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我的光。 19. 女孩跑走了。 收回凝滯的笑容，我垂眸看向物理試卷的最后一題。 浙江卷改編，運動學(xué)力學(xué)壓軸題，多過程動態(tài)平衡。嘖，難怪，聽這蠢材物理老師講題，不把自己繞暈才怪。 在白紙上寫完解題步驟，順便畫了個v-t圖以示說明。 做完這一切，我拿著紙張走到女孩位置上，突然又覺得有些好笑。 沒禮貌的家伙而已，我回應(yīng)得這么認(rèn)真做什么？ 輕哼一聲，我將白紙揉成球，丟入了她的桌兜里。 無視旁觀同學(xué)的瞳孔地震，我徑直走回了座位。 …… 往后的日子，淡然若水。 學(xué)校與家間的兩點一線，刷題，刷題，亦或眺望窗外云海翻涌。 影子小姐的出現(xiàn)與消失，恰如水面上驚起的風(fēng)波，可哪怕曾有驚濤駭浪，如今也只余一絲漣漪。 那天下午，我收到了一盒包裝精美的糖果，與一封信。粉色的信箋，落款處是清秀娟麗的小楷——庭雪。 但我并未拆封，同往常女孩子們寄予我的信一樣，我連同糖果一起，原封不動地歸還原處。 一直以來，我其實明白，我很受女孩子們的喜歡。 想起許久之前，一位扎著辮子的小姑娘，跑到我面前，傾訴她對我的愛慕。 我問她，為什么喜歡我呢。 她說，在她們體育課請假，坐在草坪上忍受生理痛苦的時候，是我抱著暖融融的貓咪幼崽，輕輕放在了她們身前。 她說，在物理老師明諷暗PUA她們理科班女生，物理思維不行，權(quán)靠語文英語拉分時，是我打了他的臉，成為物理單科第一的不落之星，上課時當(dāng)著物理老師的面把他出的白癡卷子揉成球丟進(jìn)了垃圾桶里。 她說，我縱然孤僻寡言，也亦是明媚張揚。從不羈于世俗鐐銬，借火提燈，孑然前行，逆流而上，從不沉默。 她說，我既溫柔體貼，又獨立自強(qiáng)。在她囿于囚籠，掙扎無助的那段時光里，我是她的仰慕，她的目標(biāo)，她的……光。 我猛然垂落眼睫，不敢再直視女孩星河璀璨的雙眸。 此后，我再也沒有勇氣拆開她們的信件。 因為我明曉，我遠(yuǎn)沒有她們想的這般美好。 而生來明媚璀璨，滿懷希望與毅勇，違逆世間惡意，逐流而上的，應(yīng)是她們。 ? 世間萬象之于我，從來只是黑白的膠卷，毫無色彩的放映于眼前。 我看不見人間的喜悅，亦窺不見人間的悲哀。 生性放浪形骸，旁人的閑言碎語、歧視、謾罵甚至仇惡，縱如暴雨般敲打在身上，我的情緒卻也沒有絲毫起伏，只覺得好笑。 可她們……其他女孩子們卻并非如此。她們本是盛陽之下的花朵，絢爛美好，卻身陷囹圄。世俗嫉惡，是生為棄嬰名為招娣、是短裙招來的骯臟、是狹隘課堂橫行的舊思想、是婚姻生育的陳規(guī)、是充滿歧視，越走越窄的理想殿堂，是發(fā)聲卻被限流下架，被扼住的咽喉…… 她們身陷囹圄，卻也義無反顧，燃著炬火，打破一切枷鎖與束縛，照徹黑暗，燃盡骯臟。 經(jīng)寒浸雪，她們依舊明媚如初，開朗可愛。 帶著少女的心緒，懷抱萬千，向往光明與美好。 無情無念，我從未感受過這一切，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論評，亦沒有資格去高高在上地，回應(yīng)一封封信箋中，那滿載的傾慕、愛意或是其它…… 因為我從來不是誰的光。 可我還是想告訴她…… 牽起小姑娘的手，久違地，我揚起一抹笑容。 “謝謝你的喜歡?！? “可是，你早已成為自己生命的光了。” “所以，我希望” “你能夠更愛自己?！? 20. “我回來了?！? 聲音沒入寂靜的出租屋中，沒有回應(yīng)。 我早已習(xí)慣，推門而入，月光從窗前漏下，照徹狹隘的空間，疏疏如殘雪。 我并未開燈，目光落于窗邊地面，是一地殘破的玻璃碎片。 眼睫輕輕一顫，我上前，將它們一片一片收納于盒中，珍重地放在了書桌旁的柜子里。 沒關(guān)系，我說，哪怕再也拼不回貓咪的形狀，我也會永遠(yuǎn)留存著它們。 黑暗中手機(jī)震了震，響起空靈的樂聲。 我愣怔片刻，才想起這是電話鈴聲，點了接通。 “媽媽?！? “璃璃，放學(xué)回家了嗎，最近過得怎么樣？” “嗯，一切都好?！? “頭疼的毛病呢？如果很不舒服一定要去醫(yī)院，不用為家里省這點錢?！? “嗯嗯，已經(jīng)好多了，不怎么疼了?！? “哎……問你什么總是說好，媽媽也不知道你的情況到底怎么樣。有問題一定要說，媽媽不擔(dān)心你的學(xué)習(xí)，只希望你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好嗎？” “嗯……我明白了?！? “過幾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你也不回來嗎？” “不回了，學(xué)校這邊連國慶只有三天假?！? “誒……好吧，對了，馬上也是你弟弟的生日了，媽媽給你轉(zhuǎn)點錢，你給他發(fā)一個紅包吧?！? “哦……那你記得把他微信號推給我?！边@傻子上次群發(fā)表白，忘記把我取消勾選了，我很是無語，截個圖發(fā)給媽媽，順手把他拉黑了。 “好好，那就這樣先說好了……” …… 掛了電話，我躺在床上，伸手想捉住一縷月光。 家庭呀……明明媽媽的關(guān)心話語散去不久，我卻感覺，那離我也很遠(yuǎn)、很遠(yuǎn)。 大概我的心，早就被藏在了漂流瓶中，順著無垠的大海，飄蕩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 我松開手，任憑月光從指尖流逝。 睡覺吧。 縱然一無所有，明天的日光照舊升起，我也依然會生活下去。 21. 撐著腦袋，電腦看累了，我便也會想著出門走走。 時維中秋，普天同慶。 公園里人流熙攘，攜手而行?；饦溷y花，彩燈相接，恍若銀河從天邊傾瀉而下。 可我到底還是看不懂他們的熱鬧，再絢麗的彩燈，在我眼中只亮了一瞬，而后千篇一律。 路上違和地停了一輛重型卡車，大概是裝運鋪路的材料。我繞過它，拐進(jìn)了公園的一條小徑。 小徑旁行人一二，提燈而過。 遠(yuǎn)離了喧鬧，我的思緒也逐漸發(fā)散，沉醉在這片月色之中。 我又想起她了，影子小姐。 這個壞蛋，明明一去不返了，卻總還騙我想著她。 即便那個夜晚已然是個虛無的夢，可或多或少，我還沉浸在夢中。 我曾無數(shù)次的思考，影子小姐對于我而言，是個什么樣的存在呢。 興許我是那喀索斯的水仙，凝望湖面中的倒影，那便是我的影子小姐。 那……我愛著我自己么？ ……不知道。 可我知道的是，從影子小姐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我們的心緒便是相通的。所以我毫無芥蒂地接納了她，坦誠相待，盡管那是個詭譎離奇，顛覆科學(xué)的存在。 可我知道的是，她對我的欺負(fù)、得寸進(jìn)尺，全源于我的寵溺與放縱。她能窺見我的喜怒哀樂，明晰我的掙扎與倔強(qiáng)，在我黑白的世界中，增添繽紛色彩。 可我知道的是，她擁有我的骨血與愛戀，將我來補(bǔ)全。 若有人能夠?qū)⑽揖融H，成為我的月光，那也…… 一定是我自己。 沿著小徑，漫無目的地行走著，我來到了公園深處。 銀光流淌過沙灘，是月色下的琉璃之海。 瞳孔輕輕一縮。 我竟然又回到了這里。 我和影子小姐……初遇的地方。 但秋千前的簡筆貓咪早已被風(fēng)雨吹散。 我拾起一節(jié)枯枝，如同數(shù)天前的那個傍晚，畫下一只貓咪。 這是明月最為圓滿的時刻，月光灑下清輝，盛進(jìn)杯光。 心念一動，我回眸望向了身后。 “影子小姐。”我輕聲開口。 “你在么？” 身后空空蕩蕩，只有月光下的倒影。 …… 22. 繼續(xù)向前走著，秋夜月色愈發(fā)清冷，人影稀疏。 有些奇怪……明明穿過這條路，前方便是繁華的商業(yè)街，此刻卻仿佛越走越偏僻。 直至周身空無一人，我停下了腳步。 猛然回頭看去，身后道路上，原有提著燈籠的點點行人，現(xiàn)在也……消失了……全部消失了。 空寂無聲的公園，連風(fēng)聲都泯滅了 危急感從心底竄出，來不及再觀察四周，我重新邁開步伐，向著街道的方向奔去。 很奇怪……明明仍是熟悉的舊環(huán)境，可置身其中，我卻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 明明幾分鐘前一切安好，為什么會…… 公園的側(cè)門在眼中一點點放大，我一路狂奔著，湖邊的水榭、眼前的小道、門口的保安亭……一個人也沒有。 側(cè)門近在咫尺。 我加速沖了出去。 光影在瞬息間變幻。 我脫力地扶住街邊欄桿，抬眼望去—— 中秋佳節(jié)，繁華的鬧市街道。 孩童將手中燈籠拋起，情侶們拿著相機(jī)對月拍照，店員捧著月餅推銷…… 只是我再也沒有等到他們的下一步動作。 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切定格在了此處。 我茫然地望著他們。 燈籠靜止在空中，仿佛再也不會落下。 一下秒—— 時間驀然炸裂開來，圓滾的燈籠落下，轉(zhuǎn)瞬變得干癟無光，接住燈籠的男孩身形迅速拔高、皮膚老化、黑發(fā)變得蒼白，火光閃過，然后……化成了灰燼，落入盒中。 “怎么回事……為什么……”心跳一滯，我顫抖著轉(zhuǎn)頭，望向了那對情侶。 女生突然推開了摟著他的男生，轉(zhuǎn)身牽住別人的手，穿上婚紗，那婚紗下一瞬變成了白衣，中年婦女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倒在了家中。 時間被安上加速的發(fā)條，我每望向一個人，他們的一生快進(jìn)般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直至死亡。 悲苦的、恐懼的、嫉妒的、歡欣的、瘋癲的、麻木的…… 有人被親友謀殺、有人與良人終度一生、有人立下壯志卻一生逃避、有人出生起便活在仇恨的陰影中…… 人間百態(tài)，眾生萬相，七情六欲，剎那間從眼眶涌入，在腦海中橫竄，然后，炸裂…… 即便對情緒的感知再淡漠，我在那一刻……也近乎癲狂…… 無知無覺間……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 精神好似已經(jīng)混沌了，眼底空洞，淌下一滴淚水。 我漠然地閉上了雙眼。 …… 喧鬧聲消弭。 一切重歸靜止。 再度睜開雙眼時，眼前是一片廢墟。 火光沖天，爆炸聲在耳畔轟鳴。 廢墟中沖出一位少女，烏發(fā)青眸，身影纖弱。 那是我的模樣…… 少女懷抱著一只黑貓，一瘸一拐，向我走來。 前方橫亙著一道裂縫，底下是無窮的深淵。 “不要……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嘶啞著嗓音，向她喊道。 可少女恍若未聞，一步一步，靠近了懸崖邊。 近了，我才發(fā)覺，她的雙眸變成了黯淡的灰色。 她早已看不見了，世界從此永遠(yuǎn)失去色彩。 她失去了一切。 “不要……不要……不要??！” 少女空洞著雙眼，朝著我的方向，輕輕一笑。 她將黑貓拋了過來。 隨后，縱身一躍，被深淵吞沒。 風(fēng)聲乍起，片刻后，世界歸于沉寂。 我抱著懷里的黑貓，聽見虛弱的“喵喵”聲。 可看向它時，貓咪的身體也逐漸老化，化成白骨，最后剩一縷飄散的青煙。 掌心空空蕩蕩，什么也不剩了。 明月孤寂地懸于頭頂，照徹這廢墟一片。 …… “這個世界的時間，停滯在了某一處，觀測者，也就是你的到來，讓時間坍縮，重新開始加速流動?！? 女人的聲音從身后響起，隨后是腳步聲，她來到了我的面前。 “……為什么要讓我看到這些?！? 呢喃著開口，我的眸光失去了一切溫度，越過她，望向?qū)γ娴膹U墟。 女人只手捧著我的臉頰，輕柔撫摸。 “第一次，是個父母雙亡的小女孩，她孤苦伶仃，受盡欺凌，祈禱著神明能將她救贖。于是我讓她見到了夢中的神明，神明告訴她，人死后去往凈土，享受生前未有的幸福。最后她自殺了?！? “第二次，是個妻子身亡，萬念俱焚，終日抑郁的青年男子。我讓他看見了他的妻子，于是他義無反顧，追隨著亡妻落崖而死?！? 我靜默地聽著，睫羽低垂，身體輕顫。 “你知道么。”她的聲音極輕，“影子的主人，都是些生無可戀的人們，世界在他們眼中，向來沒有光彩?！? “可他們或多或少，都有所信仰?！? “所以我可以實現(xiàn)他們的信仰，讓他們……幸福地死去。” 她的手攀上我的脖頸，輕輕收緊。 “可我翻遍了你的所有資料，觀察了你許久，也找不到任何，能讓你托負(fù)之物?！? “一個人什么也不曾擁有，什么也不曾信賴依靠，是什么，能讓你留在這個世界上呢?！? 她低低地笑了笑：“所以，我想，干脆就讓你看看，這個世界的未來吧?！? “世間百態(tài)，轉(zhuǎn)瞬即逝，歸于塵土，又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呢？反正你也感覺不到情緒，對么?！? 我掙扎著抬眼，對上了她那雙暗紅色的眸子，看穿一切般。 “即便是未來的你，也不會從這個世界看見哪怕一絲的色彩，最終墜入深淵。” “過去如此，未來亦是如此，既然這個世界對你而言，不存在色彩，那為什么……還要活下去呢？” “不如就在這里……死去?！? 女人的手驀然收緊。咽喉被扼住，我劇烈咳嗽著，氣息游離。 “所以……你便是這般……裁決他人的生死？” “所以你就無辜了么……？不管是……咳……女孩還是青年，不都是被你殺死的么??？” 女人的手松了松，她抿唇道： “我知道?！? “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罪孽推脫過?！? “只是你們必須死，這便是命數(shù)?！? “命數(shù)……命數(shù)？” “哈……哈哈……” 淚水決堤而下，我卻笑得身形輕顫，手緩緩摸向衣兜。 “要讓你失望了。” “我可以選擇在萬念俱灰時自殺，也可以選擇被所謂命數(shù)捉弄而死?？晌夷膫€也不想選?！? 淚痕印上面頰，我笑著，又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我生來便有活下去的權(quán)利。黑白的世界呈現(xiàn)眼前，可我即便從來看不到色彩，感受不到悲喜……” “也未曾有過一刻想要輕率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 “生來無情又如何……？我自始至終，從來都在竭盡全力地追尋……想要擁有哪怕一分屬于自己的喜歡與喜悅?！? 我想起花壇里的貓咪，知道了那種天真可愛的小生物，或許能夠喚起自己名為“喜歡”的情緒，我便執(zhí)著地收集與貓咪有關(guān)的物品—— 那是傘下的貓咪貼紙； 那是別著的貓咪徽章； 那是縱然破碎，依舊被珍藏的貓咪杯子。 哪怕這些全部都消失殆盡了，我還有她呢…… 是呀……我還有她呢…… 我的影子小姐。 “過去怎樣又如何？未來怎樣又如何？命數(shù)怎樣又如何？” “縱然一無所有，我只知道我會竭盡全力地活下去，竭盡全力地……去尋找屬于我的色彩?！? “我從來不用依靠其他?！? 刀光從衣兜中飛躍而出，在女人愣怔之際，狠狠刺向她的眸中。 “因為我不信神，不信他人，更不信命數(shù)?！? “我只相信……我自己！” ?

本章主旨：任何人皆為自己的光 黑貓是未來的璃青小姐拋向自己的勇氣與希望，她抓住了，便再也不會放手。 對水仙的感觸，誕生了這章，這便是我對我的愛呀~ 影子小姐馬上就要回來啦，下章糖分超標(biāo)警告！不寫糖渾身難受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