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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在霧氣中的兒子,從木星上空給我打了個電話 | 科幻小說

2023-09-19 15:10 作者:未來事務管理局  | 我要投稿

12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題是「破局與新生」

在鄉(xiāng)村,母親守護著自己喝下了百草枯,將要死去的女兒。此時,似乎什么神秘的外星力量來到了這里,將所有人帶走,只剩下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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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錄于未來局“不存在”系列科幻選集《未來人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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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象峰年 | 混合現(xiàn)實、奇觀、情感的科幻作者,擅長世界構建。代表作品《后冰川時代紀事》《三界》《一座塵埃》《點亮時間的人》《賽什騰之眼》等,獲得銀河獎、華語星云獎、引力獎、冷湖獎等不同等次獎項。出版?zhèn)€人選集《一座塵?!贰饵c亮時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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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襲來的遠方

全文約7500字,預計閱讀時間15分鐘

黃色代表了將死而未死的氣息。

丹丹喝下百草枯的第七天,她的皮膚變得蠟黃,呼吸急促又無力,咳嗽時會飛濺出渾濁的液體,也是黃色的。但是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像盛著清涼的井水,仿佛只是生了一場感冒。躺在床上的人是那么鮮活,讓人不相信這下面散發(fā)出的腐爛氣味。有時候顧惠蘭覺得,那是一灘發(fā)黃的腐水,不可能再清澈過來,也沒有立刻干掉,蒸發(fā)的過程就像緩慢地揭掉一層皮。

丹丹的嘴唇因為呼吸過多而干裂,總是像要說話一樣張著,卻不愿意多說話。顧惠蘭預感到自己已經(jīng)來不及走進丹丹的那扇門了。

顧惠蘭坐在床邊,挨著女兒又不敢挨得太近,觸碰會讓女兒疼痛。屋里悶熱得慌,外面的蟬鳴鋪天蓋地,像是要把整個村莊吞沒。

“蟬叫聲吵?!钡さぢ曇粑⑷醯卣f。

“看電視,不理它?!鳖櫥萏m說。

電視里放著丹丹喜歡看的玄幻偶像劇,好人剛獲得了超自然的力量,還有十三集大結局。

“小時候我的媽媽對我說,”顧惠蘭說,“大自然會和人們一起勞動,只是我們看不見。莊稼會伸出看不見的手來采集太陽光吃下去,地上的水會順著看不見的線爬回天上?!彼恢涝撚檬裁凑Z氣跟女兒聊天,她想跟丹丹說很多很多的話,但是大多數(shù)時候不知道說什么。

丹丹一言不發(fā)地盯著電視,目光似乎又沒有聚焦在電視上。她的細細的胳膊下面是發(fā)黃的床單,本來顧惠蘭準備下一次春節(jié)換一床新的。微微發(fā)臭的枕頭邊放著一只丹丹小時候形影不離的小熊。

電視劇中斷了,彈出一條緊急通知:“現(xiàn)在播放重要緊急通知,現(xiàn)在播放重要緊急通知,請各位民眾不要接觸……”

顧惠蘭厭煩地換了個臺,另一個臺也在播放這個通知。她不耐煩地摁著遙控器,電視畫面突然沒了,每個臺都是雪花點,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就看這個吧?!钡さふf。

“我去弄一下?!鳖櫥萏m站起身,看見兒子慶天站在門口,他的眼睛浮在黑眼眶上,陰沉又閃亮。

“它們來了。”慶天摳著手指說。

“什么?你看著姐姐。”顧惠蘭交代了一聲走出屋。

她從曬谷坪爬上二樓的房頂,蹲在衛(wèi)星“鍋蓋”前。她也不知道怎么修理,只是學著人家換換方向,拍打兩下。

她抬起頭來看時,發(fā)現(xiàn)村子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漫起了薄霧,田野的界線已經(jīng)看不清了,樹梢浮在霧上,像浮在水面上的蘆葦。按理說下午不會有霧的。翹頭往遠處望,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全村人都站在霧氣里,他們在村邊的一塊田地上圍成一個大大的圈,不知道在看什么。

顧惠蘭顧不上管這些,她爬下房頂,回到丹丹的房間。

丹丹不見了。

電視機還在播放著雪花點,熒光一閃一閃地照著皺成一團的毯子。窗外,遠處的霧氣中蒸騰著閃電,一種金屬的喑啞聲音傳來,透過空氣壓著鼓膜。

顧惠蘭也顧不上管這些。她把房間找了一遍,又把房子找了一遍,慶天也不見了。她走出家門,霧氣里是靜止的石板路、樹木、房屋,沒有一個人影。

“丹丹!慶天!”她喊了一聲才發(fā)現(xiàn),外面安靜得出奇,蟬鳴聲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不是完全的安靜,空氣里響著電視雪花一樣的沙沙聲。

金屬的味道從空氣中蔓延到嘴里。臉上汗毛豎起,有點發(fā)癢。顧惠蘭摸著臉頰,朝霧氣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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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這是村里人消失的第幾天了,顧惠蘭強迫自己的生活變得正常起來。她挑上桶去給菜地澆水,家里的大黃狗跟著她。四處仍然籠罩著一層霧氣,哪怕太陽正當空。霧氣撓得人臉上癢癢的,那個從來沒有停過的沙沙聲就像一只手摩挲著草地、樹葉和一切。地里別人收到一半的玉米還堆在地上。走過山坡下的田埂,顧惠蘭看見別人家的茄子已經(jīng)變蔫變黃。她想過要不要幫別人澆水,但是這么多她澆不過來。

干完活她照例去村里尋找。村里的屋子大多虛掩著門,有的敞開著,沒有人跡。霧似乎更濃了,沙沙聲更密了。

顧惠蘭叫上大黃狗,沿著一條濕滑的石板路往前走。頭上是霧氣,就像走在一個朦朧的山洞里。忽然之間,她看見路的盡頭有一個人影也在走。她大喊。人影沒有回頭,飄進了盡頭的一扇門里。她跑過去,看到門緊閉著。她猶豫了一下,推開門。

大黃狗叫了兩聲,一只黃貓從墻頭跑過去。兩個村里人坐在堂屋的飯桌旁吃飯,邊吃邊發(fā)出笑聲,笑中帶著哭腔。聲音像透過收音機傳來的,帶著電流的滋滋聲。桌子上窸窸窣窣地忙碌著一群老鼠,正在舔食發(fā)霉的飯菜。老鼠看到顧惠蘭走近,一哄而散。一個碗打著滾“咣啷”摔碎在地上。這時顧惠蘭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和自己不同,他們是淡藍色的影子,半透明,發(fā)著熒光,自顧自地說話,不會對人聲做出回應。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到這兩個人沒有影子。心跳一下子劇烈起來,她屏住呼吸緩緩地退后兩步。

顧惠蘭退出門,看到石板路上走滿了淡藍色的人影,無聲地穿梭往來。有些她認識,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煲渖降奶枱梦葑雍吐肺⑽l(fā)紅,讓這些影子看起來散發(fā)著淡藍色的蒸汽。沒有人回答顧惠蘭的呼喊。他們就像隔離在另一個世界的鬼魂。有的人影忽而消失,有的人影忽而出現(xiàn)。顧惠蘭回頭,看到屋里的人影不見了。

顧惠蘭有個感覺,丹丹還活在某個地方。這個想法讓她驅(qū)散了恐懼,感到一點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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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惠蘭趕回家里,一路上撞上許多人影,卻沒有感覺。她努力不要大口呼吸,怕吸入這些人的魂魄。家里屋中陰涼,散發(fā)著淡淡的霉味?;璋档奶梦葜校吹搅艘粋€淡藍色的影子,那是她自己。

她呆望了一陣子,想走過去伸手去摸,又不敢。

樓上跑下來兩個小的影子?!暗さ?!”顧惠蘭脫口叫出。果然又沒有回應。小影子叫住大影子,大影子轉過身,身上背著旅行背包。

這一幕的記憶被牽扯出來。上一次她離家去打工,特地挑了個大清早,晨曦微亮。丹丹還是追了出來,沒有拖著她,只是這樣看著,像要用目光把她拖回來。慶天想把丹丹拉回去。

影子是過去的事?

可是她分明記得,是丹丹沒完沒了地抱怨,無非就是編出不讓她出去的理由翻來覆去地說。而此時她的影子說的話,是翻來覆去地解釋一些讓人聽不懂的理由。

她的影子丟下丹丹和慶天走了,兩個小影子鞋也沒穿好就跑了出去。顧惠蘭跟著兩個影子走出去,走過石板路,走過一截田坎,走到村頭的水泥路上。夕陽和那天的晨光重合起來。她看到了無數(shù)個離開。她認識和不認識的影子,像一支浩蕩的隊伍,背著包,走著路,搭著摩托,坐上各種各樣的車子,延伸到長長的水泥路盡頭。她就是這樣把自己的心挖空,向那個叫做城市的磁石奔去。顧惠蘭想把自己叫回來,但是自己的影子在一輛摩托上變得越來越小,消失了;丹丹和慶天的影子一前一后,混在返回的孩子中,默不作聲地低頭往家走,還沒走到家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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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惠蘭回到屋,走上二樓。電視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打開了,放著沙沙的雪花點,床上空空的。她關掉電視,巡視了一遍。走下一樓時,她看見慶天蹲在天井里,正在摸著大黃狗。天井里傳來奇怪的氣味。

顧惠蘭走上前,看到這個慶天不是半透明的,他有影子。

“慶天?”她叫了一聲。

慶天回頭瞟了她一眼。

“你……去哪了?姐姐呢?”顧惠蘭小聲問。

慶天頭也沒有抬,只露出背影,聲音輕得就像霧一樣?!拔覀兌荚谶@里,過著新的生活,只是你看不見。”

“是那些影子嗎?”

“不,那是記憶同步的錨點。我們生活在更高的地方,我們正在融合?!?/p>

“什么?”

“沒什么?!?/p>

顧惠蘭一點點走過去?!澳銈儭€好嗎?”

“沒有什么好不好的?!睉c天說。

“幫我告訴姐姐,媽媽在這里等她回來?!鳖櫥萏m走到慶天身后?!澳銈兌蓟亍彼┳×?,她看見地上倒著一瓶百草枯,綠色的漿液在地上流開了一片,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那片綠色像毒蟲一樣刺眼。

慶天的聲音傳來:“你還是沒有藏好它。我知道了所有人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了姐姐是怎么想的……以前的生活是多么可笑。很多東西在變得模糊,很多東西在變得清楚,我就要忘記問這個問題了?!?/p>

“姐姐是怎么想的?你告訴媽媽?!鳖櫥萏m急切地說。

慶天抬起頭來,眼眶黑得可怕?!澳銈児室獍艳r(nóng)藥放在家里的,是嗎?”

“不是!不是的!”顧惠蘭捂臉跪在地上大哭起來?!拔义e了,我不該把你們留在家里,我不出去就好了……”

“現(xiàn)在這不重要了?!睉c天輕輕地說。

“慶天!”顧惠蘭抱過去,只抱住了空空的自己。

天井里空蕩蕩的,大黃狗舔著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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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喝下百草枯的第五天。

蟬鳴聲鉆進窗子來,鉆進丹丹的夢里,不知化作了什么鬼怪,讓她掙扎起來。顧惠蘭一時不知道怎么安撫她。丹丹“哇”地大叫一聲滾落下床。

顧惠蘭趕緊把她抱回床上。丹丹大哭,伴著劇烈的咳嗽。顧惠蘭只好拍著她的背等她緩過來。

“我夢見……我夢見幽冥族的人要把我?guī)ё?,要我留在他們那里,我拼命地跑也跑不動……”丹丹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訴,臉上還掛著眼淚。

“不怕不怕?!鳖櫥萏m摟過她安慰道,盡管她不知道丹丹說的是什么?!皨寢尣蛔屗麄儙ё吣?,媽媽再也不走了?!?/p>

為什么要出去呢?以前她不想也沒法跟丹丹解釋清楚。在那些大得無法反駁的理由后面,她漸漸看到了自己的私心。也許外面代表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沒有家庭和各種雜事的世界。責任和自由會同時存在,想念和逃離會同時存在,把她擋在丹丹的門外。當接到丹丹“生病”的電話,在趕回來的路上時,顧惠蘭還煩厭過兩個孩子讓她沒法到更大的城市去?;貋硪姷教稍诖采系牡さr,她哪里也不想去了。全世界只剩下這個村子,這張床。

丹丹把腦袋埋到媽媽懷里。顧惠蘭感到一陣已經(jīng)成為習慣的心絞痛。

“想吃什么?媽媽去給你做?!?/p>

“嗓子疼,不想吃。”

“吃涼粉吧,你最愛吃涼粉了。”

丹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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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午睡中,沙沙的背景聲中遠遠傳來狗叫聲。顧惠蘭醒過來,跑下樓追出去。大黃狗不見了,薄霧中是靜立的樹影和隱隱約約的淡藍色人影。人影已經(jīng)比之前少了很多。

她望向四周,琢磨著慶天的話,想分辨出迷霧里生活的人們。他們會在屋子里坐下嗎?他們會在田野里勞動嗎?會不會有看不見的莊稼生長起來?他們真的能知道所有人的想法嗎?也包括丹丹?

那個世界的入口在哪里?她要找到它。

顧惠蘭回到屋里,望著脫皮的四壁。墻上留著丹丹的涂鴉,柜子上還放著她的書包。小椅子空著,連灰塵都沒有動一下。

她拿起手機試著撥丈夫的電話。電話竟然打通了,那邊響著更強烈的沙沙聲。

“你什么時候回來?”

是自動應答的聲音,像夏末的蟬鳴,斷斷續(xù)續(xù)?!拔摇换厝チ??!?/p>

顧惠蘭把手機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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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村子被黑暗占領,顧惠蘭家里的這盞燈一直亮著,抵抗著黑暗。

村子旁邊的田地陸續(xù)枯死,黃葉鋪在地上,莖稈還倔強地立在霧里,發(fā)出靜謐的喘息。

在玉米地里勞動的時候,顧惠蘭就把錄音機放在田坎上播放,希望丹丹會聽到。錄音機里播放著流行歌曲,聲音洪亮,是丹丹從廣播里錄的,是一個人氣很火的男歌手唱的。她想了很久,終于想起來這個歌手叫天皓,她默默地記在心里。歌在放的時候,沙沙聲就小下去了。

田坎邊還放著一碗涼粉。有聲響發(fā)出的時候,顧惠蘭急急走出玉米地看。一只黃貓?zhí)蛑彀停谂儆衩兹~試圖把涼粉埋起來。顧惠蘭大吼一聲把貓嚇跑了。她望了望空空的田野,又追出去幾步,“喵喵”地叫喚著,貓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她又看見過幾次丹丹的影子。有一次影子趴在窗臺上,抱著臟臟的小熊,正在給她打電話。說的什么她本來完全沒有記得,那時她正走在城市里的一條林蔭小道上。寬大的葉子落在地上,這條街兩旁全是咖啡館。每家店門口都種著花木,和野外的一樣又不一樣。人們安靜地毫不焦躁地坐著,和農(nóng)閑時候的人們一樣又不一樣。這個奇異的世界牽引著她一步步走下去。她想走進一家店,比花錢更讓她窘迫的,是害怕自己格格不入。于是她看著別人,幻想著另一種生活。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電話。不知道什么時候電話掛斷了。

這時她才知道,丹丹說著自己做的夢,說自己害怕的東西,說聽到的歌,說想要畫的畫,說想她。在淚眼朦朧中,她認真地聽著。如果可以,她想回到那時,把所有的話都認真地聽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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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喝下百草枯的第三天。

錄音機的歌聲伴著蟬鳴涌出,仿佛歡樂和倔強充滿了整個屋子。顧惠蘭看不出丹丹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的臉上是什么表情。她使勁幫丹丹擦臉,想把黃色擦掉。

“跟我說說吧,這個唱歌的人?!彼f。

“你不懂的?!边^了好一陣子丹丹的嘴唇動了一下。

“我懂,他叫天豪?!?/p>

“是天皓?!?/p>

“嗯,對,天皓。我發(fā)音不標準。他唱得好聽?!?/p>

“你還記得我有一次偷拿你的手機嗎?”丹丹轉過身子面朝另一邊,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拔沂墙o他投票。他贏了,他的票數(shù)最多?!?/p>

“真好,真厲害。那次媽媽不該說你?!鳖櫥萏m沉默了一陣子,時間變得無比漫長。“你還想做什么?媽都答應你?!?/p>

“我想在墻上畫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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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惠蘭把錄音機擦拭干凈,放到女兒房間的書桌上。她數(shù)了數(shù)電池,還夠用個把星期,用完了再到小賣部去拿,順便再拿些蠟筆。她想好了,等村子里的東西不夠用了,她就到城里去拿,但一定要回到這里。一定要回到這里。她念叨著。

這時她透過窗口看到霧氣中站著一個奇怪的影子,像一條惡狗佝僂著脊背,看不清楚臉,能看到他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窗口的方向。顧惠蘭想起了那個曾經(jīng)流竄在村里的怪人,丹丹還哭著說夢到過他。顧惠蘭一把關上窗子,心砰砰地跳。

最后一個影子也消失了。顧惠蘭本以為會有什么人來到村子,或者從外面回來,帶回一些消息,又或者電會斷掉。但是沒有,連手機信號都還在。一切就像平常一樣,除了沒有人。

顧惠蘭把一家家的燈點亮,夜里村莊發(fā)出朦朦朧朧的光暈。田坎上的音樂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大風吹過,把枯黃的莊稼葉子卷上空中,從顧惠蘭的眼前飛過。田坎上的涼粉每天都換上一碗。家中天井的墻壁上畫滿了彩色的蠟筆畫,難看又笨拙。畫一天天增多,似乎整個房子都要變成彩色的了。

丹丹會喜歡吧?她會回來看的吧?

為了在家里等丹丹,顧惠蘭去山上砍來竹子,坐在天井里編竹筐。干活的時候,她就在腦海里演練丹丹回來時她要和丹丹說的話。那時她會打開丹丹的那扇門,把丹丹接回家,她想象門里是彩虹一樣的光。她干活很快,竹筐編了幾大摞。如果有一天人們回來,她就把竹筐拿到城里去賣。應該可以賣得出去吧。城里的一條街上有很好吃的涼粉。

墻外面?zhèn)鱽眄憚印n櫥萏m丟掉竹筐追出去,看到丹丹的紅色短袖在霧氣里一晃一晃。她喊著丹丹的名字拼命追上去。紅衣服始終在前面跑著,隔著一層霧。

追上村后面的山坡,追進山坡上的樹林。霧越來越濃,全身像被一層靜電包裹著,吸到肺里也癢癢的。紅衣服消失了。顧惠蘭在樹林間飛跑,踢起樹葉。她猛地看見一棵大樹的樹干上有一張人臉。人臉漸漸消失在樹干上。她認得出,那是丹丹的臉。

顧惠蘭拍打著樹干,又跑回家拿來斧頭,一斧一斧地砍進樹干。木屑飛濺,樹干的口子流出汩汩的綠色液體,帶著金屬的光澤。再砍其他的樹,也流出了綠色的液體。

她喘著粗氣,把斧頭扔在地上。樹林沙沙地響著,樹影在霧氣里沉默佇立。

幾只黑色的長長的細足從霧間退回去。顧惠蘭追上去,什么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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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又給莊稼地澆了一遍水,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關好門,顧惠蘭背著女兒的書包出門了。書包里裝著丹丹的蠟筆和小熊。

顧惠蘭爬上村后面的山坡,走進樹林里,往濃霧的深處走去。

月亮升起來,月光透過濃霧灑在樹梢上,只有些許能到達地面。樹林深處有一塊長著青草的空地,顧惠蘭停留在空地上,站在一團月光形成的光霧中。

“你們出來!我要加入你們!”她大聲喊。聲音很快被樹林和霧氣減弱了,傳不了多遠?!澳銈兂鰜?!”她繼續(xù)喊著,直到嗓子變啞。

霧氣中出現(xiàn)了幾個影子。先是細長的節(jié)肢釘入地面,然后巨大的身體從霧中鉆出,拖著更多節(jié)肢一只只出現(xiàn)。樹葉被鑿入泥土的聲音,關節(jié)摩擦發(fā)出的鐵皮被撕裂的聲音。影子的身體有半棵樹那么高,狹長,銳利,像巨大的竹節(jié)蟲。影子出現(xiàn)了十多個,漸漸圍攏過來,把顧惠蘭圍在中間。節(jié)肢表面光滑,泛著金屬的光澤,月光在上面流淌,霧氣撞在上面發(fā)出細小的滋滋聲。

顧惠蘭仰頭看著這些影子,大口喘著氣?!拔乙?,我要加入你們?!?/p>

它們沉默著,似乎在商量。一個影子從土里拔出節(jié)肢,尖利的尖端帶出泥土。尖端高高舉起,閃過一絲月亮的光輝,那個光輝朝下墜落,墜在顧惠蘭的頭頂。她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然后,仿佛透過那個小小的入口,云霧中的靜電像細沙一樣灌滿了她的頭顱。

一張巨大的網(wǎng)把她往前拉,她像黑暗中的光點往一個中心匯聚。光點像夜幕下的村子,然后越來越密集,像小城市的燈光,就要變成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大城市。人間的燈火已經(jīng)不值得留念。她編織進草地、大樹、莊稼、地下的水系,編織進電子云霧中,每一絲觸覺都敏銳纖細。世界在眼前呈現(xiàn),變得越來越清晰,有些東西變得模糊,遠去。

丹丹!她想起來,抓住這個念頭。她焦急地在每個光點中尋找丹丹的影子。

光點退去了,大網(wǎng)的力驟然松開,顧惠蘭跌回草地上。

影子用金屬的聲音說話,這聲音就像萬千個人同時發(fā)出的:“你不能加入我們。融合已經(jīng)進行了太久,你失去了同步性。”

“不!”顧惠蘭急了?!白屛壹尤?,我可以學!”

影子退回霧中,林子里只剩下樹影和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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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惠蘭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床邊。燈光昏黃,電視機放著雪花點。她抬頭,看見丹丹躺在床上,安靜地睡著,呼吸均勻,紅色的短袖隨著呼吸起伏。

顧惠蘭捏了一下丹丹的小胳膊,暖暖的,軟軟的。

她給丹丹拉好毯子,走下樓去煮一碗面,又打了一碗涼粉?;氐椒块g時,丹丹不見了。

她望著窗外的白霧。過了一陣子,她坐下來,自顧自地吃起面來。

手機突然響起來,接通,依稀辨出是慶天的聲音。

“媽媽,顧惠蘭,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說話了。我是慶天,但也不完全是了?!?/p>

電視的熒光在顧惠蘭臉上閃爍,她努力把聲音控制平穩(wěn)?!皠e丟下我。你偶爾,偶爾回來一次吧?!?/p>

“我看到了你沒法理解的世界。我不恨你了,姐姐也不恨你了。我們只是,回不去了?!?/p>

“他們……會強迫你們做什么嗎?”

“不,我們投票。我們的每一個動作既謹慎又自由?!?/p>

“慶天,你的床我鋪好了……”

“媽媽。我現(xiàn)在在木星軌道上兩萬公里的地方,大黃斑就像寧靜的湖泊,就像黑暗中張開的一只眼睛。我從來不知道黃色可以這么美麗。在這下面,是每小時五百四十公里的巨大風暴,氣流把紅磷吹向云頂,像紅蓮炸開,激波加熱了云層,產(chǎn)生幾個世紀不停息的雷暴。我跳進黃斑,思維在激流里加速,我能清晰看到宇宙吐出的每一根絲線,我可以編織它們。就在剛剛,我們的網(wǎng)絡延伸到了第六顆行星??吹窖矍暗倪@一切時,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顧惠蘭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感到什么東西離她遠去了。夜色圍攏過來,她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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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惠蘭巡視著這個村莊。它安靜,孤獨,沉浸在氤氳的電云中沙沙細語。太陽光也變得溫和。細草漫上石板路,野藤爬上黃泥墻,自然用自然的方式愈合這個世界。

走上山坡,村莊的輪廓依舊,讓她感覺不到世界有過什么變化。也許對于村莊來說,它有著與人全然不同的生活。樹和草的影子沿著村頭到山坡展開,與山影連成一片,葳蕤生姿??恐諘裼炅埽鼈兊纳绯IL。日頭溫溫地掛在這村莊、這草木上面,照耀著電云中看不見的親人。

在天井勞動時,一只黃貓躥上墻頭,警惕地望著。顧惠蘭放上一碗食物,耐心地示好。幾天后,終于,貓?zhí)聣?,一步一停,走到她跟前,低頭吃起碗里的食物。

像什么開關被打開了,貓豎起尾巴搖擺,人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

“留下來吧?!比苏f道。

(完)

編者按

萬象峰年的這篇小說以普世的人文精神關切現(xiàn)實,將故事背景置于城市化進程中經(jīng)常被人忽視的農(nóng)村。留守者們被拋棄冷落,無聲地死于神秘莫測的迷霧之中。外星人最終同化他們并將其帶走,這個結局也向我們提出了一個讓人深思的問題。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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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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