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數(shù)十年后，江湖中有人讀到了當(dāng)年名震天下的女魔頭八云御魂的筆記，他才發(fā)現(xiàn)御魂當(dāng)初拜入星宿時，心情是極為低落的。星宿海那沉靜的湖泊，緘默不語的沼澤，還有它所孕育著的危險的盎然生機，引來了江湖中最危險丑惡的魔鬼，令御魂感到排斥與厭惡。當(dāng)她穿行在永遠(yuǎn)覆著綠色植被的泥塘之間，踏過泥濘潮濕而又蟲豸叢生的土地，越過亂石遍布的河岸與險惡的林莽，找到毒蟲以修煉歹毒的奇功時，她能感受到自己功力一點一點的增長，但每一點變強都令她的這種厭惡感加深一分。

“跟我去抓毒。”鐘瑤思拍了拍御魂的肩膀，這樣的動作讓她一個哆嗦。自從阿紫與御魂講了“化功大法”的可怖功效后，她就覺得鐘瑤思那纖弱白皙的手越來越像死神的骨頭爪子了。阿紫還和御魂講，這星宿派內(nèi)部全無同門之情，兄弟之義，只以強者為尊，相互間要爭奪殘殺。御魂頂著天才的名號進(jìn)了門派，不被他人猜忌剪除，全靠這大師姐回護(hù)。御魂心里只想，這星宿派內(nèi)既然盛行著叢林法則，那阿紫和大師姐又為何這般待她？阿紫仿佛看出了御魂心中所想，只沖著她吐了吐舌頭，笑道：“我也不知道大師姐為何這般對你，但她既然對你這么好，我當(dāng)然也要對你好一些哦？”言下之意，自然是為了討好這位性格孤僻又實力高強的師姐。御魂也只是一笑。這利益關(guān)系，倒是被赤裸裸的說了出來。

最初幾日，御魂與鐘瑤思沒有遇到什么阻礙。鐘瑤思本來還想叫阿紫一塊去，但冒險抓毒這種事，阿紫向來是拒絕的。她是丁春秋眼下的紅人，因而供她修煉用的毒蟲比大多數(shù)弟子都要多。一路上抓來的毒蟲都被消耗掉了，以作練功之用。來這里的第六天，她們的干糧耗盡，但是卻進(jìn)入了沼澤深處。鐘瑤思用毒鏢射死了幾只野鴨，而后竟從背包中掏出了一口小鐵鍋，又取出了大大小小的七八個鐵盒來，盒中盛的都是油鹽醬醋之類的調(diào)味料，讓御魂目瞪口呆。

“會做飯吧？”鐘瑤思指了指鐵鍋?！拔掖颢C物，你負(fù)責(zé)下廚?！?/p>

“啊啦~我對自己的廚藝還是很自信的喲？”

趁著御魂做飯的空檔，鐘瑤思再去捕來毒蟲，供二人修煉毒功。她驚訝于御魂吸收毒質(zhì)的速度，猶如無底洞般貪婪而難填。尋常弟子修煉這般功夫，須得循序漸進(jìn)，把控住毒質(zhì)的量，否則貪心不足蛇吞象，反而還會因為劇毒丟了性命。但御魂則毫無顧忌，對她而言，唯一的限制就是毒蟲的數(shù)量。在鐘瑤思拎著一籃子不住蠕動的蟲子回到了二人的營地時，她被鍋里的不可名狀的事物震撼了。

御魂的刀法確實展現(xiàn)了一名武林中人應(yīng)有的素質(zhì)。因為那飯鍋周邊盡是些利器留下的豁口，看起來就像是兩大劍圣在此處過招。至于烹飪的材料，御魂似乎只為了達(dá)到目的完全不考慮食材是否能吃。她也許這次想讓菜色看起來更加鮮艷，于是把毒蟲搗碎泡水然后榨成色澤詭異的汁來做澆頭。而到了最后的最后，她精挑細(xì)選出了好的食材與調(diào)味料，然后不管口味如何將它們?nèi)珨?shù)混為一塊。油鹽醬醋等調(diào)味料加上兇殘至極的刀法下被剁成碎肉的鴨子最后再來一碗御魂格外中意的鮮榨毒蟲汁，混合熬煮出了難以形容的奇形怪狀的事物。鐘瑤思剛嗅到鍋里到那飄出的氣味，就能聽到鼻腔在發(fā)出哀嚎。那是她這輩子未曾見到過的，超恐怖的地獄繪圖。

——比十萬個殺人狂魔更恐怖，更可怕呀！

里見燈花曾說過，遺忘功能，是人腦的一種重要的自我保護(hù)機制。這種自然生物機制，可以通過刪除記憶將非必要的，或者對精神有害的記憶刪除，從而維持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正常。在人類遭遇極為可怖的事件，目睹了刺激性極大的畫面時，這種記憶刪除機制也會啟動。

鐘瑤思到死都沒想起御魂當(dāng)天做了什么。但自此之后，她就決定由自己來下廚了。

在此后的十多天，她們一邊捕捉野獸毒蟲，一邊向著沼澤深處進(jìn)發(fā)。沼澤愈發(fā)廣闊，與天空融為一體，無邊無際，羚羊與野鴨的叫聲漸行漸遠(yuǎn)，天地間化作了一片仿佛自亙古以來便存在著的寂靜。在這片空曠寂寥，自人類文明之前便已經(jīng)存在的天堂中，御魂開始納悶自己為何會要深入沼澤到如此地步。但鐘瑤思只是笑而不語。她們的鞋子踏進(jìn)了冒著熱氣的泥地，循著報春花與紫云英點綴的小徑，雙手抓來劇毒的蝎子與蜈蚣，肺臟中灌滿了陰暗的潮濕味道，一步深一步淺的，夢游一樣蹣跚著穿過了這片沉默不語的小小天地。

“不要緊。我們不會回不去的。”鐘瑤思這樣說道。

一直到了一個無星之夜。二人在跋涉中被疲憊折磨，因此精疲力盡，簡單布置了營地便倒頭睡去。意識模糊間，御魂感到有什么東西攀上了自己的身體。鐘瑤思說著夢話，靠在了她的身上，像是生長在陰暗角落中的香草一樣的氣味撲在她的身上。她緊緊抓著御魂，瘦小的身體在她的身上蹭啊蹭，不住地摩擦著。御魂猛然驚醒，她感覺到了懷里軟乎乎的，失去了防備的身體，看著她流下了哈喇子滴到了自己的身上，感受手腕微微尖利而又濕乎乎的奇怪感覺。御魂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摸了摸這位比自己還要小一點的師姐的腦袋，也在這樣的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中午。二人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

陽光無言地映照著一片燦爛的花海。

一只五彩斑斕，閃著怪異光芒的昆蟲從密密層層盛開的鮮花叢中跳出。鐘瑤思下意識地往后跳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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