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荀彧荀攸賈詡傳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當漢順、桓之間,知名當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
彧年少時,南陽何颙異之,曰:“王佐才也?!庇罎h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zhàn)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衝,宜亟去之,無久留?!编x人多懷土猶豫,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莫有隨者,彧獨將宗族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待彧以上賔之禮。彧弟諶及同郡辛評、郭圖,皆為紹所任。彧度紹終不能成大事,時太祖為奮武將軍,在東郡,初平二年,彧去紹從太祖。太祖大恱曰:“吾之子房也。”以為司馬,時年二十九。是時,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問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亂終,無能為也。”卓遣李傕等出關(guān)東,所過虜略,至潁川、陳留而還。鄕人留者多見殺略。明年,太祖領(lǐng)兗州牧,後為鎮(zhèn)東將軍,彧常以司馬從。興平元年,太祖征陶謙,任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撃陶謙,宜亟供其軍食?!北娨苫?。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shè)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布矣。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shù)十人,眾乃定。豫州刺史郭貢帥眾數(shù)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彧,彧將往。惇等曰:“君,一州鎮(zhèn)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jié)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必曇姀獰o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與程昱計,使說范、東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還撃布濮陽,布東走。二年夏,太祖軍乘氏,大饑,人相食。
陶謙死,太祖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彧曰:“昔髙祖保關(guān)中,光武據(jù)河內(nèi),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yè)。將軍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恱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壞,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guān)中、河內(nèi)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撃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閑勒兵收熟麥,約食畜穀,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後南結(jié)揚州,共討袁術(shù),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衛(wèi)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敗,將懼而結(jié)親,相為表裏。今東方皆以收麥,必堅壁淸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萬之眾未戰(zhàn)而自困耳。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梢?,權(quán)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願將軍熟慮之?!碧婺酥埂4笫整?,復與布戰(zhàn),分兵平諸縣。布敗走,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太祖撃破黃巾。漢獻帝自河東還洛陽。太祖議奉迎都許,或以山東未平,韓暹、楊奉新將天子到洛陽,北連張楊,未可卒制。彧勸太祖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髙祖東伐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guān)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禦難于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車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雖有逆節(jié),必不能為累,明矣。韓暹、楊奉其敢為害!若不時定,四方生心,後雖慮之,無及?!碧嫠熘谅尻?,奉迎天子都許。天子拜太祖大將軍,進彧為漢侍中,守尚書令。常居中持重,太祖雖征伐在外,軍國事皆與彧籌焉。太祖問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彧言“荀攸、鍾繇”。先是,彧言策謀士,進戲志才。志才卒,又進郭嘉。太祖以彧為知人,諸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楊州,韋康為涼州,後敗亡。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紹內(nèi)懷不服。紹既并河朔,天下畏其強。太祖方東憂呂布,南拒張繡,而繡敗太祖軍於宛。紹益驕,與太祖書,其辭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動靜變於常,眾皆謂以失利於張繡故也。鍾繇以問彧,彧曰:“公之聦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慮?!眲t見太祖問之,太祖乃以紹書示彧,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
彧曰:“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強,茍非其人,雖強易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
紹貌外寬而內(nèi)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
紹遲重少決,失在後機,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此謀勝也。
紹御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眾,其實難用,公法令既明,賞罰必行,士卒雖寡,皆爭致死,此武勝也。
紹憑世資,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美,行己謹儉,而與有功者無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咸願為用,此德勝也。
夫以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誰敢不從?紹之強其何能為!”太祖恱。
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也?!?/p>
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guān)中,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柰何?” 彧曰:“關(guān)中將帥以十數(shù),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強。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鍾繇可屬以西事。則公無憂矣。”
三年,太祖既破張繡,東禽呂布,定徐州,遂與袁紹相拒。 孔融謂彧曰:“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也,為之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也,任其事;顏良、文醜,勇冠三軍,統(tǒng)其兵:殆難克乎!”
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後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縱也,不縱,攸必為變。顏良、文醜,一夫之勇耳,可一戰(zhàn)而禽也?!?/p>
五年,與紹連戰(zhàn)。太祖保官渡,紹圍之。太祖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引紹。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碧婺俗?。遂以奇兵襲紹別屯,斬其將淳于瓊等,紹退走。審配以許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紹;顏良、文醜臨陣授首;田豐以諫見誅: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穀東平之安民,糧少,不足與河北相支,欲因紹新破,以其間撃討劉表。彧曰:“今紹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承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碧鎻痛斡诤由?。紹病死。太祖渡河,撃紹子譚、尚,而髙幹、郭援侵略河東,關(guān)右震動,鍾繇帥馬騰等撃破之。語在《繇傳》。
八年,太祖錄彧前後功,表封彧為萬歳亭侯。
九年,太祖拔鄴,領(lǐng)冀州牧。或說太祖“宜復古置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大,天下服矣?!碧鎸闹?,彧言曰:“若是,則冀州當?shù)煤訓|、馮翊、扶風、西河、幽、并之地,所奪者眾。前日公破袁尚,禽審配,海內(nèi)震駭,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眾也;今使分屬冀州,將皆動心。且人多說關(guān)右諸將以閉關(guān)之計;今聞此,以為必以次見奪。一旦生變,雖有善守者,轉(zhuǎn)相脅為非,則袁尚得寬其死,而袁譚懷貳,劉表遂保江、漢之閑,天下未易圖也。願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後脩復舊京,南臨荊州,責貢之不入,則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碧嫠鞂嬀胖葑h。
是時荀攸常為謀主。彧兄衍以監(jiān)軍校尉守鄴,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髙幹密遣兵謀襲鄴,衍逆覺,盡誅之,以功封列侯。
太祖以女妻彧長子惲,後稱安陽公主。彧及攸並貴重,皆謙沖節(jié)儉,祿賜散之宗族知舊,家無餘財。十二年,復增彧邑千戸,合二千戸。
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娠@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碧嫠煨?。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勛,密以咨彧。彧以為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會征孫權(quán),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jié),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謚曰敬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
子惲,嗣侯,官至虎賁中郎將。初,文帝與平原侯植並有擬論,文帝曲禮事彧。及彧卒,惲又與植善,而與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惲。惲早卒,子甝、霬,以外甥故猶寵待。惲弟俁,御史中丞,俁弟詵,大將軍從事中郎,皆知名,早卒。詵弟??,咸熙中為司空。
惲子甝,嗣為散騎常侍,進爵廣陽鄕侯,年三十薨。子??嗣。
霬官至中領(lǐng)軍,薨,謚曰貞侯,追贈驃騎將軍。子愷嗣。霬妻,司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與親善。咸熙中,開建五等,霬以著勛前朝,改封愷南頓子。
荀攸字公達,彧從子也。祖父曇,廣陵太守。攸少孤。及曇卒,故吏張權(quán)求守曇墓。攸年十三,疑之,謂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將有姦!”衢寤,乃推問,果殺人亡命。由是異之。
何進秉政,徴海內(nèi)名士攸等二十餘人。攸到,拜黃門侍郎。董卓之亂,關(guān)東兵起,卓徙都長安。攸與議郎鄭泰、何颙、侍中種輯、越騎校尉伍瓊等謀曰:“董卓無道,甚於桀紂,天下皆怨之,雖資強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jù)殽、函,輔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笔麓咕投X,收颙、攸繫獄,颙憂懼自殺,攸言語飲食自若,會卓死得免。棄官歸,復辟公府,舉髙第,遷任城相,不行。攸以蜀漢險固,人民殷盛,乃求為蜀郡太守,道絕不得至,駐荊州。
太祖迎天子都許,遺攸書曰:“方今天下大亂,智士勞心之時也,而顧觀變蜀漢,不已久乎!”於是徴攸為汝南太守,入為尚書。太祖素聞攸名,與語大恱,謂荀彧,鍾繇曰:“公達,非常人也,吾得與之計事,天下當何憂哉!”以為軍師。建安三年,從征張繡。攸言於太祖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強,然繡以遊軍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勢必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若急之,其勢必相救?!碧娌粡?,遂進軍之穰,與戰(zhàn)。繡急,表果救之。軍不利。太祖謂攸曰:“不用君言至是?!蹦嗽O(shè)奇兵復戰(zhàn),大破之。
是歳,太祖自宛征呂布,至下邳,布敗退固守,攻之不拔,連戰(zhàn),士卒疲,太祖欲還。攸與郭嘉說曰:“呂布勇而無謀,今三戰(zhàn)皆北,其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夫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宮謀之未定,進急攻之,布可拔也?!蹦艘?、泗灌城,城潰,生禽布。
後從救劉延於白馬,攸畫策斬顏良。語在武紀。太祖拔白馬還,遣輜重循河而西。袁紹渡河追,卒與太祖遇。諸將皆恐,說太祖還保營,攸曰:“此所以禽敵,柰何去之!”太祖目攸而笑。遂以輜重餌賊,賊競奔之,陣亂。乃縱歩騎撃,大破之,斬其騎將文醜,太祖遂與紹相拒於官渡。軍食方盡,攸言於太祖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銳而輕敵,撃可破也?!碧嬖唬骸罢l可使?”攸曰:“徐晃可?!蹦饲不渭笆窚o邀撃破走之,燒其輜重。會許攸來降,言紹遣淳于瓊等將萬餘兵迎運糧,將驕卒惰,可要撃也。眾皆疑。唯攸與賈詡勸太祖。太祖乃留攸及曹洪守。太祖自將攻破之,盡斬瓊等。紹將張郃、髙覽燒攻櫓降,紹遂棄軍走。郃之來,洪疑不敢受,攸謂洪曰:“郃計不用,怒而來,君何疑?”乃受之。
七年,從討袁譚、尚於黎陽。明年,太祖方征劉表,譚、尚爭冀州。譚遣辛毗乞降請救,太祖將許之,以問群下。群下多以為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閑,其無四方志可知矣。袁氏據(jù)四州之地,帶甲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yè),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遘惡,其勢不兩全。若有所并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太祖曰:“善?!蹦嗽S譚和親,遂還撃破尚。其後譚叛,從斬譚於南皮。冀州平,太祖表封攸曰:“軍師荀攸,自初佐臣,無征不從,前後克敵,皆攸之謀也。”於是封陵樹亭侯。十二年,下令大論功行封,太祖曰:“忠正密謀,撫寧內(nèi)外,文若是也。公達其次也?!痹鲆厮陌伲⑶捌甙賾?,轉(zhuǎn)為中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令。
攸深密有智防,自從太祖征伐,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太祖毎稱曰:“公達外愚內(nèi)智,外怯內(nèi)勇,外弱內(nèi)強,不伐善,無施勞,智可及,愚不可及,雖顏子、寗武不能過也?!蔽牡墼跂|宮,太祖謂曰:“荀公達,人之師表也,汝當盡禮敬之。”攸曾病,世子問病,獨拜床下,其見尊異如此。攸與鍾繇善,繇言:“我毎有所行,反復思惟,自謂無以易;以咨公達,輒復過人意。”公達前後凡畫奇策十二,唯繇知之。繇撰集未就,會薨,故世不得盡聞也。攸從征孫權(quán),道薨。太祖言則流涕
長子緝,有攸風,早沒。次子適嗣,無子,絕。黃初中,紹封攸孫彪為陵樹亭侯,邑三百戸,後轉(zhuǎn)封丘陽亭侯。正始中,追謚攸曰敬侯。
賈詡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也。少時人莫知,唯漢陽閻忠異之,謂詡有良、平之奇。察孝廉為郎,疾病去官,西還至汧,道遇叛氐,同行數(shù)十人皆為所執(zhí)。詡曰:“我段公外孫也,汝別埋我,我家必厚贖之?!睍r太尉段颎,昔久為邊將,威震西土,故詡假以懼氐。氐果不敢害,與盟而送之,其餘悉死。詡實非段甥,權(quán)以濟事,咸此類也。
董卓之入洛陽,詡以太尉掾為平津都尉,遷討虜校尉。卓婿中郎將牛輔屯陜,詡在輔軍。卓敗,輔又死,眾恐懼,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欲解散,間行歸鄕里。詡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眾單行,即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率眾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若不濟,走未後也?!北娨詾槿?。傕乃西攻長安。語在卓傳。後詡為左馮翊,傕等欲以功侯之,詡曰:“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固辭不受。又以為尚書僕射,詡曰:“尚書僕射,官之師長,天下所望,詡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v詡昧於榮利,柰國朝何!”乃更拜詡尚書,典選舉,多所匡濟,傕等親而憚之。會母喪去官,拜光祿大夫。傕、汜等鬬長安中,傕復請詡為宣義將軍。傕等和,出天子,祐護大臣,詡有力焉。天子既出,詡上還印綬。是時將軍段煨屯華陰,與詡同郡,遂去傕託煨。詡素知名,為煨軍所望。煨內(nèi)恐其見奪,而外奉詡禮甚備,詡愈不自安。
張繡在南陽,詡陰結(jié)繡,繡遣人迎詡。詡將行,或謂詡曰:“煨待君厚矣,君安去之?”詡曰:“煨性多疑,有忌詡意,禮雖厚,不可恃,久將為所圖。我去必喜,又望吾結(jié)大援於外,必厚吾妻子。繡無謀主,亦願得詡,則家與身必倶全矣?!痹偹焱C執(zhí)子孫禮,煨果善視其家。詡說繡與劉表連和。太祖比征之,一朝引軍退,繡自追之。詡謂繡曰:“不可追也,追必敗?!崩C不從,進兵交戰(zhàn),大敗而還。詡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zhàn)必勝?!崩C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柰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亟往必利。”繡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戰(zhàn),果以勝還。問詡曰:“繡以精兵追退軍,而公曰必敗;退以敗卒撃勝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驗也?”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軍雖新退,曹公必自斷後;追兵雖精,將既不敵,彼士亦銳,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無失策,力未盡而退,必國內(nèi)有故;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縱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亦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zhàn)必勝也。”繡乃服。是後,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紹遣人招繡,并與詡書結(jié)援。繡欲許之,詡顯於繡坐上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驚懼曰:“何至於此!”竊謂詡曰:“若此,當何歸?”詡曰:“不如從曹公?!崩C曰:“袁強曹弱,又與曹為仇,從之如何?”詡曰:“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眾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眾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繡從之,率眾歸太祖。太祖見之,喜,執(zhí)詡手曰:“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北碓倿閳?zhí)金吾,封都亭侯,遷冀州牧。冀州未平,留參司空軍事。袁紹圍太祖於官渡,太祖糧方盡,問詡計焉出,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有此四勝而半年不定者,但顧萬全故也。必決其機,須臾可定也。”太祖曰:“善?!蹦瞬⒈觯瑖鷵慕B三十餘里營,破之。紹軍大潰,河北平。
太祖領(lǐng)冀州牧,徙詡為太中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荊州,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yè),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碧娌粡模娝鞜o利。太祖後與韓遂、馬超戰(zhàn)於渭南,超等索割地以和,并求任子。詡以為可偽許之。又問詡計策,詡曰:“離之而已?!碧嬖唬骸敖狻!币怀杏迷傊\。語在武紀。卒破遂、超,詡本謀也。
是時,文帝為五官將,而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文帝使人問詡自固之術(shù),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yè),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蔽牡蹚闹钭皂频Z。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碧嬖唬骸昂嗡迹俊痹傇唬骸八荚境?、劉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於是太子遂定。詡自以非太祖舊臣,而策謀深長,懼見猜疑,闔門自守,退無私交,男女嫁娶,不結(jié)髙門,天下之論智計者歸之。
文帝即位,以詡為太尉,進爵魏壽鄕侯,增邑三百,并前八百戸。又分邑二百,封小子訪為列侯。以長子穆為駙馬都尉。帝問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呉、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quán),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呉、蜀雖蕞爾小國,依岨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quán)識虛實,陸議見兵勢,據(jù)險守要,汎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zhàn),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備、權(quán)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蔽牡鄄患{。後興江陵之役,士卒多死。詡年七十七,薨,謚曰肅侯。子穆嗣,歷位郡守。穆薨,子模嗣。
評曰:荀彧淸秀通雅,有王佐之風,然機鑒先識,未能充其志也。荀攸、賈詡,庶乎算無遺策,經(jīng)達權(quán)變,其良、平之亞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