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三個供奉呢。”光翎問。

“自四供奉起就已經不怎么理睬殿內大小事務了，”烏鴉短短猶豫一瞬，道，“其上三人更是長年避世，平常難以與之來往，待你進入武魂殿，機緣到了，或許自然就……”

“什么機緣，”光翎不滿，“啰里八嗦這些沒用的，說情報！”他瞧瞧對方的神態(tài)，又覺得其中暗藏玄機，挑眉道，“怎么了？藏著掖著的，難道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烏鴉默然。

少年逼視的目光中，他權衡再三，終于開口了，但語速相較介紹其他供奉時快了不少：“天使神第三供奉，94級強攻系，封號‘青鸞’，武魂……”

“青鸞？”沒等他說完，那邊光翎已然摸著下巴嘀咕起來，“怪怪的?！?/p>

沒等他想怎么奇怪，只聽那邊又道：“聽著像是個女孩兒……”

少年托著臉，語氣和神態(tài)都十足的認真，沒半點狡黠討俏的意思。

烏鴉：“……”

“喂，你怎么了？”光翎好奇地轉過頭去，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好怪，剛才這家伙的氣息似乎波動了一下。

“沒什么?！睘貘f盡力放松語氣，平靜道。

然后他就不說話了，氣氛一整個兒地掉進了詭異的沉默。

光翎：“？”

時間一跑一跳地過去，沉默總會讓人覺得后背發(fā)涼，等了足有半分鐘，光翎終于捱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試探：“那個，剛才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什么?！睘貘f答。

“那，”光翎繼續(xù)小心翼翼，“你接著說？”

“……嗯，”烏鴉淺淺吸了口氣，“封號‘青鸞’，乃是因為三供奉武魂為青鸞鳥，不為別的?！?/p>

“哦，”光翎點點頭，自然道，“應該是只漂亮的小鳥，怪不得當做封號聽起來像個女孩兒?！?/p>

烏鴉：“……”

光翎：“？”

眼前的男人木雕似的一動不動，連衣角布料似乎都靜止了，氛圍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終于，光翎按捺不住地抓了狂：“到底怎么了你說啊！”

“……沒什么?！?/p>

“胡說八道！你到底瞞我什么呢！”

光翎惡狠狠拿眼神威逼他，試圖讓他說個一二三出來。然而烏鴉的定力比他想的強得多，他的脅迫落在這男人身上，就像顆石子兒丟進了深淵，連個叮咚的回響都沒有。

少年終于放棄了，憤聲道：“悶葫蘆！憋死你得了！”

“好了，”烏鴉不理這茬，強行將話題帶開，“接下來說說第二供奉?！?/p>

好在年輕人注意力轉移得快，雖心有不甘，但很快就被下面的內容吸引了。

“二供奉號‘金鱷’，95級強攻系巔峰斗羅，武魂黃金鱷王?！?/p>

“95級？”光翎立即咋舌，“一個比一個厲害啊……這些家伙修煉到這種程度得用多長時間？”

“金鱷斗羅現(xiàn)年已百歲，”烏鴉頓了頓，“又一十有余?！?/p>

光翎張開嘴巴，對于二十出頭的人來說，一百余歲算得上不可想象的年紀了：“我的天……二供奉一百一十多，那大供奉豈不是老得快要入土了？”

烏鴉再次忍了忍，才勉強把那句“休得胡言”吞下去，拿出十分的耐心，慢道：“供奉之間并非按年齡排輩。頂級強者壽數(shù)可達兩百余載，大供奉如今不過九十余歲，在封號斗羅之中算得上正當壯年?！?/p>

“那他多少級？”

“97級，強攻系巔峰斗羅，封號‘天使’。”

“千道流？！”光翎反應迅速。

“是的，”烏鴉肅然頷首，“也就是天使神現(xiàn)任代行者。”

“原來他在供奉殿里……怪不得近些年音信全無?！?/p>

“供奉殿向來遠離塵煙，供奉們深居簡出，不為世人所知也是當然?！?/p>

“嗯?！?/p>

“這就是供奉殿的全部成員了，”烏鴉結束了這一話題，又道，“至于教皇殿，大體與世人口中傳說的相差不多。還有長老殿……”

“長老殿就不必多費口舌了，”光翎無所謂地擺擺手，“不感興趣?！?/p>

這話有弦外之音。烏鴉明白其中的意思，心下欣慰，又聽光翎說，“倒是還有一件事，我從一開始就想問你?！?/p>

“什么？”

“世間的神是唯一的嗎？”

“不是，”烏鴉自然答道，又不解，“為什么想起來問這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之前你曾向我提起過神的存在。”

烏鴉一怔。

是么，他倒是不記得了。

“就是在星斗大森林里，圍獵幽暮潛行者之后啊?！惫怍崽崾镜馈?/p>

彼時情景太讓人難忘，那樣明亮的晨曦撒在男人的黑袍上，將他的崇敬和虔誠鍍得閃閃發(fā)光。

“背負著最高的神圣意志，拯救茫茫眾生于阿鼻地獄的，最偉大的神?！?/p>

他是這樣說的。

烏鴉僵住了。

自己當時……

“當時你說的神，是什么神？”光翎道，“說給我聽?！?/p>

“我不能告訴你?！本芙^的話脫口而出。

光翎不解：“為什么？”

男人的身體停滯著，大腦秉持著本能尋找對策。

終于。

“既然你不必加入我們的組織，那么也不應知曉我們的信仰?！彼f。

……多么絕情的話。

縱使在心中做過了千百次的建設，聽到這種話也不可能不覺得難過。

“就非要把界限劃得這么清楚？“無法抑制的窒悶涌上喉頭，光翎勉強擠出一個笑，用盡全力維持著臉上的體面，可尾音的酸澀還是將他出賣得徹底，“……你現(xiàn)在讓我覺得很陌生?！?/p>

端正的黑袍，沉穩(wěn)的姿態(tài)，曾經那么熟悉的樣子，他卻突然覺得不認識了。這個人的面目是模糊的，身份是模糊的，現(xiàn)在連帶給自己曾經深刻的情感都變得模糊難辨，五年的親近與熟稔，五年的相扶和相伴，一切溫暖的畫面都被對方的決絕燒成了灰燼，一文不值地隨手揚散。

光翎閉上眼睛，偏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的臉。

“我曾經答應過你的，未來變強了要保護你，還記得嗎。”

再說下去未免顯得難看了，話語暫停在這里，他依舊希冀著身后哪怕一點的回應。

可什么都沒有。

“你果然已經忘了?！惫怍崞D難地笑了笑。

“沒有忘記，”烏鴉淡聲說，“但我不需要。”

喉嚨攥緊了。

“好，”光翎深呼吸，“既然這樣，這些年你賦予我的東西，我統(tǒng)統(tǒng)會還給你?！?/p>

他望著對方意外的神色：“進入武魂殿后，你的仇我會幫你報。自此往后，我們兩不相欠?！?/p>

“光翎?！?/p>

離去時，烏鴉叫住了他。

黑影垂著頭，淡淡逗弄著懷中撒嬌的積火草。

“去山下看看吧，看看城鎮(zhèn)里的大賽張榜?！?/p>

……

兩個月后。

武魂城，姆拉迪大斗魂場。

燈影環(huán)繞的巨大建筑在漆黑的夜色中尤其乍眼，頂頭絢爛燈光交錯，將上方墨黑的蒼穹悉數(shù)打亮。還未進門就感受到了內部的熱烈氣氛，巨大的喝彩聲流水般溢出，海浪似的一陣蓋過一陣。

光翎攏了攏外衣，將頭頂?shù)亩Y帽罩好，向著入口而去。

“先生，請出示您的入場券?！?/p>

侍者伸手攔住他，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

“給?！惫怍釋⒙曇魤旱盟粏?，從懷里掏出票據(jù)。侍者接過來仔細驗視，在票面上十五枚小方格中的一枚中扣了小章，又把票據(jù)遞還回來：“您請?！?/p>

門開了。

光翎壓了壓帽檐，閃身而入。

進場就是華燈耀目，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海嘯似的兜頭而來，險些要把耳朵震聾。光翎迅速拿手指塞住耳孔，皺著臉，兩眼開始張望。

除了人山人海，還是人山人海。

角斗場應該就在正前方，早被人影圍困得結結實實，他不想引人注目便特意來晚了些，沒想到竟然連個落腳處都不剩了。

武魂殿倒是會做生意，這陣仗，光是賣票，一場下來的流水也不少。

人多的地方熱氣與體味濃重，眼見一群大老爺們張著嘴山呼海嘯，光翎嫌惡地扇了扇鼻子，拿外衣結實實兜住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一個猛子扎進了人堆里。

“喂！”

“哎呦！”

“你這人！”

被他擠到的一個個叫嚷起來。光翎頭也不回，捏著鼻子使勁兒向前，從夾縫中擠到最前列時已出了一身的汗，他倚到圍欄上，隨手擦了擦額頭，往臉上扇風。

圍欄之下便是角斗場，為了避免爭斗之時傷及觀眾，角斗場特意挖掘在了地下，放眼望去面積十分廣大。

由于預賽階段選手眾多，且實力強、魂技波及范圍廣者罕有，為了節(jié)省時間與空間，場內便升起了橫豎各四道臨時圍墻，將整片角斗場交錯切割成了二十五個宮格，每宮格內均設置一組團戰(zhàn)，二十五組比試同時進行。一時間全場魂技之光閃爍疊錯，獲勝喜聲與落敗哀叫此起彼伏，場面著實熱鬧非凡。

光翎就愛看熱鬧，滿臉興致勃勃。

烏鴉那個家伙，怕被武魂殿認出來，怎么叫也叫不動，白白錯過這好玩的地方。

但看了一陣，他就有些意興闌珊了——雖說叫武魂殿“精英選拔賽”，可場下這些人怎么看都到不了“精英”的程度，或許跟首日預賽也有關系，大多數(shù)選手魂力普遍在三四十級，且三十級居多，乍一看是熱鬧，但只不過是由于人多，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每人不過只使得出三四個魂技，魂骨技能更是罕見，確實乏善可陳。

就這還選拔精英呢。

光翎覺得無聊了，一雙眼四處游蕩。

游著游著，意外定在了東南角的一組對決上。

吸引他的，不是什么老虎豹子蜈蚣蛇武魂，也不是什么錘子斧子刀槍劍戟，而是由一個紅發(fā)小子使的一把弓。

……呃，或許是弩。

總之是一把古怪的四不像似的東西。

注意力集中起來。

“笨蛋，”看了還沒到一刻鐘，他就開始嘟囔，“這哪是這么用的。往左，往左，哎呀又瞄空了，殺他下路，對，右腳，哎呀不對……”

他看得忘我了，渾然把自己代入到了戰(zhàn)場，恨不得沖上去替那小子殺上八百回合。

周圍人紛紛側目。

“……”終于，光翎嘆了口氣，“笨蛋?！?/p>

那邊已然敗下陣來。

掃了一眼全場，他見多數(shù)戰(zhàn)斗也都結束了，頓時興致缺缺，轉頭準備離開。

“哎呦！”

“喂！”

“我的腳！”

再次踩著一路叫聲出來，頂著周圍人憤懣的目光，光翎打了個哈欠，信步朝門外走去：“真沒意思?！?/p>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