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貝殼的少女不知何時來到了身邊。

膝蓋的疼痛感沿著神經(jīng)傳遞到大腦，還好只是輕微。有人說疼痛代表活著，但對于那個瞬間來說不過是擾亂心情的電子信號。

“不哭不哭，痛痛飛走吧”少女說著古老的咒語，輕輕吹氣?！坝醒芯空f這樣做能減輕85%痛苦，你現(xiàn)在好些了嗎”她一字一句機械地迸出聲音。

“啊好多了謝謝”氣流拂過劉海，稍微感到距離有些不妙，只能后撤兩步再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

“挑一個吧”她取出收集好的罐子遞了過來，細沙覆蓋了大半各種形狀的貝殼，五彩斑斕的漫反射呈現(xiàn)出大海的模樣。

想開口說不用，卻迎上了她閃閃發(fā)光的眼睛，似乎不好拒絕。

“那就……這個”挑了個最小的貝殼出來，捧在手心。

“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嗯？”

少女指了指貝殼，然后重復道“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作為交換，是回答這個問題嗎。

“大概是情感吧”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溫暖的房間里，似乎也這樣問過父親。哈斯塔在一旁靜靜聆聽著，沉默地將地上的書籍全部拾起，重新放回書架。

父親抽出一本歷史書，重新起了個話題“人類的歷史缺少什么”

“大概是……真實？我們只能從字里行間里看到過去，歷史的注述從不同人口中一代代轉述，可能已經(jīng)失去本來的面貌了”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們有攝影、照片、文字。雖然AI可以無限制地產出虛假，但實際的文物仍可以佐證歷史的真實?！备赣H指著一頁頁歷史翻過，“人類誕生、部落、城邦、國家、文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火星基地，所有的記錄被刻在豐碑上，唯獨少了情感”

“為什么是情感呢”

“人類第一次有了感情是什么時候？我們無法得知。但我們卻理所當然這么幻想：第一個人類躲在黑暗森林里的恐懼；三千年前人類在廝殺后家人哭泣的悲傷；第一顆原子彈引爆時科研人員的激動；第一次登上火星的宇航員回望地球時心中的孤獨。可情感是復雜的，身在歷史中的茫茫眾生總會有自己獨特的感受，就像看同一部電影，經(jīng)歷的不同，悲喜程度不一。這便是我們生而為人的證明?！?/p>

父親合上書，“歷史是一個旁然大物，他可以記錄所謂的喜怒哀樂，但我們永遠無法體會那些文字背后真正洶涌復雜的意識海洋了?！?/p>

“AI做不到嗎”

“現(xiàn)在做不到。所有的情感在dna里復雜編碼，再由世界的體驗表達，AI可以判斷的情感不過是反復迭代中對原始數(shù)據(jù)的模仿?！备赣H望向一旁的哈斯塔，“除非有一天，人的情感可以被記錄下來”

“那樣會怎么樣呢”

“歷史會更加完整”父親如此回答。“人類是脆弱的，特別是還要在宇宙這片毫無邊際的黑暗中航行。孩子，情感是這個世界給你最好的禮物?！?/p>

現(xiàn)在想來，父親似乎從未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

“情感……嗎”少女的眼神陷入呆滯，似乎在沉思。片刻，她便自顧自地向大海跑去。

奇怪的人呢。

目光從她背影收回，空腹的信號傳上大腦。聯(lián)系列表里，哈斯塔仍處于離線狀態(tài)，估計是遭遇故障。

看來得加快腳步了，便利店不遠，一路小跑不過五六分鐘的路程。

海風拂過臉頰，找準呼吸節(jié)奏，保持重心平穩(wěn)。肌肉記憶仍是那個時候在運動社團訓練的模樣，陽光漫過街道每個角落，鋪上了層回憶懷舊的濾鏡。

如同幾年前散步那般的場景，潛意識里這么認為。實際上，記憶早就模糊不清，視線所及的細節(jié)抽象成了過去的概念，因此才會覺得一切都未曾改變。

直到路過一塊廣告牌。畫面里的背景是火星基地上最大的星空舞臺，而她則在半空中緊閉雙眼，似乎在為星星祈禱。

“最新專輯5月realise”

不久前刷到個消息時還會默默感嘆，她的歌曲早已登頂排行榜，美妙的歌聲一如既往，只是不再被獨占。

這算小小的私心嗎，呼吸節(jié)奏有些混亂，有些半自暴自棄地想要停下。復雜的情感從心臟涌入大腦，再借著中樞神經(jīng)傳遍全身。

到頭來，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

為什么還在這里呢？

曾經(jīng)的約定、許久未見的父母、令人向往的星空。

思緒一瞬間有些錯亂開來。不自主停下腳步，錯亂的呼吸讓胸口悶痛。

新消息提示從視線盲區(qū)冒出。單手空中一劃，一則新的郵件跳出。

“您好，您已入選記錄者項目。宇航聯(lián)合中心已為您分配任務，請于三天后前往火星基地，希望您準時報道?！?/p>

這算不算某種歷史的必然？快步向便利店行走，可回憶卻從虛空各個角落占據(jù)腦海。

面試官隱藏在終端之后，問了很多看似離奇的問題，最喜歡的電影、坐在夕陽下的感受、興趣愛好、對ai的看法。

最后，屏幕上投影的是幾年未見的父母。

思念、感動、突如其來的落淚感像是一杯不斷攪拌的雞尾酒在意識深處爆炸，脫口而出地只是：

“爸，媽”

他們慈祥地微笑著，投影鏈接似乎受到了巨大干擾波動，片刻后才穩(wěn)定下來。

“看來你最近過的還不錯”母親這么說道，原來那些問題是父母的寒暄。

“嗯”有很多想說的，但已經(jīng)說不出口。淚水在臉龐勾勒清澈的痕跡，能做的是深吸一口氣壓下磅礴而出的感情。

“決定參加這個項目了嗎”父親依舊是沉穩(wěn)的樣子，聲音中隱隱中有些細微顫抖。

點點頭。

“抱歉，孩子，我們沒能給你的人生更多選擇。”母親這么回應道。

搖搖頭。

“審核程序已經(jīng)通過，幾天后就能收到郵件了，到時候直接來火星基地吧，我們……最后再見一面”

“媽，我想吃你做的飯了”

“好，到時候一定給你做頓好吃的”

思緒從回憶中回到雙眼，大大的便利店招牌依舊在那，只是有些向下傾斜。

后面還說了什么呢。在貨架中尋找著自熱米飯準備當作晚餐。

好像都哭成了淚人。拿了盒咖喱飯出便利店結賬。

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以前說著歡迎光臨的機器人已然不見，沙灘的少女穿著便利店制服沉默不語站在角落。

視網(wǎng)膜上，熟悉的扣款提示并沒有出現(xiàn)。相反，離線的哈斯塔頭像亮起發(fā)來無數(shù)條相同的信息。

“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瘋狂彈出的信息占滿了視線，耳邊同時傳來沙灘少女的聲音。

“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ai和人類的區(qū)別是什么呢？”

伸手想要摸向后頸暫時屏蔽芯片，卻突然喪失了力氣。

后背傳來了刺痛。

無數(shù)的紅色透過信息冒出，心臟已經(jīng)不聽使喚。最后的慣性拍掉了芯片接口，重重倒地。

快要模糊的視野里，少女清澈的眼球顫動，就像人類那般，似要垂淚。

“快逃”

城市間又一次陷入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