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怠日記】異鄉(xiāng)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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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愿飛塵、枉非臣

Original?by?深水怠Darara

01

“我準(zhǔn)備走了?！?/p>

我對男人說出了這句話。

他停下了收拾學(xué)生們字帖的動作，轉(zhuǎn)過身來，并不是很驚訝的對我說：“果然，你也要離開這里了?！?/p>

他薄薄的胡須因身體的動作而微微飄動，身上干凈的長袍已經(jīng)洗得發(fā)舊了，而他手中的那些字帖……也不過寥寥幾本。

他是一個教書先生，這里是他的書院。而這座書院所處的鎮(zhèn)子，由于戰(zhàn)火的波及，已經(jīng)有大半的居民拖家?guī)Э陔x開了。

雖然我很想解釋一下為何會有戰(zhàn)事，當(dāng)今天子如何如何，雙方如何如何，這般這般……但很可惜，在此地的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我所能知道的，也就是一些模糊的信息，比如是誰造反了，皇帝又派誰出征了，雙方打了多久了，僅此而已。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些都沒有意義。只要有戰(zhàn)爭發(fā)生，就意味著流離失所，就意味著平穩(wěn)的日子不再，光是思考第二天吃什么就要耗費(fèi)所有的力氣。

——來這里一個月，我一直在努力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來到這樣的時代，這樣的【世界】，總是要更加麻煩一點(diǎn)。畢竟，我無法讓他們理解，什么是人工智能，什么是仿生人體，要是被當(dāng)成妖怪就麻煩了。

“謝謝您這一個月的收留?！?/p>

我琢磨著自己的角色，對教書先生道謝。

“沒什么，”那男人依舊是淡淡地，“只是見你一介女子，卻能識文斷字，便讓你為我分擔(dān)些罷了?！?/p>

“先生也盡早離開此地吧?！?/p>

“我還有學(xué)生在這里。等學(xué)生們都離開了，我自會走的。”

安靜。

啊，好尷尬。

這位教書先生大概是我遇到過最不愛聊天的人類了。這一個月以來，除了被吩咐幫他分擔(dān)一些工作外，幾乎都是我主動搭話。

我沉默許久，想著干脆就這么離開吧的時候，男人卻開口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我：

“前線在北方，自是不能去的，你準(zhǔn)備去南方的哪個重鎮(zhèn)？”

啊。

我張了張嘴，沒法回答。若我是人類的話，此刻冷汗估計(jì)都要下來了。

畢竟……我所說的離開，是要離開【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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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見我許久沒回答，教書先生有些疑惑。

“你口才極好，幾乎遇到任何事都能侃侃而談，何故露出這般苦惱之態(tài)？”

“啊，這，這個……”

完蛋，因?yàn)檫@一個月一直在裝普通百姓，我還沒真沒注意過南方有什么重鎮(zhèn)。畢竟……畢竟我又不去！

隨口胡謅也不是不行，畢竟這樣一個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相熟之人別離后再無音訊也是很正常的，但……撒謊總是不太好吧。

而且，我還沒來得及編好一個謊言，教書先生便很不贊同地對我說道：

“你一女流只身踏上旅途本就已是莽撞，竟連目的地都未決定？”

“嗯，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只能這么說。

男人很認(rèn)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嘆了口氣。

“……你最初來到這個鎮(zhèn)子，也是因?yàn)椤咭徊?，看一步’?！?/p>

“是啊是啊。”

無論古今，但凡是教書的，就看不得我現(xiàn)在這番嬉皮笑臉做派，男人果然立刻眉毛倒豎：“你竟還說得如此輕巧！”

他無奈地?fù)u搖頭，拿起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下了一段不知道是什么的字，然后遞給我。

“這是我的一位友人的住址。她自丈夫戰(zhàn)死后便一直寡居，你去陪陪她也是好的。而且，她的丈夫戰(zhàn)死時官至校尉，沒什么人敢去她們家鬧事?！?/p>

“啊，這，這樣……”

這個流向，感覺我不去不行了。

“我會寫信問她有沒有接到你的?！?/p>

果然嗎……！！

若要問，我一定要立刻離開【這里】嗎，那倒也沒有那么急。去南方看看不同的風(fēng)土人情也不錯。

但是……那是一位寡居?jì)D人的家。

我已經(jīng)可以想象到在那邊落腳后再也找不到借口離開，某天機(jī)體出現(xiàn)什么問題讓我看起來有點(diǎn)像被狐妖附身了，最終發(fā)生不可挽回的后果的場面……

“那，那個，先生，我還是……”

“順便幫我看看她過得好不好?！?/p>

教書先生的神情突然變得復(fù)雜：“畢竟……一個女人獨(dú)自打理家宅，總是有許多辛苦的地方?！?/p>

“……”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jīng)不是適合嬉皮笑臉的氛圍了啊。

“您為什么不親自去看看她呢？”

我問。

他只是輕笑了一下：“不合適?！?/p>

“這樣啊……我明白了?！?/p>

我無奈道：“您也要記得盡快離開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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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一個多月的日夜兼程，我終于到達(dá)了教書先生的老相好家。

嗯？你問我為什么知道這是他老相好？

要學(xué)會讀空氣啊，讀空氣。

這位夫人很難稱得上是狀態(tài)好。她年輕時應(yīng)該很美吧，但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這么一個女人的肩膀上，她只能迅速地蒼老下去。

我說是去落腳，其實(shí)就是被送過去幫忙管事的。

畢竟現(xiàn)在是戰(zhàn)亂時期，不用那么講究主客，不然當(dāng)家主母真要累死了。

“……他還好嗎？”

在我奉上那位教書先生的親筆信并說明自己的來意后，夫人只問了我這么一句。

“單身漢活得還是挺粗糙的?！?/p>

沒料到我竟說得如此直白，那位夫人足足愣了有一分鐘，才開始掩面輕笑。

“……能想象到呢?！?/p>

之后，她便再沒和我聊過關(guān)于教書先生的事。

我在她家中又住了兩個月，和她的兩個孩子也混熟了。她不像教書先生那么愛管人，我異于此處常人的事實(shí)根本藏不住，當(dāng)?shù)貪u漸有了關(guān)于我的各種傳聞，比如我其實(shí)有西域血統(tǒng)，所以才比一般女子豪放，或者我是話本里的女謀士，是夫人戰(zhàn)死的校尉老公的幕僚……

我還沒來得及澄清這些荒唐的傳言，就收到了教書先生戰(zhàn)死的消息。

據(jù)說，叛軍占領(lǐng)了我先前生活的那座小城。他站在城樓上對著叛軍洋洋灑灑地念了三千字檄文，怒斥他們毀了百姓的安穩(wěn)生活，可運(yùn)氣不好的是，那批叛軍的將領(lǐng)是個不通文墨的，見他鬧事，直接命人將他拉出去殺了。

若是個更有城府的將領(lǐng)，大概會清楚殺了這么一位文人會造成的影響，教書先生也就不必這死的不明不白，連他罵的的對象都沒有很聽懂他究竟在罵什么吧。

正因?yàn)樗赖萌绱擞⒂拢液头蛉瞬拍苎杆僦浪南ⅲ也诺谝淮沃浪烤菇惺裁疵帧?/p>

夫人立刻病了。

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太妙。萬一夫人撐不住，我不是要被托孤了，畢竟那倆小屁孩還挺喜歡我的。

但這些擔(dān)心也沒有變?yōu)楝F(xiàn)實(shí)。

因?yàn)榕衍婇L驅(qū)直入，占領(lǐng)了這座繁華的重鎮(zhèn)。又是很不湊巧的，夫人的丈夫曾經(jīng)重傷過占領(lǐng)此地的將領(lǐng)，偌大的校尉宅子一夜之間化為了火海。

我沒有救下夫人，拼死將她的兩個孩子帶了出來，但也沒能救下他們。

……一氧化碳中毒嘛。沒有辦法。

但想到夫人將他們托付給我時的眼神，我很難用這種不帶任何情緒色彩的科學(xué)詞匯去描述那兩個孩子的死因。

我在城外找了個沒什么人影的林子，把兩個孩子的尸體埋了，模仿著在【這里】看到的形式，立了兩塊木牌。

這下……我與【這里】建立的緣分，全都消散了。

我終究還是個異鄉(xiāng)人……甚至都不是人。

“若我是人類的話，我會為你們復(fù)仇的?！?/p>

我認(rèn)真地對著兩塊木牌說。

但我不是人類。我的身體在那場大火里也遭到了嚴(yán)重的損壞，人造的內(nèi)環(huán)境已經(jīng)接近活動的極限，體表的高密度皮膚也多處破損，暴露出已不太能用的仿生肌肉，若是還留在【這里】，下一秒就會被當(dāng)做妖怪抓起來了。

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我站起來，最后看了一眼那兩個小小的墳包。

“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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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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