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膽大會是露營活動的一大重頭戲。

? ?話雖如此，我們不會認真到使用特殊化妝技巧或視覺特效，而是如同大家多少經(jīng)歷過的單純內(nèi)容，例如在路上播放經(jīng)文、躲在黑暗處搖動樹干、披上一層布追逐小孩之類。

? ?不過，夜晚的森林本身便很恐怖。樹木顫動的聲響有如往生者的聲音，呼嘯而過的風(fēng)也像亡者在撫摸臉頰。

? ?我們在這樣的氣氛中，先行探勘試膽大會的場地，訂定晚上的活動計劃。

? ?大家確認整條路線后，在終點處由百葉箱改造而成的祠堂放置符咒草紙。小學(xué)生們來到這里取得符咒，即算完成任務(wù)。

? ?不論事前準(zhǔn)備得多完備，為了預(yù)防他們在慌亂中迷路，我們還要檢查有沒有什么危險的地方。

? ?除了這些內(nèi)容，我們也在路上簡單討論要在哪里安排幽靈、設(shè)置醒目的三角錐防止小學(xué)生誤闖等問題。

? ?我沒有特別參與討論，但在腦中仔細勾勒出地圖。哪條路是死路，我可是很清楚。

? ?回到準(zhǔn)備的地方后，雪之下馬上開口。

? ?「那么，我們要怎么做？」

? ?她當(dāng)然不是問試膽大會本身，而是問該如何幫助鶴見留美。

? ?聽到這個問題，即使是剛才踴躍發(fā)表意見的人也安靜下來。

? ?這種問題最難回答。

? ?光是反覆「要好好相處」之類的空話并沒有用。那些小學(xué)生可能會聽話沒錯，但效果僅限于一時，日后一定會再上演相同情況。假設(shè)葉山把留美拉到舞臺中心，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其他人或許會因為喜歡葉山而決定跟她好好相處。然而，葉山不可能一直陪在留美身邊，我們必須從根源徹底解決問題才行。

? ?不過到了這時候，我們?nèi)韵氩怀鋈魏蚊鞔_的答案。

? ?葉山緩緩開口：

? ?「我想，只能制造一個機會，讓留美多跟大家說話?！?br/>
? ?「可是那樣一來，留美可能變成大家責(zé)難的對象……」

? ?由比濱垂著視線回應(yīng)，葉山繼而提出第二個方法：

? ?「不然，我們一個個找大家談?！?br/>
? ?「那也一樣。即使他們當(dāng)面對你說好，私底下還是會故態(tài)復(fù)萌。女孩子可是遠比隼人你想像的可怕喔！」

? ?海老名的語氣帶著驚恐說道。葉山聞言，不由得陷入沉默。

?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

? ?三浦不知為何也瑟縮一下。話說回來，她屬于直話直說的類型，又長期居于女王寶座，說不定她根本不理會臺面下的事情。

? ?這么說來，當(dāng)個現(xiàn)實充真是麻煩。擁有朋友代表除了接納對方好的一面之外，也得承擔(dān)不好的一面。不對，在這次情況中，他們?yōu)榱司S持朋友之間的關(guān)系，還把別人推出去當(dāng)犧牲品。

? ?這種關(guān)系正是引發(fā)眼前問題的溫床。

? ?因此，我們得從這方面著手。

? ?「我有一個想法?！?br/>
? ?「駁回。」

? ?我才剛開口，立刻被雪之下回絕。

? ?「太快下決定了吧……像你這種個性的人，最好不要買房子?！?br/>
? ?做出決定前，勸你還是多考慮一下。

? ?「你先聽聽看啦。既然難得有個試膽大會，我們當(dāng)然應(yīng)該好好利用一下?！?br/>
? ?「要怎么利用？」

? ?戶冢不解地把頭偏向一邊。

? ?為了讓他能清楚理解，我特別在說明之前賣個關(guān)子。

? ?「說到試膽大會一定會有的東西……大家便能明白吧？」

? ?在場眾人對這句話沒什么反應(yīng)，我甚至懷疑海老名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只有由比濱沉吟一會兒，突然拍一下手說：

? ?「?。∮弥x謝（注39　此處原文為「spasibo」，是俄文的道謝用語。）效應(yīng)封不對？只要大家的心跳加速，感情就會變好！」

? ?「你想說的是安慰劑（Placebo）效應(yīng)對吧？」

? ?葉山的嘴角略微揚起，卻用同情的眼神看著由比濱。

? ?「……而且你說的內(nèi)容是吊橋效應(yīng)才對?！?br/>
? ?雪之下也垂下視線，露出悲傷的表情?，F(xiàn)場氣氛頓時變得像在追思由比濱。

? ?「那、那些不重要啦！重點在于內(nèi)容！」

? ?由比濱羞紅臉頰，急急忙忙說道。

? ?「內(nèi)容也不對。你們仔細想想試膽大會中最常出現(xiàn)的事?！?br/>
? ?「……是不是驚嚇致死？那樣的確不會留下物證，也可以用意外為自己辯解，不過做到那種地步，未免太過殘忍。」

? ?雪之下用責(zé)備的眼神看向我。

? ?「不對，你會有那種想法才更殘忍……」

? ?我清一下喉嚨，公布正確答案：

? ?「其實是拍靈異照片時，遇到正在試膽的不良少年，結(jié)果被他們追著跑。」

? ?「你想太多了?！?br/>
? ?「沒那種事吧?！?br/>
? ?雪之下和葉山都不認同。

? ?「吵死了，明明就有！」

? ?沒錯。當(dāng)時在我班上，有個教人遺憾的女生說「其實我有靈異體質(zhì)……」，結(jié)果我不知哪根筋不對勁，竟然受她的話影響，認為自己搞不好也有靈異體質(zhì)。如果真的有，豈不是酷斃了嗎？

? ?于是，我產(chǎn)生去拍靈異照片的想法。

? ?但是我沒有發(fā)現(xiàn)幽靈，只遇到一群不良少年。偏偏他們也是出來試膽的，看到我被我嚇一大跳之后，懷恨在心而對我窮追不舍。

? ?不過，現(xiàn)在還是別提這段往事。

? ?雪之下露出「敗給你了」的表情嘆一口氣。

? ?「……你該不是要告訴我們『活生生的人最可怕』這種陳腔濫調(diào)吧？」

? ?「不過不良少年真的很可怕耶～」

? ?小町「嗯、嗯」地點頭。

? ?「差一點。人類最可怕這一點并沒有錯，不過我們害怕的不是不良少年?！?br/>
? ?「那到底是什么？」

? ?雪之下追問，我稍微停一會兒才回答：

? ?「真正可怕的，是最親近我們的人。我們對他們抱持完全的信賴，壓根兒不會想到他們可能背叛我們。那種事情總是發(fā)生得出乎意料，所以才說很可怕。如果換成他們的語言，即為『朋友才是最可怕的人』。」

? ?我己經(jīng)解釋得很清楚，不過大家似乎還是不明白。

? ?「我再說明得具體一些?！?br/>
? ?其實這不是什么艱澀的道理。

? ?「人類在極限狀態(tài)下才會流露出本性。他們感受到真正的恐怖時，將不計任何代價地保護自己，根本無暇顧慮到其他人，甚至不惜犧牲周遭的人使自己獲救。如果把自己丑陋的一面攤到陽光下，大家不可能繼續(xù)維持友好關(guān)系。所以我們要做的，是破壞那些人的關(guān)系?！?br/>
? ?我平淡地說明完計劃內(nèi)容，但是聽者的反應(yīng)依舊不如預(yù)期。大家都不發(fā)一語，面露難色。

? ?「只要大家都變成獨行俠，就不會再有那些紛紛擾擾?！?br/>
? ?于是，我最后放一記大絕招。

? ?×　　×　　×

? ?「天啊……」

? ?我全部說明完畢后，由比濱的臉色變得蒼白；雪之下則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線，往我這里瞪過來。

? ?「比企鵝，你的個性真壞……」

? ?連絕對不講別人壞話的葉山都這么說，讓我有點想哭。自從我在小學(xué)當(dāng)生物股長，負責(zé)喂養(yǎng)的小龍蝦自相殘殺導(dǎo)致全部死亡，然后在班會上受到大家責(zé)難后，便沒有過這種心情。

? ?只有戶冢佩服地點頭。

? ?「八幡總是會想很多事情呢?！?br/>
? ?如果換成其他人說這句話，八成是不懷好意；但是出自戶冢之口，我可以相信他是真心在夸獎。要是他這句話有其他意思，我可能會把整個世界毀滅掉。

? ?「反正我們也想不到其他方式……這次是不得已的?！?br/>
? ?雪之下煩惱一下后，最后用消去法做出決定。目前的情況正是如此，我們已經(jīng)沒有其他辦法。

? ?然而，葉山還是沉著一張臉。

? ?「……可是，那樣不能解決問題吧？」

? ?葉山所言甚是。這不是正確答案，我也很清楚其中充滿錯誤。

? ?「但是，這樣可以讓問題消失?！?br/>
? ?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葉山筆直注視我的雙眼。他的視線相當(dāng)直接，我趕緊把視線撇到一旁。

? ?不過，這么做是對的。

? ?為人際關(guān)系困擾的話，破壞那層人際關(guān)系便能使煩惱消失。如果是惡性循環(huán)，我們一開始便應(yīng)該把它斬斷，其實只要這樣做即可?！覆荒芴颖堋故菑娬卟庞械南敕ǎ涯欠N觀念強加于所有人的世界才是大有問題。

? ?「我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這句話聽來像是藉口，但也不全然不對。錯的不可能永遠是自己，這個社會、整個世界、周遭人犯錯的情形所在多有。

? ?要是大家都不愿意認同這項事實，就由我來認同。

? ?葉山盯著我好一陣子，突然打破僵局綻開笑容。

? ?「原來你是那樣想的啊……我多少可以理解，她為什么會在意你了?！?br/>
? ?我正要開口詢問葉山口中的「她」是誰，但是被他搶先一步切回正題。

? ?「OK，就這么辦吧……可是，我認為那些小學(xué)生會團結(jié)起來。如果要討論人類的本性，我選擇相信，他們的心地其實是很善良的?！?br/>
? ?葉山的笑容過于燦爛，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即使采用相同方法，我跟他終究是從不同角度各自解讀。

? ?「咦～～那人家不是超吃虧嗎？」

? ?「是啊是啊，我也會很辛苦呢！」

? ?三浦和戶部大聲抗議，葉山好不容易安撫他們后，轉(zhuǎn)向我說：

? ?「這次就聽比企鵝的吧，direction交給你?！?br/>
? ?「……好?！?br/>
? ?葉山要扮演的角色也很不討好，但他還是愿意扛下。

? ?既然如此，我當(dāng)然得回應(yīng)他這份心意。

? ?話說回來，direction要怎么翻成日文？我到底該怎么做？

? ?×　　×　　×

? ?我們正忙著籌備試膽大會時，平冢老師臨時把我們集合到訪客會館的一個房間。

? ?「主辦方為了營造試膽大會的氣氛，想要你們先說一則鬼故事?！?br/>
? ?這是她交代給我們的第二項任務(wù)。

? ?說到試膽大會，當(dāng)然少不了鬼故事。先用鬼故事營造恐怖的氣氛后，在心理作用的驅(qū)使下，大家更可能以為自己看到幽靈。

? ?所謂「幽靈現(xiàn)真身，竟是枯尾花」，正是說明人們會因為恐懼心理，產(chǎn)生看見靈異現(xiàn)象的幻覺。

? ?十之八九的靈異現(xiàn)象，都是這種情況造成的疑心和誤會。因此，如果看到裝滿滾燙味噌湯的碗移動，或是玉米濃湯的罐頭內(nèi)好像有玉米殘留，都只是疑心和誤會作祟。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 ?「有沒有誰知道一些不錯的鬼故事？」

? ?平冢老師問完，大家都面面相覷。

? ?我們又不是在「世界奇妙物語」當(dāng)旁白的塔摩利，當(dāng)然不會知道什么鬼故事，現(xiàn)場只有我跟戶都舉手。

? ?「嗯，戶部……跟比企谷啊，這組合完全無法讓人放心。你們先說來聽聽?！?br/>
? ?既然要在活動開始前營造恐怖氣氛，我們便得在兩個三十人的班級，亦即六十人面前講鬼故事。在這種情況下，當(dāng)然不容許失敗。

? ?我們借用訪客會館的一個房間，在房里圍坐成一圈，另外還準(zhǔn)備蠟燭，讓現(xiàn)場更有氣氛。

? ?我跟戶部彼此使眼色，示意對方先說。戶部不知是讀懂我的意思，還是沒讀懂我的意思，他怯生生地舉起手說：

? ?「那么，由我先說……」

? ?房內(nèi)的電燈已先行關(guān)掉，只剩幾根蠟燭搖曳著發(fā)出微弱光芒。帶著些許涼意的風(fēng)，從拉開一道縫隙的窗戶灌進來，吹得燭火更加晃動，映照出的淡淡影子也跟著扭曲。

? ?「這是我一位學(xué)長的故事。這名學(xué)長很喜歡飆車，某天，他跟往常一樣獨自沖上山頂，然后被一輛警車攔下。當(dāng)時學(xué)長并沒有超速，所以他覺得很奇怪。這時，一名女警走出警車對他說：

? ?『你們兩人都沒戴安全帽，怎么可以上路呢……咦？你后面的女生怎么了？』

? ?學(xué)長總是一個人騎車，從來不會載其他人，那名女警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 ?經(jīng)過幾天……」

? ?戶部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咽一口口水后繼續(xù)說下去。

? ?「我的學(xué)長竟然和『衰運（Hard luck）共舞（Dance）』……」（注40　出自漫畫《疾風(fēng)特攻隊》的臺詞。）

? ?他最后這句話毀了前面整個故事。那是什么奇怪的標(biāo)音？不良少年漫畫看太多了吧！

? ?大家聽到這里，都顯得大失所望。但戶部的故事還沒說完，他的心臟真強。

? ?「如今，那位學(xué)長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后來不再飆車，開始安分認真地工作，還跟攔下他的那位女警結(jié)婚，組成幸福快樂的家庭。我最近才聽他提到，老婆比幽靈還要恐怖喔?！?br/>
? ?「誰要你分享這種溫馨小劇場……」

? ?平冢老師也完全被他打敗。

? ?呵，如果那種程度的內(nèi)容即算得上恐怖，豈不是笑掉大家的大牙？換我來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

? ?「那么，再來輪到我?！?br/>
? ?我把蠟燭拉到跟前，發(fā)出「吱」一聲，火影跟著晃動一下?？植拦适聲r間即將開始！

? ?「這是一則真實發(fā)生過的事……」

? ?我遵循慣例用這句話開場，現(xiàn)場的窸窸窣窣聲歸于平靜，聽眾的呼吸聲也明顯變大。

? ?「當(dāng)我還是小學(xué)生時，參加學(xué)校舉辦的露營活動，晚上當(dāng)然少不了每年固定登場的試膽大會。

? ?沒錯……那天的天氣不熱也不冷，跟今天一模一樣。

? ?大家要分成小隊，前往樹林深處的祠堂取回符咒。

? ?前面的隊伍都進行得很順利，經(jīng)過一段時間，輪到我們這隊出發(fā)。雖然是試膽大會，但機關(guān)都是老師們設(shè)計的，根本不會有真正的幽靈。我們一路上被披著被單的老師、稻草人之類的東西嚇到，不過仍順利走到嗣堂取回符咒。

? ?大家原本以為什么也沒發(fā)生，只是單純尖叫個幾聲便輕松達成任務(wù)。

? ?然而，同一隊的山下同學(xué)這時說：『這張符咒是誰拿的？』

? ?其他成員聽到這句話，瞬間陷入一片混亂。是你拿的嗎？不，不是我，也不是我……那么，到底是誰拿的？

? ?小隊內(nèi)沒有一個人記得符咒是誰拿的。

? ?當(dāng)下，我打從心底感到恐懼，身體開始顫抖，眼淚也快流出來。因為……」

? ?說到這里，在場所有人皆專注地凝視著我。不過，他們也可能不是看我，而是看向更后方那片漆黑的空間。

? ?「……那張符咒是我拿的，卻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

? ?我說完后，「呼」一聲吹熄蠟燭。

? ?室內(nèi)一片鴉雀無聲，由比濱首先發(fā)出嘆息。

? ?「只是個沒有人緣的故事而已嘛……」

? ?「比企谷同學(xué)好好地跟大家參加試膽大會，都比這個恐怖許多。」

? ?雪之下也投以冰冷的眼神。她說得非常正確，因此我完全無從反駁。

? ?「唉，你們只會說那種一點也不好笑的相聲嗎？」

? ?平冢老師嘆一口很深很深的氣。

? ?「沒辦法啊，突然要我們這種外行人說鬼故事，根本是強人所難……」

? ?「嗯……不過，這可是身為一個社會人士的必備技能喔。跟大家一起喝酒的時候，多少會被要求說一些有趣的故事，所以你們最好多磨練自己的口才，這樣一來，職場上的關(guān)系會更融洽?！?br/>
? ?我聽完老師這番話，感受到一陣沖擊。那、那種事情……

? ?「什么……那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為了職場著想，我還是不要工作比較好?！?br/>
? ?「你搞錯應(yīng)該擔(dān)心的地方，而且錯得離譜……干脆由我示范一次吧。」

? ?于是，平冢老師重新點燃蠟燭。

? ?常言道「姜是●的辣」，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聽大人說鬼故事了。大家都看向平冢老師，臉上寫滿期待，幾乎快唱起「快告訴我們嘛！還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故事，感覺身體都要顫抖起來」（注41　出自《學(xué)校怪談》動畫片頭曲的歌詞。）。

? ?老師露出得意的笑容回應(yīng)我們的視線，娓娓道來：

? ?「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叫做木下遙。然而，大約在五年前，木下遙突然消失無蹤……她在消失之前，只留下『我先走啰』這句話給我，在那之后，我從來沒有見過她。

? ?可是就在幾天前，我看到一名相當(dāng)眼熟的女子。她的臉上滿是疲憊，但還是帶著淺淺的微笑。這個人無疑是失蹤許久的木下遙。我正要出聲叫她時，赫然發(fā)現(xiàn)她背后出現(xiàn)一張笑臉……」

? ?平冢老師大概回想起當(dāng)時的恐怖，臉色轉(zhuǎn)為蒼白。那副顫栗的表情，連我們看了也感到毛骨悚然。

? ?「……她背上的小孩已經(jīng)三歲，實在太恐怖了。」

? ?接著，老師吹熄面前的蠟燭，房間再度陷入黑暗。

? ?在一片無聲當(dāng)中，某個人終于克制不住，開口說道：

? ?「那只是結(jié)婚冠夫姓后生下小孩而已……」

? ?我是說真的，拜托快來個人把老師娶回去好不好？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出于同情把她娶回家。

? ?最后，我們得出大家都不會講鬼故事的結(jié)論，一致決定改成播放訪客會館內(nèi)的《學(xué)校怪談》動畫DVD。

? ?×　　×　　×

? ?小學(xué)生專心看DVD的同時，我們忙著進行試膽大會的準(zhǔn)備。

? ?雪之下等人正忙著各項工作，葉山則找我討論計劃的內(nèi)容。

? ?我們確認流程和要點后，進入更細部的環(huán)節(jié)。

? ?「我們只要調(diào)整留美那一組的順序?qū)Π?？?br/>
? ?「嗯……那一組可能會花比較多時間，最好是排到最后。要不要在簽筒里動手腳？」

? ?「不，做簽的可行性不高，而且太麻煩，看到時候能不能直接由我們指定順序。我想想……我會跟老師說，這樣可以避免學(xué)生做好心理準(zhǔn)備，使活動更刺激。」

? ?我們兩人的討論過程相當(dāng)順利。我自認頭腦很不錯，不過葉山更勝一籌，他的思路比我快上一步，連瞎掰出來的理由都變得很有道理，還帥氣得不可思議。

? ?「……那就麻煩你?！?br/>
? ?「了解。那么，我們要怎么引誘那一組？」

? ?「到時候我會移開三角錐，把她們引到死路，你們在道路盡頭等待即可?！?br/>
? ?「知道了。至于戶部跟優(yōu)美子，如果下達太繁復(fù)的指示，他們可能會記不住喔?！?br/>
? ?的確，那兩人似乎不怎么擅長背誦。

? ?「可以請他們在手機上記小抄，反正到時候按按手機也沒有什么不自然。一副懶散的模樣玩著手機，說不定還更逼真?！?br/>
? ?「有道理……」

? ?葉山在平板電腦寫下一堆密密麻麻的字，精明干練的模樣實在教人佩服。

? ?話說回來，只針對工作內(nèi)容進行對話真是輕松。我們不需要一直思考話題，也不用顧慮對方的感受；即使說出嚴苛的話，也會因為是工作需要而獲得對方諒解。

? ?「大概是這樣吧，我再去跟戶部和優(yōu)美子說?！?br/>
? ?「交給你了。」

? ?如果換成我去說，他們八成不會理我。

? ?「那么，晚點見?！?br/>
? ?我們討論完畢，葉山去向三浦和戶部說明，我則去幫忙雪之下他們的準(zhǔn)備工作。

? ?雖說是準(zhǔn)備，其實用不著特別做什么?；旧希灰獓槆樣玛J夜間森林的小學(xué)生就好。

? ?在這類試膽大會中，與其像鬼屋那樣強調(diào)概念和細節(jié)，更應(yīng)該把重點放在帶給小朋友的震撼感。正因為對象是小朋友，充滿實感的嚇人機關(guān)比有故事性的內(nèi)容更受歡迎。若說得簡單一些，冷不防從暗處跳出來嚇人的方式，更能讓小朋友玩得高興。我參加小學(xué)露營的試膽大會時，便有完全不相干的面具杰森（注42　電影「十三號星期五」的殺人魔。）猛然跳出來，下一秒周圍傳來誦經(jīng)聲，最后是披著被單的幽靈到處游蕩，內(nèi)容可說是混雜至極。

? ?承辦學(xué)校舉行的露營活動的營地，一定都有一些嚇人用的變裝道具，另外也有一些老師會自行準(zhǔn)備。

? ?可是，當(dāng)我看到這些道具時，頭卻開始發(fā)疼。

? ?「小惡魔服裝……貓耳、尾巴……白色和服……魔女的帽子、長袍、斗篷……巫女服……」

? ?即使是以嚇人為主要目的，也該有個限度吧？這些根本是萬圣節(jié)的道具。

? ?根據(jù)平冢老師的說法，這次是由那所小學(xué)的老師準(zhǔn)備道具。但是不論我怎么想，都覺得那個老師只是想看女高中生的角色扮演模樣。真是的，害我也開始想當(dāng)老師呢。

? ?首先是海老名拿到的巫女服。她雖然屬于三浦集團，外表清秀這點仍然受到大家公認，因此那件和服穿在她身上實在非常相稱。只是，那身打扮沒有什么恐怖感，用「神秘感」來描述可能比較合適。如果讓她待在祠堂附近，或許能增添些許詭異吧。

? ?我環(huán)視其他人的打扮，順便思考該如何分配各人負責(zé)的區(qū)域。

?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正在調(diào)整三角帽高度、使帽檐遮住眼睛的戶冢。

? ?他一邊拉著長袍的衣擺和袖子，一邊納悶地嘟噥：

? ?「魔法師也算幽靈嗎……」

? ?「嗯……廣義上應(yīng)該算吧?！?br/>
? ?不過，我怎么看都覺得那是魔法少女。莎啦啦（注43　出自一九七四年動畫「小仙女」主角的咒語。）～～

? ?「好像不怎么可怕耶?！?br/>
? ?「不，還滿可怕的，你放心吧。」

? ?沒錯，真的很可怕，可怕到我一不小心便會進入戶冢路線。呼，對我施下禁忌魔法的人就是你嗎……我在說什么??？

? ?「哥哥！哥哥！」

? ?這時，有個軟綿綿的東西輕拍我的肩膀。我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只貓咪布偶手套在對我招手。

? ?「那是什么？妖怪貓嗎？」

? ?「大概吧……」

? ?看到妹妹的模樣，我不禁想起四季劇團（注44　日文原名為「劇團四季」，是目前日本最大的劇團，不僅引進不少國外音樂劇，也有不少原創(chuàng)劇目。）那一出音樂劇。

? ?小町身披人造毛皮、頭戴貓耳，背后還有一條尾巴。

? ?「小町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可愛就好～」

? ?誰教美少女不管穿什么都一樣可愛呢？搞不好變成機動戰(zhàn)士還是很可愛?？纯础窯鋼彈」里的諾貝爾鋼彈便不難理解。

? ?小町彎曲那雙巨大的貓手套，研究該如何表現(xiàn)得更像貓。這時，她背后冒出一個類似幽靈的東西。

? ?「…………」

? ?那個幽靈輕輕把手伸向小町的貓耳。

? ?——捏來捏去。

? ?「那個……雪乃姐姐？」

? ?——摸來摸去。

? ?雪之下又握住她的尾巴，然后點點頭。

? ?你知道了什么嗎？不要擺出鑒定節(jié)目里那些鑒定師的表情啦！接下來是不是要說「這是個好東西呢」（注45　綜藝節(jié)目「開運鑒定團」鑒定師中島誠之助的口頭禪。）？

? ?「……做得真是不錯，很適合你喔。」

? ?「謝謝雪乃姐姐的贊美，雪乃姐姐的裝扮也超適合的！對不對，哥哥？」

? ?「是啊，那身和服跟你相配得一塌糊涂，跟雪女沒什么兩樣。今晚打算殺幾個人?。俊?br/>
? ?「……你是在夸獎我嗎？」

? ?雪之下的眉毛微微揚起，我瞬間感到背后一陣惡寒。

? ?「對對對，就是那種寒氣。果然是雪女，實在太像了?！?br/>
? ?我竭盡所能地贊美雪之下，雪之下卻撥開肩上的長發(fā)瞪我。

? ?「你那身僵尸的打扮也很相稱，死魚眼的逼真度，已經(jīng)是好萊塢的等級?！?br/>
? ?「可是我完全沒有化妝?！?br/>
? ?我陰沉地瞪一眼雪之下，但是馬上被她瞪回來，令我反射性地移開視線。好恐怖！

? ?移開視線后，這次看到的是穿上小惡魔裝、動作扭扭捏捏的由比濱。

? ?她站在全身鏡前露出笑容，下一秒立刻想到什么似地甩甩頭，失望地嘆一口氣，然后又打起精神擺出另一個姿勢，如同初次參加Cosplay活動的人前一晚會做的事。

? ?「你可真忙?！?br/>
? ?「啊，自閉男……」

? ?由比濱聽見我的聲音，雙手環(huán)胸遮掩住身體，表情明顯透露出自信不足。

? ?「我說啊……」

? ?她低垂著頭，只把眼睛往上抬，等待我發(fā)表感想。

? ?「你覺得……怎么樣？」

? ?「如果有任何一點不合適，我早就直接說出來、大肆嘲笑你……可惜今天沒有這個機會?！?br/>
? ?「咦？這個意思是……」

? ?由比濱思考一會兒才想通，得意地呵呵笑著。

? ?「為什么不坦率地贊美呢？笨～～蛋～～」

? ?她高高興興地念我一頓，然后帶著比剛才更好的心情重新轉(zhuǎn)向鏡子。小町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嘿嘿～」地露出滿意的微笑。

? ?「哥哥很別嬌耶～」

? ?「不要自己創(chuàng)造奇怪的名詞?！?br/>
? ?我感到一陣強烈的徒勞。這時，葉山那群人回來了。

? ?三浦和戶部也已準(zhǔn)備就緒，尤其是三浦，明明沒有變裝卻還是恐怖得要命，亦即她平時便這么恐怖。

? ?「葉山。」

? ?葉山聽到我開口，便點點頭說：

? ?「那么，我們最后再來沙盤推演一次。」

? ?距離試膽大會開始，已經(jīng)沒剩下多少時間。

? ?這注定是一場不快樂的結(jié)局，不可能出現(xiàn)任何好事。然而，事情依然緩緩進行，沒有人能夠阻止。

? ?×　　×　　×

? ?試膽大會的出發(fā)處燃起篝火，使現(xiàn)場氣氛更加陰森?；鹧嫒紵静癜l(fā)出劈啪聲響，還不斷冒出火星。

? ?「好～接下來是這一隊～」

? ?小町每點到下一個要出發(fā)的小隊，小朋友們便發(fā)出「呀～～」的騷動聲。被點到名的小隊驚叫著站起身，一起走到起點前。

? ?試膽大會開始三十分鐘后，已有將近七成的小隊出發(fā)去找符咒。

? ?各組出發(fā)的順序如葉山所提議的，并非事先決定，而是由我們現(xiàn)場指定。

? ?小學(xué)生們個個難掩緊張，擔(dān)心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葉山見自己的提案奏效也松一口氣，然后對三浦和戶部說些悄悄話，大概是在商討計劃的最終階段。

? ?「請你們?nèi)ド稚钐幍撵籼萌』胤?。?br/>
? ?戶冢扮成魔女站在森林入口，向小學(xué)生們下達簡單的指示。他剛開始時還有點緊張，吃了好幾次螺絲，不過引導(dǎo)過幾組后越來越熟練，成為現(xiàn)在這樣子，表現(xiàn)得有模有樣。

? ?看來這里可以放心交給小町和戶冢。何況平冢老師也在場，應(yīng)該不至于發(fā)生什么大問題。

? ?我偷偷離開起點，到處巡視試膽大會的情形，順便看看其他人的表現(xiàn)如何。

? ?我隱身在樹林中，以免小學(xué)塵們看到。

? ?從起點出發(fā)后，第一個碰到的幽靈是由比濱。

? ?小學(xué)生經(jīng)過這里時，她會從樹蔭下跳出來。

? ?「吼～～我要吃掉你們～～」（注46　兒童節(jié)目「ひらけ！ポンキツキ」里恐龍角色「ガチヤピン」的著名臺詞。）

? ?……那是什么嚇人方式？你是從兒童節(jié)目跑出來的怪獸嗎？

? ?小學(xué)生們見到一個沒什么大腦的大姐姐突然蹦出來，不但沒有嚇到，還大聲發(fā)出爆笑聲逃跑。

? ?他們跑遠后，由比濱失落地垂下肩膀，難過地吸吸鼻子。

? ?「總覺得……我像個大笨蛋……」

? ?真可憐……

? ?我在原地猶豫一會兒，不知該不該出聲叫她，最后還是決定作罷，繼續(xù)在樹林間抄捷徑趕路。

? ?一路上，我不時聽見小朋友大聲說話。

? ?他們高聲談笑，一下抱怨設(shè)計太寒酸，一下說一點都不恐怖。事實上，的確不怎么恐怖沒錯，不過當(dāng)我發(fā)出沙沙聲響，那群人便瞬間安靜下來，紛紛說著：「什么聲音？」、「那里好像有東西」、「明明就沒有……」

? ?最讓人感到恐怖的，是未知的真相。我趁還沒被他們察覺之前，迅速離開原處。

? ?樹林內(nèi)既深且暗，光是這樣，我便覺得全身寒毛直豎?，F(xiàn)在明明是夏天，高原的夜晚卻充滿涼意。多虧如此，我分不出自己是單純因為寒冷，還是注意到某些不明物體而膽寒。

? ?我只能靠微弱的月光和星光看清道路，經(jīng)過一個彎道后，前方出現(xiàn)白色的身影。

? ?樹枝間撒落的月光照亮潔白的肌膚，在夜風(fēng)吹拂下，她的姿態(tài)顯得格外虛幻。

? ?我頓時無法作聲。

? ?不是因為恐怖，而是她鮮明到恐怖地步的美麗倩影令我看得出神。那種美貌宛如一種禁忌，不用說是伸手觸碰，連靠近她或?qū)λ_口都是不被容許的。

? ?這個世界上，想必存在過許多這樣的事物。在人們用語言一代代傳承的過程中，他們逐漸演變成妖怪般的存在——我腦中冒出這些稀奇古怪的念頭。

? ?雪之下雪乃佇立在那里，沐浴皎潔的月光、迎著凜冽的風(fēng)，仿佛真的幽靈。

? ?這段靜止的時間其實根本不到幾秒鐘。

? ?她察覺背后有人而轉(zhuǎn)過頭，跟躲在樹蔭下的我對上視線。

? ?「呀??！」

? ?雪之下見我突然出現(xiàn)，嚇得往后跳兩公尺。

? ?「……比企谷……同學(xué)？」

? ?她連眨好幾下眼，才安心地輕撫胸口。

? ?剛才那是什么反應(yīng)……害我不小心跟著嚇一跳。

? ?「辛苦啦?！?br/>
? ?「看到你那副死魚眼，我還以為是幽靈……」

? ?她的反應(yīng)真不可愛，令我不禁苦笑。

? ?「你不是說世界上根本沒有幽靈嗎？」

? ?「沒錯，是沒有。」

? ?「不過，你好像嚇一大跳呢?！?br/>
? ?雪之下聞言，不悅地瞪我一眼，接著滔滔不絕說道：

? ?「我怎么可能被嚇到？人們正是因為相信這類東西存在，大腦才會自動把影像投射在視覺皮層上。醫(yī)學(xué)上早已證明，人類深信的事物確實會對身體產(chǎn)生作用。幽靈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反過來說，只要相信不存在便不會存在。絕對！」

? ?不管我怎么聽，都覺得她這番話只是藉口……尤其是最后那個「絕對」，根本是畫蛇添足。

? ?「話說回來，試膽大會還要多久才結(jié)束？」

? ?「已經(jīng)進行到七成，快結(jié)束了?！?br/>
? ?「這樣啊……看來還得繼續(xù)在這里待一會兒?！?br/>
? ?雪之下輕嘆一聲。

? ?這時，草叢忽然沙沙作響，雪之下的肩膀跟著顫抖一下。其實你在害怕沒錯吧？

? ?啊，不妙！小學(xué)生已經(jīng)走到這里嗎？要是站在這種地方，一定會被他們看到！我正要躲回樹蔭下，衣服突然被鉤住。回頭一看，我發(fā)現(xiàn)是雪之下抓著我的衣擺。

? ?「什么事？」

? ?「咦？啊……」

? ?聽我這么問，雪之下也面露訝異。她似乎是下意識抓住我的衣服，回過神來才迅速放開手，把臉別開。

? ?「……沒什么，倒是你趕快躲起來比較好吧？」

? ?「非常遺憾，已經(jīng)來不及了。」

? ?在我移動之前，小學(xué)生們已繞過彎路出現(xiàn)，走在最前面的人視線跟我對個正著。

? ?進行試膽大會時，如果遇到一個穿著很普通的男子，肯定不會覺得恐怖?？磥砦腋阍伊诉@場活動……

? ?雖然我這么想，小學(xué)生卻驚愕地睜大雙眼。

? ?「僵、僵尸！」

? ?「不對，是食尸鬼！」

? ?「他的眼睛好可怕，快逃??！」

? ?他們嚇得逃之夭夭。我仰頭看向星空，涌起一股想哭的沖動。

? ?雪之下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 ?「小朋友玩得高興不是很好嗎？多虧你的死魚眼，讓他們留下難忘的回憶。」

? ?「你實在很不會安慰人……」

? ?為什么還給我補刀啊……

? ?「好啦，我差不多要走了。」

? ?「嗯，待會見。」

? ?我跟雪之下道別，繼續(xù)同前趕路。小學(xué)生已經(jīng)走遠，不過我橫越樹林間的話，還是可以超前他們。

? ?我?guī)缀鯚o視接下來的路程，直接趕往終點處的篝火。

? ?最后的祠堂是由海老名看守。她手持翠綠的枝葉搖晃，大概是要充當(dāng)神社里的楊桐枝。

? ?「謹以敬畏之心～向高天原祈禱～」

? ?她連祈禱文都準(zhǔn)備好了，還很樂在其中（注47　「祈禱文」的日文為「祝詞（のりと）」，跟「樂在其中（のりのり）」的前兩個音節(jié)相同。）。哇，我真像極了蠢蛋！

? ?不過，大家來到祠堂松懈下來時，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巫女可能也滿恐怖的。而且她還會念祈禱文，感覺有點陰森。

? ?海老名察覺我接近，把頭轉(zhuǎn)向我打聲招呼。

? ?「啊，比企鵝同學(xué)。」

? ?「嗨，你太認真了吧？」

? ?「因為我也萌陰陽師的配對?！?br/>
? ?「這樣啊……」

? ?陰陽師的配對……該不會是清明×道滿吧？這部分太過深奧，我完全無法理解。老實說，海老名平時的模樣比巫女服打扮恐怖太多了。

? ?我感到一陣恐懼，簡單跟海老名道別后，立刻逃之夭夭。

? ?×　　×　　×

? ?我繞完一圈后回到出發(fā)處，在場只剩下三個小隊。

? ?小町又挑了其中一隊出發(fā)。

? ?接著，葉山他們開始行動。

? ?「那么比企鵝，我們過去啰，再來就交給你。」

? ?「了解?！?br/>
? ?我們簡短溝通后，葉山三人組先行出發(fā)，我留下來等留美那一組。

? ?篝火繼續(xù)劈啪作響，灰燼飄散至風(fēng)中。

? ?遠處的樹林中，不時傳來分不清是哀號還是歡呼的叫聲。

? ?在這段等待的時間，我注意著留美的狀況。

? ?留美周圍的人都在興奮地聊天，只有她始終閉口不語。由于老師在附近，其他人還不至于明目張膽地排擠留美，不過她們?nèi)院苊黠@地跟留美保持距離，把她隔絕在外。

? ?留美本人也很清楚這點，所以自動待在一步之外的地方?？此仨氼檻]那種事情，我的胸口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

? ?小町掏出口袋里的手機看看時間。

? ?「……好！接下來是這一隊！」

? ?被點名的一隊騷動起來，剩下的最后一隊則不知是失望還是安心地吁一口氣，倒數(shù)第二隊在小町和戶冢的指示下進入森林。

? ?我確定他們出發(fā)后，再度躡手躡腳地離開現(xiàn)場。

? ?這次要去的地方是山路上的分歧點，亦即用三角錐堵住其中一條路的地方。

? ?如同先前四處巡視的方式，我選擇在樹林間穿梭，以免途中碰到小學(xué)生。夜里沾著露水的樹葉很冰冷，隨著時間越來越晚，戶外氣溫逐漸下降。

? ?我快速經(jīng)過由比濱和雪之下負責(zé)的區(qū)域，抵達位于祠堂附近，道路分成繞森林一圈的路線，以及進入登山道的岔路口。

? ?由于一路上都在小跑步，現(xiàn)在我有一點喘。待呼吸恢復(fù)正常后，我躲進旁邊的樹蔭。但這么做并非準(zhǔn)備嚇人，而是單純躲在這里。

? ?倒數(shù)第二組走過岔路，嘈雜聲跟著遠去。接下來，我挪動三角錐擋住通往祠堂的路，使最后一組走不到終點。

? ?葉山、三浦、戶部正在通往登山道的路上等待，我過去通知他們：「差不多要來了，拜托啰?！?br/>
? ?「了解。」

? ?葉山簡短回答，坐到身旁的巖石上，隨侍在側(cè)的三浦和戶部跟著動作。

? ?我確定他們都準(zhǔn)備好后，再度躲回分歧點附近的樹蔭下。

? ?一分鐘、兩分鐘……我在這里等待留美那一組出現(xiàn)。照時間看來，她們應(yīng)該差不多出發(fā)了。

? ?隨著時間越來越晚，樹林也更為黑暗。我在漆黑中閉上雙眼，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貓頭鷹嗚嗚嗚叫，樹枝沙沙作響。

? ?這時，我的耳朵捕捉到動靜。

? ?興高采烈的說話聲從遠處接近，其中沒有留美的聲音。不過，等她們來到我能用眼睛確認的距離時，我發(fā)現(xiàn)留美確實在其中。隊伍里只有她一個人緊抿嘴唇。

? ?這一切將在今夜畫下句點。

? ?隊伍走到路線分歧處，帶頭的人好奇地瞥一眼三角錐堵住的路，接著走上彎道。后面的同學(xué)跟著前進，沒有任何人發(fā)覺不對勁。

? ?我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小心翼翼地尾隨在她們之后。

? ?這時，忽然有人輕聲叫我。

? ?「比企谷同學(xué)，狀況如何？」

? ?我回周頭，看見雪之下跟由比濱也來了。因為留美的小隊是最后一組，她們扮幽靈嚇人的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

? ?「她們正在往葉山那里的路上，我打算跟過去看。你們呢？」

? ?「當(dāng)然要去?！?br/>
? ?「我也是?！?br/>
? ?雪之下跟由比濱頷首，我也點頭回應(yīng)。于是，我們?nèi)塑b手躡腳地移動。

? ?留美那個小隊聊起天來格外大聲，似乎是想驅(qū)散對黑暗的恐懼。她們吵吵鬧鬧地走到一半，有個人突然發(fā)出「啊」的聲音。

? ?隊伍的前方出現(xiàn)人影。

? ?「啊，是大哥哥他們！」

? ?小學(xué)生們一發(fā)現(xiàn)葉山那群人，馬上快步跑過去。

? ?「打扮得太普通了吧？」

? ?「好俗～～」

? ?「認真一點好不好！」

? ?「這樣試膽大會一點也不恐怖啦～～」

? ?「你們是高中生，腦筋怎么這么差?。俊?br/>
? ?她們見過葉山等人，再加上對方穿得跟平常沒什么兩樣，因此緊張感一口氣全部消散，大家親昵地圍上前。

? ?然而，戶部粗魯?shù)赝崎_靠近他的小學(xué)生，還用帶有敵意的低沉聲音喝道：

? ?「啥？你們是在沒大沒小什么？」

? ?「你們幾個太囂張了吧？我們跟你們又不是朋友?！?br/>
? ?這一刻，小學(xué)生們都僵在原地。

? ?「咦……」

? ?她們用力轉(zhuǎn)動腦袋，想理解自己聽到的內(nèi)容。不過，三浦不給她們思考的時間，繼續(xù)說道：

? ?「對了，剛才是不是有誰瞧不起我們？哪一個家伙說的？」

? ?幾個小女生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回答。

? ?三浦見狀，不耐煩地咂舌一聲。

? ?「我在問你們是誰說的。剛剛不是有人開口嗎？是誰？答不出來嗎？快說！」

? ?「對不起……」

? ?小隊里某個人發(fā)出微弱的聲音道歉。

? ?可是，三浦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撂下一句話：

? ?「什么？我聽不清楚?！?br/>
? ?「喂，這是看不起我們嗎？」

? ?戶部一瞪小學(xué)生，她們立刻往后退，但后面還有三浦擋著。

? ?「上吧上吧，戶部，告訴她們什么是禮貌。這不也是我們的工作嗎？」

? ?小學(xué)生們被逼得動彈不得，想逃也逃不出去。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jīng)被困在葉山、三浦、戶部圍成的三角形中。

? ?戶部毫不留情地粗暴威嚇。

? ?三浦對她們施加壓力，字字句句都像銳利的荊棘。

? ?葉山則始終保持沉默，只用冰冷的視線營造難以形容的恐怖感。

? ?這群小學(xué)生前一刻還玩得高高興興，跟現(xiàn)在相比，落差實在太大。她們一定很想把時間倒回去，痛揍得意忘形又愚蠢的自己。正因為直到剛才為止還那么開心，現(xiàn)在墜入谷底的心情特別強烈。

? ?戶部劈里啪啦地按著雙手關(guān)節(jié)，然后握住拳頭。

? ?「葉山大哥，要不要教訓(xùn)她們一頓？」

? ?小學(xué)生們也一起看向葉山，心生某種期待：他是最和藹可親的人，想必會出手幫忙，露出溫柔的笑容替她們說話。

? ?很不幸的，葉山只是冷笑一下，說出我們稍早套好的話。

? ?「這樣吧，我放過你們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留下來。你們可以自己決定哪些人要留下來。」

? ?他的聲音冷酷得近乎殘忍。

? ?一片死寂中，小學(xué)生們你看我、我看你，只用眼神互相詢問該怎么辦。

? ?「……真的很對不起?！?br/>
? ?這次又有一個人更鄭重地道歉，而且還快哭出來。

? ?可惜葉山并未就此作罷。

? ?「我不是要你們道歉。剛才已經(jīng)說過，一半的人留下來……快做決定?！?br/>
? ?小學(xué)生們每聽到一次冷酷的聲音，肩膀便跟著顫抖一下。

? ?「喂，你們是聾子嗎？還是你們聽到了卻故意不理會？」

? ?「動作快一點！到底誰要留下來？你嗎？」

? ?三浦繼續(xù)施加壓力，戶部則跺腳發(fā)出恐嚇。

? ?「鶴見，你留下來啦……」

? ?「……就、就是說啊?！?br/>
? ?「…………」

? ?一群人交頭接耳地討論由誰當(dāng)替死鬼。留美不出任何聲，也不置可否。她應(yīng)該早已猜到自己一定會被推出去，這是預(yù)料中的事情。

? ?我忍不住嘆一口氣。到目前為止，事情發(fā)展如同我的想像，接下來便是看她們會不會繼續(xù)照我的劇本走。

? ?一旁的雪之下也嘆一口氣。

? ?「接下來才是你的目標(biāo)，對吧？」

? ?「沒錯，我要破壞鶴見留美周圍的人際關(guān)系?！?br/>
? ?由比濱聽見我們的悄聲對談，落寞地低喃：

? ?「那樣做真的好嗎……」

? ?「沒問題。那種虛假的人際關(guān)系，最好是一口氣徹底破壞掉?！?br/>
? ?「破壞得掉嗎？」

? ?她不安地追問，我無力地點頭。

? ?「大概吧。如同葉山所說，如果那些小學(xué)生真的很要好，就不會發(fā)生那種事，而是在這里告一段落。但是，事實似乎不是如此?！?br/>
? ?「的確。會跟以陷害別人為樂、藉此感到安心的人為伍的，也都是同樣類型?！?br/>
? ?雪之下已經(jīng)看透事情的發(fā)展——不，從她的口氣聽來，仿佛已看慣這種事。

? ?她說的沒錯，事情并沒有到此告一段落。

? ?留美被推出去后，葉山臉上瞬間閃過苦澀的神情，但又戴上冷酷的面具。

? ?「選出一個人了嗎？還有兩個人，動作快?！?br/>
? ?剩余的五個人當(dāng)中得再挑兩人，亦即要再經(jīng)歷兩次先前的過程。究竟是誰不好？誰又該背負那些罪名？魔女審判正式展開。

? ?「……如果由香沒說那句話就好了?！?br/>
? ?「都是你不好！」

? ?「有道理……」

? ?當(dāng)其中一人指名另外一人時，大家立即跟著附和。她們是把囚犯送上斷頭臺的人，是砍斷繩索的人，也是抱著期待心理等待的人。

? ?然而，沒有人想當(dāng)唯唯諾諾的弱者。

? ?「不對！一開始是仁美說的！」

? ?「我什么也沒說！我根本沒有錯！明明是小森的態(tài)度不好！你每次都是那樣，連對老師也一樣！」

? ?「??？你說我？這跟平常有什么關(guān)系？明明是仁美先說的，然后由香第二個說，現(xiàn)在為什么要怪我？」

? ?大家吵成一團，激動地快要揪住對方的衣領(lǐng)。我們在一旁觀察，都覺得她們火爆到嗓子快喊啞了。

? ?「大家別吵，還是趕快道歉吧……」

? ?在恐懼、絕望、憎惡交織下，有人不禁哭出來。她們大概覺得，眼淚多少能換得葉山等人的一點同情。

? ?可惜三浦見她們流下眼淚，態(tài)度不但沒有軟化，反而變得更加不悅，啪的一聲大力闔上玩到一半的手機，吐出猛烈的火焰。

? ?「我最討厭以為哭就沒事的女生。隼人，你要怎么做？她們還是學(xué)不乖呢?！?br/>
? ?「……還有兩個人，動作快?！?br/>
? ?葉山壓抑情感，用機械般的口吻說道。戶部則作勢揮了幾拳。

? ?「隼人，直接把大家都揍一頓比較快啦～」

? ?「我只等你們?nèi)??！?br/>
? ?這樣下去的話，永遠不會有結(jié)果。因此他設(shè)下時間限制，施加更強大的壓力。

? ?「就算我們現(xiàn)在道歉，也得不到原諒……還是叫老師吧？」

? ?「喔，我們已經(jīng)記住你們的臉，去告狀的話會怎么樣應(yīng)該很清楚吧？」

? ?其中一人提議之后，立即被戶部輕輕松松地破解。她們在無計可施之下，漸漸沉默不再說話，任憑時間不斷流逝。

? ?「剩下二十秒?！?br/>
? ?現(xiàn)場只有葉山的聲音。

? ?經(jīng)過一段短暫的無聲后，小隊里的某個人嘟噥道：

? ?「……還是由香留下來啦?！?br/>
? ?「就是你啦，由香！」

? ?「……我也這么覺得?！?br/>
? ?第二個人較大聲地附和，后面接著另一個冷靜的聲音。

? ?小隊里有一個人的臉變得慘白，想必那個人正是由香。她稍微瞄向唯一還沒開口的隊員。

? ?由香看的那個人垂下眼睛，將臉別到一旁。

? ?「……對不起，這也是不得已的。」

? ?由香聽到這句話，嘴唇忍不住顫抖。她大概完全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什么事。

? ?由比濱吐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氣。

? ?「不得已的嗎……」

? ?沒錯，那是不得已的。

? ?沒有人敢違背多數(shù)人的意見，所以，即使知道有人得為此承受痛苦，也沒有辦法做什么。

? ?多數(shù)決和眾人意見是不可違背的，有時我們甚至不得不忽視自己的意志。

? ?因為「大家」都這么說、「大家」都這么做，如果不聽「大家」的話，便無法融入那個圈子。

? ?可是，沒有人叫做「大家」?！复蠹摇共粫f話，也不會揮拳揍人，更沒有生氣和歡笑等反應(yīng)。

? ?那是集團魔力形成的幻想、不經(jīng)意間產(chǎn)生的魔物、為了隱藏每個人心中的渺小惡意而創(chuàng)造的亡靈，啃噬被排擠者，甚至?xí)ψ约旱耐橄轮洹?br/>
? ?不論是他還是她，都曾淪為被害者。

? ?因此，我憎恨把「大家」這個觀念強加給所有人的世界；憎恨靠犧牲別人的卑劣手段才換來的平和；憎恨埋沒善良與正義，立起惡毒的大旗，隨著時間流逝，只剩下一片荊棘與欺瞞的空洞概念。

? ?我們改變不了過去、改變不了世界，也改變不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以及「大家」。不過，這不代表我們非得加入「大家」這個群體不可。

? ?我們可以拋下過去，也可以把這個世界破壞殆盡。

? ?「十、九……」

? ?葉山仍在倒數(shù)。

? ?留美只是靜靜閉著眼睛，緊握掛在脖子上的數(shù)位相機，宛如握著護身符。她說不定真的正在心里祈禱。

? ?「八、七……」

? ?有人發(fā)出吶喊，有人低聲啜泣，漆黑的森林吸收她們的憎惡，似乎變得更黑暗。

? ?差不多是時候了。那群小學(xué)生已經(jīng)察覺自己和他人的惡意，這樣便已足夠。接下來，只要對她們說聲「開玩笑的～嚇到了吧-」就好。雖然這番舉動注定將受到老師責(zé)備，但那種事情就由我扛下。

?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準(zhǔn)備站起身——

? ?「等一下?！?br/>
? ?這時，突然有人拉住我的衣服，害我勒到脖子。

? ?「唔咳……怎么啦？」

? ?我回過頭，看到由比濱專注地盯著留美。見到她的舉動，我又蹲回去。

? ?「五、四、三……」

? ?「那個……」

? ?留美舉手打斷葉山倒數(shù)。葉山等人全部看向她，用眼神問她：「什么事？」

? ?就在這時——

? ?他們的四周發(fā)出強烈閃光，還伴隨啪嚓啪嚓的連續(xù)機械聲。眩目的光亮沖出黑夜，將眼前涂成一片白色。

? ?「跑得動嗎？快點，往這里！」

? ?我的眼前閃爍不已，只聽見留美這句話，以及好幾個人從旁邊跑過的腳步聲。

? ?經(jīng)過好一段時間，我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 ?「剛才的光……是閃光燈嗎？」

? ?我揉揉早已適應(yīng)黑暗的眼睛。

? ?留美想必是使用掛在脖子上的相機發(fā)出閃光。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那效果如同閃光彈一樣。

? ?葉山、戶部和三浦完全愣在原地。

? ?「那個孩子救了大家嗎……真不敢相信……」

? ?雪之下低聲說道。

? ?由比濱有點高興，開口對我說：

? ?「其實她們是很要好的，沒錯吧？」

? ?「不互相傷害便無法建立的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 ?「這樣啊，有道理……」

? ?她又有些失望地低下頭。

? ?不過，我可以再補充一句：

? ?「……可是，在知道是虛假的情況下，依然決定要伸出援手的話，那肯定不是假的?！?br/>
? ?雪之下聞言，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點頭。

? ?「……的確如此?！?br/>
? ?「不，其實我也不知道?！?br/>
? ?「什么啊，太隨便了吧……」

? ?由比濱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 ?沒辦法啊，我真的不知道嘛。

? ?「如果是真的該有多好。」

? ?她最后笑出來。

? ?「——世界上的壞人不可能每個都一模一樣。大家平常都是好人，或至少都是普通人，但是到緊要關(guān)頭時，卻會突然變成壞人。這一點是可怕的地方，所以不能掉以輕心?！?br/>
? ?我匆地想起這段話，把它背誦出來。

? ?「你突然在說什么啊……真可怕?！?br/>
? ?由比濱用詭異的表情看過來，這家伙真是失禮。雪之下聽了，倒是微微點頭。

? ?「夏目漱石，對吧？」

? ?「沒錯，這是他寫的內(nèi)容。反過來說，世界上的好人也不可能一模一樣，有些人同樣會在緊要關(guān)頭突然變成好人。大概吧?！?br/>
? ?由比濱聽完我的話，把頭歪向一邊思考。

? ?「嗯～～所以說究竟是不是真的，還是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啰？」

? ?「正是這個意思，真正的謎底在《竹林中》?！?br/>
? ?「那是芥川龍之介的作品吧……」

? ?對話中不時穿插國文好的人才能理解的內(nèi)容，儼然成為我們的固定戲碼。但雪之下只是無奈地嘆一口氣，由比濱的頭上則冒出更多問號。果然還是應(yīng)該用夏目漱石作結(jié)嗎……

? ?我開始在腦中翻箱倒柜，尋找夏目漱石的作品里有沒有什么好句子能拿來用。同一時間，葉山那一群人回到這里。

? ?「辛苦了。」

? ?葉山對我開口。

? ?「喔，你們也辛苦啦?！?br/>
? ?我向戶部和三浦說道。這三人是本次計劃的最大功臣，如果沒有他們，一切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

? ?「我絕對不再干這種事……眼睛到現(xiàn)在都還是花的。」

? ?「今天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 ?「之后麻煩你好嗎？我也有點累了?！?br/>
? ?葉山深深嘆一口氣，看來他是真的很疲憊。畢竟平?？偸钱?dāng)好人的家伙要突然扮黑臉，做起不像他應(yīng)該做的事情，當(dāng)然會格外辛苦。

? ?「沒問題，我會簡單善后一下，反正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

? ?「太好了，謝啦?！?br/>
? ?葉山淡淡一笑，帶三浦和戶部回去房間。

? ?「我們?nèi)グ岩路Q回來?！?br/>
? ?「對喔，而且換衣服滿麻煩的?！?br/>
? ?「嗯，待會兒見?！?br/>
? ?我跟雪之下和由比濱道別后，往廣場的方向走去。

? ?從這里已經(jīng)能清楚看到熊熊燃燒的營火。

? ?×　　×　　×

? ?小學(xué)生們在巨大的營火堆四周圍成大圓圈唱歌，歌詞內(nèi)容大略是「大家要永遠當(dāng)好朋友」之類的，對我來說是充滿創(chuàng)傷的一首歌。

? ?小町、戶冢、海老名也去換衣服，因此在場只有我一個人看著營火發(fā)呆。

? ?歌曲唱完后，終于進入最令人興奮期待的土風(fēng)舞時間。從大圓圈的外圍看去，原本讓我感到厭惡的活動變得相當(dāng)有意思，真是不可思議。

? ?不過，留美那一小隊的女孩子不太高興。她們前一刻才把對彼此的不滿毫不保留地說出來，如今會那樣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 ?那群人絲毫不看彼此一眼，倒是有意無意地瞄向留美。從這個晚上開始，她們應(yīng)該會漸漸跟留美說話吧。

? ?我沒有什么事情可做，索性去找平冢老師。

? ?平冢老師正在跟小學(xué)的老師說話。她察覺到我，便中斷原本的對話朝我走來。

? ?「試膽大會辛苦啦，今天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接下來沒有什么重要的事，留待明天再做即可。至于那個問題，有沒有順利解決？」

? ?「嗯……這個嘛……」

?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老師的問題。這時，換好衣服的雪之下走過來。

? ?「我們只是集體弄哭她們，破壞她們的友情而已?！?br/>
? ?「你的解釋方法太惡質(zhì)了……」

? ?「不過這是事實啊。」

? ?「被你這樣一說……」

? ?我的確無法反駁。說實話，雪之下講的一點也沒錯，這才讓我傷腦筋。

? ?平冢老師把頭偏向一邊，想著該做什么回應(yīng)。

? ?「雖然我不了解詳情……不過就我看來，現(xiàn)在那孩子不像是被孤立，周圍反而有不少人……好吧，這樣也好。這的確是你們的作風(fēng)。」

? ?老師看著正在跳土風(fēng)舞的小學(xué)生，嘴角露出笑容，然后回去原本的地方。

? ?我跟雪之下留在原處，雪之下有點難以啟齒地開口：

? ?「比企谷同學(xué)……你究竟是為了誰才想解決這個問題？」

? ?「當(dāng)然是留留啊。」

? ?我聳肩答道。

? ?畢竟我沒受到任何人委托。我接到的指示，是思考「鶴見留美該如何跟周圍人和諧共處」。

? ?除此之外，我壓根兒不認為自己有做任何事。即使有人把自己的過去跟這件事重疊在一起，也不是我所能預(yù)料的。我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功勞。

? ?「……這樣啊，那就好?！?br/>
? ?雪之下不再追問，轉(zhuǎn)而望向廣場中央的營火堆。此時小學(xué)生們的土風(fēng)舞正好結(jié)束，來到散會時刻。

? ?大家從我們身旁的道路散去。

? ?我發(fā)現(xiàn)留美的身影。

? ?留美也注意到我，卻自然而然地別開視線，經(jīng)過我身旁時完全不看我一眼。

? ?「真是好心沒好報?！?br/>
? ?雪之下半開玩笑地說道。

? ?「我本來就沒有做什么好事。真要說的話，不過是恐嚇小學(xué)生，破壞她們的人際關(guān)系。而且我還利用其他人……那是最低劣的手段，一點都不值得感謝?！?br/>
? ?「嗯……不過，光是拆散那些專門惹麻煩的學(xué)生，已經(jīng)讓她輕松許多。再說，那個孩子確實是憑自己的意志往前進。即使是低劣或不被允許的手段，那些成果無疑都是比企谷同學(xué)促成的?！?br/>
? ?雪之下毫不保留地坦率說出事實。

? ?「所以，得不到任何人夸獎也沒關(guān)系，只要最后能產(chǎn)生一件好事，便是可以接受的?！?br/>
? ?她難得露出溫柔的微笑，而不是擺出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或發(fā)揮毒舌說一些酸溜溜的話。然而，那僅止于一瞬間，她迅速轉(zhuǎn)過身，看向由比濱等人。

? ?由比濱手拿水桶和煙火。小町和戶冢則纏著平冢老師，搶走她的打火機后開始玩煙火。好吧，只要平冢老師高興就好。

? ?「讓你久等了，小雪乃～來，煙火！」

? ?「我還是算了，你們兩個去玩吧，我坐在那里欣賞?！?br/>
? ?「咦～人家都買好了……」

? ?「我已經(jīng)沒有玩的力氣，你們要小心用火喔。」

? ?雪之下安撫完由比濱的不滿，走向稍遠處的長椅坐下。

? ?「你是老奶奶嗎……」

? ?我們也向平冢老師借打火機，點燃準(zhǔn)備好的蠟燭。

? ?這些仙女棒大概是由比濱來這里之前在便利商店買的，然后跟小町他們平分。

? ?我點燃仙女棒，前端立刻咻咻咻地噴出綠色火花。喔喔，真漂亮！

? ?……話說回來，仙女棒的正確玩法到底是什么？拿去燒藥丸蟲似乎不太對，那么是單純欣賞嗎？若是高空煙火，我還想像得到應(yīng)該怎么玩，拿來射別人沒錯吧？以前我曾在書上看過（注48　指那須正干的作品《調(diào)皮三人組》。）。

? ?「小雪乃！快看快看！」

? ?由比濱雙手各持四根仙女棒華麗地揮舞，你以為自己是「快打旋風(fēng)」里的巴洛克嗎？那可是危險動作，千萬不能模仿耶！

? ?她用火花在空中畫出軌跡，有如跳著舞；再看到小町和戶冢也手拿仙女棒揮來揮去，說不定這才是正確的玩法。

? ?不過在這么奢侈的玩法下，仙女棒不一會兒便玩完。于是，再來輪到線香花火（注49　外型如同彩色紙繩，點燃后會冒出小火花。）登場。

? ?我用身體擋住風(fēng)，點燃線香花火；由比濱也坐到地上，用跟我一樣的方式小心地點火。

? ?線香花火劈劈啪啪地發(fā)出橙色光芒。大家前一刻還那么喧鬧，現(xiàn)在則宛如施了魔法似地安靜下來。

? ?「……留美她們應(yīng)該沒問題了吧？」

? ?「不知道，這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

? ?「不過，之后應(yīng)該不會再出現(xiàn)那種奇怪的排擠風(fēng)潮?！?br/>
? ?「但朋友也會跟著消失?！?br/>
? ?這時，我手上的火種掉下來。有如熔鐵的橙色光芒，落地后迅速黯淡。

? ?由比濱又遞給我一根線香花火。

? ?「……那樣至少輕松多了，一直跟隨大家的意見也很辛苦。我老是受到大家的意見影響，所以我說這句話一定不會錯?！?br/>
? ?既然是比濱小姐的親身經(jīng)歷，便有一定的說服力，說不定我可以試著相信看看。

? ?我玩弄一下線香花火才用蠟燭點燃，線香花火「嘶」一聲冒出少許煙霧，接著閃出球狀火花。

? ?這時由比濱手中的線香花火已燃燒殆盡。她似乎一直在等這一刻，輕聲對我說：

? ?「自閉男，我們?nèi)纪瓿闪四??！?br/>
? ?「什么東西？」

? ?「之前我們見面時不是約好了嗎？雖然沒烤肉，但我們吃了咖哩；雖然沒有去游泳池，不過有在小溪里玩水；原本說的露營，則是改為社團集訓(xùn)；還有試膽大會，雖然我們是負責(zé)嚇人的一方?！?br/>
? ?「那樣算是完成嗎？」

? ?我總覺得不太正確。

? ?由比濱把燒完的線香花火扔進水桶，又拿一根新的。

? ?「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差不多……而且，我們現(xiàn)在也一起玩了煙火?！?br/>
? ?「嗯……」

? ?「這樣不是全都達成了嗎？所以……下次要兩個人一起出去玩喔！」

? ?由比濱在此打住，我好奇地看過去。我們對上視線后，她露出笑容，手中的線香花火「啪」一聲綻放火花。

? ?聽到這句話，我當(dāng)然是如此回答：

? ?「……到時候再跟我聯(lián)絡(luò)?！?br/>
? ?×　　×　　×

? ?我們玩完煙火、收拾完畢后，時間也跟昨天一樣弄到很晚。

? ?今天我一樣在管理大樓內(nèi)的澡堂泡澡。這次我是排最后一個，所以不需要匆忙趕著洗澡。洗完澡之后，我吹著夜風(fēng)走回小木屋。

? ?回到小木屋時，房內(nèi)一片黑暗，看來大家都已就寢。

? ?我鉆進房間最內(nèi)側(cè)已經(jīng)鋪好的被窩里，「呼～」地舒一口氣……大概是戶冢幫我鋪的棉被吧，真想把他娶回家……

? ?「比企鵝……」

? ?「葉山？我吵到你嗎？」

? ?「不，只是睡不太著?！?br/>
? ?的確，做過那種事情之后，怎么可能還會有好夢？我光是躲在一旁的陰暗處觀察，都覺得很不好受。

? ?「抱歉，勉強你扮黑臉……」

? ?「我不介意，其實感覺不會很差。只不過，那讓我想起過去……我曾經(jīng)遇過類似的事，但是什么都沒做?！?br/>
? ?葉山的語氣不帶嘲諷或哀憐，只是單純在訴說一件往事。

? ?我不知道葉山和雪之下的過去，因此沒辦法回應(yīng)什么，只能轉(zhuǎn)個身代替點頭。

? ?「如果雪之下同學(xué)能跟她姐姐一樣就好了……」

? ?對喔，葉山跟雪之下的家人彼此認識，所以他當(dāng)然知道陽乃的存在。不過，雖然是指同一個人，我卻跟他抱持不同的意見。

? ?「不……她不用像自己的姐姐。我一想像雪之下親切的樣子便覺得恐怖?！?br/>
? ?「哈哈，的確?！?br/>
? ?盡管我看不見葉山的臉，還是可以從聲音猜到他露出笑容。接著，他的語調(diào)突然轉(zhuǎn)為低沉，我依稀聽到他的呼吸聲。

? ?「……比企鵝，我問你。如果我們念同一所小學(xué)，大概會是什么樣子？」

?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問題：

? ?「那還用說嗎？那間學(xué)校會多一個獨行俠，如此而已?！?br/>
? ?「是嗎？」

? ?「當(dāng)然?！?br/>
? ?我對這句話格外有把握。在一片黑暗中，葉山偷偷笑著，又輕咳幾下掩飾自己發(fā)出的笑聲。

? ?「我認為很多事情會發(fā)展成不同的結(jié)局?？墒恰?br/>
? ?他停頓一下，在腦中挑選字句。

? ?「——我可能還是無法跟比企谷好好相處。」

? ?我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葉山跟什么人都能處得很好，竟然也會這樣說……我停頓一拍，故意用怨恨的聲音回答他：

? ?「……你真過分，我可是有點受到打擊喔。」

? ?「開玩笑的，晚安。」

? ?「嗯，晚安。」

? ?說不定我現(xiàn)在才真正理解葉山的為人，如同葉山真正理解比企谷八幡的為人。

? ?他的聲音雖然友善，卻也潛藏某種苛刻。

? ?我直覺感受到，他的那句話中沒有半點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