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銀灰還會時不時想起繆斯將他從舞會上帶會房間的那個夜晚。

繆斯從自己的書架上抽出了好幾本書，在聽了繆斯一夜關(guān)于社會學理論的講演之后，銀灰請求她做自己的老師?？娝购苡淇斓卮饝?yīng)了。

銀灰學得很快，他們用一個月的時間補齊了銀灰的基礎(chǔ)理論，三個月的時間研究了維多利亞的歷史，了解維多利亞從無到有的輝煌，以及現(xiàn)在這層榮光之下的空洞與搖搖欲墜，五個月的時間走訪了維多利亞每一條大街小巷，去探訪貧民窟，以及那些被格拉斯哥之類的幫派控制的地區(qū)，去了解人們的想法，人們的痛苦，人們的渴求，三個月的時間去觀察維多利亞的政治，以貴族的身份混入上流的社交，去目睹那些金錢的流動，體會那些骯臟的權(quán)力與交易，記錄這座城市內(nèi)部的分崩離析。

他開始明白，其實很多事情只是歷史的重演，維多利亞走過的路，謝拉格只是用另一種方式重演而已。謝拉格正在不斷衰頹，對希瓦艾什家族的迫害只是矛盾的第一次爆發(fā)而已。報復(fù)蔓珠院不會讓事情有所好轉(zhuǎn)，它不能讓銀灰的父母復(fù)活，也不能將謝拉格變回以前的樣子，也不能讓他們兄妹幸?？鞓返厣钕氯?。

謝拉格病了。

只有將這個本質(zhì)的問題解決，希瓦艾什、謝拉格、以及所有在謝拉格生活著的人民才能重新?lián)碛邢Ｍ?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探長先生這么說過，現(xiàn)在銀灰，自己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件事。

導(dǎo)師讓銀灰不能單純被復(fù)仇所蒙蔽，大概也是認識到了這一點吧，只是導(dǎo)師并非這方面的專家，于是讓他自己去尋找答案——推動著社會變革的，都是與人有關(guān)的事情。想到這里，銀灰對導(dǎo)師的感激又多了許多。

當然，他也很感謝繆斯。雖然繆斯只是學生，但仍然竭盡全力為他提供幫助，教他關(guān)于歷史與社會運作的原理，如果不是她，銀灰無法從謝拉格的表象當中發(fā)覺其本質(zhì)的缺陷。

“你的目標不是成為學者，所以，你的學習到此為止就足夠了。能將這份力量和知識運用到怎樣的程度，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一年之后的學院慶典舞會，繆斯對銀灰說道。

“……謝謝你?！?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最終只有一句簡單的感謝。

“在想要怎么回報我嗎？”

繆斯看穿了銀灰的糾結(jié)，笑著戳穿了他欲言又止的尷尬。

“用這份學識，好好地表演給我看吧，那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我明白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這份來自繆斯的要求，同時也是她獨特的祝福，對此銀灰點了點頭，報以堅定的承諾。

“最后再來與我跳支舞吧?！?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今夜的繆斯少有地精心裝點了一番，釋放出了她的真實魅力，不依賴于任何珠寶的裝點，酒紅色的晚禮服加上其高傲自信的氣質(zhì)能蓋過所有寶石的光輝，如同太陽一般耀眼炫目，無論在哪都是小世界的中心。

“以后你也會和很多不同的女性跳舞吧?！?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銀灰牽起了她的手。

“但是像我一樣的女生你不會再遇到第二個了哦，”她一如既往地笑著，就像最初遇到銀灰時那樣。

“好好記住這段體驗吧。”

————

雖然銀灰領(lǐng)會了運行規(guī)律本質(zhì)，策略、智慧、眼界各方面都已經(jīng)今非昔比，目標也從單純的復(fù)仇轉(zhuǎn)換到了以拯救謝拉格為目的。但他發(fā)現(xiàn)到，距離實現(xiàn)這個目標，自己的差距實在是太多。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與訊使的多次通信交流情報后，銀灰意識到，以往希瓦艾什家族的政治資源在他離開謝拉格的這幾年里面已經(jīng)被各種各樣的法條，以各種花樣百出的借口瓜分殆盡。雖然為了不動搖三族議會存在的根基，蔓珠院名義上只是“代行”希瓦艾什的責任，而實質(zhì)上卻是掠奪，將整個謝拉格的權(quán)力都聚攏到了剩余的兩位族長手中。

三族議會原本存在的目的之一，就是三大家族相互制衡，這樣才能避免權(quán)力的壟斷，更好地為謝拉格作決策。

然而一直以來自我封閉的謝拉格發(fā)展緩慢，族長的位置不斷更替，后繼任的族長們不滿足于現(xiàn)有的利益，便開始蠢蠢欲動。因此一直主張人民福祉的希瓦艾什家族便成了其余兩家共同的敵人。也是因此才會有了那一出“事故”。

但也正如歷史循環(huán)往復(fù)，除掉了希瓦艾什，剩下的兩位族長仍然不滿足于已有的權(quán)力，甚至失去了權(quán)力分立的制約之后，開始進行更加尖銳的斗爭與搶奪，這也是謝拉格加劇衰退的直接原因。謝拉格的人民正處在水深火熱當中。

“聽到我說要離開謝拉格去維多利亞留學的時候，那幫老頭子一定開心得不得了了吧。”

想到這里，銀灰還是會有一點懊惱，畢竟將家族的政治資源拱手讓人的，正是自己這位現(xiàn)任的希瓦艾什族長。

但這是必要的，如果不來維多利亞，自己無法掌握力量與知識，最終仍然會湮滅在權(quán)力斗爭的洪流當中，坐以待斃無異于拱手讓人。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與繆斯一同學習歷史的過程當中曾經(jīng)聽她說起過這樣一句話，似乎是炎國的某位偉人的名言，現(xiàn)在銀灰對這句話的理解又多了一分。

不過自己究竟要如何解決現(xiàn)在這個狀況。

有知識，有力量，心里想著宏圖偉業(yè)。但這樣的銀灰回到謝拉格去，沒有任何的政治資源，也不可能突兀地獲得謝拉格人民的新人以恢復(fù)他的地位與威望——不如說他的留學經(jīng)歷在謝拉格人眼中是一個大大的減分項，封閉的謝拉格人甚至會將他視為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誘惑的叛徒，又何談?chuàng)碜o他呢。

沒有資源，多么宏大的計劃都無法進行，沒有信任，人的力量就不可能被施展。

就在銀灰為此而感到苦惱的時候，忽然有人找上了門來。

“雪境的大少爺，銀灰先生是嗎？”

“你是？”

“我是維多利亞珠寶的經(jīng)理，想和您來談一筆生意?！?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維多利亞珠寶？銀灰不知道自己與珠寶商有什么聯(lián)系，更不要提做生意了，面對這位不速之客，銀灰簡直是一頭霧水。

“什么生意？”

銀灰詢問的時候，這位經(jīng)理也覺得有些訝異，但他還是為銀灰解釋了一番。

“是這樣的，我們發(fā)現(xiàn)最近維多利亞忽然興起了一些新的水晶。最初是在街邊的小商販里售賣，只是一些碎礦，隨后流入了一些小珠寶商手里。雖然大都是些零碎的小塊，但品相和特性實在是好，無論是透光映出的樣子，亦或者是靜置時的美感，都恰到好處，若是能好好雕琢一下，肯定會成為很好的珠寶。我們的客人也很喜歡，一直向我們詢問有沒有這類型的珠寶。最受歡迎的是這種，啊，銀灰先生請看?！?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正說著，經(jīng)理從自己的衣袋中掏出了一個小透明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塊泛著紅光的，如同冰塊一般美麗的碎礦。

“我們的人調(diào)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種礦石來自謝拉格，所以我們希望來和銀灰先生你聊一聊，將這些礦石資源獨家供應(yīng)給我們。當然，我們會給出更高的價格的。”

當經(jīng)理拿出那袋碎礦的時候，銀灰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銀灰可能不了解珠寶，但任何一個謝拉格人都絕對不可能不認識那那個是什么。

他趕緊從經(jīng)理的手里拿過了那個袋子，仔細地看了看。

“這是……源石冰晶？”

這回看得分明，絕對不會錯，這的確就是源石冰晶的碎片。

“噢？這個叫做源石冰晶是嗎，看來銀灰先生認得這種礦物，那真是幫大忙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源石冰晶是謝拉格的圣物，只能奉獻給喀蘭圣山，售賣是不被允許的，更不要說流出謝拉格。你是從哪里得到這個的？”

雖然那袋源石冰晶的品質(zhì)很差，晶塊太小而且碎裂嚴重，根本無法用于宗教儀式。但源石冰晶在謝拉格具有特別的含義，禁止外流這件事上銀灰并沒有說謊。世上僅有數(shù)塊的，最高品質(zhì)的源石冰晶，其中一枚就在銀灰的手中，曾經(jīng)象征著希瓦艾什在謝拉格的重要地位，也是兄妹之間情誼的見證。

“銀灰先生不知道這是從哪來的嗎？”

聽見經(jīng)理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銀灰突然發(fā)覺自己透露了多余的信息。

這個經(jīng)理來找自己，想必是認為市面上流出的這些碎礦來源于他的手中，自己的回答一下自就暴露了自己沒有開采這種礦石的能力，無法提供這些資源，甚至市面上流通的資源也不在自己的手中。這樣一來，銀灰對于他就毫無價值了。

若是能將這種資源供給壟斷整合到自己的手中，有利于積攢對抗蔓珠院所需要的實力。

繆斯也曾說過，無論如何積攢更多的信息與籌碼總是有好處的，無論將來要用它來做什么。

為了不錯失這個機會，為了重新掌握主動權(quán)，必須要說點什么才行。

“品質(zhì)太差了?！?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銀灰輕描淡寫地補充著。

這意味著銀灰擁有更好的資源，這位珠寶商的經(jīng)理頓時眼前一亮。

而對于銀灰來說，這意味著自己與蔓珠院的斗爭開始揭開帷幕了——若是要拿出比這些碎礦更好的源石冰晶，自然就必須從喀蘭圣山的供奉當中取得，而喀蘭背后的實際操縱者，就是蔓珠院而已。

這甚至是對喀蘭信仰的一種背叛，將獻給喀蘭的礦物銷售給外人。

但對于一個正在走向衰頹的謝拉格來說，為了謀求一線生機，還有什么是不能舍棄的呢。于其讓這些石頭爛在喀蘭圣山，或者成為兩大家族某個廁所里的裝飾品，不如讓它成為助長自己的力量。

“銀灰先生，通常我們不接受這種形式的抬價。我們見得太多了。您要是不愿意和我們做生意，我們還是可以找到別的途徑的?！?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那位經(jīng)理思索了一下，仍是冷靜地說著。

“接著用那些碎礦嗎，也行，切成幾克拉幾克拉的，渾濁點也能湊合?！?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

如果有更好晶體流通在市面上的話，碎礦還有意義嗎？

這位經(jīng)理此行的想法，本來只是想簡單地解決這種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水晶的問題而已。

沒想到這個雪境來的銀灰給他拋出了更加麻煩的事情，他居然說還有更好品相的資源。

說不定先前說錯的話也只是在做戲，市面上的碎礦根本就是他流出的，就像是試用品一樣，為的是吸引愿意出高價的人來買他手頭更好品相的水晶。畢竟維多利亞去哪找第二個像他這樣的謝拉格貴族？

“我需要回去和公司商量一下。”經(jīng)理站起身，向銀灰鞠了個躬。“而且，我們需要親眼看看所謂品質(zhì)更好的礦石?！?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正好，我也需要時間準備一下，畢竟喀蘭圣山還在謝拉格呢，不是嗎?！?span id="s0sssss00s" class="font-size-12">

銀灰笑了笑，將這位經(jīng)理送出了門外。

等到那位經(jīng)理徹底消失在了視野當中，銀灰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了，接下來，我該怎么弄到能用的源石冰晶呢。”

銀灰又陷入了另一個難題當中。

Chapter 6 e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