呀?jīng)很留情了，語文的作文還給了我五十四分，但結(jié)果總的改下來我還是只有五百多分，那天下午，班主任來看完我走后，我獨自一個人在病房，確實流了很久的淚。

“我為之奮斗了十二年的事啊，”我努力的清醒的想著，“今天就如此蒼白無力的結(jié)束了呵。連給我一個宣判也沒有?！?/p>

這日子過得真TMD假！

高考過了一個星期，我終于也慢慢的淡忘它了，我還想它做什么用呢？

然而接著卻想起君似乎有兩個多月不曾來了。

我心里于是覺得特別的慌。我通過同學(xué)打聽到她爸爸帶她到南方旅游了，便安慰自己想，放松一下也是好的，她也很累了。之后成績出來，得知她似乎發(fā)揮的不好，只有五百九十多分，語文倒有一百三十一，可理綜才二百三十多，比平時至少少了四十分，這讓她的父親很生氣，于是也不讓她出去。而我心里便也覺得很抱愧，想，這不能說沒有我的影響吧？不過我又得知幸好這個成績也不算壞，她加了少數(shù)名族加分政策的十分后，高出省重點線六十多分，可以去讀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我心里也終于好想了一些。

然而她仍是不曾來看我。

后來再聽說她拿到了南方Z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然后再后來聽說她回來到學(xué)校去拿過擋案，只是由她父親帶著，哪兒也不許去，第二天又到南方去了，就住在那所大學(xué)旁邊她的一個親戚家；再后來，她便上了大學(xué)，那所我們曾經(jīng)一起約定只要一個人考得不好就要一起填的大學(xué)……

再后來——杳無音訊。因為我自己實是怕去打聽的，只有靠我的很要好的知心的同學(xué)講給我聽，而我往往還要做出不想聽的樣子。

有一天，就是在那一天，我的心里突然有一個感覺：我被一個人忘記了，完全忘記了！

我哭了，心里難受得要死。

整整半個月，只進半碗粥，我的母親也跟著流了半個月的淚。唉唉，我的可憐的又苦命的母親，我始終沒有能讓你過上好的日子。

我會時常咀嚼著她最后對我說的一句話：“你，一個人，要堅強些……”欲言又止，終于離去了。

我真的萬念俱灰了，結(jié)果患了神經(jīng)衰弱，常常抱著欲裂的頭聲嘶力竭的喊，有時把母親端來的飯菜扔得滿地都是。這時，母親便流著淚，死死地將我抱住，待我安靜下來，她扶我在病床上躺下，替我拉好被子，囁喏著，怯怯的說：“文兒，你——都忘了吧！你的身體……”便不再說，轉(zhuǎn)身邊拭淚邊收拾病房。我想，母親是什么都知道的。我的可憐的母親呵！

這時我便又平躺在病床上，死盯著天花板，似乎想把厚厚的水泥望穿。

我沒有再做手術(shù)，每天吊著大瓶的藥，胃的消化功能越來越弱，每個禮拜還要做一次心理治療……日子如同在藥罐中熬著，時間也走得麻木了。

（十）

不知不覺到了十月末，也是真的沒有希望了，我便搬回家住。如前面說的，一天到晚讀佛，而往往讀著讀著就落淚了，我明白，我是一萬年也執(zhí)迷不悟的人，我忘不了！真的。

在安靜的世界里，我常常憶起昔日的美麗，那些春游，那些踏青，那些花兒與風(fēng)箏，那些草坪與清泉，那些秋收，那些麥穗與夕陽，那些雪仗，那些冰清與玉潔。曾經(jīng)要建一個桃花園，曾經(jīng)要筑一座樹房子，曾經(jīng)要開著飛機去追夕陽，曾經(jīng)要在冰雪中一同消亡——曾經(jīng)——那么——美麗——的——過去——而偶爾我也會幻想，——自己沒有生病，然后一起上了大學(xué)，或者我的病又好了，或者我得的并非是絕癥……但往往最后都是以一種莫大的失落與哀傷結(jié)束。而我竟又愿意癡癡的去想，一遍又一遍的去想。我是不是很傻呢？ #p#副標題#e#

我不知道，但母親有時見我流淚，便說：“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呢？”母親是個相信命運的人，她說，是福是劫，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我聽不進這些話，但對“劫”這個字很用心，“劫”，我在心底念道。

母親也是個懂得要散心的人，她常叫我出去走走，看看屋外的世界，可惜我始終不敢打開房門，不敢打開心扉。我仿佛是一只被剝了皮的羔羊，再不愿被剝掉一層肉，不然，我就只剩下骨頭了。

所以，生病后，我從未出去走過。但日子久了，我對屋外的世界也有點羨慕的，在屋內(nèi)，我常從二樓的窗看屋后那片樹林，風(fēng)起時，云在樹梢穿行，嘩嘩的落葉聲，能傳入我的房間，看著漫天落葉，我時常癡癡的想，既然這些落葉那么溫柔而美麗，就讓它們埋葬了我吧！便落著淚，念起徐志摩譯來的詩：

當(dāng)我死去的時候/親愛的/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須濃蔭的柏樹/讓蓋著我的清清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假如你愿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在悠久的昏幕中迷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你/我也許把你忘記/我再見不到地面的青蔭/覺不到雨露的甘甜/我再聽不到夜鶯的歌喉/在黑夜里傾訴悲啼……

多么傷感啊！我看著鏡中形銷骨立的自己，不知該怎么辦。有人說等死的日子如同黃連一般，我沒覺得苦，只是感覺這日子過得挺快，而且平淡得如同白水一樣，數(shù)著數(shù)著它淡然的就過去了，記得初中時老師讓我們背朱自清的文章：“于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里閃過了。在逃去如飛的日子里，在千門萬戶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呢？只有匆匆而已。

雖著我知道它溜走一天，我的生命就少了一天。然而我卻一點不覺得惶恐，我倒覺得高興。我很安靜的過，一天一天的。淡看悲歡。

但依舊是會流淚的。只是不再傷心，而是感動。

或許是因為“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吧，我流淚的時侯，心格外的平靜。

日子一天一天過。伊人漸老。

我說，我傷心，不因為我的生命即將死去，只為你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記得郁達夫曾經(jīng)在一篇文章中感嘆：到如今仍然是依人碌碌呵！我比他更慘。這水逝的年華走得讓我心疼，而且疼的程度遠要比我母親忘了關(guān)水龍頭白流了一夜水而心疼的程度高許多。

我總想著，這樣的年華，我們本該留下些什么的。

就如席慕容所說的：

總有一些什么

會留下來的吧

留下來做一件不滅的印記

好讓，好讓那些

不相識的也能知道

我曾經(jīng)怎樣深深的愛過你！

一直以來，我都相信世界是美好的，生命也是美好的，而年輕，更是美好的。

曾經(jīng)會癡癡的想一些瘋狂的事，我說：

我要帶你去看，

九嶷山的風(fēng)

汨羅江的淚

洞庭湖的波濤

云夢澤的水

我要帶你去看，

昆侖山的雪峰

天山的草場

巴顏喀拉山麓的羊群

亞細亞高原的雄鷹

唐古拉海邊的峭壁

我要帶你去看，

愛琴海天空的浮云

剛尼森海灘的陽光

夏威夷的白色沙灘

尼亞加拉河上的雷神之水

我要帶你去看，

伏爾加河畔的夜鶯

撒哈拉沙漠的黃昏落日

埃及的獅身人面像

富士山的櫻花

和中國的長城

我寫給君看，君瞇起了眼睛，然后笑著說哦哦我還要去月球。

我說，月球去不了。但這些事很現(xiàn)實。便丟給她一張紙條：

我一直希望你能和我合作去做一番事業(yè)！我們會不愁吃不愁喝，而且還可以周游世界！我相信以你的魅力，你會比我掙得更多！答應(yīng)我好嗎？

走，要飯去！

君紅了一張小臉，嘟著嘴說原來我比你更像個要飯的??！

……

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時是多么的天真而勇敢??！要飯都可以在一起，還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我現(xiàn)在竟連這樣幻想的資格也沒有了。

……

（十一）

時間悠悠的過，也不知窗外落了多厚一層樹葉，忽然有一天，從窗外，一只麻雀喳喳的飛來了，它輕細的叫聲似乎直接闖入了我的心中，我猛的從床上驚起，回過頭來，正見一只小小的灰褐色麻雀，停在窗臺上。它輕靈的跳躍著，極快的啄食著我撒下的飯粒，不時抬起頭，驚恐驚恐的四處顧盼一番，很小心翼翼的樣子，陽光落在它身上，使它不怎么好看的羽毛添了幾分光彩，也使它看起來更活潑了?？粗@個靈動的精靈，我的心里突然感覺溫馨起來，如同嗅了春天早開的花，我決定出去走走了。

當(dāng)我把這個決定告訴母親時，母親高興極了，她給我?guī)Я怂?，又給我披了一件厚厚的毛衣，我這才知道屋外開始冷了，時令已是深秋。

我也終于扔下了所有的書，由母親扶著出門了！

因為怕冷，我被穿得很厚，我記得，當(dāng)我走到樹林外邊，又聽見了熟悉的鳥叫，便突然似乎有活力了，這不應(yīng)該嗎？我才十九歲，多應(yīng)該有朝氣呀！我便提快腳步走起來，后來索性脫了外套，走到樹林中去了，我叫母親回家等著。

但母親多半只是站在樹立外，就像今天，我知道她一定在樹林外拿著大衣，聽著樹林里沙沙的落葉……

月亮爬上了樹梢，“咕咕”，一聲貓頭鷹突兀的鬼叫了我一跳，我于是又回到現(xiàn)實中來了。我想，明天帶支竹竿來拿掉那根絲帶罷，由我系的，終歸還是我來解。

我有個同學(xué)喜歡嘆氣，說，人生哪……

而我無法說什么，也不能嘆氣，“人世幾會傷往事，山行依舊枕寒流”，天若有情天亦老，它不會管人們是否悲傷，這世間，總充滿了莫大的無奈。

提步向林外走去，我似乎頭腦又清醒了許多。我明白，君起初喜歡我，只因她喜歡我那憂郁的眼神、憂郁的文字，而最終她是能忘卻的，而我呢？“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與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我想著望夫女的忠情、孟姜女的堅貞，梁祝的情深，牛郎織女的勇敢，想著這文明的社會，真情有多少，想著，情為何物，我是真的忘不了！

這便望見了母親翹首以盼的身影，我喊了聲：“媽媽！”盡快向母親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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