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三萬里》看1000年前的中國“頂級天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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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聽到影院的觀眾席上此起彼伏的誦讀聲，我就知道追光動畫的這次新嘗試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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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對于資深影迷來說，《長安三萬里》的故事過于流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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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對于深諳歷史的觀眾來說，《長安三萬里》有很多史實上的硬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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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對更廣泛的觀眾群體來說，這部動畫電影卻能引發(fā)強烈共鳴——這里有盛世長安，這里有家國情懷，這里還有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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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現(xiàn)大家對此片褒貶不一，我依然認(rèn)為，它是一部可圈可點的動畫電影，并且，它的成功也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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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盛世，李白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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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觀影最絕妙的核心在于：我們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并期待著那一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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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黃鶴樓上，當(dāng)李白酒酣耳熱詩興大發(fā)的時候，我們知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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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dāng)高適初到長安，受岐王邀請為玉真公主舞槍的時候，我們知道這里一定有一個名叫李龜年的樂師，還有一個名叫杜甫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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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dāng)高適二進長安，與杜甫去曲江酒肆尋李白的時候，我們知道現(xiàn)場嘉賓里一定有張旭、賀知章、李琎、崔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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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dāng)李白光榮下崗，在黃河邊高唱《將進酒》的時候，我們知道現(xiàn)場一定有一位自稱“相門之子”的岑勛和一位道士元丹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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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一切都被記載進那些偉大的詩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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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鶴樓上敗退的李白，終于在幾年后憋出個大招：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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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府里的熱鬧被少年杜甫看在眼里，記在心中：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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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杜甫，記下了曲江酒肆的高光一刻：李白斗酒詩百篇，張旭三杯草圣傳，知章騎馬似乘船，宗之瀟灑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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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勛和元丹丘這兩個幸運兒也因為李白而名垂千古：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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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我們想象過千萬次的景象，這一次以一種唯美而具體的方式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想這是這部動畫片最大的貢獻，讓那些人、那些詩、那個時代生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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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影的時候，或許很多人會產(chǎn)生這樣一個想法，為什么唐朝能夠誕生如此絢爛的詩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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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動畫里高適評價李白的那句話：唐朝是中國古代最瀟灑不羈的朝代，也是最天真幼稚的朝代。也只有這樣的朝代，才能生出一個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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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押沙龍對唐朝有一個評價：“這是一個很膚淺但很絢麗的時代。唐朝上流社會不思考，只審美?！?/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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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押沙龍看來，隋唐時代延續(xù)了之前的門閥氏族，具有很濃厚的貴族特色。上層社會的人都是一群享樂主義者，沒有什么真正的意識形態(tài)。唐朝的社會氛圍也很開明，儒家、道家、佛教混在一起，誰也沒能統(tǒng)一思想，完全是一鍋大雜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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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那是一個沒有思想鉗制、社會風(fēng)氣開放的年代，給了詩人們極大的創(chuàng)作自由?，F(xiàn)在看來 ，那個年代也許是中國思想史的低谷，但卻絕對是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史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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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開元盛世時的長安，特別像海明威筆下的巴黎：這座城市的魅力就在于此，無論是駐留還是路過，它都必將在你身上留下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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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無論你去到哪里，長安都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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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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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這部動畫片有什么爭議的話，那就是塑造了一個和人們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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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豆瓣網(wǎng)友說：“想拍愛國詩人高適就拍你的愛國詩人去唄，需要把李白塑造成這可悲樣來給你高適墊腳嗎？我能理解表現(xiàn)傳奇人物‘凡人化’的一面，但中國人攏共就這么一個象征自由與浪漫的偶像，就這都要推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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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實話，現(xiàn)實歷史中的李白，還真就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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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xué)者熊逸就評價說：“詩中的李白和現(xiàn)實中的李白，要多矛盾就有多矛盾。終其一生，李白都在現(xiàn)實中苦苦追尋名利，又在詩中吶喊‘我不在乎’，假惺惺。然而誰又不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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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最大的問題，是自己的認(rèn)知與能力之間，存在著巨大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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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當(dāng)然才華橫溢，但他全部的技能點都點在了詩詞歌賦上。而在為人處世、審時度勢上，尤其是在他心心念念的政治軍事才華上，他幾乎就是一個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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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白的自我定位中，寫詩并不是頭等大事，做俠客和縱橫家才是。他的偶像是姜太公、管仲、魯仲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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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的是像魯仲連那樣，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周旋于列國之間，解國家于倒懸。然后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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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總覺得，他滿腹的才華就差一個賞識他的明主。而為了達到目的，他便寫一些詩歌文章歌頌各種達官顯貴，希望得到引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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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種自我推銷在當(dāng)年不算丟人，高適和杜甫也沒少干。這在當(dāng)時叫做“干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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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唐代的科舉還沒有形成標(biāo)準(zhǔn)化考試，達官顯貴的推薦占了很重的分量。更別說像李白這種商人出身無法參加科舉，只能走“保送”路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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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問題在于，盡管有求于人，李白卻又低不下他高貴的頭顱。那些歌功頌德的詩歌，寫得都非常不走心，以至于被他歌頌的人時常都感到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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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動畫片里李白自己說的，他竭盡所能寫詩歌頌楊貴妃，可楊貴妃卻覺得李白是在諷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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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唐明皇給他招進翰林院，恐怕也不是看中了他的政治才華。最后的結(jié)果就只能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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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拍馬屁拍得極其別扭之外，李白在選邊站隊的時候更是把自己的政治白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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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安祿山打著清君側(cè)、誅殺楊國忠的旗號都要殺進長安了。這邊李白竟然還在給楊國忠唱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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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人生中最大的敗筆，就是卷入了永王叛亂。在動畫片里，高適僅憑著永王的進軍路線就判斷這人難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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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李白完全看不出來，永王三顧茅廬讓他以為終于得遇明主，結(jié)果連寫十一篇《永王東巡歌》來給永王叛亂背書，簡直是生怕自己“附逆”的身份坐不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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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就連投降了安祿山的王維都知道偷偷寫幾首詩表達自己“身在曹營心在漢”。而李白選擇跟著永王一條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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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動畫片并沒有丑化李白。李白的心智不是一般的幼稚，政治覺悟不是一般的差。然而正因為這至死都是少年的中二病，才兌現(xiàn)了他偉大的詩歌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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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李白最好的詩，都不是他冷靜理智的時候創(chuàng)作的。就像那首“喝完一杯還有三杯”的《將進酒》，不就是被開除之后發(fā)牢騷嗎？只因為他太有才，結(jié)果“把滿腹牢騷傾訴成了巔峰級的語言藝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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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strong>杜甫的這句詩，寫出了李白性格與才華之間的巨大反差。但正像熊逸所言：“重大的人格缺陷造就極致的詩人。”不光李白如此，杜甫亦如此，拜倫和雪萊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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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隨著時間推移，詩人們的個性和選擇都湮沒在歷史中，唯有他們的詩歌，穿越時間長河，抵達我們面前，“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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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相比之下，動畫片中的高適卻被大大地美化了。歷史上高適并沒有救過郭子儀，那是李白獨自救的。高適也沒有為李白求過情，那是郭子儀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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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終擊敗吐蕃，解長安之圍的也不是高適?！缎绿茣酚涊d：廣德元年，吐蕃取隴右，適率兵出南鄙，欲牽制其力，既無功，遂亡松、維二州及云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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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歸長安三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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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三萬里》的靈感，源自導(dǎo)演謝君偉帶著二年級的兒子背誦《小學(xué)生必背古詩文129首》的真實生活經(jīng)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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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在兒子背出“春眠不覺曉”后，謝君偉很自然地接上“處處聞啼鳥。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strong>一瞬間，父子兩代人被詩詞文化串聯(lián)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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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君維說：“兩代人，通過文化達成了連接，這就是文化的傳遞?！?/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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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我在影院所觀察到的，當(dāng)觀眾席上響起此起彼伏的誦讀聲，我就知道導(dǎo)演的目的達到了。借助一部動畫片，詩歌與情懷在不同年齡的觀眾心中流淌、凝固、傳承。就像這部電影里高適所言：詩在，長安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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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光動畫的“新文化”系列有點像中國版的“午夜巴黎”，帶著國人去往心之所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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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讓人非常期待這個系列的后續(xù)作品，這一次，影片帶著觀眾“夢到長安三萬里”，那么下一次呢？也許去北宋，看一場“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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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xiàn)世我們依然需要詩歌，正如我們需要李白，需要一個以肆意的情懷對抗現(xiàn)實的寄托。
作者丨牛角
永遠的新文化報評論員
編輯丨 三水? ? 排版丨石頁
「注：本文部分圖片來源于豆瓣及網(wǎng)絡(luò)，若有侵權(quán)請主動聯(lián)系我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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