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哥哥66-72
66.天籟之音
?
我如果說我完全沒有猜到那個打電話過來的人是誰，這好像是在騙人，因為在家教園，對我來說能算是比較熟悉的同學(xué)只有兩個，而其中一個，哪怕整年都住在家教園，這個時候肯定也還是會被接回家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開開心心地過年了吧；所以有可能打電話給我的，只可能是另外的那一個，這個時候也許仍然一個人在那座大橋底下靠墻坐著發(fā)呆也說不定
?
雖然說觀察日記的事情聽起來的確不太像李笑陽會找的借口
?
“喂？”
?
我和爺爺說過之后，一直走出了老家的大院，繞過老家門前的大池塘之后，才把手機(jī)貼在耳朵邊上
?
很奇怪，哪怕是已經(jīng)猜到了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找我的肯定是李笑陽，可是在真的聽到之前，我卻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
?
還好，電話那頭響起了和想象當(dāng)中一樣的聲音
?
“傻——子——越”
?
拉長著聲音說完之后，李笑陽又嘎嘎地笑起來“去他娘的，可算是讓我找到你了”
?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鼻子突然就是一酸
?
明明之前連想要去忍住的念頭都沒有過，可是在聽到李笑陽說出那句“可算是讓我找你了”之后，眼淚還是克制不住地溢了上來
?
“喂？”
?
電話那頭接著就傳來李笑陽用手拍打手機(jī)的聲音來，也許是因為沒聽見我的聲音，還以為他自己的手機(jī)又犯老毛病了“聽得見嗎？”
?
又敲了兩下之后，他好像生氣了起來
?
“……娘的，老子早晚要親手砸了這個鳥玩意”
?
“能聽見的，一直都能”聽他這么說我嚇了一跳，趕緊吸了吸鼻子開口說話
?
電話那頭敲手機(jī)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李笑陽隔著電話對我吼起來，聲音在話筒里聽起來震耳欲聾
?
“能聽見你還這么久不說話？！聲音還娘不拉幾的是感冒了還是挨揍了在哭呢？”
?
這要是在最一開始，他這么和我說話我一定和他打起來
?
后來同住一個家教園，漸漸變得熟悉之后倒是不打了，但是還是會吵起來
?
再后來過了生日，經(jīng)過寒假開始變得越來越像朋友，連吵也不吵了，只不過，聽起來仍然還是會不舒服
?
按理說應(yīng)該還是會感覺不舒服的才對
?
可是那個時候聽到，我卻感覺很開心
?
“感冒了不行嗎？”我又吸了下鼻子，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然后頂回李笑陽“你就沒生病過？”
?
“我還真沒生病過”
?
李笑陽回答得很干脆，說完又換上懷疑的口氣“而且我之前明明聽谷小雙說，你從二年級開始明明也沒生病過不是”
?
“那又不代表我現(xiàn)在不能生病”我愣了一下，然后說
?
“可是他說你把這個當(dāng)做很驕傲的事情來著呢，成天說自己從來不生病，肯定不會生病什么的”
?
“我——”這下我有點兒啞巴了，一時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
“你根本就是在哭吧”
?
然后李笑陽就嘎嘎地笑了起來，好像一瞬間什么都明白了一樣的口氣“這么大了還哭鼻子，嘖嘖，我要是說出去會怎么樣”
?
“……關(guān)你屁事”我小聲罵了一句
?
本來沒打算讓李笑陽聽見的，不過這家伙耳朵卻尖的有些過分
?
“不關(guān)我事啊，那當(dāng)我沒說”
?
李笑陽接著就開始唱起戲來“那老子掛了，你回你家飯桌上繼續(xù)哭去，拜拜”
?
這句話說的我有些納悶
?
“你怎么知道我一會兒要回飯桌上的？”我問他
?
“那還能不知道，我以前回家也這樣，所以老子現(xiàn)在才不回去了”李笑陽很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然后反問我“不然你以為我狠著心充了幾十元話費(fèi)給你哥哥打電話是干嘛？”
?
“?。俊蔽矣悬c兒吃驚地轉(zhuǎn)過身
?
就在剛才，我總覺得好像在電話外面聽見了李笑陽的聲音——雖然轉(zhuǎn)過身之后，除了池塘我還是什么都沒看見
?
聽錯了嗎……
?
“就算只是出來打幾分鐘電話，總會更舒服一點吧？”
?
下一秒，嚓的一聲，一個小小的火星出現(xiàn)在面前
?
黑暗當(dāng)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李笑陽從一邊伸過來的手的輪廓，而他的手指還是死性不改地緊緊捏住了那枚小小的鞭炮，直到火星消失也不放手
?
“啪”的一聲響，我傻傻地站在那里，都忘記把臉上的眼淚擦干凈了
?
67.一念之差
?
李笑陽怎么知道我的老家在這里？他是怎么來的這里？剛才飯桌上的事情，他都聽見了嗎？之前白天發(fā)生的那些事情，難道他也都看見了？
?
一瞬間，好多問題爭先恐后地涌進(jìn)腦袋。
?
我愣愣地盯著李笑陽，張口想和他說話，可是一時好像也不知道到底該先和他說什么，或者說問他什么
?
“你怎么會在這里？”
?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之后才回過神，然后趕緊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眼淚抹掉“今晚你不是應(yīng)該——”
?
“早和你說我不過年，你以為我唬你的？”李笑陽握起拳頭咚的一下就敲在我的頭上
?
“不是啊”我搖了搖頭“可是……你怎么會在這里……”’
?
“你早告訴過我你是洋溪人，我又不是啞巴到了這里我還不會找人問的？”李笑陽一句話頂回我“你怕不是傻了吧”
?
“……好吧”
?
李笑陽這么一說，我才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兒多余
?
“剛才接我電話開心不？”
?
他說著又把他那只粗糙得有點兒離譜的手伸過來摸我的臉，一邊摸一邊問我“我看你家年夜飯也不好玩嘛，我光趴那墻頭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都能感覺到特不對勁兒”
?
聽李笑陽這么說，我才有些明白過來
?
“我就說怎么會那么剛好……”我小聲嘀咕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
要是換成是其他任何一個人當(dāng)時出現(xiàn)在我面前，哪怕是龍貓，或許也不可能讓我有那么意外的感覺
?
可站在我面前的偏偏是最讓我覺得不可能的李笑陽
?
“謝謝你”
?
然后我和李笑陽說
?
他的手突然間僵了一下，好像是沒想到我會和他說謝謝一樣，過了有一會兒，才合著他的笑聲一起抖起來
?
“總算沒跟以前一樣白眼狼了”
?
笑完之后他收回手，然后又咚地敲了一下我的肩膀
?
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個讓人難受的飯桌，這個時候只要哥哥不再出來喊我，我是肯定不想自己回去了
?
而且當(dāng)時，在確定了身邊站著的那個家伙就是李笑陽之后，我甚至有種放心下來的感覺
?
心里面好像有個聲音在說，“還好是他”
?
我后來總是在想為什么當(dāng)時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始終沒有想明白
?
李笑陽接著就拉著我藏在了池塘邊的一塊石頭后面坐下，雖然只有他是真的坐著，而我只是盡可能地蹲在一邊；我也沒有問他到底是怎么來這里的，也沒有問他知道不知道白天的事情，感覺還是開不了口
?
“你咋不坐？”
?
李笑陽原本瞇縫著兩只眼睛，轉(zhuǎn)頭看到我的姿勢，又睜開來一只“蹲著多難受”
?
“屁股上還有傷呢”我對他搖搖頭“沒辦法坐”
?
其實腿上也被爸爸打腫了，哪怕是蹲著還是感覺壓得小腿上的肉一陣一陣地疼，不過總歸比直接屁股坐到泥土地上要好
?
“昨天不還好好的，今天咋就有傷了？”
?
李笑陽這時候露出一臉迷惑的表情來
?
我盯著他看了兩秒，才感覺到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早上發(fā)生的事情
?
“上次不是才和你說過，今天我和哥哥要去把爸爸找回來嗎”我撇了撇嘴“運(yùn)氣不好，就被揍了一頓，不過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
?
“哦~”李笑陽應(yīng)了一聲，便又瞇縫起眼睛
?
接著突然壞笑起來
?
“那就是說現(xiàn)在你沒什么力氣反抗嘍？”
?
聽到他的這句話我又愣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頭又有些警惕起來“我剛本來還想說我看錯你了呢！……這三分鐘還沒到吧你又來？！”
?
一邊說我一邊又保持蹲著的姿勢倒退了幾步，以防他突然亂來
?
結(jié)果就是惹得李笑陽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
“逗你玩兒的呢”他說著，然后一只手和我擺了兩下“你還真跟傻子一樣，我要在在泥地里和你打架得搞多臟啊，你不嫌我還嫌呢”
?
他這么說倒是有一些道理
?
想了想我便信了，然后才又挪回去
?
之后我們又隨便扯了一些什么，現(xiàn)在我好像也忘了，只記得李笑陽和我抱怨了很多關(guān)于過年還有家人的事情，我好像也是；聊了大概有一會兒之后，他才突然又和我這么說了一句
?
“不過，和之前的生日禮物算在一起，今晚的人情你還是得還我一次，沒問題吧？”
?
也許是因為之前在聊的東西讓我有些心不在焉，一開始我也沒有仔細(xì)聽他到底在說什么
?
只是下意識地答了他一句，怎么還？
?
過了一會兒見他沒再說話，一轉(zhuǎn)頭只見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然后我才回過神來，我剛才好像是在無意中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
?
“你……”
?
我有些無奈地看著李笑陽“你想讓我怎么還啊？”
?
“也親我的臉一下”李笑陽說著壞笑起來“你要是主動來一次，就算還清”
?
李笑陽壞笑著提出了那個要求之后，就一直盯著我看，好像吃準(zhǔn)了我會被他看得心慌意亂一樣，又或者只是吃準(zhǔn)了我那天不會拒絕剛剛才幫了我一把的他
?
“只要一次……就好吧？”我想了很久之后轉(zhuǎn)頭問他
?
68.開學(xué)后
?
正式開始上學(xué)那天，雖然并沒有說好，但我和龍貓好像還是不約而同地早早就到了校門口；他比我早到了一些，我剛拐過路口，就遠(yuǎn)遠(yuǎn)認(rèn)出他穿著一件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衣服，站在小池塘邊的欄桿底下
?
“傻越你眼睛怎么紅紅的？”
?
走近之后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這么問了我一句
?
我總覺得過了一年，他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事情的那種本領(lǐng)比之前更厲害了——要不是我已經(jīng)猜到了龍貓可能會問的問題，也做好了準(zhǔn)備，我恐怕就要露出馬腳了
?
“沒……昨天在趕觀察日記，睡的比較晚”
?
我對龍貓搖了搖頭，裝著樣子打了個很大的哈欠
?
其實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謊話，因為昨天我確實睡得很晚
?
我想也許是因為當(dāng)時就睡在身邊的李笑陽讓我忍不住要胡思亂想。
?
好像自從李笑陽出現(xiàn)在我老家外的那天之后，我和李笑陽的關(guān)系就有了點點微妙的變化。雖然他還是總欺負(fù)我，但有時候也會看我的臉色，講些道理了。我說不來這是好事或者壞事——某種程度上，我想我是也有些喜歡他的。因為小哥哥的允許，后來我們經(jīng)常偶爾會在小哥哥的家一起過夜，聊天或者玩點啥，把家教園的人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
只不過見到龍貓的時候，之前一直壓著沒去想的那個問題就慢慢地從腦袋里浮現(xiàn)出來
?
“以后少和那兩個人說話！”
?
李笑陽的呼嚕聲在身邊響個不停，恍惚中我總覺得又聽見了龍貓當(dāng)時警告我的話，腦袋里充滿的也是龍貓當(dāng)時很認(rèn)真嚴(yán)肅地警告我時候的那個表情
?
龍貓的警告絕對不只是在說小哥哥和卡比他們倆的，這個就算我再不聰明也能明白
?
按理說我應(yīng)該聽他的話才對，可是……
?
我想我很清楚龍貓如果知道我和李笑陽經(jīng)常在一起玩的事情會變成什么表情，感覺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出來
?
可是那個時候，我好像真的也不知道該怎么拒絕李笑陽
?
一開始應(yīng)該是很容易就能拒絕掉的。我也還記得剛開學(xué)那時候我是多么討厭他。
?
在他模仿著我瞇眼睛的樣子，把眼睛拉成一條縫，問我是不是我媽媽不戴眼鏡的時候也喜歡那樣的時候
?
在家教園，他把我推倒在地上，跟我說別吃不了兜著走的時候
?
——那些時候，我覺得想要把他掐死的心都有了。
?
可是后來為什么就變了呢……
?
有那么一瞬間，我又想起來在生日那天他說的話
?
“我們其實真的沒什么不一樣的，不是嘛？”
?
我當(dāng)時很生氣，也覺得很莫名其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為什么要在那樣的時候把別人不想提起的事情挖出來，也完全聽不進(jìn)去他說的話
?
只是也許……他真的沒有說錯什么。
?
被盧老師喊去在班會課上幫忙的那天，趴在教室外的窗臺上看著他被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姑姑當(dāng)著一群人的面扇巴掌的時候
?
那一天小哥哥對我說，他知道李笑陽不是什么好孩子，他也不指望李笑陽變成好孩子，他只是希望李笑陽至少對自己好一點，不要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的時候
?
甚至是那次和莫禹航半夜翻墻出去找李笑陽時，看到他孤孤單單的影子在大橋底下飄蕩的時候
?
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又覺得我其實知道自己一直沒辦法和他絕交是因為什么
?
——我已經(jīng)失去過一個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人了，所以我不希望再失去另一個……雖然陽陽他一般總是欺負(fù)別人的那個人吧，可是該怎么說呢，我還是擔(dān)心，因為我知道他喜歡抽煙，也知道經(jīng)常要和人打架打的頭破血流，也講過他很多次，可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辦法管他，你知道嗎？
?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明明他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可是我還是放不下他……生氣也不知道生氣了幾次，但是就是沒辦法扔到一邊不管。也許就是因為我太知道了，就算我不管也不會有別人會去管……
?
——至少對自己好一點，把自己照顧好，我只希望你把這些話告訴他
?
小哥哥那天說的話，不管哪天想起來，都好像是昨天才聽見的一樣
?
也就像是哥哥會說的話一樣
?
如果我在哥哥的眼中就像是李笑陽在小哥哥的眼中那樣的話，那其他人呢？
?
從二年級到現(xiàn)在，我做的壞事、給哥哥惹的麻煩大概并沒有比李笑陽少；而直到現(xiàn)在我也還是沒辦法把一些事情做好
?
有那么一瞬間，我好像想通了為什么我總是拒絕不了他
?
如果我沒有拒絕他的話，也許就意味著，也會有那么一個別人，他不會拒絕我
?
如果他不是那么壞的話，如果他真的和我一樣的話……
?
而后來我也的確發(fā)現(xiàn)他沒有我想的那么壞。
?
至少在他早讀課上幫我解圍之后，在圣誕節(jié)那天收到他的蘋果之后，在生日那天他第一次在我臉上親了那一下之后，在他把冰淇淋遞到我的面前的那個時候，在除夕那天的晚上，他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的那一秒
?
我是有喜歡過他的
?
“傻越！”
?
龍貓突然大喊了我一聲，一邊使勁捶了我的肩膀一下，才把我從胡思亂想中拉出來
?
“你怎么了？”見我回過神來，龍貓又一臉狐疑地盯著我“你今天也有點太奇怪了吧，還沒上課就開始走神，等會上課了怎么辦”
?
“……對不起”我憋了半天才說
?
一抬頭，說巧不巧地就看見了剛剛從龍貓身后走過去的李笑陽，而且他也轉(zhuǎn)頭看著我，一時間目光撞在一起
?
他見我抬起頭看見他，好像也愣了一下，停在原地站了一兩秒
?
不過也只有那么一兩秒。一兩秒之后，他就很快收起臉上的壞笑，然后就轉(zhuǎn)頭又走掉了，混進(jìn)了另一邊等著校門打開的人群里
?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他收起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心里有點兒慌張
?
69.正在失去的
?
我和你說過的吧！從那個時候的半年前開始，我就一直隱隱約約地有種自己丟掉了什么東西的感覺，雖然實際上我好像并沒有丟掉什么，而且我真的知道自己丟了什么東西的時候好像也不會有那種感覺
?
那種感覺總是沒來由地出現(xiàn)，雖然并不是總會出現(xiàn)，可就算這樣也還是叫我渾身難受
?
從小到大被我弄丟的東西其實并不算少，橡皮和自動鉛筆在一二年級那時候好像是家常便飯了，雖然每次弄丟了的確會很心疼，但也不會像這種感覺那樣叫人難受
?
說來奇怪，我能記得的事情里，唯一一次我感覺到了和這種感覺很像很像的那種感覺的時候，是二年級的一個上午，我在校門口偶遇了媽媽的時候
?
當(dāng)時其實已經(jīng)過了早讀，第一節(jié)的上課鈴打響了，但是我也忘了因為什么，也許是我沒帶作業(yè)，也許是我沒帶課本，或者我忘記帶了老師前一天臨時交代要記得帶的什么特別的工具，我又被第一節(jié)課的老師趕了出來，讓到門衛(wèi)那里去打電話，喊家里人給送過來
?
但其實這件事情完全不可能做到
?
因為哥哥那個時候早就已經(jīng)到大學(xué)去了，在家的只剩下爸爸，而爸爸是絕對不可能給我把東西送過來的；我就想自己回去取，但是門衛(wèi)阿姨不讓，必須要老師開假條才行——而這好像又是另一件根本辦不到的事情了
?
我最后沒轍了，就一個人跑到小池塘那里的長凳上坐下，準(zhǔn)備等第一節(jié)課下課再回教室
?
然后就是那個時候，低著頭發(fā)呆了半天之后，一個無意間的抬頭，我看見了媽媽，就站在欄桿的外邊盯著學(xué)校里看
?
她肯定是早就看見了我的，我抬頭的時候甚至和她對視了好一會兒，雖然她一開始好像一直沒有認(rèn)出我
?
我其實一開始也沒有認(rèn)出她來，因為，怎么說呢，她和以前變得很不一樣了
?
雖然要問我到底哪里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是因為她當(dāng)時穿的衣服比以前漂亮了不少；也許是因為她以前明明是習(xí)慣綁馬尾辮的，當(dāng)時卻換成了披肩的長發(fā)；也許只是因為她當(dāng)時看起來比我印象當(dāng)中的要年輕好多
?
但我最后還是認(rèn)出來了，到底怎么認(rèn)出來的連我自己都搞不懂
?
我就只是莫名其妙地覺得面前的她讓我有一種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覺，所以傻呆呆地盯著她看了半天，而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我在盯著她看，于是也盯著我的眼睛看起來
?
我們就那樣互相盯著對方看了有一會兒
?
然后，并沒有任何征兆的，我好像就明白了她是誰
?
而她好像也在同時認(rèn)出了我，在我突然明白過來的那一下，我感覺她看我的目光好像也突然閃了一下
?
“……月月？”
?
下一秒，她伸手抓住池塘邊的欄桿，然后就開口喊出了我的小名
?
我則愣愣地盯著她看了半天，在聽到她喊我的小名之后變得更加不知所措
?
不過媽媽似乎并沒有不知所措
?
因為就算我沒有理她，她好像也一點都不懷疑她自己認(rèn)錯了人一樣，轉(zhuǎn)身就往門衛(wèi)那里急匆匆地走了過去，應(yīng)該是打算進(jìn)到學(xué)校里來，高跟鞋蹬得一聲一聲特別響亮
?
直到她從池塘的欄桿邊我能看見的視野里消失，我才回過神來
?
下意識地從長凳上爬了起來，然后轉(zhuǎn)身就往教學(xué)樓的后面逃了過去，一直跑到了學(xué)校后操場，把自己藏在那些石頭做的乒乓球桌底下
?
藏好之后我就一直一動不動地蹲在那張桌子底下
?
那天我其實做了蠻多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去做的事情，比如說那個時候，哪怕已經(jīng)逃到了角落里也藏好了，但我還是在躲好之后檢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檢查了兩遍紐扣和衣領(lǐng)還有袖口
?
我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做過這事是因為，那個時候為了把衣領(lǐng)弄整齊，我想抬起頭把帽子抖一抖，結(jié)果不小心就撞在頭頂?shù)氖郎?，撞得我腦袋暈了好一會兒
?
而且好像就是那么一撞才讓我疑惑起來自己在干嘛的
?
我應(yīng)該沒有必要再怕她了……才對吧？
?
我閉著眼睛捂著腦袋想了半天，好像才想起來之前已經(jīng)忘記的一個事實
?
畢竟她已經(jīng)不是我的媽媽了啊。
?
可是一邊想著，我還是一邊忍著疼把自己衣領(lǐng)邊的紐扣重新系好，雖然平時我是完全不會想去系上的
?
我后來覺得我當(dāng)時應(yīng)該并不是因為怕她念我什么
?
并不是說我覺得如果她真的找到了我，她不會念我什么，而僅僅只是我應(yīng)該并不是怕她會因此生氣起來然后罵我或者打我什么的，并不是因為害怕這些事情
?
那個時候到底是為什么會去整理衣服，我到現(xiàn)在也還是沒想明白
?
我想不明白，但模模糊糊地，我好像其實又能明白
?
我現(xiàn)在覺得，當(dāng)時的我也許只是不想讓自己的那個樣子被她看見
?
那個樣子到底是哪個樣子，我說不好，但能肯定的是一定不會是媽媽喜歡的樣子——畢竟在她走掉之后，哥哥很快就帶著我去理發(fā)店把她給我認(rèn)認(rèn)真真修了好幾年的頭發(fā)理了個干干凈凈，衣服也買了男孩子才會穿的那種，而我好像也早就把她一直念念叨叨的那些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
雖然在見到她的一瞬間，我好像又想起來了
?
所以我才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即使我也不覺得媽媽會找到這里來
?
蹲了有幾分鐘之后，之前那種高跟鞋登登登的聲音一直沒有出現(xiàn)，我才稍微放松下來，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別的東西上
?
當(dāng)時好像是被教學(xué)樓上面?zhèn)鱽淼募w讀課文的聲音給吸引走了
?
有的時候就算我能聽到周圍有那些聲音，但是我還是會覺得很安靜，這種感覺說起來是讓人有點兒奇怪，但我就是會有這種感覺，我想也許是因為那些聲音離我很遠(yuǎn)的緣故
?
那個時候好像也是
?
明明是突然聽到教學(xué)樓的頂上傳來了讀書的聲音，可是我腦袋里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好像也是，好安靜
?
其實有時候早讀課被趕下來補(bǔ)做值日我就覺得這件事很奇怪了
?
明明在教室里那么震耳欲聾的，比汽車?yán)冗€大聲，尤其是在老師說我們聲音不夠大之后，有些同學(xué)簡直要喊破了喉嚨一樣，可是為啥在樓底下聽起來就啥都聽不清了呢
?
聽起來感覺離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別說幾樓了，感簡直就像是在幾十樓高的地方傳來的，好像已經(jīng)和我不在一個世界里了一樣
?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
畢竟這種莫名其妙讓人很安靜的感覺也給我一種很舒服很安全的錯覺
?
又躲了一會兒，我甚至快忘了自己一開始為什么躲到這里來，只是聽著樓上時斷時續(xù)讀書的聲音，好像很久都沒有這么自在過，差點睡著過去
?
只是最后我還是被下課鈴吵醒了
?
與此同時把我驚醒的還有媽媽的腳步聲，雖然合著下課鈴聽不太清楚，但還是能聽到，把剛想從乒乓球桌下出來的我又嚇得不敢動了
?
雖然就算不動好像也沒有什么差別來著
?
因為那個時候有些老教學(xué)樓上課的高年級的哥哥姐姐已經(jīng)跑了出來，好像是準(zhǔn)備趁著那十分鐘時間打幾個球，所以馬上發(fā)現(xiàn)了我蹲在那個地方，很奇怪地問我問題想叫我到別的地方去
?
我其實很想叫他們別說話，但又不敢大聲開口，結(jié)果最后好像還是把媽媽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沒一會兒，我就聽見她的腳步聲急匆匆地靠近過來，接著她的高跟鞋出現(xiàn)在眼前，然后她也蹲了下來
?
我還想再逃跑，但是這次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
“月月！”
?
我使勁拉扯著想掙脫她的手的時候，她提高聲調(diào)又喊了一聲我的小名，這次帶了警告的口氣
?
然后我才嚇得不敢動了
?
她接著好像和我說了好些話，我印象中好像是讓我不要躲著她來著，問我為什么要跑，怎么上課時間還在外面亂晃，是不是被人欺負(fù)了，等等這些，具體到底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除了最特別的那一句話
?
“媽媽碰你一下都不行嗎？”
?
那個時候，也許是因為我一直試圖掙脫她抓著我的手，所以她才這樣問了我，也許她其實沒想讓我回答
?
但是我回答了她，哪怕我的意思其實不是我說出來的那樣的
?
“哥哥和爸爸……他們會生氣的”我當(dāng)時被她抓的急了，沒想太多就這么對她說了
?
然后我就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好像僵了一下，接著抓著我的手也松開了
?
那個時候，我好像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
雖然我還是在她松開手的那一瞬間就抽回了手，然后轉(zhuǎn)身又逃走了
?
之后驚魂未定地在教室里坐下的時候，那種感覺第一次冒了出來
?
那種突然感覺很難受很難受的感覺，做了自己從來不會做的事情的感覺，擔(dān)心起自己從來不會去擔(dān)心的事情的感覺，好像丟掉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的感覺，好像自己從那個時候開始變得不再是之前的自己的感覺
?
那種感覺，會是長大了的感覺嗎。
?
那個東西，又是不是就是在那個時候丟掉的呢。
?
70.新的問題
?
也許因為是第一天上課，那天大家好像到的都比較早，校門一開就嘩啦一聲全往里沖，感覺簡直要和魁拔里千軍萬馬橫沖直撞的那場面差不多厲害
?
等我和龍貓擠上樓梯走進(jìn)七班的教室，好多人都已經(jīng)在座位上坐下拿出課本，準(zhǔn)備開始早讀了
?
“我說越老大，一個春節(jié)不見，怎么感覺你又變矮了呢”
?
在座位上坐下之后，劉陽兩只眼睛盯著我滴溜溜轉(zhuǎn)了半天，然后吐出一句話
?
我斜眼瞪了他一眼
?
“你長高了？”然后我問他
?
劉陽這家伙特別喜歡顯擺兒吹牛皮，所以他如果這么說，十有八九是想說他自己的事，這個我還是知道的
?
“越老大果然明察秋毫”
?
然后劉陽就非?？鋸埖氐纱罅搜劬?，對我比出了五根手指“長高了5厘米，現(xiàn)在153了，再給我兩厘米就能和越老大打平手了”
?
“……”
?
我有點兒無語，要不是因為昨天的事情有點兒沒力氣，不然我大概會馬上捶他一頓，告訴他他打不過我跟身高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
“別再那么喊我了”
?
拿出課本之后我就下巴頂著課桌趴下了“聽著怪怪的”
?
“不是很酷嗎？老大誒？”
?
“聽著像黑社會出來的”我撇了撇嘴
?
“這樣啊，那好吧”劉陽愣了一下，雖然接著馬上又冒出來新的主意“那不然你喊我老大吧”
?
“……啥？”我皺起眉頭
?
“也對，老大一般都有錢，小弟才是出去打人的”劉陽這時候又根本不回答的問題了，轉(zhuǎn)而自己開始絮絮叨叨起來“正好就像是我和你——”
?
這個時候我才算徹底明白了，劉陽這家伙肯定又是看了什么電視劇中毒了
?
“蓬！頭！稚！子！學(xué)！垂！綸！——側(cè)！坐！莓！苔！草！映！身！——”
?
不想再聽他繼續(xù)嘮叨下去，我便直接對著劉陽一字一句大聲地喊起古詩來，一直喊到他捂上耳朵不再說話為止
?
“譚越你真是賊沒勁兒”
?
等我停下之后好一會兒劉陽才松開捂著耳朵的手，一臉掃興的樣子“你還不是會學(xué)蠻吉說話，我講過你一次？”
?
“蠻吉是好人，你學(xué)的是壞人，哪能一樣”
?
我對他翻了個白眼
?
“壞人怎么了，壞人才霸氣呀，再說蠻吉不也是魁拔，魁拔也是壞人，所以你學(xué)的其實也是壞人好吧”
?
“……”
?
我最后果然還是沒忍住，對劉陽揮起了拳頭“你再說一句試試”
?
面對我的拳頭，劉陽才終于投降
?
“好好好，惹不起你還不行”一邊投降他一邊就說“我倒看我走了之后你敢不敢對新同桌這么暴力”
?
他這句話說的我有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
“你說啥？”我過了一會兒好像才明白過來劉陽剛才說了啥“你說什么新同桌呢？”
?
“你沒聽說？”
?
劉陽見我好像真的沒有聽懂他說的話，露出驚訝的表情“新來的班主任很早之前就在家長群里說了的呀，這學(xué)期第一節(jié)班會課就要重新排座位”
?
我好像有點兒明白了為嘛哥哥開學(xué)那天又堅持著要跟我一起去報道，原來又是這個座位的問題
?
其實對于座位我本來已經(jīng)有點無所謂了，畢竟不管怎么調(diào)也不可能有多么靠前
?
但是最后真的重新調(diào)過之后，結(jié)果出來我還是愣了一下
?
也許因為哥哥的努力，我還是坐在倒數(shù)三排附近，這個倒沒什么；新來的班主任故意安排了男女生坐在一起，這個對我來說也沒啥
?
但是被分來和我做同桌的那個女孩子，是班上原本我最討厭的那個梁雨，這個的問題好像就有點大了
?
71.我想為你背課文（上）
?
“李笑陽？”
?
那個星期的最后一天，周五下午放學(xué)之后，龍貓說他有事要先走，所以我就沒能和他結(jié)伴一起回去；但雖然是這么說，通常情況下我好像也不會想到要去找李笑陽一起回去，他也不會想要來找我一起回去——哪怕是經(jīng)過了那個寒假之后，好像這一點也沒什么變化來著
?
而且換句話說，李笑陽到底人還在不在學(xué)校，如果不去找一遍估計誰都不知道
?
上學(xué)期的時候，我見過那些放學(xué)之后來找他麻煩的人，三五個人，有長得就和我們一樣像是四年級的，也有長得像是初中生那樣的，反正都是滿臉兇神惡煞，隨便逮著一個我們班的男生就問他要人，如果沒找到的話，就開始一層一層的搜廁所
?
雖然在我的印象中，李笑陽其實很少被這樣上門找麻煩的人抓住過
?
我一直覺得，那些找李笑陽麻煩的人都特別沒本事，因為他們好像都是叫了一堆人來找李笑陽麻煩的，我好像一次都沒有見過一個人自己來的——我估計如果真是一個人來找李笑陽，還指不準(zhǔn)到底誰找誰的麻煩
?
那天下午我之所以會想去找找他，也是因為在我對著梁雨背誦課文背誦到一半的時候，聽到門口又傳來了那樣的動靜，就是那些人找李笑陽麻煩的時候才會弄出來的動靜，雖然因為在背課文我沒來得及回頭看，而等我背完的時候，那些人都已經(jīng)走了
?
“可以了吧？”
?
重來了兩三遍之后，課文總算好不容易背完，然后我有點兒不高興地問梁雨
?
其實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少用那么不耐煩的口氣說話了；只是梁雨真的很討人厭，我就算只是不小心漏了一個的字，她也一定要讓我重新開始，不然就不給我簽字——如果是上學(xué)期的話，我估計會直接收拾書包走掉
?
在我那么問她了之后，她也好像還想挑刺一樣，皺著眉頭對著她的課本又看了半天
?
“行了”
?
最后她好像終于找不到毛病了，才點點頭，然后從我手上把我的課本接過去，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她很不愿意碰我的課本一樣
?
“才開學(xué)幾天書就臟成這樣”
?
等簽完字之后她把書還給我的時候順口又說了一句，我才搞明白她在嫌棄什么
?
“我的書哪里臟了？”我被她這一句話弄得很不舒服，有點兒委屈地反問她“就你自己的書干凈了？”
?
“不知道，給我感覺就是很臟”
?
梁雨還是不肯改口“你自己看看書角都卷成啥樣了，你當(dāng)垃圾塞你書包里的嗎，也不包個書皮什么的”
?
“……我買不起可以了嗎！”
?
我被她噎得一時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滿臉通紅地憋出一句，然后轉(zhuǎn)身就趕緊收好書包往廁所的方向跑過去
?
一直到了男生廁所邊的時候，就看見門是關(guān)著的
?
我貼在門邊聽了一小會，并沒有聽到里面有什么動靜，然后我就一邊喊李笑陽的名字一邊推門走了進(jìn)去，雖然除了關(guān)不好的水龍頭嘀嗒作響的聲音，并沒有人回應(yīng)我
?
不在這里了嗎……
?
我心想著，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出廁所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兒擔(dān)心
?
那個星期我和李笑陽說的話其實非常少，好像自從第一天上學(xué)那時候?qū)σ暳艘淮沃螅刻煺f的話就變得都可以用手指數(shù)出來了——上學(xué)期的時候雖然也差不多是這樣，可是那時候的感覺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樣奇怪，好像心里面壓了塊石頭似的
?
我想我是有點兒害怕李笑陽還在因為那天晚上我說的話生氣
?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是不是應(yīng)該找他解釋清楚比較好……
?
一邊這么想著，我一邊也像那些找他麻煩的人一樣，把教學(xué)樓的每一層廁所都找了一遍過去——雖然最后還是沒有找到，哪怕在三樓廁所門口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隱隱約約的煙味，當(dāng)時還激動了一下，可是推門進(jìn)去也還是沒人，不僅沒有李笑陽連其他人也沒有，整個學(xué)校那個時候好像都走得差不多了
?
這種事情有的時候超奇怪的，畢竟平常他明明是肯定在那里的，哪怕是被找過麻煩，也不可能這么快就跑掉的才對
?
操場上也沒有，小池塘也沒有，最后我才確定李笑陽已經(jīng)不在學(xué)校里了，然后才有點失望地走出校門，往家教園的方向走回去，想著回去再在QQ上問問他——如果他把我拖出黑名單了的話
?
?
?
走出校門口的時候，我轉(zhuǎn)頭又看了眼小池塘，然后就看見那個看起來好像是瘋了的阿姨又顫顫巍巍地沿著小池塘外邊的那條人行道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小池塘的欄桿外邊，然后就在那站定了
?
那個時候我好像才想起來，好像之前的幾天，的確沒有看見過她
?
最開始被李笑陽帶著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我還覺得她很嚇人，見她那樣瞪著銅鈴一樣的眼睛隔著欄桿盯著里面的樣子也只覺得怪恐怖的；直到后來小哥哥告訴我她是那個死去的男孩的媽媽，只是因為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所以才會每天每天地過來想要接他，我才不覺得她有之前那么可怕了，之后每次看到她，雖然還是不敢靠近看她，不過那個時候不敢靠近的理由好像就有點變了
?
她是不是以為今天寒假才結(jié)束??？
?
我當(dāng)時看到她的時候在心里想
?
我覺得很有可能是這樣的，因為以前寒假結(jié)束都是在元宵節(jié)前后的樣子，而那天差不多就是元宵節(jié)的前一天
?
上學(xué)期，就是在小哥哥告訴了我那些事情之后，我有的時候看到她像鬼魂一樣地杵在那里，就常常會想一個問題
?
如果她前一天沒有接到她的孩子，那她為什么第二天還會來呢？
?
我問過龍貓這個問題，龍貓的回答是，也許她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幻覺
?
幻覺？我好像聽懂了，但好像又沒有聽懂龍貓的回答，于是撓了撓頭，重復(fù)了一遍龍貓說的那個詞，帶著有點兒疑惑的口氣
?
然后龍貓就又接著說，他的意思是，也許在那個女人的幻覺中，她其實已經(jīng)接到了自己的兒子
?
哦！龍貓這么說，我好像明白過來
?
龍貓后來又給我嘮叨了好多他知道的事情，說他在電視上還看到過有那樣的人，因為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死了，每天還是會和孩子還在一樣，多做一份飯，多擺一副碗筷，等等等等，龍貓說，其實他們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們寧可欺騙自己也不愿意去面對現(xiàn)實而已
?
龍貓說的那么多很深奧的話里，這好像是我第一次不費(fèi)力氣就完全聽懂了的
?
也就是說，她是假裝著自己已經(jīng)接到了孩子嗎？我想了想又問龍貓
?
“嗯?！?/p>
?
龍貓那個時候?qū)ξ尹c了點頭
?
一開始我覺得龍貓的這個答案好像并沒有什么問題，但后來的有一天，我好像才發(fā)現(xiàn)其實這個答案也不太對
?
“可是她早上并沒有送她的兒子來不是嗎？”我對龍貓?zhí)岢隽诵碌囊蓡枴岸胰绻傺b自己接到了兒子的話，為什么她還要在那里站那么久??？”
?
這一次，連龍貓也回答不上來了
?
“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啦，你又不是她，不可能想明白的?！彼詈笠贿呎f一邊用肚皮撞了我一下“趕緊走吧，回家”
?
那天我就那么被龍貓拉著走了，不過這個問題我還是記在了心里
?
我后來有想過要不要直接問問她看看，可是也只是想想，我還是不敢真的去問，因為我有點兒怕會惹她傷心，或者說，如果我問了她的話，那她肯定會傷心的吧，那樣實在算不上什么男子漢該做的事情
?
找完李笑陽出來撞見她的時候，我忍不住還是疑惑起來
?
然后帶著滿腦子的疑惑在回家教園的路上走到一半，我就又撞見了李笑陽
?
準(zhǔn)確說撞見其實并不太對，因為他其實沒看見我，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路邊攬著一個個子小小的、看起來應(yīng)該是一二年級的男生在往巷子里走
?
72.我想為你背課文（中）
?
我記得我還在讀一二年級的時候，班上就有那么一個個子超矮的男生。我說他超矮可是千真萬確，畢竟那個時候，我感覺，他可能不僅僅是我們班最矮的男生，還有可能是我們年級最矮的男生
?
如果非要用什么來形容的話，我覺得大概就和大班的孩子差不多高
?
有人猜他其實本來就是大班的年紀(jì)，只不過沒上一年級直接跳級到了二年級，雖然到最后我也還是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
也許正是因為他的身高，那個時候，班上有好些女孩子會把他當(dāng)成弟弟護(hù)著，下課就會聚在他身邊逗他玩，還會拉著他玩女生才會玩的那些游戲——然后如果我們欺負(fù)他的話，那些女孩子們就會合伙起來把我們追得到處亂跑
?
他應(yīng)該是那時候班上唯一一個和女生關(guān)系還不錯的男生
?
所以幾乎是理所當(dāng)然的，當(dāng)時包括我在內(nèi)，全班所有的男生都非常一致地討厭他，無論有什么活動都會把他孤立出去，稱呼他也是用像娘娘腔、小烏龜那一類的很鄙視他的外號——雖然當(dāng)時班上也有好些男生討厭我，但是我很清楚他們討厭那個孩子和討厭我的理由完全不一樣，而且至少那個時候，班上沒有人敢和我打架，但是對于那個孩子，哪怕是那種讀書讀得很好的男孩子，只要找到一次機(jī)會也一定會欺負(fù)他一次
?
至于欺負(fù)的方法就有很多了
?
比如他的同桌，只要有可能的話，會盡可能地把每節(jié)課要用到的書全部擺到桌面上，而且攤開放，把桌面能用的空間盡可能地占滿，然后如果他不小心把他同桌的書頁弄皺了，他的同桌就會拉上人修理他
?
坐他后桌的男生則常常會用圓珠筆把他的衣領(lǐng)子畫滿花花草草
?
他自己其實好些時候都是傻傻的，衣領(lǐng)被人涂花了也發(fā)現(xiàn)不了；不過他的爸媽就不傻了，經(jīng)常上午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把臟衣服穿回去，下午他來的時候就穿著新衣服了，只不過眼睛紅紅的，有時候臉上還會帶著巴掌印子——一開始我們還完全不懂他的爸爸為什么要打他，直到后來，他的爸爸大概是忍不了了，拽著哭哭啼啼的他沖進(jìn)教室里，敲著講臺問我們到底是誰欺負(fù)他，一邊逼問他座位到底在哪，而他竟然閉著嘴死都不說，我們才搞懂他為什么會挨打
?
他的爸爸后來找到老師之后才算找到了那個在他衣領(lǐng)上涂涂畫畫的同學(xué)，后來也請來了那個男生的家長，當(dāng)著面把那個男生教訓(xùn)了一通，這個事情才告一段落
?
不過其實大家只是換了別的辦法欺負(fù)他而已
?
不用圓珠筆畫了之后，他后排的那個男生就想出了另外的餿主意，就是號召幾個男生一起，趁下課他去廁所的時候，把他抓起來整個人丟進(jìn)女廁所里——這下不僅僅是弄臟衣領(lǐng)了，他每次從廁所里爬回出來，整個人都快濕了一半，他的同桌連霸占桌面都不敢那么囂張了
?
這個游戲好多人都參加過，而且因為男生們團(tuán)結(jié)一致地誰也不出賣誰，女生們雖然想幫他，不過也記不住之前欺負(fù)他的到底都有誰，加上他自己好像也不敢指認(rèn)都有誰欺負(fù)他，所以他的爸爸后來就算再追到學(xué)校里來罵也問不出是誰帶頭的，最后反過去又打他，罵他沒骨氣
?
二年級下學(xué)期他就轉(zhuǎn)走了，誰也不知道他轉(zhuǎn)去了哪兒
?
我當(dāng)時雖然沒有跟著一起欺負(fù)他，可是好像并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二年級的時候我好像已經(jīng)開始逃學(xué)了，在班上的時候大多數(shù)時候也是在睡覺，所以他們做這些的時候，我也根本都不知道
?
我記得的只有我那時候也非常討厭那個男孩子，總之就是不會覺得他可憐；所以如果我那時候醒著的話，我覺得我會和別人一起做些壞事也說不定
?
只是慢慢慢慢地，現(xiàn)在好像也覺得他有點可憐起來了
?
我想我會突然想起這些，其實就是因為我撞到李笑陽攬著那個個子小小的男孩往巷子里走了——那個個子小小的男孩子不知怎么的就讓我想起二年級時候那個超矮而且一直被人欺負(fù)的男生
?
而且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猜到李笑陽肯定不會做什么好事
?
猶豫了一下，我就跟在他們后面也拐進(jìn)了那個巷子里
?
?
?
也許是因為那天剛好是個陰天，所以天很早地就暗了下來。從巷子口進(jìn)去的一開始，頭頂上還歪歪扭扭地掛著盞路燈，一閃一閃的，總給我一種它是被大風(fēng)吹得搖來搖去的錯覺；但是順著巷子往里走了一段之后，路就越來越黑了，等到李笑陽和那個小個子男生停下腳步，我已經(jīng)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們的影子
?
“我說了啊……不是我告的密”
?
他們停下之后，我就聽到應(yīng)該是小個子男生的聲音這么說了一句，聲音又急又尖
?
“哈！真的嗎？”
?
接著我就聽見李笑陽呵呵呵地笑了幾聲“那你倒是說說看，不是你能是誰？”
?
“我怎么知道是誰！”小個子男生的聲音聽起來更急了“而且憑什么先懷疑我，方垚也有可能啊”
?
“從頭到尾我就沒跟方垚商量過那事哪來的可能？”
?
李笑陽這么說了一句之后，兩人有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
我聽到有個人在急促地呼吸，不過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李笑陽還是小個子的男生；我猜應(yīng)該是小個子的男生，因為我心里想不出什么會讓李笑陽緊張的理由來
?
要再湊近點嗎？
?
有那么一會兒，我心里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不過馬上我就放棄了
?
這個時候要是突然被李笑陽發(fā)現(xiàn)，感覺肯定會把李笑陽惹火的吧
?
“你……沒跟方垚商量過那事？”
?
沉默之后，小個子男生先開口了，聲音聽起來有點兒發(fā)抖“我、我還以為——”
?
小個子的男生沒能把話說完，李笑陽就先打斷了他的話
?
“你不會自作主張和他說了吧？”
?
我記得，李笑陽這么問了之后，他們兩個好像又同時沉默了一陣子沒有說話
?
“對不起”
?
最后又是小個子男生先開的口“我還以為、你肯定也和他商量過，所以——”
?
啪的一下，像是甩耳光一樣的響聲再次把小個子男生的說話聲打斷了；一聲完了之后，只聽到李笑陽罵了一句，也聽不清楚到底罵的什么，緊接著又是一聲，然后就有隱隱約約的哭聲響了起來
?
我當(dāng)時被嚇了一大跳，畢竟我自己平常就算和別人打架，也不會去扇別人巴掌的
?
隱隱約約兩個人站著的方向又傳來了幾聲悶響，也許是李笑陽揪著那小個子又揍了一下，然后只聽見李笑陽丟下一句“下次嘴邊再不老實就給我等著”，然后就返身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
我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趕緊轉(zhuǎn)身一溜煙跑出了巷子，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被李笑陽看見，反正一直就跑回到了家教園附近，有點驚魂未定的隨便就找了一家快餐店，進(jìn)去里面買了飯之后就在餐桌邊上坐下
?
一邊吃，腦子里還在一邊想剛才偷聽到的李笑陽和那個小個子男生的話
?
他們到底在說啥呢？
?
我忍不住要想這個問題，等回到家教園之后在小桌子前坐下了也還在想
?
一直到李笑陽回來的時候標(biāo)志性的那個先是重重地一腳踹開門又重重地一腳踹上門的聲音響起來，我才沒有繼續(xù)想這個問題了
?
當(dāng)然停下主要還是因為我其實有點擔(dān)心他剛才會不會已經(jīng)看見了我
?
有的時候，我總覺得老天爺其實是非常喜歡搞一些惡作劇的——因為好多次我都發(fā)現(xiàn)，我希望一件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它就是不發(fā)生；但是我不希望一件事發(fā)生的時候，它又來了
?
就像那個時候，我其實奇怪了很久為什么李笑陽這段時間一直不和我說話來著，但是不管我怎么奇怪李笑陽那星期還是沒有主動找過我；而那天吃完飯回家教園，我又剛好不太希望李笑陽來找我，可是李笑陽卻又真的來了
?
我一開始本來有些緊張地盯著我和莫禹航那張床邊的走道上通往家教園門口的方向，不過并沒有看到李笑陽的影子
?
然后看了有一會兒沒發(fā)現(xiàn)人，才正要松一口氣的時候，腦袋上突然就被李笑陽用拳頭砸了一下
?
“你這是好孩子做不下去了嗎，對著空氣發(fā)呆什么呢？”
?
我被嚇得差點大喊出聲，猛地一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李笑陽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我身后的方向拐了過來；不過他看上去好像并不像是發(fā)現(xiàn)了我之前跟著他的樣子，至少聽說話的口氣不像是發(fā)現(xiàn)了的樣子
?
“你……”
?
我張著嘴愣了半天都合不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有點兒結(jié)巴地問他“你肯和我說話了……？”
?
“啥？”
?
李笑陽眉毛一皺“我啥時候不肯和你說話了？”
?
我被他說的又是一愣
?
“有屁等下再放，先過來給我?guī)蛡€忙，我背都快疼死了”
?
沒等我再說啥，他就抓著我的一直胳膊把我拉了起來，一直往電梯的方向拉
?
?
?
“我的個乖乖！”
?
雖然說那個時候，在去灰哥家的路上，李笑陽還是和以前他一貫的德行一樣一直不由分說地拽著我的胳膊，不過那天我也感覺到他拽的不像以前那么用力了；我當(dāng)時以為他只是不想那么用力拽而已，然后等到進(jìn)了灰哥家，他幾乎是立刻把上身的衣服全部脫掉、露出后背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其實不是那么回事兒
?
他的背上，不對，應(yīng)該說是從腰的位置開始往下的一整片的皮，整塊好像都被磨掉了
?
“你……這是怎么了？”
?
李笑陽接著完全不害臊的樣子把褲子也全脫了，雖然當(dāng)時我也顧不上別的了，注意力全部被他背上的傷口吸引住了——還好看起來磨爛的地方只到了褲腰帶的那里，雖然就算是這樣，他身上其他的地方也還是有不少淤青和小傷口，有的地方甚至都紫了，讓我看著都覺得隱隱作痛
?
“你覺得能怎么了？放學(xué)的時候你難道啥都沒聽見不成？”
?
李笑陽彎下腰撿起褲子，重新站直起來的時候發(fā)出嘶的一聲，然后好像被疼的有點惱羞成怒一樣，使勁兒把他手上的衣服團(tuán)成一團(tuán)泄憤一樣地往沙發(fā)上一丟，接著就罵了一聲“靠！”
?
“可是怎么會弄成這樣？”
?
我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下手這么狠？”
?
“狠嗎？”李笑陽回頭看了我一眼，好像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哦……你說我背上那塊？”
?
我點了點頭
?
“那個不是他們弄的”李笑陽這個時候才笑了一聲，雖然笑完馬上又像是扯到了背上的傷口一樣嘶了一聲，然后就變成了一半在笑一半在吸氣的很奇怪的混雜在一起的聲音“一群王八蛋要真那么心狠手辣，我今天估計沒辦法活著回來了”
?
說完他就轉(zhuǎn)身一步一瘸地朝浴室走過去，看得我總覺得他馬上就要摔倒一樣，趕緊上去扶住他
?
“碼的，沒脫衣服還沒感覺有這么疼”然后就聽見李笑陽這么罵了一句
?
“那到底咋弄這樣的”扶著李笑陽進(jìn)了浴室在浴缸邊上坐下之后，我又問他
?
“哈……也沒咋”
?
李笑陽一邊回答我一邊把噴頭從墻壁上取下來，取的時候好像又被疼得生氣起來，一邊說一邊用噴頭使勁兒地敲墻上的瓷磚“人家就算人多我也不能馬上認(rèn)慫是不是，怎么說也要給他們放倒一個，所以一開始趁他們不注意我就隨便揪著一個揍……誰知道剛好揪住那個也不是軟包子，估計就是和那家伙打的時候不小心在地上磨出來的吧”
?
不知道為啥，李笑陽當(dāng)時那口氣總給我感覺他說的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事是別人的事一樣
?
——不過等他打開噴頭開始沖起身子的時候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
?
一時間整個浴室里充斥的都是他的鬼叫和罵人的聲音，雖然完全搞不懂他在罵誰，不過反正聲音大得震耳欲聾，我最后只好把耳朵捂起來
?
我原本還以為他會把浴缸整個兒洗成紅色的，畢竟他背上那傷看起來真的很嚇人；不過實際上，那個時候他背上的傷好像大部分已經(jīng)結(jié)起硬硬的那種血塊了，所以被沖下來的好像只有化膿了的那種淡黃色的液體而已
?
洗好了之后，他也顧不上擦就自己急匆匆地跑出去，我只聽見好像傳來一聲很重的柜子的開關(guān)聲，然后他就又跑了起來，把一瓶看上去是紅藥水的瓶子和一包棉簽塞到我手里
?
“要我給你涂藥嗎？”
?
我從他手里接過瓶子和棉簽的時候愣了一下
?
“廢話，不然特地拉你上來干嘛？”
?
李笑陽又在浴缸邊上坐下，轉(zhuǎn)頭瞪了我一眼之后，好像又想起了啥似的補(bǔ)充了一句“啊還有，你可別說我有事才想到你，那天早上我是想和你把話講清楚的，明明是你自己把我推開不想和我說話的”
?
“不是……我是說，要怎么涂藥？你背上那里都已經(jīng)結(jié)塊起了啊”
?
“哦，你說那個啊”李笑陽這時候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撓了撓頭“你手腳放輕點撕了唄，不就可以涂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