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海中天
? ? ? 這是能吞噬一切的藍(lán)色,這是水與天相連的廣闊,在這無盡的海洋之上,一艘偌大的郵輪靜靜地滑行著。站在這船塢上頭,遠(yuǎn)眺那霧海中的虛無,不知將要到達(dá)的去處,也不知去了又能做何。這,已是我第207次的航行。事業(yè)的破滅,家庭的離散,生活的苦楚迫使我?guī)е吷姆e蓄,去尋找最接近天空的凈土。痛苦隨著閱歷的增加減少,如今,只剩下這藍(lán)天下的海能擁抱我無處安放的心。黎明的曙光從海的那頭擴(kuò)散,穿過濃密的迷霧,照在了粼粼的天空里??磥?,今天已是沒有了希望。
? ? ? ?簡單地解決了午餐,再次來到這甲板之上,清新的海風(fēng)撫摸著我的臉龐。遠(yuǎn)方,出現(xiàn)了我所追尋的一縷波瀾。從陽光烈焰到烏云滿天,從和風(fēng)徐徐道狂風(fēng)呼嘯,廣播里傳來了提醒回船的警報(bào)。霧,從海面上升起,覆蓋了天宇也吞噬了海地。雨珠滴落在我枯槁的臉上,從上揚(yáng)的嘴角旁流過,墜落到已被浸濕的甲板。風(fēng)嘯是它的呼吸,雷鳴是它的言語。忍不住笑出了聲。被淋濕的單衣裹著被冰凍的身體,我一無所有地站在這里。甲板上唯一的孤兒,海面上唯一的船只,臨著自然的風(fēng)暴,傳出了一聲怒號?!吧鷼饬?,就把我也帶走吧!”被吹起的浪潮越來越大,被推搡的船體也越來越擺,閃電在海面上越打越近,清晰地映襯著那張?jiān)缫雅で哪槨U\然,我害怕自然,我害怕死亡,我也害怕純粹的恐懼。但我享受著它,享受著虛無的生命,享受著人類的弱小與無知。終于,風(fēng)嘯帶來了離別的聲音,遠(yuǎn)方一張巨大的水網(wǎng)向我駛了過來。沒有什么遺憾,閉上雙眼,沒人會記得自己。海水在我的耳朵里充斥,粗魯?shù)匕盐覕堅(jiān)趹牙铮翛]。是與被生活壓垮所不同的窒息感,在這粼粼的天空里,我漸漸迷失了自己。
? ? ? “這,就是那里么?”我張開手心,用手抓住如此相似的烈日。支撐著承重的身體站起來,沿著金黃的沙灘漫步著,我知道,我還是失敗了。脫下正在不停滴水的累贅,赤裸的坐在溫暖的沙上,肆意讓海水沖刷著我的腳板。解脫般的躺了下去,氤氳的日光總能讓人產(chǎn)生安穩(wěn)的倦意。“霧?”海上的霧如同那夜的潮涌了過來捎來了遠(yuǎn)方神秘的笛聲。亦真亦幻,仿佛是來自自然的呼喚。我輕輕地朝著它,游到了遠(yuǎn)處,焦急地四處張望,胡亂的拍打出水花,霧卻散去了?;氐桨渡?,肚子就開始了咆哮,“真是弄人的天啊,沒辦法,那我就奉陪到底吧!”決心做一只動物,去尋找最真實(shí)的渴望,過一次茹毛飲血的生活,在弱肉強(qiáng)食中湮滅。連成一片的沙灘分割了海洋與陸地,我抓起一根陰冷的樹枝,走向那綠色的未知。光,穿過樹梢,留下斑駁的點(diǎn)跡。鳥鳴聲充斥著靜謐的叢林,遠(yuǎn)處的灌木時(shí)常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我越過了光亮的沙地,踏入深遠(yuǎn)繁復(fù)的恐懼。這里是全新的世界,我就在這最底層爬行。
? ? ? ?急躁地在落葉中穿行,緊張的探尋著幽徑。食物正是如今我所需的。遠(yuǎn)方的騷動趕走了幾只棲涼的鳥獸,也吸引了虎視眈眈的獵手。輕巧地走了過去,撥開叢叢枝丫,眼前豁然開朗。那聲音的源頭,是一方陽光直射的土地,一只如象般的野豬香甜的趴在草坪。從林中一點(diǎn)點(diǎn)摸入它的背后,向那搖擺的尾巴貪婪地?fù)涑?,一無所獲。撣撣自己身上的灰,繼續(xù)追逐那逃竄的美味。荊棘在我的腿上一次次的剮蹭,樹枝也在我耳邊窸窣作響。無暇理會那疼痛,也無暇顧及這喧囂,只有眼前的食物才是我唯一的目標(biāo)?!熬筒钜稽c(diǎn)”我跟著它沖出了叢林,它卻在明暗交接處不見了蹤影,只留下我只剩一人,精疲力盡,見證這黃昏的天際。夜幕降臨,孤苦伶仃,我絕望地坐在沙子上,仰望著天上遙遠(yuǎn)的星宿,喝著苦澀的海水,沖著這天與地怒吼,卻被吞沒在無盡的暗夜中。氣溫驟降,饑寒交迫的我蜷縮在余熱的沙子中,聽著來自叢林的怪音,在恐懼之中逐漸入眠。那夜,我夢到了那霧,踏水前行,朝著笛聲,義無反顧。
? ? ? ?我的身體被一次次的潤濕,睜開朦朧的雙眼,是海水一次次擁抱著我的軀殼。日已中天,今日,只剩下了一半的時(shí)間。帶上熟悉的樹枝,為了生存,再次踏入深淵。昨日的傷口如今已結(jié)了綠色的疤,嚎叫的肚子,已癟成了原來的一半大。聆聽著叢林中的聲音,發(fā)覺是流淌著的的液體,沖向那不會逃竄的生命,是一潭黃色的涌泉,故不得半點(diǎn)干凈,用干裂的唇親吻清涼的水,酣暢淋漓。早已不對肉類抱有希望,我開始到處挖掘果實(shí),那花花綠綠的雜草之下,不知是劇毒還是友好。囫圇吞棗,品嘗不出什么味道,但至少能暫時(shí)填飽?;氐搅嗽瓉淼淖√?,那沙子做的床已被海水灌滿,無所事事的仰望太陽,光,好像是唯一的陪伴。漠然注視著太陽的隕落,恐懼無奈地等著夜色。那天晚上,我徹夜難眠,白天吃的果子在我胃里翻騰,不停地從沙坑里爬起,虛弱地用身子靠在樹上,一次次的吐出那些不屬于我的東西,疲乏侵蝕著我的內(nèi)心??墒牵F再一次從海上升起,無論夢醒,我爬到海邊,傾聽著來自遠(yuǎn)方的聲音。
接下來的幾天,我沒吃也不想吃任何東西,渴了就喝黃泉,累了就躺下憩,腿上的傷在陽光里越腫越大,流出了綠白相間的液體。日滅星生,潮起潮落??v使身體越來越弱,夢里的我依舊不知疲倦在迷霧中穿行,也許,這就是我如今存在的意義。
? ? ? ?終于,不知在那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踏水前行,笛聲也越來越近。在霧的盡頭,我看到了一座安靜的島嶼,在星光黯淡的映襯下,依稀能看到一個(gè)赤裸的人影,他靜靜地趴在海邊,茫然地看著遠(yuǎn)方,似乎在聆聽著什么聲音。一步步地靠近,熟悉的沙地,熟悉的叢林,熟悉的星空和熟悉的孤寂,看著遠(yuǎn)處陌生的人影,我卻不敢再前進(jìn)。我驚醒在沙灘上,攥緊的手中卻莫名出現(xiàn)了一個(gè)漂流瓶。耗盡了最后的一絲氣力,打碎了瓶子,取出那泛黃的卷紙,上面僅僅用藍(lán)色的墨寫了十二個(gè)字:
? ? ? ? ? ? ? ? ? ? ? ? ? ? ? ? ? ? ? ? 你要的生活,喜歡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海天一色
? ? ? ?陌生的淚水從我的臉上滑落,融入到深邃澄澈的海里,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哭過了?!昂美郏蔽以僖淮蔚奶上?,刺眼的太陽高高掛起“謝謝你,母親?!遍]上了疲憊的雙眼,輕輕睡了過去,留下遠(yuǎn)方的陰云悄然逼近。
? ? ? ?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到過那片沙地,在海中被打撈起時(shí),我已陷入長久地睡眠,一直被搶救,心也一直在跳。也曾試圖醒過來,但最終放下了,失去了對生命的期許,失去了對命運(yùn)的不屈,在那天的陰雨里,在我想要的夢里,我徹底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