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書山盟 · 三 · 琴音俏山亭遇知音

“敢問?!?/p>
兩人收拾好行裝再度趕路,正互相調(diào)侃之際,忽聽得道路另一邊有一臺轎子經(jīng)過。那聲音正是從轎子里傳出來的。
“兩位可知道靈隱山如何去?”
淡淡的天光下,一片藍色印花的轎簾在風(fēng)中微動,轎中人的側(cè)臉若隱若現(xiàn)。她的嘴邊有一粒微小的痣,明明相距還有數(shù)尺之遠,卻一覽無余清晰可見。
殷逍倍感詫異,方才一曲奏罷,只感覺耳清目明尤勝往日。
再說那聲音卻是十分沉穩(wěn)的,似是年長的女性。
見殷逍久久不答,只是呆愣在原處,駱斌輕便搶先答道:
“往北!再往西!過了路口再走十幾里就到了!……夫人去書院做什么?”
話一出口,抬轎的家丁面色便有些微變。
殷逍察覺唐突,只得拉了拉駱斌輕的衣角,示意他退下。
“夫人莫要怪罪,我這兄弟第一次出遠門,口無遮攔慣了……”
“無妨?!?/p>
轎側(cè)的幕子被緩緩卷開,從里面露出半張側(cè)臉來,只看得嘴唇和半個鼻子。她輕聲喚轎夫細說了幾句? ?。嘴邊那顆微小的美人痣,生的異常美麗如朱砂一般。
“我們這便走了,多謝公子。”
殷逍深深一揖,目送一行人離開。
轎子剛一起,卻又聽得里面的女子說道:“方才在山間奏琴的,是哪位公子?”
“是他!肯定是他打擾了夫人,嘿,我就說這家伙身無長物,去讀書帶把破琴,也不知道頂個什么用!”駱斌輕一股腦兒說道,一邊使勁偷瞄轎子里的人。
“敢問公子何名姓?”
“在下豫州殷逍?!?/p>
“原來是殷公子……曲本無心,聽者有意,公子莫怪,走吧……”
語罷,一行人便離開了那里。
兩人相望一眼,駱斌輕冷笑道:“這女人好生奇怪?!?/p>
“駱兄何出此言?”
“她分明就不是為了問路,而是要問你方才彈得曲子,不是嗎?”
殷逍心中一驚,要論心思敏捷,他遠不及駱斌輕,這轎中人不知是何身份,又或者與洞中白衣儒生是否有所關(guān)聯(lián)。心下雖有疑慮但也不再多言,各自背包前往書院。
靈隱書院,坐落在西湖畔靈隱山上。
風(fēng)光雖與江南風(fēng)物別無不同,但每逢初春,山間便會時常下起蒙蒙細雨。
遠道而來求學(xué)的學(xué)子行走在山路之上,就算能攀善爬也多有不便。
當(dāng)兩人來到山腳之時,已經(jīng)過去半月有余。眼看辰時就是開學(xué)大典,山路多有泥濘,兩人也只能在清晨,硬著頭皮上山。
山雨綿綿,正當(dāng)兩人切身體會到行路難之際,卻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了一座躲雨的亭子。
“嘿呀!真是柳暗花明啊!殷兄!”
駱斌輕眼尖嘴快,一眼便看到了亭子中站著一個人,那人就坐在亭中,手里還捧著什么物事。
“那里也有個人在躲雨,我去瞧瞧!”
“慢!還……還是有禮貌些?!?/p>
殷逍連忙攔住,生怕這個惹事精有捅出什么簍子來。
兩人小心翼翼地順著山坡繞過去,靠近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是一位女子,她頭上戴著黑紗斗笠,身上披著一層厚厚的黑紗,在青翠的山間要想不被人發(fā)現(xiàn)都難。
“是誰在外面?”
亭子中除她之外再無別人,女子回頭,厚重的黑紗下不辯容貌。
“夫、夫人誤會了!我,我們是去靈隱書院的學(xué)生……”,殷逍連忙辯解道。
“啊…你是…!”
“嗯?你是……”
那女性在亭中半步未動,兩人互相聽到對方的聲音后,竟異口同聲地說道。
“殷公子,我也是去書院,不過外面雨大我一個人無法依靠,只能在這停留片刻?!?/p>
她緊緊抱著一塊藍色印花布包好的物事,想必是怕山雨打濕。
山雨依舊濛濛地飄著,打在翠綠的葉子上,水氣彌漫,倒顯得更加清冷了。
殷逍望了望不見蹤跡的山門,又看了看來時泥濘的山路,三人皆不知該如何啟口,只得由殷逍打破寂靜。
“這藍色印花真是好看,我家世居中原,從未見過這樣的印花布?!?/p>
那藍印花布上畫著的花卉草木仿佛呼之欲出,既有剪紙般的簡潔,又有秦磚漢瓦的氣派。
“殷兄也忒是孤陋寡聞,江南的女子誰家不會紡紗織布呀!只需以蘭草汁水為染料,刻紙為板,取黃豆石灰粉末做漿,瀝沙鏤印就可做成啦?!?/p>
駱斌輕滔滔不絕,顯擺著他的知識。
卻引得黑紗女子輕聲一笑,“這位公子年紀輕輕,竟對女子染布的手藝如此熟悉,真是博學(xué)?!?/p>
話一出,殷逍也覺得有些奇怪,他回頭看了看一臉心虛的駱斌輕。
“呃……我,我也只是聽我表妹說的?!毖粤T,捏了捏手中的背包,別扭地別過頭去。
“既然同是上山求學(xué),那我們也算是同窗了,我與這位駱斌輕兄弟本是一路,我們便一起上山如何?”
“不,多謝公子邀請,不過我先前上山時扭傷了腳,此刻半分也動彈不得。”
“嘿,殷兄,我看你是昏了頭,女子上什么學(xué)呀。我們再不快點,我看吶,要被打斷腿的就是我們咯,本公子倒是沒什么,可惜了我表妹要嫁給別人嘍!”
“駱兄此言差矣,急人所急,救人危難。夫人不甚把腳扭傷,我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你是不是傻???晚了一時半刻,別說分不到好的座次,搞不好還要影響品第排行,往大了說,可是要影響咱們仕途的!”
駱斌輕似乎意志堅決,皺著眉頭轉(zhuǎn)身往山上走去,只撂下一句:“哼,你要不走,就在這陪她好了!回頭有你哭的時候!”
見駱斌輕冒雨走遠,殷逍便苦笑地搖了搖頭,向女子拱手。
“夫人見笑了……”
“不,殷公子仁義,我十分感激。只是要連累公子遲到了?!?/p>
“無妨,正好我這世家子弟也放浪慣了,我離家時曾答應(yīng)家父,入了書院就不能再似這般任性妄為,這次就算是最后一次吧?!?/p>
殷逍瞅見那女子懷中所抱之物片刻不肯離手,便問道。
“夫人懷中所抱之物想必十分珍惜,我雖見過不少寶物,可也不曾像夫人這樣謹慎……”
那女子見狀,微微搖動額頭,又細細撫摸懷中之物。將麻布微微解開,里面竟露出半面琴徽來。
“呀!”殷逍見了不由得凝神向前,那女子便別過頭去將麻布再度覆好。
“在,在下失禮了……”,殷逍連忙道歉,“只是,沒想到夫人也是通曉音律之人,怪不得那日聽得在下所奏《礫陽令》?!?/p>
“你說……那曲子叫什么?”
似乎對曲名別有興趣,那女子問道。
“哦,是豫州坊間所傳的,我從一位云游四方的琴師處得來,名叫《礫陽令》?!?/p>
聽罷,那女子緩緩站起身,似乎行動多有不便,她扶著琴,背著殷逍,面向山林許久。
“……原來如此。雨也快停了,殷公子還是早些上山,免得誤了時辰?!?/p>
“那有什么要緊,我背夫人上山吧,反正也是晚了?!?/p>
也許是離家后許久未遇見知音人,殷逍此刻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興奮。
所謂他鄉(xiāng)遇故知,對于真正喜愛音律的人來說,或者這種他鄉(xiāng)的偶遇更能令人心生結(jié)交之意。
“……也好,勞煩了。”
殷逍背起她,離開了山亭。
四月的天總是陰晴不定,當(dāng)殷逍斷斷續(xù)續(xù)走了好些個山路到達書院門口的時候,辰時早就過了。
遠遠地,殷逍便望見山門處有學(xué)生和書童收拾行李,石碑上由前朝大書法家釋智果所書“靈隱書院”四字,瀟灑飄逸,頗有右軍風(fēng)骨。
“夫人,我們到了?!?/p>
殷逍放下背上的女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又看了看自己滿身的泥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原地轉(zhuǎn)了一圈。
“……多謝公子,我這便告辭了?!?/p>
“等等,我還未請教夫人名姓,還、還有,我若課業(yè)之余,要如何尋得夫人?。 ?/p>
“公子勿要掛念,專心用功考取功名,我走了。”
“等、等等——”
殷逍正要追上去,卻被一把抓住,正是駱斌輕。
“你跑哪兒去了!大典都結(jié)束了,快跟我去分住學(xué)舍吧!”
“哎呀,你攔著我做什么!我還有話要問她!”
殷逍一把推開駱斌輕的手,卻不料力氣小,再加上長時間背著她的緣故用不上勁,只能眼睜睜地任由自己被拖回書院。
“那可不成!我還得為我表妹下半生幸福著想。走嘍!”
駱斌輕一把揪住殷逍的衣領(lǐng),拖著他往書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