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和四年（884）五月十四日，在中原大地的開封，發(fā)生了一起嚴(yán)重的“縱火事件”。事件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黃巢退出大唐京城長安，兵鋒尚銳，圍攻陳州（今河南淮陽），唐宣武軍朱全忠等三鎮(zhèn)，躊躇不前，求河?xùn)|節(jié)度使李克用救援。李克用謀略兼?zhèn)渲瑪↑S巢，追擊至曹州（今山東菏澤），因人馬疲乏，“糧運不及，騎軍至寡”，準(zhǔn)備返回汴州（今河南開封），湊集糧草再剿黃巢，至汴州城外扎營。

此時，黃巢將領(lǐng)朱溫剛剛被唐僖宗賜名朱全忠，加封為汴州刺史，兼宣武軍（今河南東部，治所在汴州）節(jié)度使。朱全忠熱情地請李克用等將領(lǐng)住上源驛，晚上縱火，企圖殺李克用，也是命不該絕，李克用“因得于電光中逾垣遁去”，史稱“上源驛之變”。從此，李克用與朱全忠誓不兩立。

關(guān)于上源驛之變，主要載于《舊唐書》、《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和《資治通鑒》。上述史書記載大致略同，對朱溫的動機(jī)和目的，有如下幾類說法：1、蓄意謀殺；2、激情犯罪；3、奉旨行事。

《舊唐書》的修撰離唐朝滅亡時間不遠(yuǎn)，資料來源比較豐富 _圖

一、蓄意謀殺說

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火燒上源驛的原因記載非常蹊蹺，民間說是五代版的鴻門宴，朱溫怕李克用日后和他爭奪天下，殺之。

民間傳說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自有其史料依據(jù)，其實在《舊唐書·本紀(jì)·卷十九》：“節(jié)度使硃全忠館克用于上源驛。全忠以克用兵力寡弱， 大軍在遠(yuǎn)，乃圖之。是夜，置酒郵舍，克用既醉，全忠以兵圍驛，縱火燒之?！笨紤]到《舊唐書》的成書年代，這大概是在晚唐五代形成的一種普遍看法。

中國近代演義小說作家、歷史學(xué)家蔡東藩曾道：“以正史為經(jīng)，務(wù)求確鑿?！蔽宕鷷r期政治黑暗，藩鎮(zhèn)割據(jù)，混戰(zhàn)不止，五代史內(nèi)容龐雜，史料散軼甚多，受限于此，一直以來，研究成果不甚豐碩。

梁太祖朱溫（852年12月9日—912年7月18日），開平元年（907年）到乾化二年（912年）在位_圖

但從舊唐書“全忠以克用兵力寡弱， 大軍在遠(yuǎn)，乃圖之”，可以看出朱溫確實有預(yù)謀，這也給后世演義的空間。托名羅貫中的《殘?zhí)莆宕费萘x》中，講述上源驛之夜，酒席宴上雙方將領(lǐng)舞劍，朱溫五百家兵將宅子包圍，李克用部下力挾朱溫出了宅門，急回上源驛逃生。氣急敗壞的朱溫命令大將楊彥洪帶兵于館驛門前放火，擊殺李克用。古人有詩云：“欲報私仇請晉王，汴梁赴會不提防，席間舞劍鴻門宴，智勇挾溫門得出?！毙≌f有托名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李贄的評語：“朱溫抱不臣之心，輒欲殺害忠良，非特報仇，抑忌功高耳！”

《舊唐書》成書于后晉開運二年(945)，修撰時離唐朝滅亡時間不遠(yuǎn)，資料來源比較豐富，記載的“上源驛之變”本應(yīng)該更接近于歷史真相。但是《舊唐書》出自亂世，又出自眾手，成書粗率。后晉建立者沙陀人石敬瑭又是后唐李嗣源的女婿，他們感情傾向于李克用，視朱溫的梁朝為大唐叛逆，《舊唐書》記載“上源驛之變”是朱溫過錯?！缎挛宕贰费赜萌绱苏f法：“克用逾城而免，訟其事于京師，天子知曲在汴而和解之。”

后晉高祖石敬瑭（892年—942年） _圖

但錯在朱溫，是否就是蓄意謀殺？《舊五代史·后唐·皇紀(jì)上》：“武皇既收長安，軍勢甚雄，諸侯之師皆畏之?！敝鞙貏偼督堤瞥?，夾雜各大藩鎮(zhèn)之間，不愿意也不敢直接與李克用的沙陀騎兵較量。朱溫還不是幾年后的東平王、梁王，不至于有爭奪唐天下的野心，他也沒有洞察力發(fā)覺李克用對自己有多大阻撓。

剛到汴州的朱溫兵微將寡，且多是收降的黃巢部下，他要搶地盤也早，當(dāng)務(wù)之急是整頓軍務(wù)，招兵買馬?！斑h(yuǎn)而強(qiáng)者，交；近而弱者，殺”，這是朱溫在勢力強(qiáng)盛以后采取的對外戰(zhàn)略。朱溫的征戰(zhàn)史，是先穩(wěn)定河南，拿下黃巢余部秦宗權(quán)，再取徐州與魏博，朱溫才能沖破藩鎮(zhèn)割據(jù)的包圍圈，其戰(zhàn)略生存空間會數(shù)倍擴(kuò)展。朱溫在統(tǒng)一了河南和山東之后，立刻大舉進(jìn)攻淮南，河?xùn)|李克用不是朱溫的主要戰(zhàn)略目標(biāo)。

關(guān)于民間“鴻門宴”的說法，在稗官野史中都無什么記載，或許只是人們杜撰出來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李克用（856~908年），本姓朱邪，字翼圣 _圖

二、激情犯罪說

《舊五代史·后唐·皇紀(jì)上》有如下記載：“汴帥迎勞于封禪寺，請武皇休于府第，乃以從官三百人及監(jiān)軍使陳景思館于上源驛。是夜，張樂陳宴席，汴帥自佐饗，出珍幣侑勸。武皇酒酣，戲諸侍妓，與汴帥握手，敘破賊事以為樂。汴帥素忌武皇，乃與其將楊彥洪密謀竊發(fā)。”

其他史料中李克用喝酒、住宿地點籠統(tǒng)記錄為“上源驛”，只有《舊五代史》記載李克用、陳景思等十余人，在朱溫府第喝酒，其他人在上源驛，李克用喝醉了調(diào)戲侍妓，又講破賊事的趣事，夜晚全體住上源驛?！杜f五代史·后梁·太祖紀(jì)一》：“既而備犒宴之禮，克用乘醉任氣，帝不平之。是夜，命甲士圍而攻之?！?/p>

《舊五代史》成書于北宋，原名是《五代史》，也稱《梁唐晉漢周書》_圖

因為歷史不是勝利者書寫的，而是由后朝人寫的。若說后晉對“上源驛之變”有所掩飾，北宋文人不必再袒護(hù)任何一方?！杜f五代史》成書于北宋初年，部分編修者也在五代時期生活過一段。公元905年，“白馬驛之禍”中，朱溫殺死唐大臣三十余人，拋尸黃河，天下文人口誅筆伐。宋初編史，稱“梁有大惡”，不稱朱溫為“帝”而稱“賊”，后梁為“偽梁”，以李克用家族為正統(tǒng)，以朱溫為篡逆。但宋人也沒偏袒李克用，更晚的由北宋司馬光主編《資治通鑒》記載的更明確，“克用乘酒使氣，語頗侵之，全忠不平”。

至于李克用具體說了什么？與朱溫之間是否口角？史書并未記載，但根據(jù)事后朱溫動了殺機(jī)，可能李克用幾杯酒下肚之后，嘲諷汴州諸將的反賊身份。

司馬光題跋全身像 _圖

三、奉旨行事說

逃出汴州城，九死一生的李克用，立刻要攻打汴州。李克用妻劉夫人急忙勸解，出了這樣的事，趕緊離開是非之地，回河?xùn)|自己家，在向朝廷申述。李克用暫息雷霆之火，準(zhǔn)備返回太原?！杜f五代史·后唐·皇紀(jì)上》言，朱溫也趕緊派人來解釋：“竊發(fā)之夜，非仆本心，是朝廷遣天使與牙將楊彥洪同謀也。”

唐懿宗時期，黃巢起義初期，李國昌、李克用父子攪亂代北（今山西北部及河北西北部一帶），唐朝分兵圍剿，黃巢趁機(jī)做大。李克用收復(fù)長安首功，封河?xùn)|節(jié)度使，又擅自攻打昭義軍，得河朔之地。唐朝對李克用父子愛恨有加。

但是要說唐僖宗給朱溫下詔書，除掉李克用，或者利用朱溫和李克用廝殺，削弱他們的力量，在當(dāng)時的實際情況下，也不成立。

李儇（862年―888年），即唐僖宗 _圖

上源驛之變前，李克用會同許、汴、徐、兗之軍于陳州，黃巢懼怕，北上汴州，屠蔚縣。李克用血戰(zhàn)王滿渡（今河南中牟北），黃巢慘敗，東逃散于兗、鄆界，入泰山，武寧軍掩捕之，逃奔狼虎谷(今山東萊蕪)，直到中和四年六月十七日，黃巢為部下所殺。汴州上源驛之變的時候，黃巢還沒死，其部將秦宗權(quán)在中原勢力尚強(qiáng)，能抗衡他們的只有李克用的沙陀軍。

朝廷正用人之時，唐天子又遠(yuǎn)在四川，也來不及了解李克用回軍進(jìn)汴州的情況，不會派人來布置殺李克用。朱溫派兵圍上源驛，為何不同時出兵解決城外的沙陀軍？朱溫說唐朝廷要殺李克用，其實是甩鍋。

李克用返回太原，自以累立大功，為朱溫怨圖，陷沒諸將，于是向唐朝廷上章申理。等李克用表至，唐朝廷大恐，遣內(nèi)臣宣諭，給李克用加官進(jìn)爵，加守太傅、同平章事、隴西郡王。也不敢慢待朱溫，任命其為同平章事。朱溫和李克用暫時未起爭斗，都去搶奪自己身邊的地盤。

《新五代史》，宋歐陽修撰 _圖

《新五代史》的梁本紀(jì)、唐本紀(jì)及部分唐臣傳皆言，“ 克用醉臥，伏兵發(fā)， 火起”、“梁兵夜圍而攻之”等不痛不癢的說法 。上源驛之變時，朱溫的動機(jī)和目的，我們透過史料中的蛛絲馬跡仔細(xì)辨析，蓄意謀殺和奉旨行事，并沒有充足的證據(jù)。

殊不知正是因為李克用的好色之心和言語不當(dāng)，對朱溫傲慢無禮，惹怒汴州諸將，完全是一場突如其來嚴(yán)重事件。

上源驛之變，雙方參戰(zhàn)兵力的規(guī)模和傷亡人數(shù)不多，卻給李克用造成極大的心里陰影，讓河?xùn)|李家和中原朱家二代人，進(jìn)行長達(dá)四十年的血戰(zhàn)，開啟了中國五代十國亂悠悠的序幕。

作者：陳文龍 編輯：莉莉絲

參考資料：《舊五代史》《舊唐書》《新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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