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會追名逐利，也許……藝術圈也會有人為藝術理想買單？”我下意識出言反駁。 “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新城，局長?！丙溊バχ鴵u頭，端起侍者新呈上來的餐酒淺抿一口，“在藝術圈混跡的這幾年里，我所接觸到的，像麗莎小姐那樣的人，只有她自己。 “而麗莎小姐之所以在新城擁有極高的聲望——雖然毀譽參半——那也不過是因為只有她一直堅持著在圈內(nèi)‘針砭時弊’，而新城藝術圈剛好需要一個言語無情又一針見血的藝術批評家來彰顯自己的包容與進取。 “她是一個吉祥物，局長。企圖證明新城藝術圈還欣欣向榮的吉祥物。那樣的人，一個就夠了。” 隨后，她沉默了一瞬，把話題岔走，不再談論她的行當，我也識趣地避開這方面的事情。 實際上，我知道她未盡之言—— “只有那只蝴蝶才會為藝術理想買單，而新城容不下第二個麗莎?！? 頗具諷刺的是，她是對的。 初步勸解受挫，但我并不打算放棄。我有必須完成的理由，這里還有我能做的事。 飯后，我提出邀請。 “等會我要去拜訪一下‘L’。麥昆，你要一起見見老主顧嗎？” “見他？”麥昆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局長也認識他，想從他手上買藏品？那不太可能。之前，很多人見‘L’出手闊綽，眼光又差，想打聽他的住址，好去忽悠幾單生意。但‘L’不見任何人，行蹤又十分神秘，沒人知道他住在哪。我也只在事務所與他有一面之緣?！? “不過受第九機關的委托，了解一下最近畢紹參與藝術品拍賣的事罷了?！甃’之所以這么神秘，不過是因為此人是第九機關安插在藝術圈的線人。這是工作的一部分?！蔽椅⑽⒁恍Γ唤?jīng)意間將一句信息量極大的話拋給麥昆，然后瞥見后者瞳孔一縮，“你也來嗎？” “……我的榮幸，局長?！? 面對我拋出來的信息，麥昆果然沒有辦法坐視不理。她的神情不復輕松，但依然露出了熟悉的笑容，應承下來。 ———————— 事情還得從半個月前講起。 半個月前，我在研究狄斯眾多上市企業(yè)的財務報表時，發(fā)現(xiàn)了些有趣的東西。 在查閱報表時，奎恩集團旗下的一家名為畢紹的金融機構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是伊琳娜布在辛迪加的一枚暗子，在之前的審查中被我識破（注：只有局長及第九機關知道畢紹屬于奎恩，表面上兩者并無交集）。伊琳娜向我保證不再鼓動工人下礦，畢紹也如約變更了經(jīng)營范圍，將目光重新錨定在新城的藝術圈。 變更經(jīng)營范圍并無問題，但自入夜110年始，畢紹每年都會變更會計事務所，每次變更都在年報披露之前，時間點極為敏感。而從入夜110年至今，審計報告意見都不是標準的無保留意見，去年的年報甚至是無法表示意見。會計事務所對其收入真實性、關聯(lián)方資金占用、持續(xù)經(jīng)營能力等多個方面提出了質疑，看得我心頭一跳，職業(yè)雷達嗶嗶作響。 畢紹……很有可能財務造假了。 我立即查看了畢紹的主營業(yè)務。 自從奎恩集團能正大光明地插手異方晶產(chǎn)業(yè)，畢紹就自動退出，改而從事中低端藝術品的產(chǎn)銷及天價藝術品的投資，轉型期不到一個月。隨即，同年開始營利，年利潤3201萬狄斯幣，恰好略高3000萬的公司退市警戒線一籌。 一切都太順利了……而此前，畢紹沒有任何從事藝術相關產(chǎn)業(yè)的經(jīng)驗。 加之這是伊琳娜控制的公司……我無法忽視這么多的巧合，也相信自己的直覺。 于是，我親自寫了一份報告，秘呈給第九機關，希望第九機關介入調(diào)查。本來打算讓瑪奇朵代筆，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我連她都沒告訴。 第九機關動作很快。等了不到一周，蘭利就派了人來局里。 “長官請您和麗莎小姐去第九機關一趟，為您報告上的事。接應您的車停在外面，還請您盡快，不要聲張?！? “……好?！? 麗莎被我叫出來的時候，一臉不悅，雖然不知道第九機關要她去干什么，但以她的聰慧，想必也清楚不是什么好事。 “抱歉，麗莎，事出緊急，回來一定會給你滿意的補償。” “呵……”麗莎翻了個白眼，話里一如既往地含沙射影，“……上頭一條命令就那么積極地執(zhí)行，你可真是條好狗。今天我還有兩篇評論要發(fā)，耽誤了到時候損失要由你全部承擔?！?我尷尬地笑笑：“那是自然。” 到了第九機關，工作人員把我們領到一間類似會客室的地方。 “請二位稍等，長官馬上到。需要茶或者咖啡嗎？” 我要了一杯咖啡，麗莎則只要了一杯水。 “可以從外鎖死的門，沒有死角的監(jiān)控，固定而無法移動的椅子——這真的是會客室嗎？” 麗莎打量著周遭環(huán)境，冷冷地質疑。 “當然是，麗莎小姐?！币坏栏挥写判缘男β曌苑块T處傳來，蘭利輕扶禮帽，瞇起來的眼睛令人想起一只雪鸮，“這里是第九機關接待貴客的地方——所有設計，以安全為重?！? 是的，只不過是主人的安全，不是客人的安全——我不無諷刺的想。 她又轉頭看向我，眼神銳利，拐杖優(yōu)雅地點了兩下地。 “新人，這次干得不錯。你的提醒非常及時，我們確實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工作人員恭敬地遞給她一份黑色文件袋，迅速退了出去。 門緩緩合上，發(fā)出“嗒”一聲輕響，自動上鎖。 “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碧m利坐在我們正對面，從文件袋中抽出一份資料擺在我們面前，“我讓部下查了歷年畢紹的交易流水記錄，這些單據(jù)偽造得細致完整，不過…… “……第九機關用了一點小手段，從參與交易的其他公司那里拿到了部分真實的單據(jù)?！? 我掃了幾眼單據(jù)，立即發(fā)現(xiàn)了問題。 “交易量比年報上高得多，利潤少報了很多……幾乎只報了三分之一。” 在轉型之前，畢紹瞞報了大量利潤。想必這也是伊琳娜的手筆。 “不過，那畢竟是過去的產(chǎn)業(yè)，既然已經(jīng)退出異方晶市場，看在伊琳娜的份上，這一塊可以過往不咎。去年的一些數(shù)據(jù)……顯然更有趣?！碧m利將一份新的資料推到麗莎面前，示意她翻閱，“麗莎小姐，你經(jīng)常參與藝術展和拍賣會，想必不會對這份名單上的人陌生?！? “好像是這半年名聲鵲起的新秀？我之前在新聞報道里見過?！蔽覝愡^去，看見了幾個在狄斯日報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名字。名字后面跟的是一幅幅以驚人價格成交的作品。 “哼，新秀？”麗莎不屑地嗤笑一聲，“我看是腌臜玩意兒還差不多，靠著下作的手段炒作營銷，既想效仿那些觀念超前卓絕的大師，造出引領藝術風向的神，自己卻又不清楚所謂前衛(wèi)的思潮到底是什么，最后推出來的都是些浮夸玄虛、無病呻吟、不三不四的東西，辱了新城藝術圈的面子，污了新城藝術圈的里子，雖然這個地方也沒多干凈體面。” 麗莎說得激動，像一挺重機槍無差別輸出，一通掃射把名單上的人全掃到藝術界的垃圾堆里去了，全然不顧這是在第九機關的會客室，對面坐著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特務頭子。 蘭利沒有任何不耐，微笑著聽完了麗莎犀利的抨擊，才緩緩開口。 “我雖然對藝術品并不了解，但從麗莎小姐的話中也能聽出，你對藝術的看法與眾不同，對新城藝術圈的實質很了解。 “我們細查了畢紹現(xiàn)今的主營業(yè)務，中低端藝術品的產(chǎn)銷和天價藝術品的投資。先說藝術品投資，這一塊畢紹盈虧相抵，以極不合理的高價買下了數(shù)幅清單上的畫，待藝術家出名后又高價賣出，堪堪平衡，略有虧損。 “再是中低端藝術品的產(chǎn)銷，利潤極高，不僅覆蓋了藝術品投資的虧損，還盈余了不少。 “但是，所賣的中低端藝術品虛增合同，虛報交易量，實際上所賣貨物量根本不足以支撐起這么高額的利潤。 “麗莎小姐，依你對新城的了解，這家公司的目的是什么？” “事實很清楚，一是捧人，二是利益輸送?！丙惿患偎妓鞯孛摽诙?。 “噢？利益輸送？能解釋一下么？”蘭利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我也豎起耳朵仔細聽，生怕漏掉了一丁點兒細節(jié)。 “捧人是顯而易見的?！丙惿c點名單上的一個個名字，“只要肯花錢，所有新聞報道都會贊嘆你作品的杰出，無數(shù)藝術從業(yè)者都會給予你高度的評價——只要你的畫勉強看得過去。名頭打響后，只要在拍賣會上用驚天高價買下，這個藝術家的畫的價值也就錨定了。但所有這些，都是為另一個目的服務—— “——利益輸送，無論是豪商巨賈，還是達官貴人。 “你們剛才的交談中提到，這家公司和奎恩總裁關系匪淺，那么一切都說得通了。 “奎恩需要打點政商兩界，又想潔身自好，必須要找一個替身把臟事攬下。而畢紹轉型之后低價賣出新人藝術品，又大肆高價回收這種手段就是最佳的幌子，只需要查查賣家的身份，他們給奎恩的照顧便不難得知。” 麗莎的推理能力確實驚人，僅從我們只言片語中就推斷出如此之多的信息。 但我還有一個疑問。 “可是，藝術品以不正常的高價拍得之后，即使能騙一騙入圈的新人，那些眼光老辣的收藏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沒人愿意接盤，讓畫砸在手里吧？” 聞言，或許是覺得我的問題太過低級，麗莎對我翻了個白眼。 蘭利替她回答了我的疑惑：“這是擊鼓傳花，新人。 “當拍出來的價格越來越高，知道這個公開的秘密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但只要其間的人默不點破，新入場的買家接力下去，這就是一場穩(wěn)賺不賠的投資。” 我恍然大悟。 為什么畢紹有恃無恐，大肆買賣藝術品；為什么奎恩“纖塵不染”，卻有大批政商相助…… “看來，蘭利長官知道的不比我少，叫我來這兒，到底意欲何為？”麗莎的話沒有半分客氣，眼睛緊盯著蘭利，想討要一個說法。 面對麗莎的質疑，蘭利沒有表露出任性不滿，只是輕笑一聲：“麗莎小姐果然聰明敏銳，分析得頭頭是道，名不虛傳。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蘭利將最后一份資料推給麗莎。 “里面是畢紹下一批炒作名單，希望麗莎小姐能利用圈內(nèi)人的身份便利協(xié)助我們，阻止這場炒作行為。畢竟，雖然第九機關也能直接出手干涉，但為了將影響降到最小，還是靠麗莎小姐行事方便些。” “蘭利長官，憑什么我要跟第九機關合作？” 蘭利眼睛瞇了瞇，沒有直接回答麗莎的問題，反而問了個問題。 “麗莎小姐的推理固然精彩，但似乎還是遺漏了一個地方。 “伊琳娜的手伸得再長，也不能精通所有行業(yè)。一定會有熟悉藝術圈的企業(yè)從旁協(xié)助畢紹進行業(yè)務的開展。麗莎小姐以為，這個企業(yè)是哪一家？” 麗莎咬緊牙關，一言不發(fā)地翻開了資料?？戳瞬坏絻身?，麗莎臉色一沉，合上了資料。 接著，一字一句地擠出5個字。 “麥、昆、中、介、所?！? “你怎么知道？”我驚奇道。 “炒作名單里，有兩幅她畫的畫?！丙惿樕铣恋梅路鹨纬鏊八隙ㄉ疃葏⑴c了這件事，我早該想到的……圈里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 我看著她冰冷而憤怒的側臉，不知道她是因為背叛而憤怒，或是因為某個人自甘墮落而失望。 “猜得不錯，麗莎小姐?！碧m利眼睛彎了起來，“麗莎小姐不配合也完全可以。只不過到時候，為了斬草除根，第九機關將不得不對麥昆中介所的負責人——麥昆，使用一些特殊手段……” “你用她威脅我？”麗莎不可置信地看向蘭利。 后者只是勾了勾唇角，回道：“不敢。第九機關只是個情報部門，沒有那么大的能量。” ……真的嗎？我在直冒冷汗的同時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麗莎則低下頭，罕見地陷入了沉默。她的臉色幾經(jīng)變幻，暗示著心中的波濤洶涌。 良久，她重新抬頭，緩緩開腔。 “……我答應你。 “不要動她……我會照著你說的去做?！?———————— 餐廳距離目的地并不算遠，但路線有些七彎八繞。我?guī)е溊ヲ屲嚽巴?，一頭闖入凝滯的夜色。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虛的緣故，麥昆的話較往常少了不少。 看來，她也很清楚，串通畢紹，擾亂市場并不是什么搬得上臺面的合法生意。 按照導航指示，開了近一個小時后，我們終于抵達了神秘人“L”的所在地。 那是一棟小別墅，造型簡潔而別致，掩映在一小片郁郁蔥蔥的園林之中。 我徑直開車駛入園林，將車停在了別墅前的空地上。 “到了，下車吧?！蔽医忾_安全帶，對麥昆說。 “沒想到，在新城這么喧囂的城市里，也有如此靜謐的地方啊?！丙溊ヒ姥韵萝嚕蛄恐苓叺沫h(huán)境，若有所思地說。 “晚上好，局長小姐。歡迎您來到這里?！? 一聲沉穩(wěn)有力的問好自不遠處傳來。循聲望去，別墅門口站著一位衣著考究、彬彬有禮的中年男人，正朝我們的方向打著招呼。 “這聲音……是他，‘L’?！丙溊ゲ焕⑹菍I(yè)的中介，連顧客的聲音信息都極為敏感，當即就辯認出了這是L。但很快，她的眉頭又微微皺了起來。 “奇怪……我見他時，他并不是這副模樣…… “難道是易容……？” 正在她苦思冥想間，我們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我向中年男人介紹道：“這位是麥昆小姐，陪我一同前來地下室看畫。” 中年男人笑容滿面，伸出右手與麥昆相握：“您好，麥昆小姐，我姓程，是這里的管家，您叫我程管家就好。” 麥昆此時已回過神來，鎮(zhèn)定自若地和他握了握手，開口道：“勞煩程管家了。說起來，我和程管家似乎還有過一面之緣？” 聞言，程管家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爽快地承認了。 “麥昆小姐果然火眼金睛，瞞不過您呢。確實，在幾年前，受主人之托，向您買過幾件藝術品?！? “主人？”麥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的主人是誰？” “她與您相熟。”程管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身體略略前伏，紳士地朝大廳深處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相信，以您的聰慧和敏銳，一定可以推測出來。事不宜遲，二位請跟我來。” 穿過素雅的大廳，乘坐電梯緩緩下行，麥昆抿著薄唇，看樣子仍然在思索這里的主人是誰。電梯間內(nèi)一時無言。 電梯停止下行，程管家將右眼對準電鈕面板上方的電子屏幕，一道綠光平滑地掃過眼球。隨著一聲“驗證通過”，電梯門打開，一間龐大的地下收藏室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主人自從那件事后很少回來，只在一周前回來過一次。平時，這里都是我，以及兩個FAC派來的駐員幫忙打理。”程管家邊領著我們出來，邊指著電梯旁的一個古銅色按鈕解釋道，“您二位可以先看著，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有事請按鈴，我會馬上趕來。” 言畢，他轉身離開，給我和麥昆留出了獨處空間。 藏品室分為左右兩部分，涇渭分明。左邊的藏品陳列齊整，被量身定制的鋼化玻璃柜保護在內(nèi)；右邊則摞著一堆皮箱，有些箱子因為收納的畫作規(guī)格太大無法上鎖，已經(jīng)積了一層灰?？梢酝葡?，箱子里全是類似的藏品。 我曾來過一次，因此一眼就看出左邊又新添了兩幅意想之中的藏品。 在被我領著朝那兩幅畫作走去時，麥昆終于忍不住開口。 “說好來拜訪‘L’，卻又帶我來他主人的地下藏品室，局長，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呢？”見四下已無他人，麥昆抱起胳膊，似笑非笑地問道。 顯然，事情的走向一再偏離了她的預判，一套亂拳打得她心神不寧。 而這正是我想要的。 “我不是說過了么，我來此地，不過是為了了解最近畢紹參與藝術品拍賣一事?！? “局長也說過，‘L’是線人，按照常理，您應該繼續(xù)和程管家交流信息才對?！? “錯了，麥昆。”我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 “你才是最知道此事內(nèi)幕的人。所以，即使交流，和你交流才是最佳選擇?！?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jīng)停在了這兩幅新藏品前。 畫家N的——或者說麥昆的——兩幅新作。 《藝術至上》與《入夜傳奇》。 “局長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麥昆訝異地挑眉，仿佛對我口中的事一無所知，“我一個小小的藝術中介，怎么會和什么畢紹扯上關系？” “這件事，你策劃了很久了吧？準備得那么充分?！蔽铱聪蚰莾煞嫞p聲說道，“但麗莎的一篇評論文章就把你的畫批得體無完膚，差點滯銷，最后只能被‘L’以低價買走。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呵，局長的話，我怎么愈發(fā)聽不懂了。”麥昆笑了笑，試圖蒙混過關，“不過是我的畫沒有賣出高價，也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習慣就好?！? “如果你真的把這兩幅畫看得如此輕巧，為什么要勾結畢紹？” 我從懷里抽出一紙銀行流水單，拍在麥昆手里。 “你的中介事務所和畢紹總裁女兒私人賬戶的走賬記錄。足夠隱蔽，但查起來并不難。隱瞞關聯(lián)交易，私下勾結擾亂藝術品交易市場，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大約是對自己干的事心知肚明的緣故，麥昆草草地看了一眼，就把單子還給了我。 “還是小看局長的調(diào)查能力了……都是‘L’告訴你的，是嗎？”麥昆深吸一口氣，壓下多余的情緒，“或者說，麗莎小姐？” 麥昆果然猜出了這里的主人。 “是的。你猜得不錯。” “她名字的首字母，購買無人問津的藝術品的獨特行徑……我早該想到?！? 麥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她還說什么了？” “說了你帶這兩幅畫重返新城拍賣會的目的?！? 麥昆自嘲似的笑了一聲。 “那她是怎么說的？” 聞言，我想起了當時麗莎親口將真相告知我時，我渾身雞皮疙瘩的震撼。 “報復?！? “她說，這是你對新城藝術圈最具諷刺的報復。” ————— 從第九機關回來的那天，麗莎在車上一直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 回到局長辦公室，麗莎立即反手鎖了房門。不顧我一臉茫然，她咬了咬牙，嚴肅地對我說：“局長，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些事?！? “嗯，你說?！蔽尹c頭，示意她往下講。 “局長認為，麥昆協(xié)助伊琳娜的目的是什么？” “借機斂財，拓寬人脈，我目前只能想到這么多?！蔽覠o奈地攤手，“事發(fā)突然，我也沒想到這事會牽涉到麥昆……麗莎小姐有什么別的想法嗎？” 麗莎不禁冷笑一聲。 “斂財方法千千萬萬，她那樣狡詐的人，怎么會選擇一種主動走到臺前暴露自己的方法？” 我品了一下她話中的意思：“你是說，她的目的不在于賺錢，而在于……向新城藝術界展示某些東西？她混進去的那兩幅畫？……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局長的猜想不妨再大膽一點?！丙惿钗豢跉?，極力抑制住情緒波動，“她雖然已經(jīng)淪落為一個靠出賣他人夢想為生的商販……但她畢竟是一個藝術家，至少曾經(jīng)夢想是?！? “這是對新城藝術界的報復。最大的、最具諷刺意味的報復?！?—————————— “用輿論把兩幅諷刺新城的劣等畫炒上天價，讓達官貴人們爭相搶購，既狠狠地扇了新城老爺們的臉，又用畫賺了一大筆錢，而且向麗莎證明了新城藝術圈的無可救藥。不得不說，這讓我想起恩菲爾給我講解的行為藝術。拋開社會危害不談，這確實是一場精彩的行為藝術表演?！? 麥昆臉上的笑容宛如剝落的面具，取下后，只剩木然凝固的嘴角和黏滯無神的眼珠定格在臉上。 半晌，她才自嘲地“呵”了一聲。 “那只蝴蝶……” 她抬頭，抱起胳膊，一臉輕松似地看著我。 “好吧，我輸了。局長打算怎么處置我？” “本來應該上調(diào)收容等級，關至少一個月的禁閉，沒收所有個人財產(chǎn)并且今后不允許進入相關行業(yè)的?！蔽一卮?。 “本來？”她玩味地重復了這兩個字。 “是的，本來?！蔽尹c頭，“但有人為你求情。只要你配合管理局的行動，將功折罪，我會放你一馬。 “你也猜到是誰為你求情了吧？沒錯，就是麗莎小姐?！? 聞言，麥昆的瞳孔微顫，眼簾垂下，掩住了翻涌的思緒。 平日能把老爺小姐哄得團團轉的伶牙俐齒已然消失，憋了半天，才吐出八個字。 “……我不值得，也擔不起?！? 我知道她的意思。 這個把自己層層包裹成繭、不許任何人闖入她心房的人終于在心的薄弱處裂開了一道口子，讓人窺見一絲真意。 “還記得我在吃飯的時候跟你說的話么，你渴望的不是我的愛，而是另一個人的愛。你希求的不是我的認可，而是另一個人的認可。 “你向往著她，不是嗎？只不過，你自覺配不上、也擔不起那樣的深情，所以游戲人生，無所顧忌地撩撥所有人，以為這樣就能與心中的渴求劃清界限，也讓麗莎‘知難而退’。” 麥昆低著頭，任沉默在空曠處無邊蔓延。 我也不再開口，靜靜地觀察著她不斷變幻的臉色。 直到一聲電梯開門的“?！贝蚱屏丝諝獾募澎o。 “局長，今晚你找我……麥昆？”來者的聲音驟然拉高八個度，“你怎么在我收藏室里？局長，怎么回事？” 我換上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轉身，向麗莎打招呼：“晚上好，麗莎……你說麥昆？噢，她也要參與今晚‘這件事’的商討，所以我……” “行了，別再狡辯了，我看你就是成心的?！鼻皝砀凹s的麗莎瞬間明白了一切，于是冷酷無情地打斷了我的申辯，目光徑直越過了我，話鋒直指麥昆，“至于你，麥昆——想必局長領你至此，你已經(jīng)看見了那兩幅畫。我也不繞彎子了，確實是我利用輿論優(yōu)勢拉低了公眾對你的畫的預估價值，然后再買回來?！? “我承認有私人恩怨的因素在，但我也想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你的報復——把一幅諷刺新城藝術圈的普通作品捧上神壇，使之成為先鋒藝術的代表——固然精彩，但相對的，我的回答就是——沒有真情實感的表達和爐火純青的技藝，即使畫作本身有點標新立異的因素，它能因為輿論價居高位，也能因為輿論跌入塵埃。真正的藝術品從不怕圍繞于其身邊的輿論與爭議，它的光輝會隨著明辯的擦拭而愈發(fā)明亮?！? “我都知道，麗莎小姐?！丙溊ビ致冻隽四菬o所謂似的招牌笑容，“您也看穿了，我是個沽名釣譽的銅臭販子。明知道我無可救藥，為何還要浪費口舌呢？” 麗莎沉默了一瞬，眼神變得愈加霧靄沉沉。 我想，那一瞬，她一定想到了她死去的學生威廉，又或者更多因她不留情面的毒舌而遭遇不幸的人們。 “如果是過去的我，我想……我確實會就此放棄?！丙惿p聲說，“但現(xiàn)在……我不會。只要你心底還有一絲藝術火種的余溫，我就不會再讓它熄滅?！? 麥昆用左手捂住眼睛，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笑聲在封閉的地下一層倏忽擴散，如爆炸的聲浪沖擊著所有畫作，回蕩著無可奈何的苦澀和悲哀。 “……抱歉，我失態(tài)了?！丙溊ツ四ㄑ劢堑臏I珠，把手放下，對視上麗莎的雙眼，聲音在喉嚨間翻滾，變得有些古怪，“善良的蝴蝶，美麗的蝴蝶，告訴我，雙手沾滿鮮血、虛偽、欺詐、功利的我，要怎樣才能得到救贖？” “跟我來。”麗莎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難得強硬地攥住麥昆的手腕，把她拉到右邊展廳的一箱畫前。 箱子上的標簽用麗莎特有的端莊優(yōu)雅的字體寫著：“詹寧，青澀但基礎扎實的學院派。” 久違地看到自己的本名，麥昆有些出神。她下意識伸手打開了箱子，一幅幅地拿出來，逐一回看。 箱子里有八幅畫。這是她僅有的、成功賣出的、署了本名的畫作。 每幅畫的畫框右下角也貼了標簽，寫明作畫年份、成交價格、作者及簡短的評語。 “記住的經(jīng)典太多，自己的感悟太少。雖然有突破陳規(guī)的野心，但淺嘗輒止。” “構圖成熟，用色大膽，但創(chuàng)作主題稍顯陳舊保守?！? “有了不錯的突破，技法也有所創(chuàng)新，雖然稍顯青澀，但擁有這樣的創(chuàng)作意識殊為不易。” …… 在麥昆看畫的空當，麗莎毫不客氣地給我做了個請我上去的手勢，咬牙切齒地小聲耳語：“局長，請你先上去。我還有話跟麥昆談，等會再找你算帳?！? “……”我自知理虧，于是悻悻一笑，腳底抹油立即開溜。走到電梯邊，我仍不忘豎起耳朵聽一點她們的交談。 “你是麥昆，也是詹寧。我不會否認你作為麥昆的所做的一切，正如你也無法否認作為詹寧所追逐的藝術理想……你不需要拋棄過去重新開始，那是獨屬于你的人生體驗，你盡可以將過去視為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和靈感……” 隨著電梯關閉上行，她們的聲音逐漸模糊消失。 “歡迎回來，局長小姐……”一開門，程管家便恭敬地迎了上來，“主人還在收藏室和麥昆小姐交談么？” 我頜首：“是的，等會她們才上來?！? “真不好意思，那請局長小姐在大廳坐會，稍等片刻吧。想吃點什么或者喝點什么嗎？” “給我一杯水就好，謝謝?！? 我在沙發(fā)上坐下，打開局長終端，梳理各方資料，思忖如何合理地分配蘭利交下來的任務。 無論如何，麥昆中介事務所的非法生意肯定是要關停的，但在此之前還需要把奎恩和畢紹相關的交易資料和流水證據(jù)保留下來。同時，麗莎和麥昆要給每件參與此次事件的藝術品估值…… 等我費了一番腦筋做出大致方案后，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小時。 她們依然沒有上來。 我等得有些不耐煩，便向管家要了收藏室的監(jiān)控權限，看看她們何時結束。 “局長小姐，這個攝像頭角度能看見主人……?。　背坦芗彝蝗幻碱^一跳，輕呼出聲，隨即迅速將平板推給我，自己則別過頭，“不好意思，我失禮了，請局長小姐自己看吧?！? 管家的反應令我有些驚訝，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我接過平板，只一眼，讓我也不禁瞳孔地震。 麥昆俯下身，用褪去了黑色手套的手牽起麗莎的右手，閉著雙眼，虔誠地吻了上去。 如同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異教徒終于等到了獨屬于她的神諭。 仿佛燙人似的，我立即關掉了監(jiān)控畫面。 對于這個結果，我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經(jīng)意間撞見他人私事的羞恥，令人哭笑不得，又讓我終于長舒一口氣。 調(diào)解她們矛盾這事，以一種陰差陽錯的方式完成了。 ———————— 半個月后。 我站在街頭，一臉震撼地看著這明亮通透、充滿綠意的畫社。畫社窗明幾凈，和煦的陽光透過寬大方正的落地玻璃墻照亮店里的每一個角落，襯得店內(nèi)的各色綠植更加生機盎然，幾個學生正在對著綠植寫生，麗莎在一旁指導。 如果不是之前來這里辦過案子，誰也想不到，這竟是昔日的事務所改建而成的。 “怎么樣？局長，這兒改得不錯吧？”麥昆笑著領我進去，“你看，我現(xiàn)在經(jīng)營的業(yè)務可是百分百的合法?！? 當畢紹那件事結束之后，出乎意料的，麥昆向我提出了改變經(jīng)營業(yè)務和經(jīng)營范圍的想法。 “我想開個畫社，和麗莎一起教些喜歡繪畫的學生?！? 我當時有些驚訝，但并沒有多問，爽快地批準了。既然麥昆有心激流勇退，那么無論是對于她的安全還是對于第九機關的目的來說，都是雙贏的。 “嗯，辦得不錯?！? 我走進店里，麗莎還在認真講解，并沒有理睬我這個不速之客。 “真是難以想象，你居然甘心只賺那么點錢，就為了培養(yǎng)他們的藝術素養(yǎng)。回歸本心了？” “那是自然?！丙溊t灑地笑了笑，開始滔滔不絕地慷慨陳詞，“為狄斯城培養(yǎng)更多優(yōu)質藝術人才，我輩義不容辭……” “別費話了，有這功夫去給那邊的多肉澆一下水。”聞言，麗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打斷了麥昆的施法。 麥昆也不氣惱，拎起桌上的青綠色灑水壺，樂呵呵地給綠植澆水去了。 “等等……我想問一下，你這兒的收費標準是？”我在店里溜達了一圈，猛然意識到，這些學生的衣帽鞋飾樣樣價格不菲，似乎都是新城最流行的款式。 “這個嘛……”麥昆朝我露出了那熟悉的商業(yè)笑容，“五十萬狄斯幣一節(jié)課，收費很合理吧？” “……” 我徹底地理解了麗莎當時在我辦公室說的話。 “斂財方法千千萬萬，她那樣狡詐的人，怎么會選擇一種主動走到臺前暴露自己的方法？” ———————————————— 作者有話說：太久沒更了，思路有點斷裂，麥麗素這篇權當復健了（淚）靈感來源如下

麥昆你雖然從良了但還是難改奸商本質啊(?′ω`? ) 希望沒有太ooc，感謝一直在等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