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入海,如今見山
見過很多風景,遇見各色的人。
唯獨沒有迎著傾盆的山雨,登上1800米的山巔。想要讀懂一座山,未必需要了解它的前世今生。有時候,只需要在風雨后的某一刻抬頭,瞥見那云層中的一抹光。
這是我在安徽工作的第五個年頭,卻也是第一次存了登黃山的念頭。因為以前總有沒時間,沒同伴之類的借口,疲懶如我,似乎已經(jīng)褪去了勇氣??蛇@一次,我竟沒想到,能攜著風雨和友人們一行七人勇上黃山。
天公不作美,登山前夕,一場綿密異常的雨將我們的旅程蒙上一層陰郁。但總歸兵臨城下了,這時候怯戰(zhàn),是會被恥笑的。所以,第二天一早,全副武裝的我們,披著白雨衣,穿著藍雨鞋,登上了戰(zhàn)車一般的大巴。
來之前,我未曾想到,山路九轉(zhuǎn)回環(huán),近乎180度對折,迎面沖下的返程大巴,仿佛是兩支軍隊無言的交接。雨勢漸斜,已然被沖破了防線,沿路可窺見山間溝渠奔涌的瀑流翻起白沫,一瞬間,大巴駛?cè)刖徠?,山巒疊嶂的絕美畫卷,刻入窗內(nèi)每一個人的眼眸。遠處煙云飄渺,近處溪水潺涓,天可憐見,這還只是山腳一景。
當我們抵達云谷索道時,雨小了很多,雨絲點綴青翠,山風催動纜車撞入濃霧后了無蹤跡。見山的第一面,滿眼是厚重的云霧,未知總能激發(fā)探索的欲望。坐上車后才發(fā)現(xiàn),終是我們小覷了黃山,身在云霧中,不知歸何處,只有近前的松樹,能劃破濃霧讓我們一睹芳容。風和雨,透過半開的氣窗,帶來了清涼。其余的,便什么也見不著了。
約莫十分鐘,我們終于開啟了登山的正式旅程,然而出了纜車站點,撲面而來的是天際倒灌的雨和掀起雨披卷入懷中的風,這等見面禮,一耳刮子打在每個登山人的臉上。我和伙伴們大呼小叫,踉蹌而行。顧不得看景,因為什么也看不見,眼前只有黢黑淌水的石板路,和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霧靄。
世人皆說,只有登上始信峰,才會相信,黃山之景不負盛名。很可惜,抬眼見到的只有崎嶇的坡峰,因為鏡片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霧,我曾吹過咸濕的海風,也吹過清爽的山風,但這般泥濘且澆透身心的山雨和著的風,到底還是讓我明白,時機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途經(jīng)豎琴松,黑虎松,我們決定直接前往光明頂,頗有六大門派圍攻之勢,當然,黃山的光明頂并不是金庸筆下的那個地方,而我們也并沒有如六大門派一樣鎩羽而歸,而是一步一步,倔強地向著山頂而去。我并不清楚,當時支撐我前進的究竟是山上的景,還是對疲乏到一成不變的生活的反抗,但看到200跳的心率時,一切都顯得不那么重要:我只是一個登山人,竭盡全力,用我逐漸被世俗拖慢的軀體。
如果故事到這結(jié)束,那這次的旅行,可能真的會低于預期太多。但當山莊前臺的工作人員送來烘干設備和水果時,總還是有了一絲慰藉,人是愛苦中作樂的,我也不例外。1800米的光明頂上,深夜九十點鐘,套上酒店的羽絨服,幾人闖入夜色。如同來到另一個世界,呼吸都帶著冷感,山莊被濃霧隱住,只保留為數(shù)不多的霧燈,作為指引的燈塔。誰能想到,在山頂?shù)男≠u部旁邊,四周是奇松怪石,杵著這么一行人,頂著手電筒,留下了一張張荒誕的照片。旁人要是看到,也得稱一聲鬼才。
翌日,天氣轉(zhuǎn)好,凌晨5點是日出的時刻,友人的連番轟炸,也沒能把我從睡夢中撈起,所以只得借由她的照片,才一睹日出的風光。但可預見的云霧,使得太陽只稍稍鑲了一點金邊,便轉(zhuǎn)身遁入其中。
按照原定計劃,今天要攀登蓮花峰,然后從前山坐索道下山。今年剛好是蓮花峰5年輪換的節(jié)點,明年是更為陡峭的天都峰。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攀登上去,反復咀嚼的“來都來了”,成了彼此加油鼓勁的動力。
吃過早飯,我們背上行囊出發(fā),想去蓮花峰,首先得穿過鰲魚峰和一線天。鰲魚峰海拔1780米,因形似魚頭而得名。相傳元末明初,朱元璋曾因與元兵交戰(zhàn),敗走于此地,幸有仙神相助,在峰內(nèi)開辟山洞,得以穿山而過。古人云:東海有巨鰲,何年飛到此,人行穿魚腹,沾衣濕玉髓。之前也說過,登山并非需要知道山的前世今生,所以在我的眼中,它不如腳下的路。這是常人從未設想過的道路,左右不過1米見寬,一側(cè)是被霧蓋住的山澗,一側(cè)是落差4-5米的一線天臺階,沒有護欄——走在上面,像是進入到西游記的天庭里,仙霧繚繞,脫離凡塵。
行至此處,已至天明,風吹動著松林,露水漸次落下,轉(zhuǎn)角的階梯上隨處可見汩汩流動的溪流,鳥鳴深澗中,清泉石上流,黃山的古韻總是不經(jīng)意流露出來。穿過鰲魚洞,一路下至山底,轉(zhuǎn)頭回望時才發(fā)覺已降百米,貼壁而建的臺階盤若游龍。歇息片刻,我們動身前往蓮花峰,一路走走停停,路上遇到不少松鼠,也不畏人,靈巧地在樹間穿梭,平添幾分鮮活氣息。
站在蓮花臺上,抬頭望著山頂,風聲入耳,人聲鼎沸,心跳聲若鼓錘。一瞬間有點膽怯,感嘆于天地之大,而我們是如此的渺小。隨即又激起一股勁兒,身體里最原始的征服欲迸發(fā)出來,這無關于旅游打卡,也無關于來都來了的矯情。純粹想要到山頂看一看,想和伙伴們一起征服一下世界。登山的人都帶有一絲可愛,彼此鼓吹加油,即便是耄耋的老者,也能在山腰處給路過的人們指引。我們又何須畏首畏尾!
許是被登山者的熱情所打動,天邊的一角突然破開,一束光打在不知名的山頭上,一棵蒼勁的古松從水墨畫里生長而出,片刻間又隱去身形,這是命中注定的饋贈,它在昨日定好價格,而我傾盡所有也終有所獲。螺旋而上的臺階昭示著峰頂就在眼前,等候著的人們,依次來到石碑前記錄下此刻。我和伙伴們簇擁在一起,泛著傻氣的笑著,也不知道為何而笑,或許是勇氣又回來了吧。
要堅信,沒有誰會一直在谷底,當最差的情形已經(jīng)拋在昨日,每一個現(xiàn)在和明天,都會有驚喜在等著我們。我坐在山頂一側(cè)的觀景臺上,用腳丈量身前的山峰,一陣風刮過,云霧突地散了些,另一座山峰若隱若現(xiàn)。見山是山,如是山,拋卻凡塵的紛擾,如同當初呱呱墜地時所見的天地,純粹到只想瞪大雙眼,將其奪入眼中。
由于行程安排,我們即刻下山,也正是下山之時,黃山將全部的美,作為與我們餞別的薄禮。云海驟然收縮,斂出極目可望的蒼翠山脈,山底的建筑清晰可見,仿佛一切的景都投射至身前,峭壁旁的古松,不知名的野花,苔蘚,組合成天然的畫框。天與地,山與人,再難分彼此。
我曾入海,如今見山。
我曾著風雨,如今披良辰。
愿,
天門開際,仙府永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