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我感到后背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一回頭，發(fā)現(xiàn)有個人站在我身后十多米的位置，舉著右手，手里正捏著一塊核桃大小的石頭。他一米六左右高，體格健壯，有一頭凌亂的頭發(fā)（挺長的，起碼兩三年沒剪了）；渾身臟兮兮的滿是泥土，難以分辨他的膚色。他身上只穿著一條已經看不出顏色的三角內褲，像個剛剛開化的土著人。

“你是誰？”他的語氣里充滿了不滿和攻擊性。

“別激動兄弟，我住在河對岸，是來爬山的?！?/p>

“把老子的書放下！”他看到我手里的那本書，更加怒不可遏。

我小心翼翼地彎腰把書放回鵝卵石上。起身時，我把雙手舉起來，轉身對著他，表明自己毫無威脅。其實這個場面十分荒誕：他只是拿了塊石頭，我的反應卻像被人持槍脅迫了——理論上，我也可以撿塊石頭和他對壘，畢竟這種武器遍地都是。想到這里，我不合時宜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他媽笑什么？”他抬了抬右手，好像馬上要把石頭丟過來。

“沒笑什么，兄弟，別誤會，大家都是朋友……我也喜歡看尼采，德國人寫的書總是很有條理……”

聽到尼采，他沒那么激動了，手也終于放了下來。他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問道：“你也看尼采？”其實，我是不看的，但這個時候顯然不宜承認這一點?！翱矗也惶吹枚?，而且看了就忘了……”我給出了一個自認天衣無縫的回答。他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的笑容，很快又恢復了“戰(zhàn)斗表情”，朝我走過來。雖然知道他已不那么有敵意，但隨著他越走越近，我反而比剛剛更緊張了：第一，他比我以為的還要強壯，特別是他的脖子和雙腿（他幾乎沒有脖子，可能是斜方肌過于發(fā)達的緣故）；第二，他手里的那顆石頭比核桃大得多，而且表面很粗糙，被它砸一下肯定不會覺得舒服。他走到我旁邊，睜大眼睛，捕捉著我臉上的所有細節(jié)，估計想從中找到我是個不速之客的證據。我呢，則大義凜然地站著任由他看。我們就這么僵持了起碼一兩分鐘，兩人都一動不動（我在《動物世界》里見過類似的場景，但從沒想過它會發(fā)生在我身上）。我的計劃是，他不動我就不動，畢竟我手無寸鐵啊。最終，他嘴里咕噥了一句什么，把石頭扔到一邊，走進那個淺淺的洞穴，面對我盤腿坐下了。見我還站著沒動，他拍了拍身邊的地面，粗野地吼了一聲：“坐！”

他的態(tài)度不太溫和，但語言是善意的。于是，我過去和他坐在一起。離得這么近，我終于看到了他身上沒有覆蓋泥土的部分——那里也是深色的?？磥?，他本就是個膚色黝黑的人?？粗覄e扭的盤腿姿勢，他饒有興味地說：“平時很少這么坐吧？”我不甘示弱道：“有點不習慣，韌帶拉一拉就好了。”他又將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臉色陡然陰沉了。

“爬山怎么會往這里走？”

“走大道沒意思，我聽雜貨店老板說那條路沒人走，就想來看看?！?/p>

“你就不怕迷路？”

“不怕。” ?

他神游了幾秒，像沒聽到我的回答；接著，他神經質地笑了笑，轉頭問我：“喝水不？”他拿出一個大號可樂瓶，里面有大半瓶水，但水里有不少雜質。我實在口渴極了，于是打開瓶蓋大口暢飲。雖然有一股金屬味，但它比我想得味道好一些，竟被我一口氣喝了一半。我有點不好意思，指著瓶子討好地問他：“你也喜歡喝可樂？”“撿的。”我擔心他生氣，給他追加了一個頭銜：“哦，你還挺環(huán)保的?！边@句話似乎很受用，我感覺這個小洞里的氣氛又輕松起來了。

他選了幾根堆在洞外的柴火，抓來一把細小的樹枝，從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和一根黑色的金屬棍，朝地上的一小堆樹皮刮了幾下，生起了火；接著，他從洞內一堆雜物里拿出一個破舊的平底鍋，倒了一些水進去（水來自一個大號雪碧瓶，我當然沒再問他是否喜歡喝雪碧），然后把鍋架到火上。最后，他走到洞外，回頭說了一個字：“來。”于是我順從地起身，出了洞，跟著他朝某個目的地走去。沿著巖壁走了不到兩分鐘，出現(xiàn)了一個狹窄的小坡，我們沿坡而上，走到坡頂左邊的一塊空地上。顯然，這塊面積不大的土地經過了精心打理：在兩排稍稍隆起的泥土上，栽種著齊人高的植物，長勢喜人。附近有一條小溪流過，提供著充足的水源。他興致勃勃地走到其中一株植物下，一邊采摘一邊大聲告訴我：“豌豆，我自己種的！”佩服之余，我才意識到他剛剛的一系列活動是在準備“晚餐”。

時間確實不早了。我告訴他，我現(xiàn)在得回家了，今天和他玩得很愉快。然而，他似乎有點煩躁（或者說忙著摘豌豆），并沒有搭理我。于是，帶著一種奇怪的心情，我重新穿越了森林，趕在天黑透前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