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Can you hear me?
相信一件事物,或者說,相信一個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藤原妹紅坐在冰冷的長椅上,伸手將煙蒂掐滅,黃昏時分金黃的光芒將一半身子暴露在建筑陰影之外的鳳凰少女溫柔籠罩,但是這僅有的光芒并不能驅(qū)走冬日的寒意,更不能讓少女緊鎖的眉頭稍微舒展。
然后,她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了站在面前的慧音身上,對方乳白色的衣擺在黃昏的微風(fēng)中輕輕地舞動著,乳白鑲金邊的靈力拳套若有若無地籠罩在她的手上。
“看到我,你好像不怎么驚訝。”
在國立博物館的巨大陰影中,披著和妹紅熟悉的人一樣的長長黑發(fā)的少女似乎習(xí)慣性地雙手交疊在胸前,屬于愛麗絲的人偶特有的散發(fā)著古樸而華麗氣息的連衣裙背后,吸附著那面不久之前才被鳳凰的火焰灼燒過的鳶尾花紋章的盾牌。
“影子代理人告訴過我,我們會面的對象會是一個……‘很特殊的人’?!?br>將煙蒂用靴底碾碎,妹紅站起身,兩步走到慧音身前,單手插在口袋里,擋在了半獸的前方。
“那么上一次……”
收起了拳套但依然保持著戒備的慧音眉頭緊鎖,開口發(fā)問。
“從結(jié)果而言,我保護了你們……或者說,保護了你不是嗎,上白澤慧音?!?br>負盾少女輕輕歪了歪頭,眨了眨眼睛,但是眼皮下散發(fā)著藍色紋路光芒的電子眼,卻給這個可愛的動作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你應(yīng)該保護的不是我,而是覺?!?br>慧音的語氣依然不算友善,不過電子眼的少女卻并沒有介意,她上前一步,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
“貝瑟芬尼,我的名字?!?br>妹紅猶豫了一下,還是禮節(jié)性地伸出手握住了對方的右手,但是在接觸的瞬間,就馬上就驚訝地抬起了頭。
“你沒有體溫?”
“準確地說,因為我是機器人?!?br>仿佛是為了證明一般,貝瑟芬尼的右手松開妹紅的手掌,然后人造皮膚宛若蟒蛇蛻皮一樣向上收起,露出了機械的骨骼。
“不過,你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就拒絕和我握手吧?!?br>展示了證據(jù)之后,貝瑟芬尼的右手恢復(fù)了原樣,然后向著慧音的方向伸手。
“對不起,我不能確定你真正的想法?!?br>慧音這次倒是沒有猶豫,利落地握住了對方的右手,不過依然是禮節(jié)性的,“現(xiàn)在也是?!?br>“我可以理解?!?br>雙手分開的瞬間,貝瑟芬尼的電子眼閃爍了幾下,不過她還是將目光投向了妹紅。
“我?guī)砹擞白哟砣?,我是說,你們需要的東西?!?br>妹紅點點頭,然后從兜里取出了一個無線網(wǎng)卡遞給了對方,不用說,這種獨特的交易方式自然是影子代理人交代過的。
貝瑟芬尼接過特制網(wǎng)卡,然后將自己高高的右側(cè)貼身衣領(lǐng)翻開,人造皮膚收起的同時,一個標準端口顯示了出來。
“你就不怕,影人利用這個機會侵入你?”
在對方將網(wǎng)卡插入自己身體前,妹紅輕輕皺了皺眉頭。
“她一定會這么做?!?br>貝瑟芬尼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毫不猶豫地插入了網(wǎng)卡。
在那一瞬間,貝瑟芬尼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但是這個瞬間只持續(xù)了不到半秒,少女就重新抬起了頭。
“怎么樣?!?br>“我給她給了一點紀念,算是禮尚往來?!?br>妹紅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影子代理人她很了解,必然是那個輪椅上的家伙又準備了一大堆侵入也好病毒也好的特殊手段,不過顯然,這些她精心準備的手段被人家在半秒內(nèi)就化解了。
不過此時此刻,站在妹紅背后的慧音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好友的失態(tài),事實上,她自己更加失態(tài)——沒有理由的,當她看到貝瑟芬尼的那半秒鐘顫抖的時候,她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沖動,她沒來由地感覺到,自己錯過了一個殺死對方的最好機會。
“你不生氣?”
“意料之中而已,畢竟我們之間并沒有什么信賴可言,不是么?”
妹紅提問,但貝瑟芬尼的語氣依然平靜而帶有禮貌,只是機器人回復(fù)話語中那最后的疑問,卻是看著眉頭緊鎖的慧音開口的。
“我已經(jīng)將那東西的全套圖紙上傳給了影子代理人,那么,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br>“等等。”
大約只過了十多秒——但是所有人都覺得一定用了更長的時間——貝瑟芬尼將網(wǎng)卡拔出,禮貌地遞還給妹紅,然后微微欠身算是告辭,但是在轉(zhuǎn)過身的時候,卻被慧音叫住了。
“還有什么事情嗎?”
“理由?!?br>慧音咬了咬牙,在妹紅驚訝的目光中,猶豫了一下開口。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要背叛愛麗絲也好還是黑幕也好,為什么?”
“你相信命運嗎?或者說,你相信,有些人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走上一條被設(shè)計好的道路嗎?上白澤慧音小姐?!?br>仿佛是對這個回答早就有所準備一般,貝瑟芬尼沒有任何猶豫,微微側(cè)過身,看著已經(jīng)站在妹紅前面的慧音,微微一笑。
“我……”
“不……沒什么,這個問題是我冒昧了?!?br>看著被突如其來的發(fā)問弄得有點愣神的慧音,貝瑟芬尼轉(zhuǎn)過身,輕輕地鞠了一個躬然后出口道歉,再一次,沒有猶豫地轉(zhuǎn)身離去。
“慧音……你沒事吧……”
望著消失在廣場盡頭的身影,妹紅上前一步,輕輕把手搭在慧音的肩膀上。
“不……我……算了,別介意,我沒事?!?br>慧音輕輕搖了搖頭,然后握著妹紅放在她肩上的手,疲憊地笑了笑。
妹紅也沒多說什么,感受著慧音手心傳來的溫度,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向著另一邊的出口邁出了腳步。
慧音最后望了一眼貝瑟芬尼消失的方向,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上了妹紅的腳步。
她突然相信,一切,或許真的才剛剛開始。
“呼,好大的雨啊。”
幾個小時后,如期降臨的不僅僅有深沉的夜幕,還有冬日里少有的瓢潑大雨
藤原汽修廠的招牌在兩年的風(fēng)雨中早已剝落的不成樣子,暴雨沖刷著修理車間那不知多久沒有打開過的正門,豆大的雨滴和老舊的金屬碰撞發(fā)出擾人清夢的悶響。
河童輕輕關(guān)上門,生銹的門軸發(fā)出令人不快的金屬摩擦聲,不過小小的機械工程師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里的一切,她向前幾步,然后輕輕拉開軍用雨衣的拉鏈,和她已經(jīng)濕透的頭發(fā)一起暴露在空氣中的,還有一個灰色的小小身影。
“在這里哦,我去收拾一下,然后我們洗個澡咯~”
雨太大了,以至于制式的雨披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工作服徹底濕透的少女脫掉短靴,一邊向著浴室走去一邊拆掉扎著雙馬尾的皮筋,然后脫掉濕透的工作服扔進洗衣機里。
用靈力清理是河童的專長,但是將水分子提取這種事情既浪費靈力又浪費精力,在生活上一貫貫徹懶人政策的河城荷取甚至為此發(fā)明和改進了不少會令這個世界家庭主婦眼前一亮的小東西。
比如說那個正拖著長長的電線在對短靴進行烘干作業(yè)的烏龜狀機器人,上面閃爍著的燈光顯然引起了那個剛被河城撿回來的小家伙的警惕,臟兮兮的小貓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幾步,示威性地向著閃爍著燈光的烘干機拱起了身子。
不過還沒等它作出進一步的動作,一只瘦弱的手臂就把它抱了起來,手臂的主人一步跨過盡忠職守的機器烏龜,然后向著浴室走去。
河城荷取一邊哼著歌一邊拿著新買的刷子給小家伙進行著去污工作,歌是今天在大街上聽到的,很悠揚的旋律讓少女想到了家鄉(xiāng)那一望無際的山巒。
“不要淘氣哦,”
河城用刷子溫柔地敲了敲伸出爪子去抓飛揚的泡泡的白色小貓的腦袋,然后繼續(xù)一邊刷著一邊獨自念叨著。
“得給你起個名字吧?!?br>這只小貓是河城在超市門口遇到的,捧著一大罐腌黃瓜的河城荷取當時正在對不遠處大減價的玉米餅大眼瞪小眼,然后就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刨自己的褲腳。
那家離藤原汽修廠不遠的超市的老板對這只貓的熟悉程度和對河城荷取的熟悉程度差不多,于是不懷好意的大叔三言兩語讓善良的小女孩同情心洪水一樣決堤,決定收養(yǎng)這個瘦弱的小家伙——不過只有這個大叔知道,這個小家伙絕不像看上去那么乖巧,和所有流浪野貓一樣,不會戰(zhàn)斗早就成了別人的食物。
單純而不會想到這么復(fù)雜的因果的少女就把它和減價的玉米餅一起抱回了家,雖然她不太喜歡玉米。
“就叫你HINA吧?!?br>沒有什么起名天份的河城荷取顯然因為自己的想法而自鳴得意,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戀人已經(jīng)降格到了一只美國短毛貓。
“呼~總算是洗的白白的了?!?br>河城荷取輕輕地把這只血統(tǒng)不太純正的小白貓抱在懷里,舒服地瞇著眼睛窩在少女胸前的小貓很安靜,仿佛是睡著了一般。
將小雛放在了鋪有舊衣服的整理箱中后,河城荷取拉開了一旁的金屬衣柜,從十幾套一樣款式的工作服中隨便拿出一套,然后穿戴整齊,看了看享受地窩在整理箱中的小雛,然后走到堆滿了演算草紙和設(shè)計圖的桌前。
但是沒等她開始工作,汽修廠小小的側(cè)門突然傳來了一陣沉悶的撞擊聲。
“怎么……”
河城下意識地抬起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要凌晨兩點了,大雨也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會有誰來拜訪呢?
一邊這么想著一邊蹬上了已經(jīng)被小烏龜清洗完畢的鞋子,走到側(cè)門前,輕輕地拉開了門把手。
但是就在她開門的瞬間,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硬生生地倒了下來,砸在少女的懷里。
另一個少女黑色的運動褲和運動馬甲已經(jīng)被雨浸透,連棒球帽厚厚的帽檐也無法阻止她滿面的雨水,而金黃色的頭發(fā)則幾乎是被揉成了一團。
河城荷取足足愣了十多秒,才反應(yīng)過來來者的身份。
“魔理沙?!你怎么……”
魔理沙閉著眼睛,表情痛苦,但是渾身的酒味幾步之外就能聞到,河城荷取輕輕地抱起她的身體,卻在碰觸到對方臉頰的時候心底猛然一沉。
“好嚴重的高燒……沒別的辦法了?!?br>
雖然很想知道魔理沙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又為什么會在喝了這么多酒之后冒著大雨來找自己,但是曾經(jīng)的好友發(fā)著高燒卻是讓河城荷取必須照顧她的原因。
“唉……”
輕輕地嘆了口氣,河城荷取沒有想到從訣別那天后,兩人的再會會是這個樣子。
但是至少,魔理沙沒有拿槍對著自己的腦袋,這也許就已經(jīng)是好結(jié)果了不是么。
小小的工程師少女這樣想著。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為什么會醉成那個樣子,又為什么要來找我?”
河城荷取輕輕地將手中的水杯放在床頭柜上,她拿過魔理沙額頭上已經(jīng)溫?zé)岬臐衩?,然后輕輕放進一旁的水盆中。
“先把藥吃了吧?!?br>魔理沙盯著天花板,她濕透的衣服已經(jīng)被河城荷取換下,在簡單的幫助魔理沙擦拭了身子,然后讓她吐了三次后,魔法使總算是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開始休息了。
金發(fā)少女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然后試著坐起身,河城荷取從一旁的凳子上拿過一個枕頭給魔理沙墊在背后,然后遞過藥片和水,河城荷取并不是醫(yī)生,但是顯然的,基本的退燒和消炎還是一定要做的。
但是魔理沙卻似乎抓不住那小小的藥片一般,她的手顫抖著,仿佛身懷重病的老人。
終于,魔理沙無法忍受了,她放下水杯然后抓住河童的手猛然一翻,四粒藥片和兩個膠囊落在她手中的瞬間,少女飛快地抬手將藥塞進自己的嘴里,然后抓過水杯灌下一大口溫水,軟軟地仰靠在小小的床頭。
“河城……我……”
河城荷取因為魔理沙突然的舉動猛然地將手縮了回去,但是她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從水盆中撈出已經(jīng)完成了熱傳遞的毛巾,輕輕地擰了擰,小心地墊腳搭在了魔理沙的額頭上。
但是讓她再次驚慌失措的是,當微涼的毛巾輕輕地碰觸到魔法使額頭的瞬間,金發(fā)少女的淚水仿佛因為這個小小的動作徹底決堤。
魔理沙張著嘴,但是卻連哭聲都無法發(fā)出,她突然抬起右手,死死地扯住額頭上的金色碎發(fā)——連帶著毛巾一起。
“河城……我殺了早苗啊……”
“這……”
河城荷取震驚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后退了兩步,仿佛是在躲避著什么,魔理沙下意識地伸出手,但是卻沒有能夠抓住河城荷取的胳膊。
“怎么會呢……魔理沙……不會的……”
河城荷取下意識地退到墻邊,看著魔理沙頹然垂下的手,想說什么但是又仿佛被掐住了喉嚨。
魔理沙真的殺了早苗嗎?為什么?怎么會呢?雖然決裂時的那一幕幕依然在河城荷取的心頭宛如揮之不去的陰影,但是她怎么也不相信魔理沙真的能夠剝奪一個無法復(fù)活的人的生命——如果她真的想要這么做,也許當時慧音早就被一發(fā)大口徑子彈射穿了腦袋。
“不會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對吧,魔理沙,告訴我好嗎!”
河城荷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撲在床上,死死地握住了魔理沙的手,然后將臉貼在離她只有十公分的距離上,小聲地發(fā)問。
“原因……還有意義嗎?”
魔理沙的回答讓河童沉默地低下了頭,不善言辭的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或者說,正如對方所說,一切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河童緊緊地握著魔法使的手,但是她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個人。
“河城……”
魔理沙松開自己的頭發(fā),然后用一只手輕輕地環(huán)住河城荷取的后背,緊緊地抱著她。
“為什么明明……明明曾經(jīng)那樣親密的在一起……為什么現(xiàn)在卻不惜為此彼此殺戮呢……那些我記憶中的笑容……難道都是假的嗎……”
魔理沙將腦袋砸在河童小小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來,河城只是輕輕地抱著痛哭的少女,但是卻完全說不出話。
“那個……愛麗絲呢……你是一個人跑出來的話,她現(xiàn)在很擔(dān)心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河城那件被洗的有點發(fā)白但依然很結(jié)實的工作服的肩膀幾乎被魔理沙的淚水浸透的時候,河城荷取終于對著哭聲漸漸停止下來的魔法使發(fā)問。
“是啊……愛麗絲……”
談到愛麗絲,魔理沙下意識地抬起了頭,她哭紅的雙眼閃爍著因為愧疚而閃躲的目光。
河城荷取輕輕地嘆了口氣,輕輕地將魔理沙的手放在胸口,然后從床上爬起,小心地扶著魔理沙躺在床上。
“我去準備點吃的,你好好休息吧?!?br>仿佛是在躲避著什么,河城荷取緩緩地走到門前,然后離開了房間。
將門關(guān)在背后,河童的少女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著,而后,偏過頭,目光落在了車庫的后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