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忘 雙潔 HE】一意不孤 06難言心
“這是?”藍忘機看向魏無羨扔在水玉桌上的冰鐵面具,觸手輕薄,兼有迷惑他人之效。
“戴上,和我出去?!蔽簾o羨抱臂靠在一邊,繆琳色布料制成的帷幔被他壓住半邊,欲揚而不得揚,桌案一角,流青香爐上淡色煙氣盤旋著散開,被順著窗口偷溜進來的風帶去了室內每一個角落,清心的檀香點點散落。
整個屋室與藍忘機月前初來時已大不一樣,整齊排列的茶具在桌案一角上安家,香爐悄悄支著身子。床邊新立了個箱籠,放得全是新制的法衣。清雅云織的屏風隔開了內外空間,插花的冰裂玉瓶體形優(yōu)美,小型的仙泉擺件又給室內添了幾許活氣。平心而論,這是除靜室以外,藍忘機待過最為合意的地方,處處可見用心。只是,那個人卻并不承認這個事實,嘴硬也是藍忘機生平僅見。
一月有余,魏無羨沒有任何動作,每日只是按部就班地批改卷宗,叫他吃飯自己卻在一旁喝酒,然后在月亮隱去身形魔界入夜之時消失無蹤,第二日再來。這小小一方樓閣好像被遺忘一般,平靜閑適。若不是體內仍舊毫無波瀾的仙力,他真的有種自己受邀來此做客的錯覺。
“還愣著作甚,每日在這里看典籍不嫌憋的慌么?”魏無羨不耐煩催促:“我可不想你回頭被悶出什么好歹,再往我腦袋上扣個可笑罪名??禳c戴上它,別浪費我時間?!?/p>
這么長時間,藍忘機已經能自動提取到魏無羨的真實意圖,心知他的打算,心里的古怪感覺更甚:他真的不是來此做客的嗎?
扣上冰鐵面具,清涼感緩緩透入。沒有尋常的沉悶滯礙,只像帶了件普通飾品。藍忘機跟著魏無羨,踏上了角落的短距離傳送陣,第一次走出了這片花樹掩映的世外桃源。
混沌散去,藍忘機發(fā)現(xiàn)兩人就站在一座宮殿邊緣。
“上任那老不死,喜歡享樂,嗜好奢華,這宮殿群原本都是他的居所,住著他那數(shù)不清的美人和一些斗獸。”魏無羨在前為他帶路:“后來倒霉死在了我手里,我雖嫌這里吵,但建起來也不容易,我也懶得推倒,就另外辟了一塊兒清凈地方?!?/p>
“那這里……”現(xiàn)在拿來做什么?藍忘機話還未出口,距離他二人最近的一個含芳殿里便走出了一位神色滄桑的中年婦人,手里還拿著一塊麂子皮。
“君上?”那婦人也看見了他二人,有些意外站在他身邊那位雖然面容普通卻氣質不俗的白衣仙人:“這位是?”
魏無羨一卡,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介紹,那婦人自己卻很快便反應過來:“這位便是瑤大人說過的那位貴客吧?”這婦人有著與生俱來般的熱情,雖然嘴上叫著君上,但藍忘機瞧著,卻覺得她更像是在招呼自己的子侄:“您這是帶著客人出來逛逛?早說了,您那住處,好是好,就是太冷清了一點,好好的人住著也遲早悶出病來。您可終于想通了,這難得出來一次,要不在我們這里用一頓吧。當家的恰好去城外獵了只三百年的麂,正處理著呢。雖然您已多年不曾動過口腹之欲,我卻仍然記得您最愛吃麻辣口的,一定給炒的勁兒勁兒的。”說著又轉向藍忘機:“您放心,君上早便吩咐過,您愛吃清淡的,我都記著呢,到時拿落菌燉著麂肉熬鍋清湯,保準兒合胃口!”
魏無羨面無表情,對上了藍忘機遮掩過后的雙目,只覺得有些臉疼。
“莫要以為這么多年什么都還是一成不變,我早便換了口味?!?/p>
“我不愛吃難道還是專門做給你的不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p>
多棒啊,當初放話放得有多決絕,現(xiàn)在反噬臉就有多疼。魏無羨暗中回憶起今日黃歷是否有不宜出行這一條,嘴上還得應承這溫四嫂的熱情招呼:“不必勞煩了。我?guī){……”頓了頓,魏無羨若無其事地繞過這個稱呼:“我?guī)e處走走,應該會在外面用飯。”
“這樣啊……”溫四嫂很是遺憾:“那您記得少喝點兒酒,還有客人在呢。再說了,當家的釀的酒都埋了一院子,全是您的,可千萬別貪外面的酒?!?/p>
“嗯?!蔽簾o羨好脾氣地應下,偏了偏頭目視前方:“走吧?!苯Y果兩人才走出沒多久,又撞上了下一個人。
“……”以前怎么不覺得這里有這么多人?魏無羨心中納罕,身穿紅衣的清秀男人已經迎了上來:“參、參見君上?!?/p>
“溫寧?你怎么在這里?”
“姐、姐姐去采藥,要、要我看著您少喝酒?!睖貙幧袂檎J真,結結巴巴道:“姐姐還、還吩咐了四叔,少給您酒、酒喝。我聽到您要、要出、出去,我得跟著。”
魏無羨有些牙疼:“我不喝。”
溫寧無動于衷。
“我身邊還有別人,你跟著不方便。何況我只是帶他四處瞧瞧,不買酒喝。”魏無羨又強調了一遍。
溫寧半信半疑地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藍忘機。默了默,藍忘機點點頭:“我會盡力規(guī)勸于他?!彼{忘機生來就帶著一副沉穩(wěn)可靠的氣質,渾身上下好像都寫滿了靠譜,得到他的承諾,溫寧沒由來地覺得放心,郝顏行了一禮:“有、有勞。”
“客氣?!彼{忘機還以一禮。
魏無羨看著兩人完全無視了自己,你來我往間就達成了一致,這下不用翻黃歷也篤定今日肯定是忌出行。為了避免再來一個賣他老底,魏無羨隔著衣袖握著藍忘機手腕,點了一張傳送符。
熱絡地招呼聲一下鋪天蓋地地壓過來,藍忘機定睛一看,兩人就站在一條小巷的尾部,拐出去就是熱鬧的街市。手腕溫熱的被包在掌心中,藍忘機輕輕掙了一下,魏無羨便如火燒般迅速放開了。
“咳,走吧。”他帶著藍忘機融入街上人流,往來間,除去天上柔和的夜幕與月,同仙界集鎮(zhèn)并無什么不同。表演雜耍的、做生意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卻都是人生。
這時,一個頭生犄角的妖魔幼崽和其他孩子玩鬧時沒有看路,一頭撞上了魏無羨的腿,跌坐在地,手里的糖糕撒了滿地,白嫩的米糕沾滿塵土,那孩子當場傻住,眼淚唰地就掉了下來,一邊哭一邊還在道歉:“對、對不起……嗚哇……是我撞、撞到你了……”
魏無羨失笑,握著孩子身體兩側,將他扶起來:“沒關系。我也抱歉,害你沒了糖糕?!?/p>
“不、不關叔叔的事,”孩子揉了揉眼,說話還有些抽噎:“是阿冉莽撞?!?/p>
“這樣啊?!蔽簾o羨蹲下身,平視著個子不高的幼崽:“那為表歉意,可不可以幫叔叔個忙?我會付報酬的?!?/p>
“叔叔你說?!焙⒆訌奈簾o羨認真的神情中感覺到自己受到了重視,挺起小小的身板。
“我剛來這里,有些口渴了,想買酒喝,但是不知道哪里的酒最好,你知道嗎?”魏無羨眼眸微微彎了彎,多了幾分狡黠的少年氣。
若不是天意捉弄,魏無羨應該會是一位極優(yōu)秀的仙人。藍忘機看他和善的逗弄著魔族幼崽,心中忍不住想。這一月以來,魏無羨的處事果斷、嚴謹克制讓他欣賞,還有對于一些事物的看法與他異常契合。幾次的交談,讓藍忘機對魏無羨的認識更為立體。
他心知,自己對魏無羨的防備之心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感慨于他的經歷坎坷。但他始終不明白,魏無羨把他帶來魔界,究竟所圖為何,他無意傷害自己,卻總是冷言相對,還有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對自己喜好的了解……
“這個我知道!”脆亮的聲音打斷了藍忘機飄遠的思緒,孩子眼睛一亮:“我爹就愛喝酒,天香酒坊的瓊釀是城里最好喝的,他天天念叨:‘能一品天香瓊釀,不枉此生,但若能得飲姑蘇天子笑,死而無憾矣?!?/p>
魏無羨手指一抽,唇邊笑意就落了三分:“多謝。這是報酬?!彼中囊环瑤琢I⑺殪`石鋪開,剛好是一塊糖糕的價錢。
那孩子咽了咽口水:“不、不用,回答問題是我的賠禮?!?/p>
“你已經對我道過歉了,這是公平交易。”魏無羨摸摸他的頭:“去吧,你的朋友還在等你。”
那孩子捧著細碎靈石,猶豫半天,還是裝了起來:“謝謝叔叔!天香酒坊就在前面,直走就行?!?/p>
“走吧。”魏無羨站起來,就要向前走,藍忘機卻并未移步。
魏無羨疑惑看向他,卻見藍忘機重復了一次孩子的話:“天香酒坊就在前面?!?/p>
“……”魏無羨無話可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請恕我不能坐視?!彼{忘機彬彬有禮道。
其實魏無羨大可無視藍忘機,但兩人對視片刻,他還是轉身換了個方向,嘴上還不忘給自己找場子嘲諷一句:“現(xiàn)在不是你當初喝了猶嫌不夠,鬧著還要喝的時候了?!?/p>
藍忘機眉尖一抽:“藍氏家規(guī)禁酒,我從無此想,也從未飲酒。”
“你……”魏無羨氣笑了,就要與他好好掰扯一番,當初是誰喝醉了鬧著還要喝的。話正要出口,又覺索然無味:說這些有什么意思呢?都是過去的事了。對于藍忘機而言,或許只是年少荒唐,又或者只是接近他的手段罷了,想否認才算正常。
這般想著,他就感覺,自己再也痛快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