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七月十五了吧?！崩蟿⑼蝗幻俺鲞@么一句，“七餅?！?/p>

“嗯……二萬?！?/p>

“那老張又該去看兒子了？五條?！崩淆R看我沒反應(yīng)，又把話茬兒接過來拋給了我。

老劉插嘴：“你放回去，二萬我碰了?！?/p>

“死牌落地，放什么放。”

老劉把五條撿回來扔給老齊，又抽出老齊剛摸到的那張牌，不著痕跡地用大拇指搓了搓牌面后放回了原處。

“老賴?yán)腺嚨?，越老越賴?！崩淆R氣不過，咬著牙罵了起來。

老劉不理他：“二萬碰了啊，九餅?！?/p>

我摸到一張?jiān)緦儆诶淆R的五萬：“胡了，自摸。”

“不算不算，老劉耍賴！”老齊氣的胡子都立起來了，老劉也尷尬地?fù)狭藫纤ò紫∈璧念^發(fā)。

“兒子，你們?cè)染瓦@么打麻將嗎？沒規(guī)沒矩的?！睕]有摸牌機(jī)會(huì)的劉叔叔皺起了眉頭。

“爸，規(guī)矩早就變啦！”老劉撅了噘嘴。

“你沒給我生孫子。”劉叔叔又看看老齊，“你們都不生孩子，所以老了老了還是個(gè)孩子樣！”老齊縮縮脖子，開始洗牌。

劉叔叔三十歲上下，濃眉大眼，皮膚白皙，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戴著一副斯斯文文的黑框眼鏡。他那來自上個(gè)世紀(jì)的眼睛轉(zhuǎn)向了我，老劉趁機(jī)把我胡的牌混進(jìn)了牌堆里。

“小張啊，這天也暗了，你怎么還不去看兒子？”

“嗯……去，去，再打一圈的?！?/p>

劉叔叔推了推眼鏡：“趕緊去吧，再晚就看不著了，我叫你阿姨替你一會(huì)。”

老劉說：“快得了吧，我媽就會(huì)個(gè)屁胡，純搗亂?！?/p>

“怎么說話的??？”老劉挨罵吃癟，吹了吹胡子。

我說：“那我去一下，馬上回來?！?/p>

“快點(diǎn)兒啊，看兩眼得了。”老齊一邊碼牌一邊說，頭也不抬。

我站起來，走出去，轉(zhuǎn)眼間聽不到麻將牌碰撞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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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上走，一直往上。路過一家天主教教堂，便走進(jìn)去看看。殷姐在里面，怔怔看著她四五十歲的閨女。兩個(gè)人面對(duì)著面，一言不發(fā)。直到殷姐的閨女抹了一把眼淚，說句“走啦”轉(zhuǎn)身離開后，殷姐才悄聲回答：“媽也走啦?！?/p>

她回頭看到了我，趕忙用力擦了擦眼淚，一雙年輕的大眼睛里卻仍閃著晶瑩的光：“哦，我當(dāng)誰呢。老張啊，咋來教堂啦？你兒子不是一般都在家附近等你嗎？”

我揉了揉鼻子說：“啊，是。我那個(gè)……路過，我兒子還沒來呢?！?/p>

“是不是去錯(cuò)地方了？我剛看見小張就在路口那呢?！?/p>

“啊……那可能是，那我……”

“沒事兒，你去吧?！币蠼銖?qiáng)打起精神對(duì)我微笑，在她尚且稚嫩的臉上留下了不和諧的悲傷。我逃也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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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繞了幾圈，感覺有一股熱氣兒吸引著我，我知道那小子又點(diǎn)起火來了。本來今天都沒想來。有什么好見的？早晚能天天見著?？粗⒆邮芸?，當(dāng)家長的于心何忍啊？再說了，我當(dāng)初信誓旦旦說了那么多自以為是的大道理，我還以為那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教育?，F(xiàn)在呢？只怕反而深深的害了他。我對(duì)不起我兒子??！我順著熱浪的吸力，自暴自棄的走去。那個(gè)路口——那小子果然在這兒。

兒子看起來那么健康，那么壯實(shí)，簡(jiǎn)直令我心碎。他簡(jiǎn)直還有五六十年可活?；鸸庠谒哪樕咸S著，我仿佛看到了他旺盛的生命力。他一定一直按照我說的，堅(jiān)持運(yùn)動(dòng)，注重飲食。他一直那么尊重我，敬佩我，想必直到現(xiàn)在也是。我對(duì)此感到無地自容。他又往火里放了一疊紙，我感到臉更燙了?；鹧嫱掏录堝X，嘔吐出黑色的污穢，隨著晚風(fēng)越飛越高，越飛越遠(yuǎn)。兒子啊，我拿不到一分錢，我這里不要錢了。

“爸，我找到女朋友了。明年的這時(shí)候，我和她一塊兒來看你?！?/p>

嗯，這樣很好，以后也能像劉叔叔一樣有個(gè)伴。

“媽還是沒有好轉(zhuǎn)，靠機(jī)器撐著。所以我們的婚期可能會(huì)延后，但是她沒有怨言。”

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事情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當(dāng)初讓你不要放棄你媽的治療。

“……您說，您能聽到嗎。”兒子說完這話自嘲地笑了笑，“您常叫我別信這個(gè)，您說人死了就是死了，要向前看，好好活著，為了活著而好好活著?！?/p>

別再說了。

“活著真的很難，但我還在努力，您放心吧?！?/p>

就因?yàn)檫@樣，我才放心不下。

“我走啦?！眱鹤由钌钅曋鹧嬲f，但他沒有馬上走。

我說：“兒子，你不知道，我這里很好，真的很好。我只是……對(duì)不住你。那么努力活著其實(shí)沒有什么好的，是爸錯(cuò)了，爸當(dāng)初也不知道……誰會(huì)知道呢？”

兒子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去，揉了揉眼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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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你也太慢了。兒子說啥啦？能不能早點(diǎn)跟你團(tuán)聚?。俊崩蟿?duì)我抬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南風(fēng)?！?/p>

“身體還很好。還有個(gè)五六十年可活?！蔽覜]精打采地回答。

老齊打趣道：“那到時(shí)候可比你都老咯，跟老劉一樣。”

劉叔叔的老婆楊阿姨問我：“誒，小張啊，比你早二十幾年來的那個(gè)小殷，好像說是要投胎去了。”說著打出一張牌。

“胡了胡了！謝謝楊阿姨?！崩淆R大笑。

“我……我剛還看見殷姐……”

“這是這幾十年頭一回有人投胎吧？”劉叔叔一邊洗牌一邊接口。

老劉捋了一把白頭發(fā)：“為什么??？殷姐多年輕啊，比我們這樣的好多了?！?/p>

“……楊阿姨，你接著玩，我再出去一趟啊?！?/p>

“??？那你快點(diǎn)兒啊小張，阿姨玩兒不明白。你牛阿姨還等著我聊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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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來沒找到殷姐，想必已經(jīng)去投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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