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終于迎來了終結(jié)的那一天。

屋子，燒了起來。

當(dāng)妹紅覺察到村子的騷動，而偷偷趕到的時候，那兩人所住的屋子，已經(jīng)被火焰吞噬了。

已經(jīng)無法分辨火到底是從哪邊開始燒的了，旺盛的火光幾乎要將夜空染紅。

看到四十以來見慣了的屋子變成這個樣子，妹紅一瞬間呆立在原地。

或許能從周圍那些因?yàn)榛馂?zāi)而趕來的村民中找到那兩人……像這樣的想法已經(jīng)沒有了。

「……那兩個人呢？」

妹紅朝著周圍問道。

但得到的只有周圍人們竊竊私語騷動的聲音。

循著火光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無從下手的火勢了。

「喂！在這里住著的那兩個人呢?。俊?br/>
妹紅一把抓住旁邊的一個人大聲質(zhì)問道。

被妹紅充滿魄力的猙獰表情所嚇到，那人慌張地回答。

「沒……沒看到從那屋子里有人出來。大概，還在里面。」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間，妹紅大叫著向盛燃著的屋子里沖去。

已經(jīng)沒有空管從背后傳來的呵止聲，

在那空氣被加熱到無法呼吸，時不時掉落下來坍塌碎片的屋子里，妹紅跌跌撞撞地前行著。

雖然不清楚那兩人現(xiàn)在在哪里，但對于這個屋子的布局妹紅還是很清楚的。

畢竟是在這四十年間都有來過的房子。即使周圍都被火焰所環(huán)繞，也還是能夠正確地把握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

妹紅徑直地沖向了老女人睡覺的房間。

將已經(jīng)燒了一半的門踹開，果然那兩人就在里面。

就好像周圍的火焰不存在一般，在被窩里躺著的老女人旁邊，那個年老的男人正坐著那里。

「沒事吧！」

在那個時候，妹紅是發(fā)自內(nèi)心感謝神明的慈悲。

「要趕快逃了！」

「……已經(jīng)死了。」

然后，接下來聽到的話語將那些全都碎。

「妻子她，已經(jīng)死了?！?br/>
「……誒？」

「是被我殺的?！?br/>
妹紅完全無法理解那男人到底在說些什么。

好像是全身心都在拒絕理解那句話的意思一樣。

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也感覺不到烈火燃燒的溫度。

「本來她是打算自殺的，但已經(jīng)是連那樣做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讓我用毒殺了她?！?br/>
「……啊……誒？」

「在家里放火的人是我?！?br/>
一邊說著，那個男人總算是把臉轉(zhuǎn)向妹紅。

并不是因?yàn)橹車鹧娴脑?，那個老男人眼里散發(fā)著強(qiáng)力的光輝。

那是，寄宿了決意的眼神。

「在最后，我和妻子說了。

至今為止的事情。從今往后的事情，以及、連你的事情也——」

那個男人，臉上浮現(xiàn)出現(xiàn)狀完全不相符的安穩(wěn)笑容，

「在小時候，我的確對你抱著些許念想。而那些，在年老的如今終于能夠說出來了。

我……愛著你?！?br/>
妹紅沒能給出任何的回答。

只能是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并像是退縮一般后退了幾步。

「但是，我對妻子的愛也沒有因此失去半分！

對于年老的我來說，卻怎樣都無法將這顆動搖的心穩(wěn)固下來。

所以我呢，將那份心情也包涵在一起，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妻子。將一切向她坦白了?！?br/>
「那個……難道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是答案嗎？」

「我呢，已經(jīng)不想再背叛她了。不過要讓已經(jīng)衰弱的心停止迷茫，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做不到的事情了。所以——」

沒有馬上接著說下去，男人帶著小小的微笑，輕輕地梳理了一下那就像是睡著般的老女人的頭發(fā)。

那是和當(dāng)年迎娶他妻子的時候一樣，滿溢愛意的表情。

「這屋子馬上就要塌了。還是趕緊逃吧——不！」

看到男人從懷里掏出了小刀，妹紅喝到。

「總之，一直以來承蒙您的關(guān)照了?！?br/>
「住手——?。。。?！」

仿佛刻意要擋住一邊大叫著一邊伸手的妹紅一般，屋頂?shù)囊徊糠致淞讼聛怼?br/>
而在燃燒的火焰另一邊，妹紅最后看到了男人拿著小刀刺向他脖子的景象。

妹紅仿佛要將血都吐出來一般絕叫。

那聲音，卻是被屋子已經(jīng)開始崩塌的嘈雜、和更加旺盛的燃燒聲所吞沒。

即便如此，那絕境般的叫聲還是不斷地回響著。

就像是失去的那兩人一樣，她的叫聲也在每一次死去之前。都沒有停歇——

――生まれ生まれ生まれ生まれて生のはじめに暗く
——不斷重生重生重生重生生生不息。

最終，火災(zāi)因?yàn)闊M一切而平息了。

「還真是可怕的火災(zāi)啊。」

「沒有燒到其他人家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死者就兩個……不對，還要加上那個不知所謂的姑娘，總共是三人?！?br/>
在已經(jīng)燒得一片焦黑的廢墟上，村民們在找尋著。

想著要找到尸體，至少要給他們立個墓碑。

然而那時，在那些因?yàn)榈顾B在一起的木頭隙間，有火焰溢了出來，讓村民不禁滯住呼吸。

「還有火沒滅掉??？」

「危險！快離開！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燒的了，馬上就能消——」

村民的聲音在途中就中斷了。

因?yàn)檠矍罢诎l(fā)生的不可思議光景讓他們都呆立在原地。

火焰不是從那些木頭上燃燒的，而是在那下面的尸體身上燒起來的。

無法將視線轉(zhuǎn)移，只能直直看著被火焰所包裹的尸體緩緩站了起來。然后在那火焰燃燒殆盡的同時，屬于活著人類的嬌嫩皮膚出現(xiàn)在那之下——終于有人慘叫出來。

「……怪物?。。。?！」

不知道是從誰那里，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

火焰將尸體包裹，消失后留下了一個活著的人類。

這是和這個世間認(rèn)知所完全背道的景象，正在眼前發(fā)生。

從火焰中重生的人類——妹紅在瞥了一眼周圍那些恐懼的人群后，就直直地望向虛空。

不，在她的眼底里其實(shí)根本就什么都沒有映照出來。

就像是心都死去了一般。

「復(fù)、復(fù)活……？」

「別說傻話了！怎么可能有死而復(fù)生的人類?。∧鞘枪治锇。　?br/>
「武器……什么都好快拿舞起來！」

「喂，那可是就連火焰都燒不死的怪物??！你覺得有用嗎??？」

村民們拿起了各式各樣的農(nóng)具充作武器包圍了妹紅，但因?yàn)榭謶终l也不敢靠近。

對手可是死不了的家伙。

如果貿(mào)然出手激怒對方的話，可能會死很多人的啊。

然而妹紅對于周圍的動靜充耳不聞，也沒有在意周圍發(fā)生了什么。

直到在周圍的村民中走出了一個老者。

差不多，是和死去的那倆人差不多年紀(jì)的老男人。

「……說起來在四十年前，就有聽說有一個不會變老的女人?！?br/>
這句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話，總算是讓妹紅的意識回到了現(xiàn)實(shí)。

「把這個屋子點(diǎn)燃的，是你嗎？」

妹紅沒有做出任何回復(fù)。

可能也有著從心底里無法否定這一說法的緣故。

「……嘛，算了。反正你是不死之身。無論如何，是我們這樣的普通人類絕對無法戰(zhàn)勝的存在?！?br/>
「……」

「只是，如果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兒的話，能不能離開這個村子？如果需要的話，老朽的這條命給你也沒有關(guān)系。拜托了。」

在老人的懇求種，周圍的村民都屏著呼息等待她的回答。

妹紅先是瞥了老人一眼，然后看了下那已經(jīng)燃燒殆盡的廢墟，最后視線停留到了自己的腳尖。

「……有沒有，人類不能涉足的地方？」

就像是將所有感情都剝落，用著和死人一般毫無溫度的聲音，妹紅問道。

「往那個方向的話，有一個人類進(jìn)去就必然會迷路，同時還棲息著野獸和妖怪的危險竹林。那是被人們所畏懼，誰也不會去的地方?！?br/>
「……是嗎。謝了?！?br/>
僅僅道了形式上謝之后，妹紅就朝著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她前方的村民，慌慌張張地為她讓開了道路。

當(dāng)然那自然有著因?yàn)閷τ诓凰乐宋窇值脑颉?br/>
但，更是因?yàn)閯倓倧?fù)活，而渾身帶著令人毛骨悚然氣場和如同死人一般表情的妹紅那樣的身姿，而感到的恐懼。

她那樣子不像有什么目的地，也不像是被誰呼喚——有的只是像要從什么東西逃開的狼狽。

「如果那是人的話，這是何等悲慘的光景……」

看著拖沓著步子，和亡者一般離去的妹紅的背影，老人有些悲哀地嘀咕道。

——死に死に死に死んで死の終わりに冥し。
——不斷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無止境。

醒來時感覺糟透了。

那到底是因?yàn)閯倓偟膲舻腻e，還是因?yàn)槟莻€夢所預(yù)兆的未來帶來的忌避感，妹紅不清楚。

從被窩里起來的妹紅，移動著自己那沒有任何感情的視線。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尋些什么。

但在慢慢的思考過程中，她逐漸明白了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

是現(xiàn)實(shí)感。

能夠證明之前自己所見到的是夢的，確實(shí)證據(jù)。

然后立馬就找到了。

現(xiàn)在自己睡著的被褥，不是那個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東西，而是昨天才曬過的溫暖被褥。

在夜晚的黑暗中，她所看到自己家里的裝設(shè)，比起不久以前來說是驚人的整潔。那也是最近一段時間改裝的成果。

妹紅拖沓地從被窩里挪了出來。

即使沒有覺得口渴，她還是窺視了一下水壺中間。

那里面的是剛汲取不久的清澈液體。

來到外面，月亮還高高掛著。

看起來離天亮還有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

稍微在家的附近閑逛了一會兒。

每天早上，先代她們料理所使用的工具在那里。

昨天晚上，生火的地方還留有黑色的痕跡。

砍柴用的斧頭。

立起來的柵欄。

洗澡用的油桶。

全部，就在那里。

是幾個小時前還在使用，然后在這之后也還要使用的東西。

是妹紅現(xiàn)在生活中的一部分。

是雖然有些喧鬧，但還是很溫暖的日常所存在的證據(jù)。

——但是，這些在一百年后也會腐朽壞掉吧。

妹紅因?yàn)閷ξ磥淼牟话埠涂謶指械搅诵┰S的寒冷，下意識地抬頭望天。

月亮依舊還在哪里。

距離天明還有很長的時間。

……也太久了。

快點(diǎn)到早上吧——妹紅如此祈愿道。

但同時，她也畏懼著明天的到來。

——最初的三百年因?yàn)楸蝗祟愑憛挾[居。
——之后的三百年因?yàn)樵骱捱@個世界，而從事妖怪退治這樣的事情來發(fā)泄那個情緒。
——接下來的三百年跟死了一樣恍恍惚惚度過。
——然后再下一個三百年，就落腳在這個幻想鄉(xiāng)。

重復(fù)，重復(fù)，再重復(fù)、

相遇，離別，相遇，離別。

得到后失去，失去后得到。

填飽的肚子會變空

溫暖的手掌會變冷

餓了只要再吃飽就好了。

冷了只要再溫暖就好了。

但是，像這樣的循壞，

到底什么時候才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