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紅叔說的話。

當(dāng)年他許下的是什么愿望呢？

要讓他用命來償還。

放在從前，自己還沒遇見紅叔的時候，里cen怎么都不會相信有所謂神明存在。當(dāng)時的他簡直快要失去自己的生命，那時候也曾虔誠地跪在地上，祈求神明來救自己一命，盡管顯得虛弱無力的他如此荒謬可笑。即便真的有神，也不可能來幫一個已死的人，一個本就遭萬物所唾棄的亡靈生物。

如果有神，那紅叔便是神吧。

畢竟當(dāng)年救了自己的不是神，是紅叔。

他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到底因何而死，又是為什么會在死后變成亡靈，擁有第二次生命。他仍然在為當(dāng)年卡慕的經(jīng)歷找一個合理的借口，他也無數(shù)次問自己為什么神偏偏只救了卡慕，而對掙扎著呼救的自己無動于衷。他想不通，這么多年了都想不通。

他不愿意再向前走出一步，不愿意讓自己沾染血污的鞋底觸碰到圣潔的白石磚。他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對這片地方的敬畏，還是從頭到腳的蔑視。

響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又在里cen的不遠處停下。里cen略微抬眸，森林里冒出的那個身影他很熟悉。是卡慕來了，他的肩上，是早就斷了氣的黑貓，手臂由于失去了神經(jīng)的支配而僵硬地在空氣中擺動。

“卡慕？你還真把他殺了啊？”

“對啊?！崩锟阶呦蚣缐?，把里黑貓重重地扔到銘文柱下。藤蔓嗅到了血液的味道，張開自己的各個細胞，任憑血液流淌將它們?nèi)咀黪r紅。銘文察覺到藤蔓的動向，閃過藍色的光芒，由下至上，向這個崩塌的世界宣告著這只小貓生命的終止。

“這不是你說的嗎，cen？我總不能去殺了那個可憐孩子吧？”

“……”里cen想起米洛，那個自從失去紅叔以來就沉默寡言的孩子。他曾經(jīng)也不明白，為什么紅叔的死會給他帶來這么大的沖擊，后來想到，可能紅叔在他的世界里，是第一個愿意給予他愛意的人吧。

“你說的對。”意識到里卡慕一直在盯著自己，里cen刻意把自己的頭偏轉(zhuǎn)到另一側(cè)，“接下來要看你我的配合了。里紅叔依然相信你，你做得很好。”

“畢竟他只是不想讓自己死。你也知道。”

他們都心知肚明。開啟祭壇的條件，除了使用另一個世界五人的身軀，還有一種，便是使用一條其它的生命，加上祭壇守護人自己的生命。畢竟祭壇守護人的命，是所謂神明割裂自己的靈魂所誕生的存在。只需要另一個祭品進行補齊，其效果可以抵得上五個人的命。

紅叔已死，這是早就被敲定下來，擺在眾人眼前的事實了。所以現(xiàn)在的紅叔一定不會是紅叔，只可能是傳說中的那個守護人了?，F(xiàn)在卡慕殺掉黑貓，已經(jīng)滿足了一個條件，接下來，就是把紅叔推到銘文柱前了。

可是召喚出神明又有什么用呢？

紅叔沒有辦法死而復(fù)生，頂多是和他談?wù)剹l件，能不能把那五個人送回去而已。再好一些的結(jié)局，就是重啟這個世界，那樣或許還能碰到和紅叔繁華他們相似的人。

想到這，里cen回頭看了看躲在樹干后面的里米洛。他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光芒了，好像是目睹紅叔死的那一天所出現(xiàn)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這里，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他和卡慕的討論。大概是聽到了吧，聽到了也好，關(guān)于紅叔的事情不用和他解釋太久。里cen想。

讓米洛再看一遍紅叔的死，這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本來就是為了保自己的命，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一個白色的身影忽然在他面前的森林里閃過。似乎是注意到了里cen，他從森林里走出來。

“哎呀，在聊什么呢？”

卡慕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法杖上燃燒著的火苗。他現(xiàn)在是這個團隊里面行動能力最強的人，探路的活計就不由分說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不知道黑暗的盡頭在何處。不知道一層一層的黑暗后面是什么。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逃出去，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大家應(yīng)該都在著急吧。平白無故消失了那么久。

cen又下意識點了幾下電子表的屏幕，除了碎裂的屏幕給他的破碎的觸感，完全沒有其它的東西。他的電子表在和里cen那場打斗里面壞掉了，怎么都顯示不出時間。失去了對時間的掌控感，他也無法判斷現(xiàn)實里到底過去了多久。

好累啊。剛剛死里逃生，感覺不大好。

沉默著走了很久，不遠處的柱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卡慕高舉著法杖，火焰落在柱子上的一瞬間，藍色的光芒貫穿而上，沖向了空洞的天空。

“中心祭壇有人！”黑貓立刻舉起了手上的劍。

米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離得不遠了，要不要直接過去看看？看樣子像是有人激活了祭壇?！?/p>

“我覺得可以?！奔t叔揉了揉太陽穴，緩解著自己由于過度疼痛而造成的暈眩感。

中心祭壇是一片很大的地方，甚至比當(dāng)時碰見里小雪的那個廣場還要大，足以承接下一場惡斗。武器還在身上的幾人頓時握緊了自己保命的憑據(jù)。眼尖的黑貓首先看見，另一個自己倒在中心祭壇的正中央，看起來已經(jīng)沒有了生氣。

“干得不錯吧，另一個我自己？要是我沒出這一刀，你怕早就活不到現(xiàn)在了?！崩锟降穆曇粼诩缐竺骓懫?，回蕩在空曠的祭祀廣場上，“對了，我建議你們能幫上忙的就幫一下，把中心祭壇開起來。我藏不住了，cen已經(jīng)和紅叔在打了，紅叔受了傷，把他控制住，放在黑貓的位置，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p>

“至于米洛，他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們不好勸他，畢竟，那是紅叔，他理智不了一點的?！?/p>

“那你為什么還在這里看戲?。俊笨接行┎缓蠒r宜地打斷了里卡慕的話。

“我？我不得做個接應(yīng)，他敲暈紅叔，我把他扔上來唄。然后，紅叔，你去安慰一下米洛吧，他就在那。你匕首沒了，還是保一手自己吧。米洛你，就找個地方先躲躲，你的能力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因為體力不支倒下去。”

紅叔沉默許久，走向了里卡慕指的那個位置。里米洛確實在那里，坐在樹干旁邊。他的眼神顯得更加渙散，面色蒼白，簡直就像是倒在樹下死掉了一樣。紅叔沉默了一會，走到他的身邊，慢慢坐下來。

“沒事了，我還在?！?/p>

“與其一直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在不存在的人身上，還不如站出來，嘗試做出一點改變?！?/p>

“可是你遲早要離開這里。你也不是我的那個紅叔?！崩锩茁宄翋灥匕l(fā)出了聲音。

“沒關(guān)系，至少現(xiàn)在，我在這里陪著你，直到我離開，好嗎？”

里米洛撲到紅叔懷里，嗚嗚地哭出了聲。

里cen不允許卡慕過來添亂，理由是他的法杖使用并不穩(wěn)定，可能會誤傷友軍。“反抗神明是很大的工作，我不希望你把法力耗在這里。”為了防止卡慕感覺自己沒活干被孤立，里cen扭過頭朝他迅速說完了上面的一段話。

里紅叔寡不敵眾，更何況法杖不好打近戰(zhàn)，而且蓄力時間過長的致命弱點也被幾人把控得很死，他壓根出不了手。在cen和黑貓的助攻下，他最終倒在了里cen的手上。放在平常的視頻里，應(yīng)該會有彈幕發(fā)“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吧。不知道為什么，cen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

他沒死，也沒昏過去，他臨時處理的傷口爆裂開，汩汩向外流著血，加上長時間顫抖導(dǎo)致自己力量透支，實在是站不住了。某種意義上來說，紅叔的那一刀給他造成了致命的傷害。他的法杖掉落在地上，寶石失去了法力的滋養(yǎng)，光澤迅速退卻。

里卡慕立刻湊上前，把里紅叔扔到了銘文柱旁。已死的黑貓，將死的紅叔，兩個人靠著銘文柱的兩面，在某個瞬間，竟然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里紅叔在背部觸碰到銘文柱的那一刻，苦笑道：

“伊瑞斯……沒想到我拿一生來信奉你，你還是要選擇利用我嗎?！?/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