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dāng)葉心華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傍晚?？吹筋~頭貼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紗布，廖嵐皺著眉心疼地走上前去，目光里寫滿了埋怨和心疼。

這應(yīng)該是洛晨星去世之后，葉心華在外面受的第一次傷。盡管她對葉心華的看護(hù)很是嚴(yán)格，但她并不想追究葉心華是究竟因?yàn)槭裁床排蛇@個樣子，她只是希望這樣的傷不會再有下一次。

“媽，我在琴房里待會兒，今天夏雨露的作業(yè)就拜托您看著她寫吧，好嗎？”

送走了匆匆吃完晚飯去上夜班的爸爸，葉心華戴上手套，一邊準(zhǔn)備將碗筷放進(jìn)洗碗池，一邊用商量的語氣問著廖嵐。廖嵐搖了搖頭，只是摘下了葉心華手上的手套，隨即長嘆一口氣道：“你剛剛從醫(yī)院出來，胳膊上也還有傷口，這陣子就讓媽媽洗碗吧，你回屋歇著就好?！?/p>

“那好吧?！比~心華用感激的目光看著廖嵐那似乎又多了一道皺紋的臉，便靜靜地拉開琴房的門走了進(jìn)去。她明白媽媽一定在一邊洗著碗，一邊在用放在一旁的手帕抹著眼淚，但自己闖下了這么大的錯，想必即便是湊在她身邊安慰她，她的心情也不會有多少好轉(zhuǎn)吧。

葉心華的媽媽是個愛哭鬼，這是她兩歲的時候就知道的事情。聽爸爸說，廖嵐上初中的時候因?yàn)槌３１话嗬锏哪猩脚?，因此落下了這么一個愛哭的毛病。雖然爸爸有的時候會吐槽廖嵐是“林黛玉轉(zhuǎn)世”，但當(dāng)廖嵐真的落淚的時候，他還是會陪在他身邊想方設(shè)法地把她哄開心，才會接著做他該做的事情。

作為廖嵐的女兒，葉心華雖然沒有遺傳下來廖嵐愛哭的毛病，但廖嵐情感脆弱的弱點(diǎn)卻完整復(fù)制給了葉心華。即便喬浩然的離開對于她來說已經(jīng)成了無關(guān)痛癢的曾經(jīng)，但初中的那段記憶卻并不是想忘掉就能徹底忘掉，想壓在心底就壓在心底的。

如果我們的記憶能遵從我們的意志，可以隨意修改隨意刪除的話，那么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情感，更無需感悟人生中的悲與喜了。

葉心華想到這里，慢慢閉上雙眼，將手放在了黑白相間的琴鍵上?；仨懺谒叺淖畛跏请s亂無章的聲音，漸漸地，一個又一個的聲響開始變得溫和而輕盈了起來，她緊鎖著的眉頭也開始漸漸舒展開來，直到一段她自認(rèn)為好聽的旋律被她彈奏出來的時候，她才慢慢睜開眼睛，輕輕地長舒了一口氣。

曾經(jīng)，這架鋼琴對于葉心華的意義，只是在于它可以幫她發(fā)泄出她內(nèi)心的害怕、難過與痛苦。但就在這一刻，凝視著手邊這一個個琴鍵的葉心華忽然想起，它正是洛晨星離開的這幾年來，唯一一個對她不離不棄的陪伴。

“明明是陪伴，我卻只把它用來發(fā)泄，這樣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窗外點(diǎn)點(diǎn)的星光將琴鍵染成了一絲深沉的藍(lán)色，它默默地暈染在葉心華的指間，直至沁入她原本灰蒙蒙的心底。

?2?

“老姐，你看我這個眼睛紅得……都怪你彈了一晚上鋼琴，吵得我寫不進(jìn)去作業(yè)睡不好覺，你再這樣的話我就一定會去琴房給你搗亂的！”

清晨上學(xué)的路上，夏雨露指著她自己的眼睛給葉心華看，像是吐槽像是威脅地跟葉心華抱怨了一路。但葉心華除了給她一個“您請閉嘴好不好”的眼神之外，直到夏雨露下車都一直在沉默。

不過，沉默不語似乎是葉心華的老毛病了吧。有時葉心華自己都會吐槽自己為什么常常會突然開始沉默，更不用說別人給她的吐槽了。

今天的陽光似乎又比昨天遲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斜照著的陽光拖曳著路邊的樹木影子，在路邊留下一排傾斜著的暗影。車窗外的樹葉從葉心華的眼前飛快地掠過，在她的眼底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斑駁而跳動的光點(diǎn)。她喜歡這種陽光撩動著她的雙眸的感覺，因?yàn)樗恢庇X得，每一寸穿透眼皮照射進(jìn)來的陽光，都會給她帶來充滿光明和希望的那份憧憬。

盡管那些曾經(jīng)已經(jīng)帶給了她太多不安、憂傷乃至絕望。

走進(jìn)教室，依然只有林星晨一個人。她似乎一直是這個班里來得最早的同學(xué)，比今天負(fù)責(zé)打掃衛(wèi)生區(qū)的那兩個同學(xué)還要早。

“看看我昨天去文具店買的紙膠帶怎樣？”葉心華剛剛放下書包，林星晨就滿臉歡喜地把兩卷她前一天晚上剛剛買到的紙膠帶給葉心華看，一副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的驚喜閃爍在她的目光之中。

“哇，挺好看的！我倒是很期待你能用這些漂亮的圖案做出什么樣子呢！”

葉心華看著紙膠帶上漂亮的圖案，前一天內(nèi)心的那份沉重似乎已經(jīng)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忽然覺得，林星晨在她生命中的這個存在，或許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救贖。

“那我今天晚上去你家寫作業(yè)好不好？不知道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葉心華連忙搖搖頭：“怎么可能呢，想來我肯定會歡迎的！”

“不麻煩就好，哎呀，忽然好期待晚上放學(xué)，嘻嘻！”看到葉心華欣然同意，林星晨簡直開心得像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什么事情能讓你開心成這樣？”身后傳來一個纖柔的聲音，心華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一個頭頂盤著倒8字發(fā)辮的女孩子正站在那里，好奇地看著她們。

星晨拿著兩卷紙膠帶，興奮地說著：“昨天剛買來的兩卷美工紙膠帶，你看怎樣？我覺得真的挺好看的呢……”不過還沒等星晨把話說完，面前這個女孩的臉色突然從好奇變成了無感。只見她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從文具袋里掏出了一整盒各色各異的美工膠帶。

“你這個太土氣了，都是我小時候用膩了的圖案。你再看我的，全套的櫻楓雪荷，正好代表春夏秋冬四季，我想用哪個主題就用哪個主題?！?/p>

“那這一套……”從來沒見過這么多圖案的心華吃驚地張著嘴。

“我媽媽從東京帶回來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錢。不過看了看網(wǎng)上差不多的全套美工膠帶，大概要兩三千吧。”洛天依說完便收起這一大盒膠帶，隨即便從桌斗里掏出被她精心裝點(diǎn)得很是漂亮的英語課本，兀自一人讀起了后面的單詞表。

握著分別是雪花和梨花的兩卷紙膠帶的星晨噘著嘴，默默地將它們放進(jìn)了文具袋里。五塊錢一卷的價格本來已經(jīng)讓星晨覺得很昂貴了，但洛天依那一副不屑的樣子告訴她，這些對于天依來說，或許完全算不上什么。

?3?

“洛天依那個樣子是不是有點(diǎn)太過分了？你有錢就有錢唄，自己一個人在那里顯擺不就得了。偏要指著你手里的東西說土氣，完全一副勢利眼的樣子，真的很看不慣她這樣子……”

葉心華對洛天依那副樣子的不滿一直持續(xù)到了日落時分。夕陽靜靜地灑在瀅河的河面上，將眼前的一切都拉得很長很長。一片還泛著綠色的梧桐葉隨著忽然出現(xiàn)的一陣風(fēng)而墜落下來，正好落在了葉心華微微伸出的手掌上面，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她一邊端詳著手里的這一片梧桐葉，一邊用眼睛的余光注視著身邊跟自己一起等公交車的林星晨。

葉心華搖搖頭，安慰她說：“你別這么想呀，沒有她富裕又不是咱們的錯，對不對？要都跟她一樣富裕的話，咱們學(xué)校還是普通高中嗎，直接改貴族學(xué)校好了！”

微微愣了一下的林星晨用目光告訴她，她并沒有羨慕洛天依家里闊綽的家境，更沒有羨慕她有一整套漂亮的紙膠帶。她只是在責(zé)怪著多年前的那個自己，那個一度讓這個家徘徊在破碎邊緣的自己。

原來就在三年前，在她剛剛上初一的時候，家里剛剛擁有第一臺智能手機(jī)的林星晨便因?yàn)槊つ肯铝艘豢類阂馕M(fèi)的游戲，花光了林星晨的媽媽存在銀行卡里的所有的錢。還在還房貸的父母看到銀行卡的余額一下子只剩下了零頭，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為了勉強(qiáng)還上房貸，星晨的爸爸決定辭去現(xiàn)在的工作，選擇到南方的一座大城市打拼。至此，也就開始了星晨的父母被迫兩地分居的生活。

很多次，當(dāng)她一個人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遇到路邊的炸雞店時，她十分想沖進(jìn)店去，點(diǎn)兩個雞腿大快朵頤一番。但想起從那以后星晨就再也沒被她父母給過零花錢，她還是咽了咽吐沫，低著頭默默地走開。

“如果我出生到現(xiàn)在家境一直不好的話，我是不會自責(zé)的。畢竟富的人有富的人的生活，窮的人有窮的人的生活，她那樣的生活我這輩子都追求不到，也就不會羨慕。但事實(shí)上，讓我的家陷入困境的人是我。我如果沒有偷拿媽媽的手機(jī)，根本不會落得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想起至今依然兩地分居的父母，星晨的眼眶開始有些泛紅。心華掏出衣兜里的手帕，輕輕地擦著林星晨的眼睛，微聳著肩安靜地說道：“你呀，跟我一樣，也喜歡用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來虐待自己呢。你只要想到，現(xiàn)在的你都可以闊綽到能買得起5塊錢一卷的美工膠帶，而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連5塊錢一個的雞腿都沒有錢吃的你了，不就會覺得開心很多了嗎？”

“嗯……只要你不會嫌棄這樣的窮鬼就好！”星晨翹著嘴角，像是自嘲地笑著說道。

雖然對于僅憑廖嵐一個人的年終獎金就能買得起一架鋼琴的葉心華家來說，兩千多塊錢一套的高級美工膠帶也是承擔(dān)得起的價格，但葉心華并沒有因此而覺得有多么虛榮。在她心里，錢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她需要的是一種寄托感，一種無論她在何處都能感覺到充實(shí)和快樂的那份情感。

只是那種寄托感，廖嵐給不了她，葉爸爸給不了她，如今跟她生活在一起的夏雨露也給不了她。

和林星晨在一起吃完晚飯，已經(jīng)晚上七點(diǎn)半了。廖嵐把需要做功課的夏雨露喊到了她的房間，而葉心華則把林星晨拉到了她的房間，一臉開心地點(diǎn)亮了桌邊的臺燈。

看著葉心華那樣細(xì)心地為自己設(shè)計手賬的版面，林星晨的小臉微微泛起了紅暈，目光也感覺有些顫抖了起來。原本枯燥而平凡的橫格線漸漸地變得活潑，五彩斑斕的顏色配上梨花圖案的紙膠帶，顯得溫馨，淡雅而甜美。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手賬本有一天竟然可以變成這樣子。

“你竟然……弄得這么漂亮！我，我好喜歡！”

林星晨的眼睛里閃閃地發(fā)著光，那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亮光，含滿了興奮，驚訝以及那份羨慕。

葉心華微微地?fù)u了搖頭：“沒有啦，我只是習(xí)慣把我自己的東西裝點(diǎn)得可愛一些而已。你看我的房間，寫字桌，壁紙，包括電腦上的桌面和主題，都是我花時間設(shè)計的。跟你說，我可是很強(qiáng)迫的哦，不把自己看到的東西設(shè)計得符合自己心意的話，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一邊說一邊掏出自己壓在枕頭底下的手機(jī)，雖然是幾年前的老型號，但是葉心華卻將它裝扮上了漂亮的魔法棒圖案。掛鏈上還閃著耀眼的亮光，無論怎么看都透著那份溫柔和可愛的氣息。

“你真的是個又溫柔又可愛的家伙！”林星晨擺弄著葉心華的手機(jī)，如果不是正下方那個泛著銅色的圓圈告訴她這是一款停產(chǎn)很久的手機(jī)，她真的以為手上的東西是一件當(dāng)下流行的飾品。

“其實(shí)溫柔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啦，比如忽然就會想起之前的黑歷史，比如突然就會像我媽媽那樣流下眼淚……當(dāng)然也會發(fā)呆，所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才會……”

葉心華這樣說著，眼睛開始有些泛酸。但她還是努力忍住沒讓眼淚流出來，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話題開始往“你跟洛晨星真的好像啊”偏移的時候，她定了定神，準(zhǔn)備撇過這個話題。

林星晨并不想在這個她原本興奮和開心的夜晚再去觸動她溫柔的內(nèi)心深處，那未曾愈合的傷口，于是她看著葉心華遲疑的眼神，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我開始寫今天的手賬啦？你要不要寫作業(yè)，要的話我給你騰地方……”

心華搖了搖頭，只是從房間角落搬來了一個凳子，隨即把寫字臺分出來了靠邊角的一半：“你坐這里吧，我做完練習(xí)冊之后就沒有作業(yè)了！”

“好?！?/p>

那一晚剩下的時光是如何度過的，回到家之后的林星晨已經(jīng)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她們的對視結(jié)束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感覺空落落的，就像有什么東西不在了似的。

到底是什么呢？

?4?

楓山學(xué)校的東北方向有一條淺淺的小溪，每到下課和休息的時間，總會有一些學(xué)生來到這里小憩。有的學(xué)生刻意來這個地方背誦課文、古詩詞和英語單詞，大概是因?yàn)橛腥嗽鬟@里的溪水有提高記憶力的功效吧。

“他們也有點(diǎn)迷信的感覺？溪水提高記憶力，怎么聽都像是電視廣告的畫風(fēng)吧？”

宋言和坐在一塊溪水邊的石頭上，望著天空喃喃地說著。不愿回教室休息的他便來到這里，打算在這里度過長達(dá)兩個多小時的午休時間。

“那微博上那些轉(zhuǎn)發(fā)錦鯉求考過，求上上簽的人，他們都是迷信咯？他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好點(diǎn)的祝愿啦，正好這條小溪的流水聲很好聽，沒準(zhǔn)真的可以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呢。”

林星晨靠在他的身邊，嘴角微微上揚(yáng)。她和宋言和是從小就住在一個小區(qū)的發(fā)小，也是從初中開始就互相依戀對方的一對戀人。她本以為摔傷胳膊的宋言和會影響到中考的成績，使他無法和她在新的學(xué)校相遇，但宋言和最后還是硬撐著考完了所有的科目考試，而且成績和他平時理想的成績相差無幾。

能繼續(xù)在一起陪伴著彼此，本身就是一件在她看來很是幸福的事情。

“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宋言和微微一笑，隨即把視線轉(zhuǎn)移到了林星晨的身上。

“今天？”

今天是開學(xué)整整一個星期的日子，星期一。除了這個以外，林星晨怎么想都想不到今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從初三開始的思維慣性讓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一個周一到下一個周一這種周而復(fù)始的循環(huán)，就連她在8月12號的十六周歲生日，還是她的媽媽刻意提醒過之后才被她想起的。

言和看星晨撓著腦袋一籌莫展的樣子，微微聳了聳肩，像是俏皮又像是無奈地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應(yīng)該是咱們的‘相識紀(jì)念日’！”

相識紀(jì)念日？

林星晨使勁地想著十多年前的那些故事，才終于想到，原來正是12年前的這一天，第一次離開家去上幼兒園的林星晨遇到了和他去上同一所幼兒園的宋言和。

感覺到自己要離開父母身邊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林星晨從被她的媽媽抱出家門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停地哭，哭得兩顆眼珠像是熟透了的葡萄那樣。但當(dāng)媽媽把她抱到一層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住在一層的宋言和的爸爸正準(zhǔn)備帶著宋言和走出樓門。同樣是第一天去幼兒園，但宋言和卻并沒有哭，也沒有鬧。

“你看，你這個女孩子能不能學(xué)一下人家？你看看人家為什么不哭，哪像你，眼睛都哭腫了吧？”

似乎是感覺到宋言和正在注視著她，林星晨漸漸地停止了哭泣，粉嘟嘟的小嘴也開始咧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為了讓林星晨在幼兒園里能有個陪伴，林星晨的媽媽便決定和宋言和的爸爸一起去幼兒園報名。不過他們誰都沒想到的是，之后無論是小學(xué)，是初中，還是高中，這么多年過去他們一直都在一個班，甚至還當(dāng)過好幾年的同桌。

“我很好奇你怎么記住的哎，難不成你四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那么強(qiáng)的記憶力？”星晨笑著打趣道。

其實(shí)并不是宋言和記憶力好，而是在他剛剛過去的十六歲生日的那天，在林星晨給宋言和開完生日聚會以后，宋言和刻意朝他的媽媽問了一句：

“媽媽，你還記得我跟她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嗎？”

“是九月的第八天啊，2006年的9月8號……”

林星晨聽完宋言和的解釋，忽然有些感覺哭笑不得。她原以為宋言和真有那么好的記性，原來跟她一樣，小時候的事情根本記不住多少：“真掃興，你白瞎了我對你的崇拜啦！還以為你記憶力卓群，原來，哈哈哈哈哈……”

“隨你怎么笑話啦，但是我對你的感情，可真的是十二年如一日的哦……”

宋言和的聲音變得輕柔了起來，剛剛還在笑的林星晨卻在這一刻突然感覺心跳快了起來，整個胸腔都彌漫著一絲又麻又癢的感覺，伴隨著血流而擴(kuò)散到了全身。

“我會一直喜歡你的?！?/p>

他在林星晨的額頭落下了一個如鵝毛般輕盈的吻，隨即慢慢地握住她的雙手，淺淺地笑著。

“笨木頭……”

林星晨伸出左手輕輕地錘著宋言和的胸口，只感覺他輕輕地將自己的雙手一甩，自己的整個身體就撲進(jìn)了一個溫暖而柔軟的地方。她輕輕閉上眼睛，任憑絢爛的陽光在自己微閉的雙眸間，描繪出美麗的圖案。

整個世界安靜得如一幅靜景畫，沒人會注意到在不遠(yuǎn)處一棵柳樹的背后，一個女孩正默默地注視著他們重疊著的背影。這份青梅竹馬之間的戀慕，注定與她毫無關(guān)系。

??5?

坐在鋼琴前的葉心華呆呆地凝視著在黑白交織的琴鍵間逐漸變得暗淡的那一抹夕陽，心里則回味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似乎如白開水般索然無味，又似乎酸酸的，酸得十分想讓她流淚。

“隨你怎么笑話啦，但是我對你的感情，可真的是十二年如一日的哦……”

十二年。

如果洛晨星還在世的話，她們之間的情誼似乎也能有這么久了吧。

可是，“如果”永遠(yuǎn)是一場虛無的夢，永遠(yuǎn)是刺痛她心扉的，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她連一段能持續(xù)十二年的姐妹情都沒能擁有，更不敢去幻想什么十二年的戀情。

“大概我失去的這些，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吧?！?/p>

她喃喃地自語著，每當(dāng)想起這不堪回首的一切時，她都很習(xí)慣地想起“命中注定”這個詞。盡管從來不迷信的她是根本不會相信命運(yùn)可以被別的力量所確定的。

“姐，姐！我剛想安安靜靜地看會兒小說，你又在彈鋼琴……而且又是瞎敲琴鍵，我聽著很難受好不好？拜托，能不能給你的老妹有一個稍微安靜一點(diǎn)的閱讀時間呢，嗯？”

夏雨露擰開琴房的門，一把按下門邊的燈開關(guān)，整個琴房在那一瞬間被金黃色的光芒所點(diǎn)亮。

葉心華搖了搖頭，走到夏雨露面前，兩只手像鉗子一樣捏著夏雨露的肩膀，捏得夏雨露的臉扭曲成了一副十分滑稽的模樣：“那么很抱歉，現(xiàn)在是你老姐的樂曲創(chuàng)作時間，你可以考慮換個時間看你的小說，但是請不要進(jìn)來干擾我的創(chuàng)作！要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可能是一個未來很杰出的音樂家哦！”

“音樂家”這三個字在葉心華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便引爆了夏雨露的笑點(diǎn)，夏雨露再也沒忍住，狂笑的聲音如打翻的油鍋一般在琴房之間炸開：“什……什么？老姐你，你要當(dāng)音樂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確定是音樂家，而不是給音樂家當(dāng)清潔工的嗎？”

葉心華捏著夏雨露的肩膀的雙手漸漸地加大了力度，讓夏雨露“啊……”的一聲喊了起來：“哇……老姐你這么狠嗎？你這是彈鋼琴的手還是當(dāng)鉗工的手呀，捏起我來真疼……”

“誰讓你嘲笑我來著？我會彈鋼琴，也會編寫出旋律，只要我用心去做的話當(dāng)個音樂家是沒有問題的。哪像你，看了那么多小說也成不了作家，有本事你也給我寫一篇短篇小說出來呀？”

葉心華的話問得夏雨露啞口無言，但夏雨露還是很想笑。雖然她并不知道她為什么想笑。

就在這個時候，在房間里看電視劇的廖嵐走進(jìn)了琴房：“心華，你是不是欺負(fù)你表妹來著？隔著兩道門我就已經(jīng)能聽見她的慘叫了！咱不管怎么說也比她大幾個月，當(dāng)表姐的能不能稍微穩(wěn)重一點(diǎn)，別跟你妹鬧成那樣子？底下鄰居可跟我說過好幾次啦，說咱們家忽然開始鬧騰了，問我怎么回事。好歹你讓咱們鄰居安生點(diǎn)好不好？”

“哦……”葉心華白了夏雨露一眼，隨即拉長了聲音答應(yīng)道。

“夏雨露你也別跟你表姐鬧了，想干什么干什么去。作業(yè)寫了沒？走，我給你輔導(dǎo)作業(yè)……”

看著廖嵐把夏雨露拉出琴房，葉心華默默地對著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隨即輕輕地將門關(guān)好。琴房一下子又恢復(fù)了安靜，她對著那架陪伴了自己整整三年的鋼琴，自言自語了起來。

未來去做一個音樂家，應(yīng)該還是可以做到的……吧？

她只是覺得，用樂曲來傾瀉自己內(nèi)心的感情，比簡單地用砸琴鍵的方式來宣泄要有價值得多。

喃喃的自語忽然被手機(jī)鈴聲所打斷，她看了一眼手機(jī)，是宋言和打過來的。她不禁有些忐忑，甚至連嗓子眼都能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喂？嗯，這里是葉心華……”

“聽星晨說你下午忽然開始臉色不太好，是發(fā)生了什么還是你身體不舒服了？她挺在意的……”

心華這才意識到自己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跟星晨說過話，下課鈴響了以后也是徑直背著書包奔出了教室，似乎完全忽略到了星晨的存在。

“如果有心事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這樣星晨也會安心一些的?！彼嵵氐卣f。

葉心華當(dāng)然不敢將“你和星晨是那么親密的一對，我好羨慕”這種心里話直接告訴他。她只是頓了兩秒鐘，想到一個可能讓言和覺得合理的解釋：“晚上我要輔導(dǎo)我表妹功課，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回家的。而且昨天晚上沒有睡好覺，所以才懶洋洋的不愿意說話……”

“是這樣啊，那么一定要早點(diǎn)休息哦！我去讓她別再擔(dān)心了，晚安！”

葉心華看著逐漸熄滅的屏幕，終于長出了一口氣。宋言和的每一個聲音都仿佛充滿了磁性，讓葉心華久久無法平靜。一絲癢癢的感覺從心底升起，卻又在充滿她的整個胸腔之前被她壓抑在了心間。

“總得有些感情需要不被任何人知曉的，不是嗎？”

“是呀，你剛明白嗎？”

葉心華猛地抬眼，只見剛剛還在被廖嵐拉去輔導(dǎo)作業(yè)的夏雨露卻不知什么時候悄悄跑了出來，躥在了自己的眼前，一臉壞笑地看著她。

葉心華的房間里瞬間充滿了呼喊聲和斥罵聲，但這一次廖嵐卻只能站在房間的門口，無可奈何地?fù)u頭。

?6?

屬于初秋的這段時光過得很快，當(dāng)一張張試卷伴隨著叮隆的鐘聲如雪片一般降落在課桌前的時候，葉心華才猛然想起，原來不知不覺之間，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大概是由于發(fā)現(xiàn)了林星晨和宋言和之間的關(guān)系，葉心華開始漸漸地跟林星晨保持起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距離。雖然林星晨有時會察覺到葉心華的那份刻意，一直在試圖詢問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葉心華每一次的回應(yīng)卻都讓林星晨覺得是她自己多慮了。

似乎葉心華跟她疏遠(yuǎn)了，卻又似乎并沒有疏遠(yuǎn)。

原來越模棱兩可而曖昧不分的事情，越容易讓人感覺到不安。

屬于高中時光的第一次模擬就在此起彼伏的興奮和嘆息間畫上了句號，葉心華全班第三，宋言和全班第二，林星晨的名字則孤零零地排列在那一個個葉心華還沒有熟悉起來的人名之間，充當(dāng)著成績單里最中間的那一道分界線。

自習(xí)課上，林星晨皺著眉做著今天的手賬，從她毫無表情的那一副面容上，葉心華隱隱看出這次考試林星晨一定發(fā)揮失常了。

“沒關(guān)系，期中考試再努力吧！咱們現(xiàn)在同時有九門文化課，比初中要多太多，難免會不適應(yīng)的。平常心就好啦，別把一次成績看得那么重要！”

“嗯……”

她只是低著頭輕哼著，明明看不到什么憂傷和難過，卻讓葉心華覺得心里隱隱作著痛。不知說些什么好的葉心華只好從文具袋里拿出了兩張她自己珍藏的透明貼繪，放在了林星晨的桌角。

“喜歡的話就把它貼在你的手賬上面吧，我挑了兩個你可能喜歡的……”

“嗯……”林星晨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視線卻依然如堅冰一樣凝固在原地，紋絲沒動。

直到下課鈴響起的時候，林星晨才捂著眼睛像瘋了一般跑開了。葉心華下意識地追在她的身后，然而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她卻根本不知去了哪里。葉心華只好無可奈何地走回教室，準(zhǔn)備做完值日之后再回家。可就在她準(zhǔn)備走向教室后門拿清掃工具的時候，一張和成績單一樣大的紙卻從林星晨的桌斗里滑落下來，“啪”的一聲掉落在了地面上。

葉心華拿起那張紙，腦海瞬間便被酸楚和憤怒充滿了。

幾天前自己和宋言和在一起談心的那一幕不知緣何被人偷拍到并且打印了出來，在那一張張照片右邊還用藍(lán)色的筆歪歪扭扭地寫著“看好你的老公”六個稚嫩的小字。

看到這行小字，葉心華一下子想起了考思想品德的時候，洛天依一直在纏著她索要選擇題的答案，甚至許諾如果把答案告訴她，她就會讓她的媽媽從馬來西亞帶好吃的水果回來給她吃。但即便這樣，直到收卷的時候，葉心華卻依舊斷然地?fù)u著頭。

她只記得離開考場的時候，她的身后傳來了一個細(xì)弱而淡漠的聲音：“咱們走著瞧?！?/p>

心華越想越生氣，卻也越想越委屈，她真的不知道在此時此刻可以做什么好。

踏上回家的路，坐在只有她一個人的公交車?yán)?，闌珊的橘紅色燈光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眼前滑過，但在此時此刻的葉心華眼里，它們都像是一個個蒼茫的白點(diǎn)，將她拉入絕望的白點(diǎn)。

這一天回家的路，是那么那么的漫長。

她站在自己家樓下的樓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高懸在她頭頂?shù)哪且惠喨鄙倭艘粔K的月亮，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正當(dāng)她低下頭，準(zhǔn)備走進(jìn)樓門的時候，她前行的路卻被一個人阻擋住了。

是宋言和。

“你，你怎么會知道我住在哪里……”葉心華顫顫地說。

“之前林星晨告訴我的，希望沒有冒昧到你。我大概知道你此時此刻在因?yàn)槭裁词虑槎y過，所以才想過來跟你說會兒話的?！?/p>

他知道我在因?yàn)槭裁炊y過嗎？葉心華的心跳頓住了兩拍，一臉驚訝地看著宋言和。

“其實(shí)林星晨并沒有生你的氣，因?yàn)樗鷼獾氖峦耆銦o關(guān)。你大概看到她桌子里放著的那張紙了吧？她根本沒有因?yàn)槲医?jīng)常找你談心而生氣，更沒懷疑過你對我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單純地記恨著那個捏造咱們兩個之間謠言的人。你就別多想啦，晚上回去睡一覺之后，明天大概就會有你感到有趣的事情發(fā)生了！”

言和說完這些，便溫柔地看了看她，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感到有趣的事情？

雖然她很好奇言和所說的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但看到自己身邊那個整整一天都沒有來過消息的手機(jī)，她還是覺得心里悶悶的，慌慌的。

不過既然宋言和已經(jīng)要她不要多想，安心睡覺了，她也只能這樣盯著天花板等著第二天的來臨了。

第二天，葉心華剛剛到教室，便發(fā)現(xiàn)洛天依趴在座位上嗚嗚地哭著，完全不顧她座位邊散落了一地的課本。直到班主任顧欣然的課開始的時候葉心華才明白，原來這件事已經(jīng)不知道被誰反映到了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那里。而私自在教室后黑板張貼心華和言和照片的洛天依則被教務(wù)處記了過，除非有什么良好表現(xiàn)，否則處分是無法被消除的。

一堂課結(jié)束，林星晨和葉心華一起走到布告欄前看著學(xué)校對洛天依的處理決定，她們彼此看了一眼對方，心里感受到的則是出乎一致的快感。

“那為什么昨天放學(xué)你連一句質(zhì)問都沒有，然后就徑直跑出去了呢？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因?yàn)檫@件事整個晚上都沒睡好覺呀……”

面對心華的問題，林星晨只是聳聳肩笑了笑：“誰讓那天你整整一下午都沒有理過我呢？我跟你說，如果你下次還是那么讓我擔(dān)心的話，我依然會做讓你擔(dān)心的事情來懲罰你的……明白嗎？”

心華一臉羞愧地低著頭，白皙的兩頰微微泛起了粉紅色，就像水蜜桃那樣粉嫩而可愛。

看著葉心華那副可愛的樣子，林星晨接著說道：“對了，由于洛天依被處分了，班主任今天早上把藝術(shù)委的職務(wù)給了我。怎么樣，是不是覺得很開心？你身邊要多出一個班干部咯！”

“不是‘干棒骨’嘛？”葉心華故意打岔。

“什么干棒骨啦！哎，今天下午開始各個社團(tuán)就要開始納新啦，打不打算參與一個呢？據(jù)說，每個社團(tuán)的輔導(dǎo)老師都是十分聞名的特級教師哦！”

“社團(tuán)納新？那，有沒有音樂社團(tuán)？”

“當(dāng)然有！”林星晨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我猜你肯定就會報音樂社團(tuán)！因?yàn)槟翘煳译x開你家的時候，從門縫那里看到了你家琴房里那一架好大好大的鋼琴！”

其實(shí)那只是葉心華媽媽買來給葉心華發(fā)泄用的“玩具”，廖嵐也沒想到在買來之后葉心華特意去上了音樂班，只為了她自己能用鋼琴彈出曲子來。葉心華想到這里頓了頓，忽然抬起頭俏皮地問：“那我要是萬一只用那鋼琴彈著玩，單純拿它發(fā)泄呢？”

她看到林星晨拄著腦袋沉思了起來，本以為她會被這個問題問得啞口無言，但林星晨還是信誓旦旦地開了口：“因?yàn)槲夷芨杏X到哦！”

“那，我猜你一定會報美術(shù)社團(tuán)的！”

林星晨先是驚訝地看了一眼葉心華的臉，緊接著卻又很自然而然地笑了笑。雖然此時此刻的她對美術(shù)還是一無所知，但看到葉心華在為自己的手賬本細(xì)心地設(shè)計的那副樣子，她一下子就對美術(shù)充滿了憧憬。

“咱們倆怎么一下子這么了解對方了，嗯？”林星晨半帶吐槽地說著，心底里卻是安心且快樂著的。

“鬼知道呢?！?/p>

葉心華聳聳肩，前一天的擔(dān)憂和難過在這一刻全都煙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在她的腦海深處浮現(xiàn)出的那一絲翩翩而起的安全感。那種感覺游走在她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之間，甜甜的，暖暖的。

共鳴是我最安心的遐想，畢竟在這個遐想里，有我，有你。

她這么想著，微微轉(zhuǎn)過頭來，只見宋言和正站在走廊的盡頭，望著站在布告欄前的她們微微地笑著。雖然已是中秋時節(jié)，但他的目光給她的感覺，宛若三月陽春。

“雖然找不回昔日逝去的人，但如今的新世界，也蠻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