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心計

　　自主神開天辟地以來，清氣上升，演化九重天界，濁氣下降，形成九幽之淵。九幽之下，有萬萬年地火炙烤，而在極北之處，有一處冰泉，冰泉之下又有一塊萬年寒冰。

　　就在不久前，修羅界修羅王和羅睺計都大將軍秘密來此，耗時三天三夜將寒冰鍛造成了一副巨大的冰棺，使之懸浮于冰泉之上。爾后羅睺計都慎之又慎地抱著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放進了棺樽之中。

　　天界一戰(zhàn)后，修羅王重傷，修羅和眾妖魔一族已返回魔域療傷休整。

　　羅睺計都本就因昊辰之死而心殤愧疚，無心他事。如今見到了中天神殿的那個人居然和昊辰長得一模一樣，更是無心戀戰(zhàn)。

　　從天界敗退后，他并沒有回修羅界，而是片刻不停地飛到了九幽極北之地的冰泉，只為見那個已然離開的人。

　

　天界

　　柏麟帝君一襲廣袖流云袍弋地，正端坐在白玉亭中。

　　他的身后，四神獸拱手與他匯報著日前仙魔大戰(zhàn)后的損毀、重建以及因此而引發(fā)的凡間動亂等大事。

　　聽到凡間因此一役戰(zhàn)火千里，伏尸百萬，柏麟帝君握著白玉杯的手止不住的收緊，修長的指尖因用力而致雪白。他壓住滿腔的怒火，低沉吩咐了幾句。待到四神獸領(lǐng)命離開，他才狠狠地放下玉杯，色厲內(nèi)荏地低吼：“修羅一族，必然為此付出代價！”

　　“司命！”柏麟帝君眸光一轉(zhuǎn)，盯向長亭一角，厲聲呵斥。

　　躲在暗處的司命只得現(xiàn)身。

　　“帝君，小仙……小仙只是路過，路過！哈哈，路過！”說著，司命一步步后退騰挪準備落跑。

　　哪知柏麟帝君一個眼神輕輕掃過，司命便被一束神光束縛住，動彈不得。一個冊子在他扭動間從袖子里掉了出來。

　　司命臉色一僵，頓時嚎道：“帝君饒命啊！小仙……小仙又是犯了何錯嘛……”

　　柏麟帝君執(zhí)手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聽著司命的哭喪，眉頭微皺。

　　“便是你這不著調(diào)的，才寫些不著調(diào)的東西！”

　　“冤枉啊帝君！您的劫數(shù)那是天定的??！區(qū)區(qū)小仙也只是奉命保管這寶冊，哪里知道那個羅睺計都就是您命定的嗚嗚嗚……”

　　“住口！”柏麟帝君冷冷瞪著司命，用術(shù)法將他的嘴也堵住了，這才拂袖起身。

　　柏麟帝君叫住司命本不是為了責難，卻不想這司命不識好歹專挑不該說的說。柏麟帝君縱有千般怒火，一再壓制也難以平復，是以察覺到偷偷摸摸的司命，柏麟帝君這才忍不住遷怒于他呵斥了一句。

　　他哪里不知他的劫數(shù)不由司命簿定，他氣的是司命明知此事卻還妄圖隱瞞，若他不問他要【三界恩怨錄】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在凡間徒惹了這么個魔煞！

　　忍住怒火，柏麟帝君揮袖解開了他的約束，司命一得自由，立刻撿起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冊子。正打算落跑，柏麟帝君見了，再次叫住了他。

　　“站住，”

　　“……帝君……”司命目露乞求。

　　“司命簿放下。”

　　“這……好的！帝君，您請?！彼久怨噪p手奉上司命簿，片刻也不敢遲疑地遞了上去然后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帝君要司命簿干什么，但是，不給他？他是萬萬沒那個膽量的！

　　柏麟帝君看著桌上有別于【天界恩怨錄】的司命簿，從容地展開手憑空變幻出一支筆，然后落在司命簿最后一頁的空白處，不疾不徐地書寫……

　　

九幽之地極北之處冰泉之上白玉寒冰棺樽內(nèi)。

　　羅睺計都躺在昊辰的身邊擁著他冰冷的身體，渾不在意地對著他的耳畔輕語：“昊辰，我想你了，怎么辦？”

　　“對我說說話吧，我想聽你喊我的名字。”兩人交頸而臥四肢纏繞在一起，與常人夫妻無異。只是身材昂藏的男人每一次的吳儂軟語、每一次的深情呼喚，都沒有得到回復。

　　“昊辰、昊辰、昊辰……”男人忍不住嗓音暗啞，嘴角蜿蜒出一模血色。

　　他緩緩閉上眼，貼著毫無回應的男子頸項混混沉沉地睡去……

　　再睜開眼，羅睺計都便看見熟悉的房間內(nèi)，昊辰正一手執(zhí)書，一手捏著一個白玉茶杯淺淺啜飲著茶水。

　　這一幕，就像是一幅畫，畫中的人，靜謐而美好，像極了人們幻想中只此一人歲月靜好的唯美場景。

　　羅睺計都不知身在何處，兀自發(fā)著呆，滿心滿眼全是那個人……

　　房內(nèi)的昊辰似有所覺，微微側(cè)首輕輕抬眸繼而嘴角含笑撇了一眼羅睺計都，

　　“怎么不進來？”他放下茶杯，眸光璨若星辰，柔和的表情和溫潤的嗓音，令人如沐春風。

　　羅睺計都突然落下了眼淚，然后飛奔過去一把摟住眼前人的腰，將自己埋在那人的胸前。

　　“昊辰，我好想你……”

　　昊辰嘴角含笑，酒窩點綴在如玉的臉龐上，顯得溫柔而甜蜜。

　　他放下書，一下一下的撫觸著羅睺計都黑色的長發(fā)，像是知道他為什么這么悲傷，昊辰不言不語，只用著溫柔的舉動細細安撫著這個悲傷的人。

　　羅睺計都緊緊抱著昊辰，用力呼吸著他的氣息，然后一遍又一遍的訴說著自己的思念。

　　許久過后，羅睺計都揩去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抬頭，然后握住昊辰一直落在他頭發(fā)上的手，攥進懷里。

　　他蹲在昊辰的跟前，幾乎用著虔誠的語氣看著昊辰的眼對他說：“昊辰，別離開我……別恨我……好不好？”

　　過了許久，昊辰依舊沒有任何回復，包括任何其他的反應。

　　羅睺計都猛的恍悟了什么似的，臉上頓時慘白一片。

　　——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昊辰？可不可以……哪怕是自欺欺人，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句？就一句……”

　　“好，那你來找我吧……計都。”一句話還在空中彌漫，抓在手里的溫熱的人卻已如煙霧，頃刻間消散地無影無蹤……

　　……

　　天界若水河畔，白玉亭中，一人立在亭邊望著渺無邊際仙霧繚繞的湖面，揮袖掩去眼前一抹鏡像。他靜靜思考著——自己這么做，究竟對不對？

　　這時，天際一片金光由遠及近飛來，伴隨著清亮的鳥嘯聲，化作一個身形纖瘦的少年，疾走幾步然后跪在柏麟帝君身后，“曦玄拜見帝君，不知帝君喚曦玄何事?！?/p>

　　“曦玄，我要你下界……”

　　身后，白玉桌上，一本冊子的最后一頁，依稀可見幾個干凈利落的小楷：仙魔之戰(zhàn)后，羅睺計都與白帝交友勝篤，此后愿為天界所用……

　　

? ? ? ? 翌日，柏麟帝君便把【司命簿】還給了司命，司命悄悄翻看著，除了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頁有撕掉的痕跡，再無其他……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自那一夢后，羅睺計都愈發(fā)覺得天界的柏麟帝君與昊辰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他多方打探，終于在一只金翅鳥妖的嘴里知道了柏麟帝君曾下界歷劫，恰于月前歸位之事。

　　羅睺計都一下子便聯(lián)想到了這與昊辰辭世的時間是吻合的！

　　這個發(fā)現(xiàn)令他欣喜若狂。

　　幾日后，他從頹靡中醒過來，將放置著昊辰尸體的棺樽闔上棺蓋，做了最后的道別后，緩緩將它沉入了冰泉之下……

　　天界云霄殿前

　　柏麟帝君正批閱折子，四大神獸鎮(zhèn)守在臺階下的四個方位，一名流云髻斜插步搖神情婉約的仙子端著茶盞體態(tài)輕盈地踏入殿中，青龍板著臉伸手攔住她，然后欲接過她手里的茶盤……

　　不料這仙子居然抬眸瞪向青龍，居然不肯給青龍茶盤。

　　青龍擰眉，“你是哪個仙宮的宮女，怎么之前沒見過你？”

　　“將軍整日軍務繁忙，得閑了又要忙著去哄那騰蛇仙君，哪里會識得我這小小婢女？”仙子不卑不亢，應答入流，倒是讓其他人有了些訝色。

　　青龍乍一聽這話，臉一紅，不自在的左右望望然后有些惱羞地急道：“你胡說什么呢！”

　　說罷，茶盤一塞，老老實實退回原來的位置去了，其他三將紛紛向他投來打趣的目光。只有柏麟帝君抬眸看著那仙子，然后出聲說道：“你們退下?！崩^而再次低下頭認真批閱。

　　四神獸一聽，立刻正色，朝柏麟帝君抱拳一禮，紛紛退去。

　　仙子看了看他們離開的背影，低頭忍不住竊喜，再抬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一如來時的溫婉柔美。

　　她款款而來，將茶盞放到柏麟帝君的右手側(cè)，“帝君請用茶?！?/p>

　　直到四將走遠感覺不到聲息后，柏麟帝君這才抬眸看了眼仙子，然后目光轉(zhuǎn)向那杯茶，再端起、揭開。

　　看著碧綠的茶湯，緩緩開口：

　　“修羅界的大將軍，居然還有女裝的癖好么？”帶著輕笑，柏麟帝君啜飲一口茶，然后放下。

　　那仙子聞言哈哈一笑，轉(zhuǎn)身的下一秒，卻變成了一個身材昂藏、穿著黑紅色鎧甲的俊美男子。

　　柏麟帝君似乎對羅睺計都的到來早有預料，眼中半點訝異都沒有。他挑眉，看著羅睺計都笑的暢快的臉和額間赤色的刻印，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柏麟吾兄，自上次一別，吾甚是想念！”羅睺計都大大方方的表露著自己的善意。一如以前，對昊辰一見傾心后便不管不顧的死纏爛打。

　　柏麟帝君聞言，眸光一涼，而后莞爾一笑，道：“修羅界竟這么無聊了么，大將軍幾次三番私闖天界，如今又在本君面前口蜜腹劍，莫不是別有所圖？”

　　羅睺計都趕忙解釋道：“君誤會了！我是真的為君而來！”

　　柏麟帝君只淡笑，不置可否。

　　“君不信？！”羅睺計都犯急，一想到這個人不信任自己，他的心有如刀割斧鑿，尖銳的痛和鈍重的痛夾雜而來，令他難過的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對昊辰百般糾纏之時，昊辰雖開始對他也是不假辭色，但并沒有如柏麟帝君這般直接表露懷疑的。

　　而羅睺計都更沒有忘記，也就是這樣一個帶著審度的微笑，自己便再也失去了他……

　　至此，他才悔悟——欺騙有多么重，信任就會有多么輕，投入了感情的人也就有多么殤！

　　“要本君如何信你？”柏麟帝君揮著衣擺理了理自己的書案。

　　“君盡可言！”

　　柏麟帝君哂笑，堂堂修羅族大將居然如此感情用事……

　　可這，不正好合了自己的意嗎？

　　羅睺計都，日后切莫怪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