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蕓聽得見王曉佳在遠(yuǎn)離,聽得到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地剜出去了?？伤荒苡采厥苤?。

　　都是一時的,時間久了就會好的。她僵直著背,從喉嚨里擠出艱澀的,“你沒有對不起我，不用說對不起。”

　　黑暗中，王曉佳安靜得像是已經(jīng)死去了。

　　蔣蕓胸口悶得無法呼吸，被攥著的鎖頭在手心里硌出了深深的紅痕。沒什么可說的了,就這樣吧。她理智地拉開了門,命令自己走出了這扇門,走向自己應(yīng)該走的軌跡。

　　走道里到處都是明亮的光、鮮活的說笑聲。

　　熟悉又陌生。

　　蔣蕓轉(zhuǎn)身要走向電梯口,有人叫她：“蔣蕓,我們聊一聊吧?！?/p>

　　她側(cè)過頭才發(fā)現(xiàn),陳熙竹正站在樓梯間的門邊注視著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到的，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們宿舍里的說話聲。

　　她轉(zhuǎn)了方向,跟著陳熙竹進(jìn)到了樓梯間,看著消防電梯上不斷變動著的紅色數(shù)字。

　　“聊什么？”她神色平靜,是一貫的從容優(yōu)雅。

　　“聊佳佳?！?/p>

　　佳佳。蔣蕓想,佳佳此刻正一個人被她扔在黑暗之中?！凹鸭言诎l(fā)燒,帶她去醫(yī)院吧?！?/p>

　　她語氣淡淡的,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陳熙竹壓著的怒火瞬間被點燃?！笆Y蕓,收起你那虛偽的客套好嗎？！我用不著你來命令我。你如果真的關(guān)心她,現(xiàn)在就不會站在這里了?！?/p>

　　她是來看望王曉佳的。在門外要推門時聽見了王曉佳求蔣蕓不要走，她覺得不該偷聽別人的**，走開了。她在走道上忐忑祈求蔣蕓能夠行行好,對王曉佳仁慈一點。

　　至少看在佳佳還生著病的份上。

　　可蔣蕓卻還是在短短兩三分鐘后就出來了。

　　蔣蕓不說話，靜靜地與她對視著。

　　陳熙竹握緊雙拳深呼吸，努力冷靜下來，“蔣蕓，既然接受不了，既然已經(jīng)這么無情了，就再做絕一點好嗎？”

　　“不要再發(fā)散你過人的魅力，不要關(guān)心她，不要再給她任何不該有的幻想，讓她徹底死心好嗎？”

　　“時間久了，她總能想通，總能放下的?！?/p>

　　“這樣你就有機會了是嗎？”蔣蕓忽然問了一句。

　　陳熙竹懵了一瞬，這什么問題？莫名其妙！“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她心里那團(tuán)火燒得更旺了，口不擇言，“你不喜歡她，還不允許別人喜歡她嗎？！你不喜歡她，還非要她一直喜歡著你才行嗎？！蔣蕓，你也把自己想得太了不起了吧?！?/p>

　　蔣蕓沉下眉眼，神色越發(fā)地冷了?！拔覜]什么了不起的?！?/p>

　　“但我也用不著你來命令我?！彼Z調(diào)波瀾不興，按下電梯的下鍵，“這是我和她兩人之間的事?！?/p>

　　“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蔣蕓！”陳熙竹咬牙切齒，“你太過分了！”

　　蔣蕓背對著她，無動于衷。電梯門開了，她一絲猶豫都沒有，踏了進(jìn)去?！澳阍趺磿沁@樣的人，你……”電梯門合上的前一秒，她聽見陳熙竹失望地控訴。

　　電梯下行，空蕩蕩的，靜悄悄的，蔣蕓感覺自己整個人也在不斷下墜。

　　我是什么樣的人？

　　她保持著背對的姿勢，在電梯的鏡面壁板中打量著自己。

　　鏡面里的人，疲憊、陰沉、迷茫，像一只被困住的怪物。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筆趣閣

　　她轉(zhuǎn)回身不愿意再看，伸手按下一樓鍵。

　　指尖觸到樓層鍵，一陣鉆心的痛。她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食指指尖，肉與甲蓋分離開了，滲著刺眼的紅。

　　像王曉佳在她心底刻下的顏色。

　　*

　　周二王曉佳依舊請假。

　　周三，王曉佳來上課了。她感冒好像還沒大好，不時會捂住嘴小聲咳嗽。聲音不大，蔣蕓隔著大半個教室卻還是聽得心煩意亂。

　　周四她去輔導(dǎo)員辦公室開班長、團(tuán)支書周會，會議解散后，輔導(dǎo)員單獨留下了她。

　　“你和你們班的王曉佳熟悉嗎？”輔導(dǎo)員喝了口茶問。

　　蔣蕓呼吸不由一滯，“還好?！?/p>

　　“是這樣的，她前兩天來找我申請換宿舍，我問她什么理由，她說是床鋪上有老鼠洞，不能住人。我聽著覺得奇怪，不能住人她都住了一個多月了，現(xiàn)在才說？你外宿前和她一個宿舍吧，她床位有這個問題？”

　　像一記突如其來的悶棍打在了頭上。蔣蕓恍惚著，聲音有些干，“我沒注意過?！?/p>

　　“這樣吧，那你去幫我了解一下。如果沒有老鼠洞的情況，你看看她們宿舍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女生心思都比較細(xì)膩，有時候難免有些摩擦。換宿舍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p>

　　蔣蕓點頭。

　　她若無其事地走出輔導(dǎo)員辦公室，帶上門，抓著門把手，忘記了放開，久久駐足。

　　沒有矛盾。不用問她都知道王曉佳為什么要申請換宿舍。

　　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嗎——王曉佳徹底放棄她，混亂的世界恢復(fù)正常的秩序。可為什么，她心里一點都沒有想象中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可能只是還沒適應(yīng)。她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努力地忽略了這些知覺，抬起腳步，邊走邊思考要怎么處理這個差事。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問問簡鹿和，然后簡鹿和去問王曉佳，王曉佳回答什么，她就和輔導(dǎo)員交代什么。王曉佳什么都不肯說，她就告訴輔導(dǎo)員她什么都問不出來，讓輔導(dǎo)員自己再想辦法。最后怎么樣，和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可換宿舍確實不是最好的辦法。已經(jīng)開學(xué)一個多月了，現(xiàn)在換進(jìn)新宿舍，難以融入幾乎是肯定的事。而為數(shù)不多人數(shù)不齊全的三間宿舍，除了她們1510，另外兩間都是當(dāng)時換宿舍時被剩出來的人隨機組成的，有一間宿舍里就住著王曉佳的前舍友張潞潞。

　　蔣蕓不放心。她想，這個不放心不是過分關(guān)心，只是出于自己正常為人處事的原則。她不想因為自己影響了王曉佳未來的三年宿舍生活。

　　晚上寫完線代作業(yè)后，她拿出手機，避無可避地點開了王曉佳的頭像。

　　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暑假她給王曉佳發(fā)的一起去看超大月亮?xí)r拍的照片上。照片里，王曉佳正對著鏡頭，對著她蕩漾著小梨渦，溫柔甜美地笑著。

　　那時候，她臉頰還有一點點肉。

　　蔣蕓忽然喉嚨哽塞到難以自已。她慌亂地蓋下了手機，起身去浴室洗澡。

　　冷水澆下，情緒被反復(fù)地壓抑、冷卻、沖走。手腳全都皺得不成樣子了，蔣蕓才放過自己，顫抖著從水下走出。

　　她擦干了身子，吹干了頭發(fā)，坐在不開燈的臥室里再次拿起了手機。

　　“輔導(dǎo)員讓我向你了解一下你要換宿舍的事。”她不遮不掩，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告訴王曉佳：“如果你是因為我，那就不必了?！?/p>

　　“不論你住不住在1510，我都不會再住宿了。”

　　消息發(fā)出去后，她長久地盯著屏幕，一顆心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原來發(fā)出去后不是解脫，而是新的煎熬。

　　她不想承認(rèn)，可她又不得不承認(rèn)。她在期待王曉佳的回話。

　　可屏幕自動熄滅了。

　　網(wǎng)絡(luò)沒斷、手機沒壞。王曉佳一整夜都沒有回復(fù)她。

　　蔣蕓知道，王曉佳不會回復(fù)她了。

　　心里那個被剜去的洞好像越來越大，越來越空，越來越疼了。只是還差一點時間，她強迫自己停止思考，停止感受，關(guān)了手機，摸著黑打開了床頭的抽屜，生吞下了一片安眠藥。

　　度秒如年的等待過后，她終于陷入了徹底的無意識之中，睡了久違的一場好覺。

　　第二日、第三日……第十三日……王曉佳的頭像都沒有再在她列表里閃動過了。

　　尹繁露和簡鹿和可能看出了什么，不再試圖緩和她們的關(guān)系了。上下課，她們總能完美地錯開。就好像兩條相交的直線，短暫交匯過，越走越遠(yuǎn)，留出的距離越來越大，再也不會相遇了。

　　王曉佳好像過得很好。presentation常常博得滿堂喝彩，學(xué)院門口布告墻上，不時就能在獲獎名單上看見她的名字。陳熙竹更經(jīng)常來找她了，常常直接到教室門口等她下課一起吃飯。偶爾路過手語操排練地，也能看見她被人圍著，很開朗地在笑著。

　　蔣蕓覺得自己過得也不差。正常地上課、下課、學(xué)習(xí)、考證、偶爾去繼父家看望母親、出去和朋友娛樂。一切都如愿地回歸到了正軌。

　　可一個人回到套房里，靜下來的時候，她總聽見心底里好像有一塊地方正漏著風(fēng)，空洞著，荒蕪著，黑黢黢地注視著她，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吞噬著她。

　　星空儀也無法解救她了。

　　她再也沒有仰望過那一片星空了，也很久沒有能不靠安眠藥睡過一場完整的好覺了。,,

　　十一月初的第一個周六,蔣蕓和簡鹿和期待已久的一部動漫電影上了，兩人騰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一起去申大附近的電影院看電影。

　　電影散場，簡鹿和意猶未盡,一路都在和蔣蕓分享觀后感,蔣蕓聽著，就算沒有共鳴點也會應(yīng)她一兩句的。

　　扶手電梯上，簡鹿和問：“你覺得結(jié)束時候那個狐妖的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暗示那個**oss其實沒有死透?。磕阏f這是不是在鋪墊還有下一部？之前看導(dǎo)演的訪談,好像是想弄一個系列世界呢?！?/p>

　　等了好幾秒鐘蔣蕓都沒理她。簡鹿和側(cè)過頭,發(fā)現(xiàn)蔣蕓半轉(zhuǎn)著身子,視線明顯落在了樓下的后方。

　　“你在看什么呀？”簡鹿和奇怪。

　　蔣蕓回過神，不自覺地蹙眉,“沒什么?！?/p>

　　她好像看到王曉佳和陳熙竹了。她們一起來逛街的嗎？還是來兼職？陳熙竹在甜品站前買甜筒,買了兩個,她分了一個給王曉佳。王曉佳笑著接過。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她都能感受到兩個人的親呢氣氛。

　　難得的輕快心情消失無蹤。

　　蔣蕓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她從前從不覺得女生之間關(guān)系好有什么不對,可自從……自從她發(fā)現(xiàn)王曉佳是可以喜歡女生的以后，她看王曉佳和誰親近都覺得不對勁。

　　然而,其實和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簡鹿和拉著她進(jìn)了三樓的電玩城玩跳舞機，蔣蕓選了快節(jié)奏的歌曲，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節(jié)點，試圖用高強度的肢體擺動放空自己的大腦。

　　她們長得漂亮,跳得又好,特別是蔣蕓,面容端莊清冷,跳舞的動作卻是意外地放得開,剛?cè)嵊卸?、柔媚又帥氣，分外引人注目。周圍慢慢地圍了一圈的人?/p>

　　喝彩聲與贊嘆聲不時響起，蔣蕓置若罔聞。她動作不停，大腦里漸漸只剩下屏幕里的箭頭和耳朵里的節(jié)奏了。視線交匯時，她自然地與簡鹿和相視而笑，有一種找回了自己的感覺。

　　兩曲過后，簡鹿和說：“我累了，我們最后再跳個輕松點的，去玩別的吧?！?/p>

　　蔣蕓點頭。

　　簡鹿和點著屏幕說：“這個吧，兔子舞?！?/p>

　　蔣蕓微微愣，笑意淡了許多。熟悉的音樂聲響起的一瞬間，她忽然興致全無，腿腳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樣。

　　她又想起了王曉佳。

　　那日舞會，集體跳兔子舞時，她站在王曉佳身后，搭著她的肩膀跳完的這一曲。王曉佳不時回過頭來看她，羞澀開心的笑臉仿佛還猶在眼前。

　　蔣蕓心頭涌起絕望的感覺。人生中，她第一次覺得這樣無能為力、無法自控。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把王曉佳從自己的腦海里徹底地抹去？

　　為什么到處都是她的影子？為什么傾倒的世界已經(jīng)被擺正了，她卻還是在偏離的軌道上失控著。

　　她越來越不敢思考，越來越害怕面對那個來自心底真實的答案。

　　*

　　隔了兩天的周一下午，方若樺和蔣蕓打過招呼后，帶著大袋小袋來她獨居的套房視察她的生活，給她改善伙食。她總覺得最近蔣蕓瘦了好多。

　　蔣蕓下課回去的時候，方若樺已經(jīng)到了很久，親自幫她把房子收拾一新，還下廚做了滿桌子她愛吃的菜。

　　蔣蕓其實最近吃什么都沒味道，但她不想掃方若樺的興，還是勉強著自己多吃了小半碗的飯，裝出了高興的模樣。

　　飯后蔣蕓有選修課要上，本以為方若樺會就此回去，沒想到方若樺居然說要等她回來，晚上留宿這邊。

　　蔣蕓有些意外，直覺方若樺可能是有什么話想要和她說。

　　晚上下了選修課回去，方若樺正關(guān)著燈在影音室里看電影。她優(yōu)雅地坐在沙發(fā)上，腳踩著的地毯，是曾經(jīng)她和王曉佳一起看電影時，王曉佳盤腿坐過的位置。

　　蔣蕓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這里看過電影了。她杵在門口，心間五味陳雜。

　　“回來了？”方若樺朝著她慈愛地招手，“有安排嗎？沒有的話過來一起坐會兒？”

　　蔣蕓抿了抿唇，垂下長睫，若無其事地踏了進(jìn)去。

　　“我們好久沒有一起這樣看電影了?！狈饺魳甯锌?。兩人挑了一部近期的口碑佳作，閑適地看著。

　　投影幕布上是忽明忽暗的光，一幀幀畫面在蔣蕓眼底閃爍而過。蔣蕓好像很認(rèn)真地在看著，卻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看進(jìn)去。心神不寧。

　　“壹壹。”方若樺小臂倚著沙發(fā)背，忽然開口，“我下午收拾你臥室了?！?/p>

　　蔣蕓側(cè)頭看她，烏黑的眼眸如古潭般幽深，看不明情緒。

　　方若樺有時候會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蔣蕓養(yǎng)得太過獨立內(nèi)斂了。活潑外放的性格，是不是更容易過得開心一點？

　　“我看到你垃圾桶里的藥瓶了。”她斟酌著開口，“你最近……又睡不好了嗎？”

　　去年高考后蔣蕓剛發(fā)現(xiàn)時遠(yuǎn)眠和她婚姻的真相時，很長的一段蔣蕓怎么都睡不著，也不肯去看心理醫(yī)生，方若樺只好讓醫(yī)生幫她開了些助眠的藥。但是開學(xué)后蔣蕓就沒有再通過她拿藥了。旁敲側(cè)擊，蔣蕓也說自己好了，不需要了?，F(xiàn)在怎么又開始了？

　　蔣蕓默了兩秒，騙她：“偶爾會有不好睡的時候。不是很經(jīng)常。藥是去年拿的，昨天剛好吃完了最后一顆而已?！?/p>

　　方若樺將信將疑：“這樣嗎？那……你昨天為什么睡不著？心情不好嗎？”

　　蔣蕓搖頭，“沒有。有時候失眠都是偶然突發(fā)的，沒關(guān)系的。”

　　方若樺看她消瘦了許多的臉龐，明顯不信。

　　她挪動身子，靠近了蔣蕓，牽過她的手放進(jìn)手心里，放緩了聲音問：“壹壹，真的沒事嗎？”

　　蔣蕓平靜地點頭。

　　方若樺只能憑自己的感覺猜測：“是……他又來找你了嗎？”

　　“他”是誰，不言而喻。

　　蔣蕓莫名地心一顫，否認(rèn)道：“沒有。”

　　“那……是失戀了嗎？”

　　蔣蕓呼吸都滯了一瞬，但很快還是裝作自然地否認(rèn)：“沒有，你不要猜了。我真的沒事?！?/p>

　　方若樺無計可施，只好嘆了口氣，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額發(fā)叮囑：“盡量不要依靠藥物。如果遇到煩心事，一定要說出來。說給我聽你覺得別扭的話，說給你的朋友、你覺得信任的人，都可以。很多事情，說出來了就會舒服很多。”

　　方若樺不是那種很溫柔的性格，可作為她的母親，蔣蕓知道她對待自己已經(jīng)是極盡溫柔了。

　　她喉嚨哽了哽，心口悶得難受。她已經(jīng)很對不起她了，她害怕有一天，她會更對不起她。

　　方若樺循循善誘：”你真的沒有什么想要和我說說的嗎？”

　　蔣蕓眼眶一熱，心理防線險些崩塌。

　　她垂下頭不肯看方若樺，方若樺也不逼她，只是握著她的手不放，陪著她沉默著。

　　許久以后，蔣蕓忽然輕聲地問她：“媽，如果有一天我做出讓你失望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方若樺愣了愣，下意識地回：“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孩子……”

　　蔣蕓眼里懸著的淚陡然涌出了眼眶，順著下巴滴落在她的胸口。如果，她不是呢？

　　方若樺被嚇到了，驚慌失措地要去擦她的眼淚。

　　蔣蕓轉(zhuǎn)過頭說：“我沒事。”她站起身想要逃離這樣難堪的時刻，方若樺卻緊緊地攥著她的手不放，傾身摟住了她的肩膀，低柔哄她：“蔣蕓，我是你媽，在我面前，你在顧忌什么？”

　　蔣蕓被她摟在懷里，咬著唇不說話，只淚水簌簌地下落。懂事以后，她只在別人面前哭過一次，第一次是在時遠(yuǎn)眠面前。這是第二次。

　　她不想哭的。可眼淚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聽話了。什么都在失控，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蔣蕓，在媽媽這里，你永遠(yuǎn)都只是一個小孩子。你不用偽裝，不用逞強。就算你任性一點，多犯錯一點，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是你媽媽啊。我就算會對你有失望的時候，也永遠(yuǎn)不可能真的生你的氣啊。”

　　蔣蕓的眼淚卻越落越兇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從方若樺口中得到什么樣的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委屈、害怕，還是在內(nèi)疚、絕望。

　　她抱住方若樺，無聲無息地哭泣著、顫抖著，第一次在方若樺面前哭得這么無助，這么脆弱。哭得方若樺心都碎了。

　　*

　　周三晚上，申大手語操大賽在思南大會堂舉行，全校22個學(xué)院的參賽同學(xué)集聚一堂，展開激烈的角逐。天文學(xué)院憑借一曲《夜空中最亮的心》脫穎而出、奪得桂冠，王曉佳所參與負(fù)責(zé)的工商管理也收獲不小，一曲柔中帶剛的《鏗鏘玫瑰》激蕩人心，和建筑學(xué)院、教育學(xué)院同獲第二名的殊榮。

　　比賽完全結(jié)束后，大家等人散得差不多后舉著獎杯在思南大會堂的舞臺前留影紀(jì)念。陳熙竹說她在對面的花壇邊上等她，王曉佳解散后邊下會堂臺階邊張望著尋找陳熙竹，猝不及防撞入了在正對面站著的蔣蕓眼底。

　　蔣蕓看著她，沒有轉(zhuǎn)開眼。

　　王曉佳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險些要忘了動作。陳熙竹從側(cè)方招喚她：“佳佳，這里。“

　　王曉佳指甲扎進(jìn)手心，強迫自己像沒有看見蔣蕓一樣，側(cè)轉(zhuǎn)了身子，機械地走向了陳熙竹。

　　陳熙竹跑向她，挽住了她的手往兩人回宿舍的共同路上走。她看比賽看得心潮澎拜，“我還以為手語操應(yīng)該就是比劃比劃手部動作，沒想到還能編排出這么多種形勢，太好看了。天文學(xué)院的那個立意簡直了……”

　　她一路滔滔不絕地感慨著，王曉佳心不在焉。她的時間還停留在剛剛與蔣蕓對視的那一瞬間。

　　有多久沒有這樣清楚地看過蔣蕓的正臉了。不是背影的錯覺，她真的清減了好多。眉宇間依舊是不可親近的清冷，可除此之外，仿佛還多了些什么。

　　是不開心嗎？她不打擾她了，她為什么還會這樣不開心？是夏軻對她不好讓她不開心了嗎？

　　王曉佳心口是熟悉的悶痛感，可她已經(jīng)逐漸學(xué)會了在這樣的痛苦中正常地呼吸了。

　　也沒有很煎熬，只是做什么都開心不起來了而已。

　　陳熙竹從手語操說到其他話題了，王曉佳努力地收回心思，跟上聊天的節(jié)奏。這樣過度的關(guān)注和揣測對蔣蕓來說其實也是一種冒犯吧。

　　“我突然想起來了，你之前說的那個同學(xué)的事情怎么樣了??？”陳熙竹關(guān)心。

　　前兩周王曉佳和她說了一件煩心事。她班上有一個不太熟的女生楊月開始會隔三差五地找她說心事。這本沒什么，即便不是班級心理委員，王曉佳也不介意幫一把需要開導(dǎo)的同學(xué)。但問題是，楊月的心理問題好像有點嚴(yán)重，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的心情不好范圍，與王曉佳交流的過程中，時常會透露出一種“活著沒意思”、“死了會不會更開心”的想法，讓王曉佳膽戰(zhàn)心驚。

　　某次王曉佳特意約她一起吃飯、聊天，無意中還發(fā)現(xiàn)她帶著護(hù)腕下的手腕上，竟然有一道又一道淺淺的劃痕。像是刀片新劃出來的痕跡。

　　王曉佳心底警鈴大作。她作為心理委員，有責(zé)任也有義務(wù)要在每個月上交的班級心理健康報表上如實反饋班級同學(xué)的心理情況。可心底里她又不愿意這樣做，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算不算是打小報告，辜負(fù)楊月對她的信任。ьiＱυＧéＸχ.℃ōＭ

　　但楊月的情況確實很危險，如果不反饋，最后真的出什么事她一定會懊悔終生。

　　她勸過楊月去找心理老師聊聊，楊月非?？咕?。她也試圖聯(lián)系過楊月的家長，可聯(lián)系電話一個是空號，一個一聽是楊月學(xué)校的，直接掛斷了。

　　王曉佳無路可走，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對，不得已向陳熙竹尋求意見。

　　陳熙竹很嚴(yán)肅地告訴她：一定要上報。

　　她說在她們?nèi)雽W(xué)前的兩屆，法學(xué)院其實發(fā)生過一起這類不好的事情了，學(xué)校為了降低影響，所以把消息壓下去了，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也是從那一屆開始，各個學(xué)院不僅加強了心理委員的培訓(xùn)工作，還在各個宿舍都設(shè)置了心理氣象員的職務(wù)，就是為了加大排查力度，防止悲劇再次重演。

　　王曉佳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決定把楊月的情況寫進(jìn)報表，上交了上去。

　　“我報上去了?！蓖鯐约褠瀽灥卣f。

　　陳熙竹放下心：“交上去了就好，剩下的事就是學(xué)校的事了，我們也算了了一件事，不用提心吊膽了?！?/p>

　　王曉佳言不由衷：“嗯?！?/p>

　　其實上交上去以后，她沒有一天真正心安過。難受程度比之前更甚。她害怕楊月發(fā)現(xiàn)這件事找她質(zhì)問，更害怕這件事會帶來的未知結(jié)果。她不知道自己這一交，會不會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

　　這是她承擔(dān)不起的重量。

　　“我這么做真的是對的吧？”走出了很遠(yuǎn)以后，她終究是忍不住想再從陳熙竹那里得到一點肯定。

　　陳熙竹第n次告訴她：“沒錯！換任何一個人都會這么做的，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啊。你這是對她負(fù)責(zé)，也是對你自己負(fù)責(zé)。”

　　王曉佳再一次從陳熙竹的肯定中得到虛假的心安。

　　但這份虛假的心安僅僅只維持到第三天早上的西經(jīng)課，被楊月沖進(jìn)教室，歇斯底里的一巴掌徹底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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