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夢凝錄 052 神魔無心(二)

? ? 聽見凝水的話,眾神魔均露出詫異的神情,隨后就有一個神族指著凝水,語氣不善道:“大膽!你是哪里來的野孩子?竟然敢直呼君上名諱?!”
“本大神是昆侖山凝水湖來的,你又是哪里來的?”凝水毫不畏縮地回瞪那名神族,離焰哥哥之前說過,虛空之境有些人循規(guī)蹈矩見不得半點逾越,自己若是一開始便怕了他們,納悶他們之后便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她,挑她錯處。
凝水想,其實這天上,也和天下沒什么區(qū)別。
從下界來的?眾神魔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面面相覷,眼中流露些許驚訝,卻又多了些恭敬——誰不知道,神界已有的三位上神都是在下界化形之后才被帶到天上來的,如今君上從下界帶回來了這樣的一個神族,那她的身份大概也是……
被凝水質問的神族從未受到過這樣的驚嚇,以至于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呆呆地回答了凝水的問話,“我…我是虛空之境來的?!?/p>
別的神魔聽見這個回答都不禁笑了出來,凝水倒是故作淡定地點點頭,“好了,本大神知道了,你好好站著?!闭f著便轉過身,也不管眾神魔的目光,徑直向寶座上的男人跑去,眼看便要跑到寶座的臺階之下,站在一旁的魔族首位腰間的劍猛地出竅,離焰和青姬似是早有所料,齊齊出手,離焰握住七斬的手,青姬則把凝水護在身后,面色不善地看著七斬,“小凝兒是君上從下界帶回來的,你要做什么?”
“無疆殿上唯有君臣,擅自靠近君上者,斬!”七斬眼中滿是冰冷絕情,殺意畢現(xiàn),離焰聽見這話不由得瞇起眼睛,“君上還沒發(fā)話,無疆殿上何時輪到你做主了?”
七斬和離焰雙雙對視,兩人僵持不下,一觸即發(fā),振鷺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摸著下巴看著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眾神魔見狀卻都不由得往后退了幾步——上神之首和上魔之首若是打起來,他們只有被波及的份,還是小心些好,青姬也不由得護著凝水往后退去,夢魘撐著腦袋看了兩人半晌,緩緩開口,“本君離開不過三百載,這無疆殿上,便由得你們胡鬧了?”
七斬和離焰聞言在一瞬間雙雙收了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七斬恢復之前悄無聲息的模樣,離焰也是一片恭敬,青姬確定不會有人再出手后,拍了拍凝水的肩膀以示安慰,便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振鷺只是輕輕勾起嘴角,再沒有什么表示。
凝水這次卻學乖了,沒有再想跑到夢魘身邊去,而是在里寶座還有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仰望著著寶座上的男人,見他銀眸依舊,卻已經(jīng)是涼薄如斯,不由得一愣,隨后不知是什么心情地緩緩跪下,將頭埋下,“凝水,拜見魔君?!?/p>
看著跪在地上的藍衣少女,夢魘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難過,但是他卻不明白這難過由何而來,因此過了好久,久到下面的神魔都開始揣測他的心思時才輕不可聞地嘆一口氣,“平身?!?/p>
“謝魔君?!蹦畯牡厣险酒饋?,仰視夢魘,忽然覺得她與夢魘之間的這十步之遙,足有天淵之遠,看似近在咫尺,卻永遠觸摸不到,終其一生也只能望著那樣一個不切實際的身影,再怎么努力追尋,這十步都是他們之間永遠無法逾越的天塹。
阿凝的眼里有悲傷。夢魘與凝水對視的一瞬間便察覺出來她眼中的情緒,他不明白凝水的悲傷從何而來,但是看見凝水難過,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起來,只是他早已學會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在無疆殿上,在眾神魔之前,魔君夢魘不能夠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破綻和軟弱,于是夢魘便選擇忽視凝水,他轉頭看著離他不遠的孤光,示意他做接下來的事情。
身著月牙白的月司宮孤光會意,轉身走下臺階,來到凝水身前,伸手覆上凝水的額頭,凝水不知道這個穿著月白衣衫的俊美男子要做什么,不由得有些緊張,孤光似是看出凝水的狀況,便輕輕開口,“不必害怕,放松就好?!?/p>
孤光的聲音輕柔,像是夜晚柔和的月光輕輕灑在身上,凝水不知道孤光是不是用了什么法術,她竟在在一瞬間就放松下來,沒有了不安的情緒,孤光閉上眼睛,口中微微念動咒語,一陣柔和白光便在他手上綻放開來,隨后孤光緩緩開口,“先天之水,與離焰同源,后落于昆侖,得天地精華滋養(yǎng),至陰至柔,經(jīng)年累月,方得此女,成年后,可位列上神?!?/p>
孤光說完睜開眼睛,收回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向離焰,“這孩子,可以算作是你妹妹了?!?/p>
妹妹?就算聰慧如離焰,在聽到這個答案時也不禁一愣,神魔由天地孕育,是天地間大道的化身,無親情友情愛情,這突然冒出一個妹妹……他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倒是凝水聽到這個答案,十分自然地對著離焰喊了一聲,“哥哥!”
凝水從前只是喊他“離焰哥哥”,如今省去了前面兩個字,被凝水這么喊出來,倒是讓離焰多了些不一樣的感覺,便點點頭,也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妹妹?!?/p>
不止是離焰,其余的神魔聽到孤光的話也不由得疑惑——神魔……還能像天下四陸的巫妖一般,有親人嗎?
“天地演變,無始無終,從前沒有,往后有了,這便是改變?!眽趑|像是為眾人解答疑惑似的開口,眾神魔若有所思,隱隱有些明白了魔君之前說的“變”到底是什么。
“這是神族金冊玉碟,與性命相連,金冊收留虛空之境宗府,玉碟化在你體內,是你隨身攜帶的憑證?!惫鹿庹f著,手中憑空變出了一本金冊和一個玉碟,金冊自行飛往掌管宗府的神族手中,玉碟則飛向凝水,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進入了她體內,凝水愣了愣,隨后倒也沒覺得自己有什么不適,便也不管,只是對著孤光和掌管宗府的神族一拱手,算是回禮。
“有了金冊玉碟,你便是我虛空之境的神族,一舉一動都需要遵守虛空之境的規(guī)矩,若是逾矩,便要受罰,你可明白?”
凝水點點頭,她之前便聽說了虛空之境十分看中規(guī)矩,如今聽見孤光這么說,也沒有多驚訝,想著以后找青姬或是離焰要一份虛空之境的規(guī)矩來看看,自己注意著別犯了就是。
至于夢魘……自己是不是不能和他像之前一般了?凝水難過地想。
“既然懂了規(guī)矩,那么我們便來清算一下,你在天下四陸犯下的罪行?!惫鹿獾穆曇羧耘f如之前溫柔,可是凝水卻不由得覺得背后一寒,像是被冰冷的月光籠罩在牢籠里,看似柔軟無比,實則堅不可破,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只能無助開口,“罪行……我犯了什么罪行?”
“屠龍族,血染東海,難道這事不是你做的?”見凝水似乎有抵賴的意思,孤光的眼眸不由得冷了幾分,“敢做不敢當,這可不是神族該有的風范!”
我沒有……凝水習慣性地看向夢魘,想像以前一樣從他那里尋求庇護,但是身著玄衣的銀眸男子只是高高端坐在寶座上,俯視著她,眼神涼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像她和天下那些被踩死的螻蟻沒什么兩樣。
凝水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周身漆黑一片沒有絲毫光亮,曾經(jīng)她賴以生存的光芒和溫暖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魔君,離她好遠好遠,遠到怎么努力也觸及不到。
那一刻,凝水突然明白了夢魘那個涼薄眼神中意思——這個曾經(jīng)對她展露笑容的男人,這個曾經(jīng)溫柔輕撫她的男人,這個曾經(jīng)給予了她溫暖和光明的男人,終于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魔君,站立于眾生之巔,以無上的力量睥睨每一個生命,而每一個生命在他眼中,都與草芥無異。
不,不是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魔君,而是他變回了高高在上的魔君。是啊,她早就知道這人是魔君,曾經(jīng)有許多人告訴過她,魔君在眾生之巔,不是旁人可以靠近的,更遑提與他并肩站立,可是她竟然一味地相信夢魘的溫柔,以為自己是他眼中的不同。
沒有什么不同,他之所以是魔君,正因為他絕情到,似眾生之夢魘。
過往與夢魘的種種好似一場美夢,無比甜蜜,無比溫柔,讓人輕易地便深陷其中,卻不知這是蝕骨之毒,是嘗了一點便會不由自主索要更多的毒藥。而夢魘卻始終無比清醒地在旁觀看,就好像在看一場好戲,興致來時便上場與她演一出柔情蜜意,如今他膩了便脫了戲服,依舊在一旁無比冷靜地看著這出戲,只有她還沉浸在方才的柔情之中,一人唱著獨角戲。
殊不知,在夢魘眼里,只是個笑話罷了。
凝水呆呆地看著寶座上眼神涼薄的男人,清澈的杏眼中漸漸露出絕望,不知何時泛起了淚光,夢魘看到這樣凝水,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刀子剜過一樣,沒有流血,卻奇痛無比。
夢魘沒有什么表示,孤光自然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掙扎,見凝水不說話,便以為她是認罪了,便繼續(xù)開口,“照虛空之境的規(guī)矩,殘害生靈,打入萬劫不復地——”
“月君且慢!”
一個女聲猛地響起,打斷了孤光的判決,青姬走上前,對著夢魘和月君一拱手,“雖說小凝兒是神族,青姬身為魔族不該插手,但是月君容秉,凝水血染東海一事,事出有因?!?/p>
凝水怔怔地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青姬,眼中的清淚終于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