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撰水滸》第二回

書接上回。且說高毬這個潑皮破落戶,吃喝嫖賭、阿諛逢迎、教人使壞、坑蒙拐騙無所不會,善作魂、勤為本、儉養(yǎng)德、誠立身、孝當先、和為貴樣樣不行,整天帶著一幫小弟馬仔,在汴京城里招搖過市,找找這家商販的茬,揩揩那家姑娘的油。有很多用現(xiàn)在話講處于青春期、逆反期的青少年而言,這樣的黑幫大哥是很令人“崇拜”的。有個王員外的兒子小王,平時手里有父親給的零花錢,卻不知道怎么花錢,可能是之前讀書讀傻了,便找到了高毬,問:“高二哥,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花錢?”高毬一聽樂了,道:“花錢是全天下最容易的事,二哥這就帶你到好地方去?!北銕е@個未成年小孩去妓院了。十四五歲的小孩子,哪懂得什么風月之事,一看那么多香噴噴的漂亮姐姐擁簇著自己,登時七魂丟了六魄,自此喪了元陽,整日風花雪月,花錢比流水還快。
零花錢不夠了,小王就回家里偷,不巧被父親王員外逮個正著。王員外追著小王一通打,斥責道:“小家賊,平日里給你的碎銀子還不夠多嗎?”小王道:“自從被高二哥帶去了煙花之地,兜中的銀子從沒揣得熱乎過。”王員外一聽這話,徹底惱了,一紙訴狀將高毬告到開封府,府尹一看訴狀,氣得哭笑不得,命衙役抓來高毬,打了二十杖,判趕高毬出東京,除非天子大赦天下,否則再不可回東京來。
高毬無可奈何,聽說淮西臨淮洲有個開賭場的柳大郎,諱世權,專好養(yǎng)高毬這樣的閑人,便投奔柳世權而去。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在我們的生活中,經(jīng)常是好人一撮,壞人一撮,好人繞著壞人走,壞人嫌棄好人假,界限是很分明的。
高毬在柳世權的賭場足足看了三年場子。三年后的某天,宋哲宗去汴京南郊的圜丘行祭天大祀,感覺如今世道風調雨順,腦袋一熱,宣詔大赦天下。高毬聽到這個信兒,覺得自己在外漂泊,總不如回東京和一幫狐朋狗友一起撒歡來得快活,便與柳世權說了。柳世權道:“老二既要走,我也不留。只是老二回東京后,需得謀個正經(jīng)差事。恰好我與東京金梁橋下面開藥鋪的董掌柜是遠親,你且稍候,待我寫一封書信與他,看在我的面皮上,他一定會收留你的?!备邭轮x過柳世權,將書信和柳世權贈予的盤纏并作一個包裹,投奔董掌柜去也。
高毬迤邐回到東京,飯也沒吃,水也不喝,直奔金梁橋下的生藥鋪,見到了董掌柜。董掌柜在退休之前官居將仕郎,是個從九品的芝麻官,退休之后開了這家藥鋪,人們習慣稱呼他為董將仕。
董將仕上下打量這高毬,剛要說點什么,只見高毬雙手呈上柳世權的書信,遂接過來拆開,看了半晌,心下尋思道:“這高毬要是個忠厚的老實人,留下也便留下了,可當初他做的那點事兒,整個汴京城里誰不知道?我家孫兒年幼,若留他在家里,把我的孫兒們都教會了逛窯子,這可為之奈何;可柳大郎的面子,我卻又不能不給,著實叫我犯了難?!彼熘坏闷ばθ獠恍Φ亟哟邭拢羝湓诩野残?。
高毬因數(shù)日奔波勞碌,早早睡去。董將仕趁高毬熟睡之際,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商量如何把高毬弄走,而又不折了柳大郎的面子。董將仕長子道:“今日我在學士府聽聞,小蘇學士欲招幾個書僮。父親不如將這高毬薦了去,孩兒明日與小蘇學士打個招呼,就算是使上幾兩銀子,也總比留個瘟神在家中強上許多?!?/p>
董將仕的長子在學士府當差,這小蘇學士不是別人,正是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的蘇東坡;老蘇學士則是蘇軾的父親蘇洵。蘇軾曾在朝為官,頗與王安石的政見不和。前面說了,宋神宗喜歡王安石的變法,那么蘇軾自然處在被排擠之列。后又因為烏臺詩案,蘇軾被變法一黨排擠,險些丟了性命。幸而宋哲宗大赦天下,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變法一黨日益不受待見,花甲之年的蘇軾同高毬一樣,復還東京,在學士府招賢納士,傾注學術研究。
董將仕道:“此計甚妙?!彼煊诖稳赵缟藕?,對高毬道:“賢侄,我這藥鋪是螢燭之光,照人不亮,怕耽誤了賢侄,特轉薦賢侄到小蘇學士門下做個書僮,比在我這里有更多出人頭地的機會,賢侄以為如何?”高毬大喜,謝了董將仕。
次日,在董將仕長子的帶領之下,高毬來到學士府,見到了蘇軾。蘇軾因三年前不在東京,不知高毬的惡劣事跡,見是董將仕之子薦來,身材、相貌還算不錯,便命下人賜座,問高毬道:“看你相貌堂堂,儀表不凡,怎生起個如此腌臜的名字?待我為你變個偏旁?!彼烀氯怂藕蚬P墨,將“毬”字圈上、劃掉,在旁邊重寫了個“俅”字,道:“這個‘俅’字才更配你的樣貌。”
自此,在蘇軾的神筆之下,麻雀脫胎成了鳳凰,“高毬”搖身一變,成了“高俅”。
蘇軾道:“似你這般好皮相,在我府里做書僮,不免可惜。這樣,我薦你到駙馬王都尉府里做個親隨。王都尉名詵,字晉卿,為人風流,喜歡好皮相之人,人都喚他作小王督太尉。當年我接連遭貶,全賴王都尉周濟。”高俅一聽這話,心里樂得開滿了桃花,深知這是小蘇學士要還個人情給小王督太尉,但既然自己得了個大便宜,管那么多做什么,遂連連拱手作揖,拜謝小蘇學士。
這位王詵駙馬并非當朝天子宋哲宗的駙馬,而是宋哲宗的妹夫,是前天子宋神宗的駙馬。不過就像前面的董將仕一樣,人們叫慣了,便不會輕易地改稱呼,總不能稱呼人家為“王妹夫”吧。高俅帶著蘇軾的拜帖來到王都尉府,王詵見高俅生得一表人才,又是小蘇學士薦來,自然禮遇有加,當即決定讓高俅跟著自己,充個親隨。從這以后,高俅和王詵的關系越來越近,甚至能隨意出入都尉府。正所謂日遠日疏、日親日近,王詵曾經(jīng)的幾個心腹隨從漸漸都不得志了。
不久后,都尉府上下開始籌備王都尉的生辰。北宋時期的官員過個生日,那可是相當鋪張浪費、勞民傷財?shù)?。比如當朝太?strong>蔡京,那是有名的北宋六奸臣之首,現(xiàn)代人提到蔡京,印象無外乎是兩個:奸臣,字寫得好。當時天下盛行蘇、黃、米、蔡四種字體,蘇就是蘇軾,黃是黃庭堅,米是米芾,蔡是蔡京。不過,隨著后世對蔡京的評價越來越臭,書法界來了個偷梁換柱,把蔡京換成了蔡襄,四個人連起來仍是蘇黃米蔡。每逢蔡京過生日,蔡京的女婿——大名府留守司梁中書,諱世杰,便要到處搜刮民脂民膏,湊成十萬貫壽辰賀禮,喚作“生辰綱”,不遠千里從北京送到東京來,需要十數(shù)個人夙興夜寐、跋山涉水、櫛風沐雨,才能趕到。現(xiàn)在人們可以利用各種快遞、閃送服務,可惜北宋的時候沒有這么便利。最危險的是,江湖中人都知曉生辰綱,也都明白這是一筆不義之財,取之無妨,所以總有些綠林好漢,或是打家劫舍的山賊,提前打聽好路線,在途中埋伏著,劫這生辰綱,有幾年還真就劫成了。不過當初那些山賊草寇,雖然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口號喊得震天響,但卻只落實了“劫富”,并沒真正做到“濟貧”。
梁中書的夫人,也就是蔡京的女兒,人們敬稱為蔡夫人。這個蔡夫人每次獻壽禮的勁頭要比梁中書足得多,每年距壽辰還有一個半月、兩個月的時候,蔡夫人就會提醒梁中書著手準備,并時刻提醒梁中書,別忘了自己是如何當上這么大的官的,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裙帶關系”。梁中書本是個懼內(nèi)的人,蔡夫人每次提醒的時候,梁中書無有不遵。所以,這種官員的腐敗是自上而下的,蔡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師,除了天子以外,基本上沒有誰的官職比他高了。那也就是說,除了皇帝之外,第一大官就開始腐敗,然后他的女婿腐敗,接著好多女婿都跟著腐敗,然后女婿的親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跟著腐敗??v觀北宋官場,買官賣官、權錢交易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整個官場是個扭曲、畸形的官場。舉個最鮮明的例子,蔡京的第二次復相,不正是和樞密使童貫之間存在著權錢交易么。
按下梁中書和生辰綱之事不表,單說王詵專門請了自己的小舅子端王來赴壽宴。這端王不是別人,正是未來的宋徽宗、道君皇帝趙佶。彼時趙佶還是個王爺,受到王詵的邀請,自然要來捧個場。
開席之前,端王在都尉府里閑逛,不覺中來到了書院,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書案上擺著一對羊脂玉碾成的鎮(zhèn)紙獅子,做得巧奪天工。端王拿起獅子,賞玩了好一會兒,道:“好個玉獅子!”恰逢王詵走了進來,見端王喜歡,便道:“這鎮(zhèn)紙獅子乃是一西域名匠精雕細琢而成,此外還有一個玉龍筆架,也出自其手。雖然我很喜歡,不過既然小舅更喜歡,我擇日差人把這兩樣物件一并送至小舅府上?!?/p>
端王一聽大喜,道:“多謝姐夫厚意,那筆架的做工一定更加精妙吧?”
王詵道:“小舅莫急,且先同我到前面吃酒,待送到你府上以后,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倍送跤种x了。
兩人入席,飲酒暢談至太陽落山,有道是:醒時相交歡,醉后各分散。他們兩個便是如此。翌日,王詵取出玉龍筆架和鎮(zhèn)紙獅子,用一個小金盒子裝好,再用黃羅包好,寫了一封書信,交予高俅道:“將這物件仔細送到端王府去,若是有機會同端王交談,切不可壞了禮數(shù)。”高俅道:“請都尉放心?!彼鞂糯霊阎校p臂抱著包裹,到端王府去了。
高俅到了端王府,恰逢院公在門前納涼,便上前作揖。院公翹著眉毛打量著高俅,問道:“你打哪兒來?”
高俅道:“小人是王駙馬的親隨,特送玉器給端王殿下,煩請您老引薦?!?/p>
院公道:“殿下正在庭院里和小太監(jiān)踢毬呢,我?guī)氵^去吧。”遂引高俅至后院。
高俅看那端王,頭戴軟紗唐巾,身穿紫繡龍袍,腰系文武雙穗條,把龍袍前襟扎成一個扣,腳穿一雙嵌金線的飛鳳靴,和五六個小太監(jiān)一起踢毬。高俅一看到氣毬,心里止不住地癢癢。自回到東京,高俅已經(jīng)許久沒有碰這東西了,可如今是端王在踢毬,他哪敢上去一起踢,只得老老實實站在院公身后,癡癡地看著。
也許是高俅真的熬出了頭,合該發(fā)跡了,只見那氣毬向端王飛去。端王抬腳接毬,卻沒接到,那毬直朝著高俅滾來。高俅一看,心下尋思:“這毬我到底接是不接?我站的這個位置,一腳便能將毬踢進洞,但不免折了端王的銳氣。不如我將這毬踢還給端王,順便秀一下我的毬技?!彼旃淖隳懥?,出右腿將毬定住,右腳只一鉤,那毬便聽話地躍離地面。高俅不慌不忙,用左腳踝穩(wěn)穩(wěn)接住,向上一踢,復用右腳踝接住,復向上一踢,接連數(shù)次后,將毬踢還給端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高俅踢的這頓“鴛鴦拐”,一下子把全場的人都給鎮(zhèn)住了。端王接住氣毬,問高俅道:“你是哪里來的?”
高俅怕見責,忙下跪回稟道:“殿下息怒,小人是王都尉親隨,今日特來送兩樣玉器給殿下,有駙馬書信在此,請殿下過目?!?/p>
端王聽罷,笑道:“不愧是我親姐夫,這般小事都如此掛懷?!彼旖绦√O(jiān)接過包袱和書信,未看書信,只打開包袱,驗了玉器,喜道:“這玉龍筆架果然比鎮(zhèn)紙獅子還妙。來呀,幫我收起來?!彼鞂|西轉交給堂候官,復問高俅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俅回稟道:“小人叫高俅。”
端王道:“人如其名,毬技的確不錯。來來來,和本王一起玩吧?!?/p>
高俅一聽這話,知道自己好事將近,不過還得先客套客套,畢竟人家是個王爺,遂道:“小人何等身份,怎敢同王爺一起踢毬?!?/p>
端王道:“我這毬場人稱‘天下圓’,但凡會踢毬的人,無論身份高低貴賤,只要有好本事,就可以到這同我一起踢。你雖為下人,但毬技了得,怎么就不能來踢呢?快來快來!”
高俅推脫再三,可端王非要他下場,只得磕頭謝罪,解膝下場,把平生本事都使出來奉承端王,但又恰到好處,不奪了端王的風頭。端王看那氣毬像粘在高俅身上一般,暗自佩服,下決心要將其留在端王府。
整場比賽下來,毬幾乎都是端王踢進的,高俅一個毬都沒進;但是,端王進的毬,基本都是高俅從別人腳下截獲并傳給端王的。端王道:“高俅,今日本王十分盡興,想必你也累了,我便安排你在端王府留宿一宿,明日再歸?!备哔葱闹幸膊碌搅似甙朔郑⑽赐妻o,就謝恩答應了。
翌日,端王擺了一桌酒宴,特請王詵到府中作客。早間門子向王詵匯報高俅一夜未歸時,王詵心里就直犯嘀咕,此刻受到邀請,心中稍有明朗,隨即安排馬車,同一眾隨從去了端王府。
宴席上,端王道:“姐夫的兩樣玉器當真是上品,小弟甚是喜歡,特地設宴,聊表謝意?!?/p>
王詵笑了笑,道:“恐怕小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吧?”
端王道:“什么事兒都瞞不過姐夫。姐夫家的山水,倒是踢得一腳好毬。如果姐夫愿意,我想把高俅留在端王府,給我當個親隨,如何?”
王詵道:“高毬承蒙殿下青睞,福澤深厚。只是如此一來,姐夫我就要重新培養(yǎng)一個親信了?!?/p>
端王道:“姐夫言下之意,是不大愿意讓高俅來我這里?”
王詵道:“哪里哪里。殿下既要此人,我便教他留在貴府,夙夜服侍殿下?!蓖踉栯m然是前天子的駙馬,可哪有端王的胳膊粗,一開始還叫人家小舅,端王稍加威懾,立時改稱殿下了。端王執(zhí)杯相謝,二人又話了一番家常,到了三更才散了席,王詵自回都尉府去了。
自此,高俅每日跟著端王,寸步不離。
兩個月后,宋哲宗駕崩,因為沒有孩子,文武百官商議冊封其弟端王趙佶為天子,即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宋徽宗。如果不是在趙佶之前,宋太宗作為宋太祖的弟弟繼任皇位,可能趙佶繼位的事還得從長計議。趙佶在歷史上雖稱不上是昏君,但也有點不務正業(yè),沒事兒畫個畫,寫個字,自己還開創(chuàng)了“瘦金”字體、花鳥畫“院體”,也寫過幾首小詩。后來他坐井觀天的結局,也淪為后人的笑柄,所以后人評價他說:宋徽宗能當詩人,能當作家,能當畫家,能當書法家,唯獨不能當皇帝。
宋徽宗統(tǒng)治期間,也出現(xiàn)了著名的“北宋六賊”——太師蔡京、太尉高俅、樞密童貫、太傅楊戩、太尉梁師成、宰相李邦彥。而這六賊之中,主要與梁山泊對立的,當屬高俅和童貫。說到這兒,不得不再提一句,這些太尉太師們也并非不知曉梁山好漢的忠肝義膽,宿元景宿太尉、陳宗善陳太尉都或多或少地推動了梁山后期招安的進程,可這也是后話了。
是日,趙佶召高俅入見,道:“你跟隨我多年,我想好好抬舉你,擢你做個官。但是你要知道,朝廷是論功行賞的,有功才能升遷。我擬一道圣旨,先把你安排在樞密院當差,咱們慢慢往上升。”
高俅大喜,叩謝道:“謝主隆恩!”
結果,高俅升遷的速度一點都不慢,因為誰都知道高俅與皇帝的關系,各部也都清楚就中的彎彎繞——對高俅好,便是貼近了和皇帝的關系。因此,高俅的升遷之路一路暢通,不到一年,便成了殿前司都太尉。
高俅擇了一個良辰吉日,到殿前司走馬上任。所有歸殿前司統(tǒng)管的公吏、牙將、都軍、監(jiān)軍、馬步等人,紛紛前來參拜。高俅心懷鬼胎,暗忖道:“今天是本太尉上任第一天,堂下站著的這些部下,哪些人與我一條心,哪些人今后可能會找我的茬,我現(xiàn)在暫時還看不出來。不妨先教人按照花名冊上的名單,從頭到尾過一遍,若是有人敢不來,那一定是和我過不去了,我以后也不能讓他有好日子過?!彼炝钊税凑栈麅渣c名。這個套路,念過大學的都知道,這可是大學教師上課保證出勤率最有效的方法。
待一一點過后,唯獨缺一名王進,是八十萬禁軍教頭之一,也是一位老資歷。彼時,“豹子頭”林沖和“獅子頭”王慶也同為八十萬禁軍教頭。高俅心下尋思:“王進這個名,怎么聽起來這般耳熟?哦,是了,想當初我還在東京街頭混飯的時候,曾經(jīng)因為沒錢花,找過一個耍槍棒的人的茬。當時我仗著人多,把他的攤子給砸了,結果人群中突然躥出一對父子,兩個人把我們一群人給打趴下了,生生讓老子臥床三個月。這個王進,難道就是那個兒子?好啊,這下你落到我的手里,我讓你從兒子變孫子!”遂道:“今日是本太尉上任的黃道吉日,這個王進故意不來,作何道理啊?”
堂下林沖回稟道:“稟太尉,王教頭在半月之前感染風寒,至今未愈,不曾入衙門管事?!?/p>
高俅大怒,道:“一派胡言!這廝分明是裝病在家,抗拒殿前司,搪塞本太尉!林沖,你差人把王進給我抓來!”隨即差林沖到王進家捉拿王進,林沖只得聽令。
這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王進無妻無子,只有一位六十歲的高堂老母。林沖帶人前來,王進在床上聽得外面嘈雜之聲,忙從床上起身,見林沖差一干人等前來,心中打鼓。林沖獨自一人走進王進家門,抱拳道:“王教頭,今日高太尉上任,點你不著,我跟他說你患病在家,他哪里肯信,只說你是裝病在家,要我差人前來拿你?!?/p>
王進聽罷,沉吟半刻,問林沖道:“這高太尉是什么來路,此前為何沒聽說過?”
林沖太息道:“教頭臥病在家,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這高俅便是昔日東京街頭的高二,因得官家抬舉,一路升遷,不到一年便擢為殿前司都太尉?!?/p>
王進大驚,道:“實不相瞞,高二這廝曾與家父有過節(jié),此番定是故意找我的茬。我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王進死不足惜,只是我這六旬老母無人看顧。若我真遭不測,還望林教頭代為贍養(yǎng)。”
林沖道:“教頭放心。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情分,林沖能有今日,多虧教頭一手調教?!?/p>
王進道:“既如此,任憑那高二如何折磨,我這便與你同去,省得連累了你?!彼燹咧∏巴钋八?。進了殿前司,王進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周圍的同僚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大對,遂上前拜了四拜,行個大禮,道:“小人王進,拜見高太尉?!?/p>
高俅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三綹山羊須,幽幽道:“你便是前都軍教頭王升的兒子?”
王進道:“王升正是家父?!?/p>
高俅猛地一拍桌子,“哼”了一聲,吼道:“你爹不過是個江湖上使花槍賣狗皮膏藥的,前任太尉眼拙,竟教他當都軍教頭。在本太尉眼里,他就是個騙錢賣假藥的!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憑你爹那個德行,你能好到哪兒去?今日我前來上任,你竟敢覷看我,不來畫卯。我倒想問問,你的靠山是誰,敢教你裝病在家、不勞而獲!”
王進一聽這話,忙下跪道:“太尉息怒!小人并無靠山,小人真的是久病未愈,怎敢欺瞞太尉!”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王進縱是一身反骨,在現(xiàn)如今已成為殿前司都太尉的高俅面前,也真的只能裝孫子了。
高俅見王進慫了,嘿嘿一笑,道:“好你個王進,說話的底氣足得很,哪像個患病在床的病人!話說回來,你既然患病,怎么又來了呢?”
王進心中已有七八分怒氣,暗自思量道:“常言道,不怕官、只怕管。今時不同往日,他官居太尉,又是我的直屬上司。我雖含冤,卻與他爭辯不得。”遂道:“太尉呼喚,小人怎敢不來!”
高俅道:“還敢嘴硬,左右,水火棍伺候這廝!”
林沖聽罷,忙上前一步,跪拜道:“太尉息怒!今日是太尉上任的好日子,還望太尉記下他這一頓打。若他以后再敢對太尉不敬,二罪并罰!”其他教頭多數(shù)與王進交好,得過王進的好處,也紛紛跪請高俅原諒。
高俅一看這場面,心想:“我若非得打他,恐打散了眾人的心,今后就尾大不掉了?!彼斓溃骸傲T了,今日本太尉看在眾將領之面,且饒你這廝,咱們?nèi)蘸蠛蒙涣髦?!”遂雙袖一甩,進得內(nèi)室去。眾將拜別,也盡散去。
王進回到家中,悶悶不樂,與其母說了此事,道:“那高太尉發(fā)跡之前,曾被我父親一棒打翻,三個月將息不起。如今他一門心思報仇,我卻正歸他管,怎生奈何?”遂潸然淚下,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老母親安慰道:“我兒休哭?!秾O子兵法》云,三十六計走為上。若你不珍惜這官位,我們便逃走吧。”
王進道:“性命尚且不可保全,官位何足道哉?若是逃,我們只有一個去處,離此地較遠,不知老母親能否扛得?。俊?/p>
老母親道:“你所說的去處,可是延安府老種經(jīng)略相公那里?”
王進道:“母親所言極是。老種經(jīng)略相公手下很多軍官都與我有交情,喜歡我的槍棒。兒子到他那里去,足可安身立命。”
老母親道:“既如此,便如你所說。我雖有心疼病,只要路上不過于顛簸,卻還使得。”當下母子二人商議定了,收拾細軟,粗重之物都拋棄不要。王進備了馬,牽在后門外,扶老母親上了馬,自己挑了擔子,跟在馬后,趁著四更天,從西華門逃走了。
王進母子口中的老種經(jīng)略相公,并其弟小種經(jīng)略相公,是北宋末年極富盛名的兩員大將,種家是趙宋王朝最富聲望、最具實力的軍閥勢力,在江湖上通吃黑白兩道,連擁有柴榮賜予丹書鐵券的“一字并肩王”柴家都不出其右。
“經(jīng)略”是“經(jīng)略安撫制置使”的簡稱,相公則是美稱。老種經(jīng)略相公名喚種師道,字彝叔,原名建中,因避諱宋徽宗“建中靖國”的年號而改名“師極”,后被徽宗賜名“師道”,初任文職,后改武職,因抵御西夏一舉成名;小種經(jīng)略相公名喚種師中,字端孺,歷任知環(huán)、秦、邠州,知慶陽府、秦州,侍衛(wèi)步軍馬軍副都指揮使,房州觀察使,奉寧軍承宣使。種家之所以有如此的名望,與種家五代積攢下來的人氣是分不開的。種家五代從軍,種家將比楊家將名氣更甚,且英雄輩出。
欲知后事如何,且請一鍵三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