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講解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我們來看第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一句話，實在是耳熟能詳，但是很多人對它的理解卻有著偏差。首先，我們來翻譯一下這句話：天地是無所謂仁愛的，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芻狗一樣。什么是芻狗？現(xiàn)在普遍的翻譯是，芻狗是古時候在為求雨祭祀的時候用的一種用草扎成的狗。祭祀過后，芻狗就沒有用了，人們就把它扔掉或者燒掉。所以這句話當中，老子說天地把萬物當作芻狗，難道說的是天地可以隨意輕賤世間萬物么？并不是如此。我們想想看，芻狗有它有用處的時候，那就是祭祀之時。也有不被人重視的時候，那就是祭祀過后。但是芻狗發(fā)揮作用，或者不發(fā)揮作用，是人力可為的么？從古至今可沒有哪一個人憑借一己之力就能讓天說下雨就下雨。所以人們就自然而然的讓芻狗發(fā)揮自己的作用就好了，沒必要過分珍重，也沒必要刻意輕賤。人們使用芻狗，不是因為對它的情感，只是因為芻狗自身的作用罷了。這也就是 “不仁” 的含義。與上述的翻譯不同，王弼直白的將芻狗翻譯成草和狗，同樣也解釋了“不仁”的含義。我們來看看王弼對于這句話的解讀：

“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造立施化，則物失其真。有恩有為，則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載。天地不為獸生芻，而獸食芻；不為人生狗，而人食狗。無為于萬物而萬物各適其所用，則莫不贍矣。若慧由己樹，未足任也?！?他說：天地依循道的規(guī)律自然而然，不作為，不創(chuàng)造，萬物自然發(fā)展，所以無所謂仁愛。仁愛的人必創(chuàng)造、建立、施行、教化，有恩德、有作為。人為的創(chuàng)造、建立、施行、教化，事物就失去了它本來的狀態(tài)。有恩德、有作為，就不能一視同仁地保全萬物，而是扶持一些事物的存在，消除另一些事物的存在。天地生出草來，不是專門為了讓動物有東西吃，但動物卻是自然而然的吃草；天地生出狗來，不是專門為了作為人的食物，但人們自發(fā)的以狗為食。所以雖然不對萬物作什么改變，但是萬物都各有各的用和所用，也都足夠用。人們自己樹立的那么點智慧，是遠不夠用的。

總結(jié)一下第一句，天地不仁，只是在強調(diào)不偏愛，不強行改變外物，只是讓萬物自然的運轉(zhuǎn)，這就足夠了。所以“不仁” 即是 “上仁”，是仁愛的至高境界。

天地如此，那么人更應(yīng)該如此。所以第二句當中說：“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圣人也是沒有仁愛的，也同樣像人們對待芻狗那樣對待百姓，任憑人們自作自息?？赡茏x到這里，人們會有疑惑。要是任憑人們自生自滅，那我們是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了，每天只能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呢？如果這樣，那企業(yè)怎么運轉(zhuǎn)呢？人們怎么把想做的事做成呢？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就是我們不是天地，更不是道本身。我們只是人罷了。在老子的描述里，道是最無私的存在。它不具備意識，不存在欲望，不存在喜惡。也正因如此，道可以永遠延續(xù)。人不一樣，人的認知和意識決定了人很難做到絕對的公正，畢竟人都是有欲望的。對于天地來說，老天爺不會親口告訴你，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吃飯，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睡覺。這些都是靠人的自性，也就是你餓了，就會吃飯。你困了，就會睡覺。這固然有自然的規(guī)律發(fā)生作用，但是同時也是人的欲望在發(fā)生作用。所以人們不要排斥或者否認自己的欲望。從古至今，有智慧的人對于自己的欲望都首先是承認，之后有的讓它快速溜走，不作停留；有的調(diào)整自己內(nèi)心，重新回到清凈；有的把自己的欲望轉(zhuǎn)移到天下，以天下為己任，做到大公無私。那么既然人有欲望，那么人不采取任何行動自然就不是欲望發(fā)生作用的自然結(jié)果。但是人們又怎么能夠做到，有欲望，自己行動，但是卻不對世間萬物施加影響呢？這是不可能的。所以，老子并沒有說，圣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而是說以百姓為芻狗。因此，我們最多能做的是，不考慮其余事物，只是對于眾人，保持不仁與無為。

接下來我們看第三句話：“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翻譯過來是，天和地之間，不就像一個鼓風的風箱嗎？雖然中空但永無窮盡，越鼓動風量便越多，生生不息。這里，老子把天地之間比作風箱。這個比喻是如何承接了本章前兩句的含義呢？

蘇轍對于這一句，是這么解讀的：“排之有橐與龠也，方其一動，氣之所及，無不靡也，不知者以為機巧極矣。然橐龠則何為哉！蓋亦虛而不屈，是以動而愈出耳。萬物化之始至于天地之間；其所以生殺萬物，彫刻眾形者，亦若是而已矣。見其動而愈出，不知其為虛中之報也。” 他說，風箱有外櫝和內(nèi)管，一按動它，氣流吹過的地方，任何東西都要倒伏，不懂的人覺得這器具設(shè)計得精巧極了。然而風箱本身做了什么呢？因為里面是空的而不能被完全按癟，所以越操作它吹出的風越大。萬物的變化在天地之間就像在風箱里一樣，之所以萬物有生長死亡，有各種不同的形態(tài)，也是因為天地有著風箱一般的空虛守中的品質(zhì)。人們見到風箱越鼓動風越大，卻不知道是因為它其中是空的。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風箱里面塞滿了東西，它還能夠鼓風么？自然就不能了。天地之間也是如此。如果天地有著自己的喜惡，蜜蜂太吵鬧就讓蜜蜂從世界上消失；所有人起床之后必須先邁左腳，不然就遭雷劈；火山很壯觀，于是多一些火山噴發(fā)。如果真是如此，世間的生命可能早就斷絕了吧。

所以，我們又能夠從天地與風箱的類比當中學習到什么呢？老子最后總結(jié)說，“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政令名目繁多反而會加速國家的敗亡，話說得越多，言辭的窮盡就越快到來，不如保持虛靜。也正如王弼所說：“棄己任物，則莫不理。” 放棄自己的直接干預，任由事物自然發(fā)展，事物就不會失去條理。

舉個例子。假如你是一家企業(yè)的老板，你發(fā)現(xiàn)員工很多都遲到早退，但是你希望員工在公司的時間能更長一些。有的老板，可能會選擇每天堵在門口，看到不順眼的人，沒遲到也罵兩句，看到自己親戚遲到了就放過去，其他人遲到了，就罰款加上痛罵一番。這種情況下，員工被強迫上班，還要看老板眼色，員工之間還有不公平對待，離心離德無外乎如此。有的老板，可能在門口安裝了打卡設(shè)施，不定時打卡就扣工資。這種情況下，員工雖然來打卡，但是不情不愿，心里難免會抱怨兩句。還有的老板，可能不設(shè)置打卡，但是為員工提供班車，而這些班車只有在很早和很晚的時候才有。這種情況下，員工雖然很早就來，很晚再走，但是心里都能接受，畢竟有免費的班車接送。最后一種老板，不設(shè)置規(guī)章制度，而是在一進門的地方就貼上公司文化宣傳的大海報，例如一張在火星建設(shè)城市的設(shè)想圖。同時潛移默化的宣揚企業(yè)文化，和奮斗目標。這種情況下，員工對企業(yè)文化有著強烈認同感，每天都為了實現(xiàn)目標而努力拼搏，充滿干勁。就算沒人要求員工要晚些回家，員工也都自發(fā)加班，甚至睡在辦公室。

回頭看這幾種人，第一個人可能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第二個人可能是工廠老板。第三個人是馬化騰。而最后一個人是馬斯克。當然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事情總不會一帆風順，包括馬化騰、馬斯克在哪，人們幾乎不可能完全做到不施手段，只靠著人們的自性就能成事。但是我們要時刻提升認知，牢記“不仁”才是仁愛的最高境界，無為則無不為，努力向圣人的境界靠近。

最后，我們復習一下整個《道德經(jīng)》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