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第一人稱。

　　*借這篇寫一些我想說的話，只是部分。

　　夜晚清冷的風似紗般覆在我的面孔上，隨之而來的還有我手中那支剛點燃不久的煙，和我口出輕呼出的白霧。

　　“琳達……這名字，我們真有緣。”

　　我偏頭看向那邊端著一瓶罐裝啤酒發(fā)愣的她，語氣中盡是調侃的意味。她也不惱，反應過來后向我舉杯，然后又灌下一大口。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杯了，她能喝的比我想的更多。

　　“咕咚……咕咚……哈！要說這世界上有什么事兒比創(chuàng)作更美妙的，那絕對是酒?！?/p>

　　琳達拿著啤酒朝我走了過來，她臉上已經(jīng)有微醺的紅暈。

　　“來一口不？我給你拿罐新的，相信我，你會愛上的?！?/p>

　　“不了，我平時喝酒喝得少?！?/p>

　　我省了聳肩又抬了抬拿煙的手，她頓時會意過來，沒再說什么，只是把手搭在鐵欄桿上，看著遠處的風景。

　　“看看，多好的夜景，這鋪天蓋地的繁星簡直比酒還要美上十倍……”

　　她說的沒錯。這里已經(jīng)算是郊區(qū)，即使身處高樓之上也只見星星點點的燈火，遠處的群山綿延起伏，在夜深色的紫藍幕布上灑滿了無數(shù)繁星，從群山之間一直延伸到我們身后更遠的地方，我仍能認出幾個我還記得的星座。星云之間還有金、紫色的輕紗混合其中，想來是白天的好天氣使他們現(xiàn)在如此清晰，將這美妙的景色在我們面前展露無遺。

　　“我愛自然，勝過愛人?！?/p>

　　琳達看著遠處的天，癡癡的笑了。她眼中閃爍著光芒，好似倒映出這璀璨曼妙的星空。她接著又說。

　　“我討厭城市，在城市里光污染太嚴重了，我看不見這么美的景色?！?/p>

　　“我有同感，但我想城市里的生活或許要便利一些。”

　　我聽到了些新奇的詞，思考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光污染是怎么回事兒。但看著她的樣子，我忍俊不禁。

　　“哈！便利？是要便利呀……人嘛，多數(shù)都想過得輕松點，市里頭交通是便利了，買東西也便利，跟人相處可就不便利……”

　　琳達搖晃著酒瓶碎碎念著，我能聽到酒水翻滾的聲音和她的聲音混在一起。

　　“在哪兒跟人相處都不便利！哪怕是父母……咕咚……也一樣，哈！”

　　邊說著她就邊喝下一大口酒，接著用力的捏扁了喝空的易拉罐，準確的擲入了旁邊放置的垃圾桶里。我沉默著抽著煙，沒說什么。

　　跟人相處方面的事情，我確實沒資格說什么。若拉死后，我很少有深交的朋友，或許我是在怕吧。

　　琳達趴在欄桿上看向我，這時我才察覺到她的眼神很混沌，可以說，不再映射星空之后，那眼睛所能表達的東西簡直就是一團亂麻。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彼岸……叫我彼岸就好。”

　　不知為何我神使鬼差的說出了自己的真名，可能因為她也是琳達吧，兩個琳達總覺得怪怪的。

　　“彼岸……好聽，我喜歡這個名字?！?/p>

　　琳達看著我笑了，那笑中有幾分醉態(tài)，又有幾分怪異。

　　“小姐，您喝醉了吧？”

　　我吸了口煙，吐出一般白霧。琳達笑著朝我搖了搖頭，直起身子背靠在欄桿上。

　　“我能喝的比你想的多～就是喝了酒，想講講心里話?！?/p>

　　“我可沒心情聽騙子講話哦?！?/p>

　　我調侃著抖了抖煙灰，又吸了口煙。

　　“哪有騙你，人家不是都說酒后……吐真言嘛?！?/p>

　　琳達慢條斯理的說著，然后又轉過來面對著城市上方的星空，看著繁星璀璨，她不由自主的感嘆著。

　　“真好啊，如果有機會，我真想親自觸及這星海……”

　　“哪怕我溺死其中?！?/p>

　　她眼中盡是癡迷，但這份癡并不來源于醉，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癡，讓我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實意的這么想著。

　　“小姐很喜歡星空呢?！?/p>

　　“那是當然，我愛這世上除人類外的一切！但星空比一切更甚！”

　　琳達展開雙臂試圖擁抱這夜空，我看她似乎還想說下去，抽著煙聆聽著。

　　“這自然所創(chuàng)造的奇跡是多么美妙！每一次目睹這美景都會讓我的靈魂為之震撼！”

　　不用多說，她已經(jīng)陶醉在這片星海中了，連靈魂也一同沒入海底，再高超的技術也無法將她撈上來。

　　“小姐討厭人類嗎？琳達小姐自己可就是人類?！?/p>

　　“我厭惡人類的程度比你想的還要深。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包括我，我們的確都是人類。當我想說的是，無論是誰，即使是跟我關系親密的人，我也僅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時間里是愛著他們的，其余的時間都對他們恨之入骨。”

　　“而我的存在，在我眼里純粹是為了我的創(chuàng)作。我并不在乎自己怎樣，有需要的話，我同樣可以把自己羞辱得體無完膚，甚至以自己做反面教材，這對我而言并不是一件難事?！?/p>

　　琳達在笑著，但我想我能理解她為什么在笑。聽了她的描述，我不由自主的問道。

　　“這么說來，您很不在乎自己的家人朋友嗎？”

　　“不，恰恰相反。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真心實意的愛著他們，在我想愛他們的時候。他們對我的意義是重要的創(chuàng)作參考素材——你知道現(xiàn)實有的時候比藝術創(chuàng)作更為魔幻。我不在乎他們是否得了什么病癥，處于怎樣的心境，只要對我有用，我就會想方設法的去接觸，去觀察。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只需要待在他們身邊，就能收獲一大堆素材，盡管有人不愿意對我敞開心扉使我感到苦惱。”

　　參考素材？這么說起來，我確實記得琳達是個漫畫家，但沒想到竟然務實到這種可怕的地步。

　　“換而言之，從某種意義上，我其實從沒把他們當人看過?！?/p>

　　琳達笑著對我說，她笑得很開心，我竟然察覺不出一點病態(tài)，但這反而有些恐怖，因為這向我表明了這就是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情感。

　　“我連自己都可以作為參考素材。你看——”

　　琳達拉開遮住自己手臂的袖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傷口觸目驚心，她是受虐狂？我看著琳達笑得開心的樣子，恐怕不是，這就是她參考留下的痕跡。

　　“我看到那些人物受傷后他們痛苦的樣子，但是不管怎樣我都覺得很違和，所以我想，如果自己體會一把，是不是就能更好地體現(xiàn)出這種痛苦呢？恐怕你看到這些傷痕只會覺得我瘋了，但恰恰相反，他們使我變得優(yōu)秀。”

　　琳達笑的要喘不上氣來了，她就像一個向大人炫耀自己成果的小孩，向我展示這一切。我看向她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竟然有種異樣的清澈，卻不是我想看到的那種如清泉般清澈的神情。

　　非要說的話，比喻成深淵中閃耀的詭異光芒也不為過。

　　“該說是敬業(yè)還是……”

　　我吸著煙，沒有把后半句話說下去。當然琳達也知道我要說什么，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我理解，之前我找過助手來著，后來說覺得跟我在一起壓抑又恐怖，跑了。當然我的親人朋友中也不少這種人，基本都會和我斷了聯(lián)系。明明對我而言是有意義的工作，但就是會有人覺得壓抑，無法適應。不過我們終歸是不能強迫他人去做什么的，不是嗎？”

　　“的確如此，但這不也是因為您從不把他們當人看么?！?/p>

　　我呼出一口白煙，微笑著朝她點著頭，琳達也不惱，瞇眼笑著看我。

　　“我連自己都不當人看，要什么樣的心態(tài)才能期盼著我把別人當人看？”

　　“無言反駁啊……”

　　我在鐵欄桿上按滅了煙頭，低下頭去看著樓下，自嘲落敗的搖搖頭

　　樓下昏黃的燈光照在道上，四周皆是樹叢，偶爾有樹葉順風飄過。

　　“既然都說不過了那陪我喝一杯？”

　　琳達朝著放酒的地方撇了撇頭，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她看上去不像是醉了，但那一大段話也不像是在胡謅。

　　“好，我酒量不是太好，見笑了?！?/p>

　　我們一路笑著朝放酒的地方走去，一直痛飲到天明。

　　本自詡頭腦清晰，難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